偏離二分之一 第六章
    金黃色的陽光照入屋內,映紅低著頭,忙著調色、上色。這幾天來,隨著允陽來回在公司與馬家奔波,進度嚴重落後,只好不停地趕工。

    不知過了多久,映紅疲憊地抬起頭休憩。陽光灑在顏料上,明澈清晰的藍,青翠明亮的綠,艷麗奪目的紅,種種顏色在光線下閃耀,映紅靜靜看著,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微笑。

    將沉重的工作暫放一旁,映紅起身佇立窗前,從五十樓往下看,整個街道縮小在玻璃窗之中,屬於城市的車水馬龍也好,匆促生活也好,在這麼高的樓層中似乎也渺小不可測知了。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映陽低應一聲。

    「映陽先生,咖啡。」溫柔的聲音自,背後響起,是林芯玟。

    「放在桌上就好。」映紅並沒有回過身,目光依舊看著窗外的景物。

    芯玟並沒有走開,反而走到映紅身邊,目光看向窗外,「從這裡,可以清晰地眺望這個城市。」

    別過頭,映紅除了看到一頭黑色鬈發外,讀不出她臉上任何思緒。

    「你喜歡這個城市嗎?」芯玟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的起伏,淡淡飄散在室內。

    映紅將目光掉回窗外,腦中思索著她的問題。

    喜歡這個城市嗎?在這裡出生、成長,體驗著所有聚散離合;或許和這個城市稱不上絕對有關,卻是這裡的一部分。在這個都市成長的人們,又有多少人想過這個問題?

    「很難回答是嗎?」沒有苦苦逼問,芯玟只是淺淺一笑,

    映紅輕敲著玻璃,聳聳肩,「你呢?」

    「喜歡吧。這個城市,還有一起生活的親人、朋友。」

    「你不怕孤單?不怕分離?」映紅別過頭,好奇地問。

    「對我而言,相逢就是有緣,即使分開,我也希望我所深愛的人,能過著幸福的日子。」撥著長髮,秘書對著玻璃中模糊的倒影說著。

    「對了,你還沒自我介紹呢。」映紅仔細打量身旁的女人,柔亮的黑髮,細緻的五官,心中突然升起有些熟悉的感覺。

    「我?」芯玟仰著頭,讀著來自映陽眼底的陌生。映陽還是這麼完美,只是他不認得她了嗎?

    「你該不會忘了自己的名字吧?」映紅促狹道。

    「我是林芯玟,你的新秘書。」映陽真的不認識她了嗎?

    映紅對於芯玟的目光感到詫異。他們認識嗎?為什麼熟悉的感受不斷湧現?為什麼她的目光中隱含著悲傷?

    「我們……認識嗎?」映紅遲疑的問。

    芯玟睜大了眼睛。他當真忘了?

    面對芯玟的訝異,映紅訕訕地說:「也許我記錯了。」說完,她轉身端起桌上的咖啡輕啜。

    淡淡的寧靜冉冉升起。

    「你怎麼知道我喝咖啡不加糖?」映紅輕啜一口咖啡後,好奇地問。

    「你真的不記得我?」芯玟不答反問。

    「也許吧。」映紅眨了眨眼。

    「我……認識映紅的。」芯玟輕扣著玻璃說。

    「映紅?」

    「也認識你。」

    「映紅死了,你知道嗎?」映紅放下咖啡杯,語氣平靜地說。

    芯玟點點頭,「我知道,很抱歉。」這句話早在八年前她就想對映陽說了。

    「你知道?」

    芯玟點頭。這八年來,她沒有一刻遺忘那場夢魘,沒有一刻不記得為失去消息的映陽祈福。

    遲疑了一會兒,芯玟強自一笑,「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我一直想找尋你的消息。」

    「應該吧。」什麼樣才算是好呢?自映紅死後,一切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了。

    「中午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我們好久沒見面了。」說完,芯玟轉身收拾杯子。

    「也好。」映紅點頭,淡淡笑著目送她出門。

    林芯玟?映紅的朋友?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映紅試圖在破碎的記憶中找尋相似的面容,卻徒勞無功。

    ###

    允陽的目光停在電腦螢幕上,雙眉糾結,心中有著極度的不悅,緊握成拳的手指,指結隱隱泛白。

    剛才黎璇興高采烈的告訴他,林芯玟認識映陽與映紅,且她還是映紅的知己。可惡!為什麼她會是映紅的秘書?那女人只要仔細一瞧,一定看得出映紅的其實身份的,說不定她還會讓已恢復許多的映紅,再次陷入迷亂的記憶中。

    思及此,允陽再也坐不住了,匆忙起身出門,他得阻止映紅和那種危險人物在一起。

    他敲敲映紅工作室的門,卻遲遲沒有回應,允陽索性逕自打開門。

    沒有人!一陣心慌猛然浮現。天殺的該死!映紅那個白癡到底跑去哪裡了?

    允陽擔心地詢問樓層守衛:「映陽人呢?」

    「映陽先生和林秘書吃飯去了。」守衛訥訥地回答。天啊!馬經理的表情像是老婆跟人跑了似的。

    「林芯玟?」該死的!

    「應該是吧,就是那個前兩天才回國的秘書。」守衛小心冀冀的回答。真可怕!馬經理發起脾氣,活脫是火的翻版。

    「她們去哪裡了?」該死的!他應該把映紅捆起來帶在身邊才是,否則那個白癡遲早會出問題的。

    「這……」守衛囁嚅。他怎麼會知道嘛?馬經理的模樣活橡要將他生吞活剝似的,守衛著急的思索。

    「你不知道?」允陽雙臂環胸,滿臉不悅的看著守衛,看來他有必要派人二十四小時守住映紅了。

    「我想到了!」守衛一聲驚叫。太好了!他想到了!

    「她們去哪裡?」允陽眉頭略微疏展開來,語氣明顯好多了。

    「映陽先生和林秘書到附近餐廳吃午飯了。」

    「附近?」允陽聞言又板起了臉。很好!看來他得派人到方圓五公里內所有餐廳找人了。

    「就是黎小姐常去的那家。」守衛鬆了一口氣。終於解決了!

    「黎璇?」

    「對。」守衛點點頭。

    允陽想了一下,他知道她們去了哪裡。

    拋下來不及反應的守衛,允陽轉身快速離去。

    守衛除了大歎好險之外,對於允陽的反應根本摸不著頭緒。馬經理該不會是擔心林秘書吧?真奇怪!

    ###

    映紅靜靜看著芯玟的臉,彎彎的眉,淺淺的笑,似熟悉卻又陌生。

    究竟在哪一段命運中,他們曾經交會過?而在那一段命運中,他們有的是怎樣的一場交會?映紅出神的想。

    「你在想什麼?」芯玟輕聲地問。到底這八年發生了什麼事?跟前的映陽是她所陌生的。

    「在想映紅吧。」

    「映紅?」

    「那場車禍後,我幾乎忘了所有的事,就連映紅也記不清了。」她的臉上浮現一抹愁思。

    「所以連我也不記得了?」芯玟會意地點頭。所以映陽才會如此陌生吧?

    「沒錯。」映紅點頭,接著歎了口氣說:「我常常在想,如果上蒼沒有給我一張和映紅相仿的容顏,或許我連映紅的樣子也記不住了。」

    芯玟愣愣地看著他。映陽忘了很多事,可是他那份疼愛映紅的心,縱使歷經再多歲月,也不會改變的,這樣的他,會快樂嗎?芯玫沉靜地想。

    「你哭了。」映紅憐借地說。

    「啊!」芯玟這才驚覺有淚水沿著面頰滑落,連忙伸手拭淚。

    「芯玟,你和映紅很熟?」

    「對。」芯玫努力地笑著點頭。

    「談談映紅好嗎?」映紅的口吻帶著幾許請求。「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有關映紅的事。」

    「映紅……」芯玟低聲念著。這是份多沉重的回憶!曾是相知相惜的知己,卻因自己思考欠周,不但斷送了這份可貴的友誼,甚至還害得映紅出車禍而死。低著頭,芯玟心中滿是愧疚。

    「拜託你!我和映紅一起成長、生活,卻遺忘了所有與她有關的回憶,就連七曜門的夥伴也不肯透露半句,所以請你告訴我一些。」

    記憶是一種怎樣的東西?對於既往不可追的一切,存著泛黃的回憶,會是種滄桑無奈。那麼倘若連一絲回憶都不留呢?會真正幸福嗎?芯玟抬起頭,在與映紅目光交會的剎那,她能清楚地感受得到映陽心中那份痛楚在蔓延,而那份痛楚令她不由自主地開口。

    「映紅是個很活潑、很可愛的女孩。」她神情平靜地說,腦中清晰地浮現映紅跳躍的身影。

    映紅靜靜聽著,沒有任何回應。

    「我記得映紅最怕上美術史了,每次下課鍾一打,映紅就翻窗出去了。」芯玟努力回溯著每一絲回憶,拼湊著屬於映紅的可愛神情。

    「真的?」映紅輕笑。

    「但是映紅不承認,她總是有一堆藉口。」芯玟低下頭,淡淡的說。靜靜任著映紅的一言一行一一浮現腦海。

    「哦?什麼樣的藉口?」

    「映紅說夏天教室太悶了,她要透透氣才行;冬天又說教室裡太溫暖了,腦子會渾沌,她要清醒一下。」雖已事隔多年,但提起映紅的藉口,芯玟也不禁會心一笑。

    「映紅也真是的。」

    「映紅就是這樣,每件事都有一堆藉口。她不喝咖啡,因為映紅說人生太苦了,何必自找苦吃。」

    「是嗎?」映紅驚詫的看著她。她居然不知道映紅不喝咖啡!

    「你不記得了?」芯玟也感到訝異。這件事可是映陽親口告訴她的,他怎會忘得如此徹底?

    映紅搖搖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映紅最喜歡琉璃了。」

    「我知道。」映紅深吸一口氣,他也只記得這個了,所以八年來,他守著琉璃製作,就為了紀念這份無法磨滅的親情。

    「那她有沒有喜歡的人?」映紅認其地問,等見到芯玟一臉的訝異,她解釋道:「我只是想,都八年了,我一直沒有整理過映紅的遺物,想等這次的合作案結束再整理,也想燒些東西給她。」

    「燒東西?」

    「我想映紅如果有喜歡的人,能燒張照片給她。」

    「映紅……」芯玟咬緊下唇,神情凝重。映陽真的不記得了?是怎樣椎心刺骨的哀傷,竟能讓他將最心愛的人徹徹底底地忘得一乾二淨。

    「怎麼不說了?」映紅不解的看著她問。

    「映紅有很多追求者。」既然避不開映紅感情的話題,乾脆換個角度說好了。

    「真的?」

    「嗯,有人為了追映紅,每天一封情書。」

    「哦?」

    「不過,她總是看都沒看就丟了。」芯玟笑著說。映紅是不會勉強自己接受一份勉強的感情,個性率直的她,從不虛假地面對自己的感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也因此才會發生那件憾事。

    「為什麼?」

    「因為映紅有自己的想法。」

    這時,服務生過來撤下餐盤,端上沁涼的果汁。澄黃的柳橙汁,甜甜香醇,映紅輕啜著。

    「你當真不告訴我?」映紅慢慢地抬起頭,目光直視進芯玟的眼眸深處。

    「什麼?」芯玟努力讓呼吸平穩些。

    「映紅的感情?」映紅重提先前的問話。芯玟是知道的,他讀得出她的思緒,讀得出芯玟的不安與隱瞞。

    「映紅她……」芯玟搖搖頭,不行!她說不出口。

    「拜託你!」映紅蹙眉請求。

    芯玟沉重地把頭埋在掌中。她說不出口,她無法在犯下滔天大禍後,還能心平氣和地告訴映陽實情。

    「你知道很多的,對不對?你知道車禍是怎麼發生的,對不對?」映紅慘白著臉,搖晃著一逕低著頭的芯玟。「你知道的對不對?」

    「我……」芯玟蒼白著一張臉,泛著淚光的眼眸充滿無奈,拚命搖著頭。映陽要的答案對他來說,實在太殘酷了,這教她怎麼說得出口?

    「拜託!」此時映紅的情緒早已淹沒了理智,苦苦哀求著。

    芯玟不知所措,只能任淚水狂流。

    「芯玟!求求你!」映紅痛苦地哀求。

    「映紅她……她喜歡——」芯玟困難地開口,但她才說了幾個字,便硬生生地被猛然響起的吼聲打斷。

    「住口!」允陽蹙著眉硬是打斷芯玟的話。映紅腦筋有問題啊?難道她弄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嗎?

    「允陽?」映紅詫異的喚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跟我回公司去。」允陽用力地拉起她,拋下幾張鈔票,代付了午餐錢。

    「為什麼?」映紅試圖掙開他的巨掌,但允陽反而抓得更緊,絲毫不肯放開手。

    「因為我不准!」允陽揚起眉,滿是不悅的說。

    「可是我——」映紅的抗議被允陽打斷。

    「林秘書,你最好別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允陽的語氣裡充滿令人無法忽視的警告。

    「那不是有的沒的,那是——」映紅再度抗議,結果,被人打斷,只是這次是芯玫。

    「我知道了。」芯玫保證道。

    「芯玟!」映紅大叫,卻被允陽強拖著離開。

    ###

    離開餐廳,兩人沿著街道往公司的方向前進,映紅仍試圖拉開允陽緊抓的手。

    「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映紅不悅的瞪著他。

    「因為快下雨了。」允陽抬起頭,看著逐漸陰霾的的天,迴避映紅的問題。

    映紅聞言,下意識地抬起頭。天果然開始暗了,看來一場午後雷陣雨是免不了的了。

    「你不是怕雷雨嗎?」他猶記得第一天見面時,映紅因轟隆的雷聲而嚇暈了過去。

    映紅直覺地點頭。開始飄雨了,人行道上開始出現深深淺淺的圓點。

    允陽伸手把映紅拉進雨傘下。不一會兒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淅瀝嘩啦地降下。

    「下大雨了!」映紅仰著臉對允陽說,不自覺地抓緊了允陽的手臂。

    雨越下越大,滂沱的大雨傾洩而下,整個城市彷彿驟然陷入了淋漓水境中,漫著雨的大街,淅瀝瀝地填滿回憶的影子。

    「還好,只剩一條街了。」允陽攬著神情茫然的映紅,有些慶幸地傾身說道。

    映紅僅是點頭,並未出聲回答。

    雨好大好大,視線變得模糊,街口的車輛疾速地駛過水窪,霎時水花成片濺起。

    雨水成片傾洩,在她眼前僅是一片水影霧氣,隱隱流洩著紅艷的燈號,那樣迷茫的紅,那樣殷紅的色,不斷地在她眼前散開,散開……

    「映陽!」允陽傾身喊著。天殺的該死!這白癡一臉呆滯樣。

    「嗯。」映紅無意識地應了一聲。她的頭有些暈眩,腦子裡怎麼一片混亂,過去和現實在大雨中交錯又重疊。

    「你沒事吧?」

    「我——」映紅的回答在猛然響起的刺耳喇叭聲中截斷。尖銳的煞車聲劃破狂雨的街,她的思緒在瞬息截成片段,一片一片,淨是殷紅殘酷的記憶。

    「啊——」映紅突然雙手抱著頭,失聲大叫。車禍!是映紅的車禍!不!不要!不要這樣!

    「映陽!」允陽大吼,試圖喚醒神智又開始迷亂的她。

    「不要!」眼前是一片殷紅的血漬,映紅拚命嘶吼,豈著想衝上前去,允陽奮力抓著她的肩。

    「映陽,你冷靜點!」允陽用力扳住她的肩,映紅慌亂地掙扎,急著甩開。

    該死!這時候這街口為什麼要發生車禍呢?映紅的情緒也太容易失控了。

    「放開我,你放手啊!」映紅狂扯著允陽扳住她左肩的手。

    「你聽好,映陽!」該死!她的力量一點也不像個女人!允陽努力抓牢她。

    「不要!」映紅捂著耳朵直搖頭,想搖去令人害怕的畫面。

    「冷靜點!」允陽大聲吼道。這樣狂肆的雨,還不能平復映紅的激動嗎?

    「車禍!」映紅失聲大吼。

    允陽乾脆丟下傘,任由狂雨打在兩人身上,他們登時全身濕淋淋的。「你聽好,是有車禍,不過——」

    「血……好多血!」她顫抖的說,「到處都是血……」

    「只是擦撞而已,你聽見了沒有?只是擦撞,沒有人受傷,也沒有流好多的血。」

    「擦撞?」豆大的雨點自面頰滑落,映紅含著淚水的雙眸一片茫然,只是淡淡地呢喃。

    「沒錯。」見她似乎逐漸平靜下來,允陽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撥開她額前的濕發。

    「太好了。」映紅仰頭對他一笑。整個世界的雨,彷彿在剎那間傾洩而下,她一陣暈眩,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映陽!」允陽拍拍她的肩,卻沒有反應。該死!她怎麼這麼容易就昏倒?

    抱著昏過去的映紅,他除了些許埋怨外,竟然也有些擔心,還好公司離這裡不遠。

    芯玟跟隨他倆身後離開餐廳,將所發生的事盡收眼裡,登時一股寒意直上心頭。

    那是映陽?那樣歇斯底里的人會是冷靜自持的映陽?

    那不是她所熟悉的映陽,縱使有再多改變,也不該讓她有如此怪異的感受,他不是映陽!

    他絕不是映陽!那樣熟悉的感受不斷湧現,那樣歇斯底里的模樣是她所熟悉的,是她所深刻記憶的。

    他不是映陽,而是映紅!那個已死的映紅!

    只是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看來,她必須想個辦法證實心中的猜測。

    看著允陽的身影消失在雨中,芯玫並沒有跟上去,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腦中思緒翻騰……

    ###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雲層逐漸散開,燦爛的陽光映入屋內。允陽撥了撥微濕的長髮,靜靜地放逐所有思緒。

    他是關心映紅的,因為她太脆弱了,儘管以冷漠包裝所有情感,仍脫不出可憐的模樣。

    允陽歎了口氣,面對映紅比面對自己更難。只要有些微的刺激,她就有崩潰的可能,這樣的映紅,任何一點情感對她來說都算是種負擔吧!

    傾身凝望熟睡著的映紅,微濕的發貼在額上,在大毛巾下的容顏漾著滿足的笑容。允陽仲手輕觸她的額,還好沒發燒。

    自從馬家垮台的那一天起,允陽就逼著自己沉澱所有回憶,在火的協助下,走出痛楚的陰影,而映紅沒有他的幸運,卻也沒有他的包袱;在痛楚紛至沓來的命運裡,她只有選擇以逃避來面對。這樣的映紅,像不定時的炸彈,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想到這裡,允陽不禁蹙了蹙眉,歎了口氣。

    「嗯……」一聲微弱的呻吟自映紅口中吐出,她的意識逐漸清醒。

    「映陽。」允陽輕拍她的手,低聲呼喚。

    「嗯?」映紅無意識的應著。

    「映陽!」

    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陽光首先映入眼簾。

    「太陽?」映紅呢喃。

    「嗯,太陽出來了,沒事了!」允陽伸手扶起掙扎著要坐起身的映紅。

    她活動著有些麻的手指,神情仍有些迷惘地看著允陽,「我作了一個可怕的夢。」

    「沒事的,那只是個夢而已。」允陽下意識地摟住她,安慰著。

    「真的?」在允陽懷裡,有一種特別的安全感。映紅輕靠著,把弄著允陽的一頭長髮。

    「一切都會過去的。」允陽淡淡地說,「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你要相信自己能夠克服,懂嗎?」

    「自己克服?」映紅仰起頭問。

    「對,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愛著你的人。遇到困難的時候,你要想想他們,堅強的面對,懂嗎?」允陽柔聲說著。

    「為什麼你們不幫我,而要我自己去克服呢?」映紅仍然不解地問。

    允陽摟著她,輕輕揉著她的發,「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才克服得了,懂嗎?」

    「-他們也是這樣認為嗎?」

    「當然。映陽,在七曜門的夥伴,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大家都希望你能快樂。」

    「你也希望嗎?」映紅仰著頭問,目光含著一絲期盼。

    允陽盯著那雙明澈的眼睛,心中升起絲憐惜的感受,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上她的額。

    「我也希望。」允陽專注的眼神,有一種特殊的信念。

    「那你也是愛我的人羅?」映紅疑惑著。

    允陽聞言,沉默半晌,方才說:「也許吧。」映紅是個可憐的孩子,他總會不由自主地心憐她,只是這樣的感覺和愛之間,有沒有明顯的差別呢?

    映紅很可愛,很討人喜歡,所以他會喜歡映紅是理所當然,只是……

    「愛,也有不同嗎。」映紅疑惑著。這個問題在她腦中迴盪了好久,是否也曾是記憶中不可磨滅的部分?

    「什麼?」他不解她為何這麼問。

    「我不懂,為什麼你們所謂的愛,對我卻有不同的感覺?」

    「這很重要嗎?」他們非得討論這些邏輯問題嗎?

    「我對旭他們的愛和對映紅的不一樣,也和喜歡待在不生氣的你旁邊的感覺也不一樣,這些都是愛嗎?」映紅越說臉上的困惑就越深。

    允陽點點頭。

    「可是為什麼感覺會不一樣呢?」映紅著實不懂,自己的過去是一場長長的噩夢,糾結在重重問號裡。一個細細的聲音叮囑他要守住對映紅的愛,而心中萬般情緒卻又糾結成片。

    喜歡待在允陽身邊,因為知道允陽會保護他;喜歡這樣安詳的感受,可以逃開所有可怕的回憶。只是,這樣的依賴會不會也有偏離?到底算不算愛?

    他應該要執著地愛著映紅的,怎會如此混亂?他是個男人,又怎會對允陽動了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問這個做什麼?」允陽不解的問。

    「我想找出自己夢裡的答案,我想弄清楚自己的感覺。」在那樣深沉的夢境裡,自己苦苦尋找的,會是怎樣的答案呢?

    「愛,是一種感覺,要靠你自己體會,懂嗎?」

    自己體會?為什麼現在每件事都要她自己去體會?以前……以前應該不是這樣的啊!

    「你的意思是,又要我自己去克服,是嗎?」

    允陽低下頭,看著楚楚可憐的映紅,一股不捨又悄然浮上心頭。他寵溺地揉揉她的發,低聲說道:「眼睛閉上。」

    「為什麼?」

    「眼睛閉上,這是禮貌。」允陽低聲命令。

    「禮貌?」映紅感覺到允陽的唇貼著她的,狂肆地吻著。她登時感到心跳頻率混亂至極,渾身升起一陣她不曾有過的燥熱。

    「允……」映紅緋紅著雙頰,一臉詫異的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允陽笑著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對於映紅的感情比他想像的更強烈。

    倚著允陽厚實的胸膛,映紅努力整理著思緒,心跳卻混亂到連呼吸也不順暢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分得清楚了嗎?」允陽笑著問。

    映紅一陣遲疑。對他的感覺的確是和七曜門夥伴們的感覺不一樣,可是究竟差在哪裡呢?映紅皺著眉努力思考,但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有猛搖頭。

    允陽見狀,輕笑道:「看來,我得再教你一次。」

    「什麼?」映紅睜大的眼睛裡是一片混亂。

    允陽憐惜地抬起她的下巴,俯下頭,再次吻上她柔軟的唇瓣。

    陡地,響起一陣巨響,將吻得渾然忘我的兩人拉回現實世界。他們-聲望去,只見門口處碎裂一地的杯子,淌著褚褐色的咖啡。

    黎璇瞪大的雙眼裡,盛著滿滿的恐懼與訝異,眼前的景象令她無法拼湊出一字一句,整個人呆愣著。

    允陽在吻映陽?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在做什麼?」黎璇拔高音調的問。

    映陽莫名其妙的看著怒沖沖的黎璇,她做錯什麼了嗎。不然黎璇為何如此生氣的瞪著她。

    「允陽,這是怎麼回事?」黎璇忿忿指控。

    允陽揚起道眉,有些想笑。黎璇憤怒的模樣,像極了指控丈夫有外遇的妻子。不知道映紅做何感受?他摟緊映紅,小心不讓她受到黎璇怒火的波及。

    「馬允陽,難道你們……你們……」黎璇猛搖著頭,不可能!允陽怎會是個同性戀?

    「你以為呢?」允陽不想讓映紅再受到刺激,索性對黎璇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吻他!」黎璇咬牙切齒的說,整個人瀕臨歇斯底里的樣子。

    「應該吧。」

    「他是男人!」黎璇放聲嘶吼,淚水再度滑落。難道允陽真的是同性戀?

    「也許。」允陽笑著回了一句模稜兩可的答案。映紅是不是男人真有那麼重要嗎?他更加摟緊映紅,示意她別插嘴。

    映紅急扯著允陽的衣袖,急著想辯解。黎璇哭得這麼淒慘,允陽卻淨說些有的沒的,真沒同情心。

    「你居然吻一個男人!」黎璇氣急敗壞地大聲嚷道,「那我算什麼?我可是你的未婚妻耶!」

    「未婚妻又怎樣?映陽很漂亮。」允陽不疾不徐地回道。

    「他漂亮?你就這麼膚淺?」

    「沒錯!」允陽得意地笑。

    「不是的!黎小姐,你誤會了。」映紅忍不住插嘴。

    「那是什麼?你說啊。」

    「他在教我事情。」映紅一臉正經地解釋著。

    允陽聞言,不禁抿著唇,強忍笑意,映紅實在太單純了。

    「教你接吻,是嗎?」黎璇忿忿地質問,他當她是二歲小孩般好騙啊。

    「不——」映紅一開口,允陽就摀住了她的口。

    他笑著點頭,「可以這麼說。你不是看到了嗎?」

    「你們——我會報仇的,一定會報仇的!」黎璇的聲音戰慄著,不甘與憤怒糾結著她的心。

    「請便。」允陽滿不在乎地笑著,根本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裡。

    他無所謂的態度,更加激怒黎璇。「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我們走著瞧!」她撂下話後,隨即拔足狂奔而去。

    如果沒有映陽的出現,允陽依然還是允陽,縱使再冷酷,也是她的允陽。沒錯!都是因為映陽!

    映紅望著黎璇奔去的身影,一股無奈隱隱浮現——這股無奈有些熟悉。

    她輕歎口氣地問:「你為什麼要那樣說?害得黎璇好傷心。」

    「不用擔心,我會照顧你的。」允陽笑著輕撫她柔軟的髮絲。

    「可是……」

    「我喜歡你呀!」

    「什麼?」映紅訝異。

    「很喜歡。」允陽笑著。面對這樣的映紅,要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簡單許多。

    「真的?」映紅笑了笑。

    「對,所以我會照顧你。」允陽笑著在她臉頰印上一吻。

    「可是……」映紅有些遲疑。他是喜歡允陽的,可是為什麼心中會有一種交雜的不安?對於映紅,怎會有份愧疚?

    「怎麼了?」

    「可是我是男人。」

    允陽聳聳肩,笑問:「這有差別嗎?」

    映紅愣愣地看著一臉笑意的他,心中雖仍不解,但不可否認也有一絲的高興。

    即使是男人,也沒關係嗎?

    陽光閃爍,卻無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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