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人!不!是雙面「禽獸」!連禽獸都沒他這麼難纏,叫他「禽獸」已經算是便宜他了,他根本和人扯不上一點關係!
冷酷,霸道!白天見到他和晚上見到他根本就是兩個樣!既然白天他見著她就像見著瘟神一般對她沒有好臉色看,那為什麼晚上她賭氣地去睡柴房的時候,他就非要將她押回房裡陪他一起睡不可?
季小揚瞪著不遠處的皇宮,對他也對自己生著悶氣。
其實她最氣的不是趙懷睿的雙面行徑,她最氣的,是居然在他沒說一句話進宮兩天後,她卻在這兩天裡無時無刻地想著他!
哦!真氣人!這兩天來她連覺都睡不好,總覺得身邊像少了什麼東西似地無法入睡,整夜在枕榻上翻來覆去,到了昨夜地方才明瞭,她少的不是多幾層的錦被,而是趙懷睿沉睡後規律的鼻息和他寬闊的臂彎!
愈想愈惱人!所幸她還記得帶了自己在宮中最喜愛的嫁妝過來,要是趙懷睿十天半個月的不回來睡覺,那她豈不是活活地被他給整死?
他這種行為真是要不得!先是騙小孩吃糖,等到小孩子食髓知味之後斷了他的糖,然後再命令小孩子去完成他的願望,不聽話就沒有糖吃!招數真是高明,但是把這招用在她身上之後,季小揚可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真的像被斷糖的孩子般,對於施糖者一點兒也沒辦法,只能每天想著糖果的滋味。
季小揚用著雙手支著下額,長吁短歎地歎了一聲。
唉,她真是栽了,趙懷睿一天不回來,她一天就睡不著,再這樣下去要怎麼辦啊?她完嘍!
「小季兒,你一個人爬那麼高做什麼啊?」老鬼王爺突然防不勝防地出現在季小揚的眼前。
季小揚望了他一眼,又將頭轉回皇宮的方向,「唉,老鬼王爺,好久沒見到你出現了。」
「小季兒,這麼久不見面就說這麼一句話來招呼我啊?這些日子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謊的嗎?」老鬼王爺對於季小揚這種懶散的態度笑了笑。
「有什麼好說的?順便跟你提一下,你那理想中的兒媳婦你也別找她了,因我嫁給你兒子啦!」季小揚扯了扯嘴角,像是對這種情況感到不太好笑。
「我知道,」老鬼王爺點頭。
「你知道?那你不就很氣我了?畢竟我害你瞧上眼的好媳婦沒法兒過門。」
「我氣什麼啊?」老鬼王爺滿臉笑得得意,「我想找的好媳婦兒不就在這兒嗎?我可高興得很。」
季小揚聞言差點從樹悄上摔了下去。乖乖!幾十丈高耶!摔下去可見不得人了。她穩了穩身子,滿臉驚愕地望著老鬼王爺,「好……好媳婦?!」
「不就叫你不要爬那麼高嗎?瞧,差一點摔下去了吧!萬—摔壞了我以後的孫子怎麼辦?」老鬼王爺收斂起笑臉有點兒擔憂地瞧著她,「我明瞭你為了等睿兒回來才爬得這麼高,但是你不擔心我還替你擔心哪!就算從這麼高的地方瞧見睿兒從宮中出來了,你也沒辦法馬上就跑到他身邊去,還不是得等著他從宮裡走回來?」
「我……我才沒有等他呢!」季小揚紅著臉死鴨子嘴硬地反駁,「他哪那麼偉大啊?我是上來透透氣。」
「透氣也不用爬得比屋簷還高吧?明明就是在等人,還找借口來敷衍我,讓我知道實情我又不會笑你。」老鬼王爺狡黠地笑著,「我只知你們小倆口兒感情很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瞧你臉上的兩個眼圈,想騙誰都不相信。」
季小揚惱紅了臉,「好……好嘛!算我在等他,可是之前你說的[ 好媳婦] 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你已經把她帶進王府裡了嗎?那我是不是要寫封休書休掉我自己,才能讓你的未來兒媳婦當得光明正大?」她心中湧過陣陣的不滿之感。
「唉,誰要你寫休書來著?」老鬼王爺真是對她的遲鈍感到好笑,「你就是我當初找的那個兒媳婦,就算睿兒想休掉你,我也不會讓他這麼做。」
「我!季小揚可真嚇了一大跳,」我是你所說的那個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你眼睛是怎麼了?我雖然長得不算難看,但是跟「絕世美女」也沾不上邊,你確定你是在說我嗎?「
「小季兒。」老鬼王爺搖了搖頭。「一名女子最美的地方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心。倘若美如農曦,但心若蛇蠍的女子我是瞧不上眼的。我說你是我瞧過心地最美的女子,就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我不信!原來你當初同我說半天就是在說我啊?
哼!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好讓我躲你們兩父子遠遠地。「季小揚在心中決定不把老鬼王爺對她的褒獎當一回事,他耍了她這麼久,此仇不報非君……女子!她可是很會記仇的人。
「唉!你別這麼計較了,你和睿兒這段姻緣是老天撮合,人界幫忙,陰間助力的曠世奇緣,所有人都幫著
你們,你怨我有什麼用呢?真有我的話也使不上力幫你啊!「
季小揚回頭想了想。唔,也對,若不是月老陷害她,皇太后賜婚,老鬼王爺帶她去見皇太后而遇見張素之事,她今天說不定還在天上做個優閒的小樹精呢!而她的心湖,根本不會因為有這麼一個趙懷睿而去擾亂她從未動過的凡心。
她是動了凡心了,她甚至連仙界也不是像原先那麼想回去,雖然仙界不用受這麼多的人間疾苦,可是每天除了修煉還是修煉,悶得她到處去找好玩的事情來玩。但是人間就不一樣了,每天都有新鮮好玩的事情可以玩,每個人也不會像仙界的那堆仙人一樣成天對她的言行舉止管東管西。
說正格的,人間還真是好玩耶!在仙界時她不曾嘗過什麼叫大悲大怒,什麼叫作牽掛,但在人間她可真是嘗盡了。
季小揚轉了轉眼珠子,「老鬼王爺,算我說錯話發錯脾氣了,我這就向你賠個不是嘍!」
老鬼王爺對這個兒媳婦是愈瞧愈滿意,「這才像人話嘛!小季兒,老實說,今天來見你時瞧著你這麼不高興,我還真有點兒擔心你和睿兒處不來。睿兒的個性我是清楚的,他這塊大木頭從來不懂得什麼叫憐香惜玉,一個月的婚期還沒過十天,他就放下你一個人進宮裡去辦他的正事,我看了都覺得生氣。」
「生氣有什麼用?他簡直比大木頭還呆!木頭還會同我聊天,而他從成親之後那幾天和我說過幾次話,我單手都算得出來。」季小揚哀怨地說道,「說沒幾句話也就算了,可每回都是罵我出氣,我是招惹他了嗎?進王府這麼久,我從來沒見他笑過,他跟八年前那個愛笑的大貴人差了十萬八千里遠!過了八年,他已經忘記怎
麼笑了嗎?「
老鬼王爺歎息著搖頭,「睿兒他以前也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原本是一個天真純善的孩子,甚至善良到我都擔心他沒法適應官場上黑暗的生活。但是經過八年前的那場憾事,他整個人都變了,變得讓我心驚,也讓我心痛啊!」
「什麼事啊?每個人都在跟我說八年前,八年前的,可是我問都沒有人肯把那件事告訴我。老鬼王爺,究竟八年前發生了什麼事讓懷睿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個性?你能不能告訴我?」季小揚環握起臂膀,一半好奇,一半也是擔心地說道。
老鬼王爺望著季小揚沉默了半晌,最後才道:「小季兒,還記得我打從你一進王爺府就纏著你要你幫忙的事嗎?」
季小揚頷首,「記得啊!你說要找我幫忙,可是又沒說要我幫你什麼事。」
「老實說,我找你幫忙就是為了解決八年前的事情。唉!提到那件事我就難過,因為這事情讓我後悔當初不該如此對待睿兒……」
「什麼事快說啦!淨說這些沒用處的話又不能解決事情!」季小揚這些日子對這種沒營養的話實在是聽得太多了,如今老鬼王爺願意跟她說明真相,她當然沒那麼多的耐心去聽他在那裡「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
老鬼王爺對季小揚這番心急的話,給逗出了帶著些許憂傷的笑容,「唉!小季兒,你不用急嘛!我這不就要說給你聽了嗎?」
「快說啊!我才不想聽你在那裡溫吞個什麼勁!很煩耶!」季小揚很不耐煩地翻了一個白眼。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是關於一個名叫依竹的女子和睿兒之間所發生的事情。」
「哦?」季小揚很有興趣地眼睛一亮,「依竹?她是什麼人哪?長得漂不漂亮?能讓懷睿迷上的女子一定長得很漂亮,是不?」
老鬼王爺想了想,「這依竹倒是我見過長得最美的女子,說為傾國傾城之姿並不為過。八年前,當時睿兒年方十六,剛氣未收,涉世未深,由於我從邊疆的軍中調他回府裡學著承接我的地位,所以在當時我們父子相處得並不怎麼好。」 . 季小揚再度打斷了老鬼王爺的話,「哎呀!說這些干什嘛?我又不想聽。那他是怎麼和那個「依竹」相識的呀?挑重點講。」
「呵呵,你真心急。」老鬼王爺取笑著季小揚,「我就依你的話。這依竹和睿兒相識的經過,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大略地明白是睿兒在京中的故友為他洗塵的時候,在宴上相遇的。
「依竹原是一名身世可憐的歌女,憑藉著一曲妙手琵琶遊唱天下,當時,也不曉得怎地,睿兒在回府之後,便嚷著要我答應他將依竹迎娶過府,將依竹安置於府中。」
「那後來呢?懷睿是不是真娶了她?」季小揚得到意外的答案,不禁心焦地問道。倘若趙懷睿真娶了那個依竹,那麼她……
「我怎麼可能會答應睿兒呢?依竹雖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她只是個歌女啊!身份懸殊,我怎麼會讓一個歌女當我的兒媳婦呢?所以睿兒在我百般阻擋之下,便私底下將依竹接進了王爺府做為—名侍婢。
「當時我因公務繁忙,沒留心他已經將依竹接進府裡了,遂讓依竹進了府中三個月,闖下了禍端後方才知情。可是當我明白之後,一切的事情都來不及挽回了。」老鬼王爺說到這裡,又不禁搖著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闖禍?有人比我更會闖禍嗎?」季小揚心想怎麼會有人搗蛋的功力比她更上一級,居然能讓王爺府裡上上下下都鬧翻了天?在仙界時她闖禍的功力可是沒「仙」能比的耶!這個依竹當真比她厲害?
老鬼王爺望著季小揚滿臉疑問的表情,「呵呵,她闖的禍跟你闖的禍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小季兒,你闖禍向來不是無心,就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從來沒有真正想去謀害人的意圖。這也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
季小揚側著一邊的腦袋,「那麼說來這個依竹闖的禍就是刻意謀害嘍?是不是這樣?可是懷睿不是……」
季小揚的心抽痛了一下,「很愛她嗎?」
「糟就糟在睿兒對她深信不疑,對於依竹接近他的意圖從不去在乎,結果依竹卻背叛了他,背叛了整個王府的人。」
「背叛?」季小揚更是滿頭霧水了,「怎麼個背叛法?」
老鬼王爺仰著天,「唉!這種事任誰也想不到。八年前我和朝中的一位王爺交惡,而當時回到朝中的睿兒年紀尚輕,不懂得收斂鋒芒,而那名王爺怕我在將睿兒調回朝中之後,會對他的勢力產生不良的影響,所以他就在睿兒回到京城時,布下依竹這個美人計,陷睿兒和我於死地。」
「美人計?你說依竹是那位王爺派來的探子啊?」
「沒錯!」老鬼王爺的眼中流露出對於依竹的氣憤,「依竹的確是一名探子!她不僅在我的書房藏下了一襲私制的皇袍,並且在先皇的面前說她親眼瞧著我和睿兒穿上那皇袍,誓師欲造反稱帝。
「先皇當年已經年邁體衰,加上我在朝中一向反對先皇迷信長生之術一事,於是先皇動怒之下欲將我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所幸現今的太后不惜以身力保,方將整個鎮遠王爺府裡的人保了下來。但那時聖喻書明在三天的時間內,我若不能洗刷王府的清白,仍脫不了株連九族之罪。」
「三……三天?哪不是擺明要你們死嗎?」季小揚咋舌。
「那時我接獲聖旨時也這麼想。」一時氣血攻心,明知全王爺府裡的人都會因這莫須有的罪名而送死,自個兒卻病倒了,當晚我就熬不過重病,抑鬱而終。臨終時睿兒在我身旁跪著發下毒誓,從此不再聽信任何女子的甜言蜜語。
「他將這一切的責任全怪罪在自己的身上,從此封閉了他的心,雖然在三天的時間內他真將王爺府蒙冤之事昭雪,並親自手刃了依竹。」老鬼王爺感歎地緩緩說道,「但是……這件事之後他再也不像我的兒子了,他冷酷得接近無情,日以繼夜地將這件事鞭斥他的心,不再對人付出真心,視天下的女子為毒蛇猛獸,也不願娶親。」
「原來是這樣啊!」季小揚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要是我也會這麼做,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嘛!
難怪他當初不肯娶我,我想我是錯怪他了。可是,這麼天大的事情,你怎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那是你當初不願聽啊!」老鬼王爺好笑地看著季小揚,「你還一直說不肯幫我呢!怎麼這會兒全都忘啦?」
「我……我以為你要找我辦的事只是像「傳信」之類的小事嘛!天曉得有這麼離譜。」季小揚辯解道,爾後她又蹙起了眉頭,「老鬼王爺,我想這件事情很難辦耶!懷睿他一點也不信我,若真像你說的那樣,無論我怎麼說,他都不會接受的。怎麼辦?我又不喜歡瞧著他一直這個樣子。」
老鬼王爺寵溺地望著季小揚,「不會的,小季兒,只要你肯說,睿兒他一定會聽的。」
「不可能,你別安慰我了啦!老鬼王爺,我明白在他心目中我跟一隻路邊撿回來的野狗沒什麼差別,只不過我這條狗剛好是他的妻子罷了,我說什麼他都只會當成是野狗狂吠,最多大聲吼我閉嘴!」季小揚一想起成親之後,趙懷睿對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閉嘴」,她的心情就全結成了霜。
「唉!小季兒,你怎麼這麼悲觀呢?睿兒的性子非常地硬,若是他的心中沒有娶你的意願,就算太后拿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娶你的。如今他娶了你,就證明他的心中絕對有你的存在。」
「存在?他對我的態度實在沒法讓我相信啊!一直以來都只有我在付出,他付出過什麼?除了八年前他的玉珮,什麼都沒有!而我只能憑著我過去的回憶去試著愛他,可是沒有再得到回報的愛總有一天會用光的!」
季小揚終於宣洩出她心中的話。可惡!她的眼淚居然又不爭氣地湧上來了!
老鬼王爺注視著季小揚良久,「唉!小季兒,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歉。」
「你不用道歉,這事不是你的錯。」季小揚伸手抹掉了臉上的淚痕。
「你愛睿兒太深了,睿兒真是命好的孩子,能遇著你這麼—個肯為他流淚的好媳婦兒。」老鬼王爺疼惜地望著季小揚,對自個兒沒法替季小揚將臉上的淚水擦乾而感到遺憾。
「我不配做你的兒媳婦。」季小揚吶吶地說了一句。
「對我而言,你就是天上、地下我最滿意的兒媳婦了。小季兒,既然你這麼深愛著睿兒,為什麼不再試這一遍呢?也許,會讓睿兒融掉他心中的冰山也說不定啊!」老鬼王爺試著勸著她。
季小揚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再試一遍?」她牽強地笑了笑,臉上掛滿了哀愁,「不,我已經沒有勇氣再試一遍了。老鬼王爺,你知道嗎?我很怕他再不相信我的結果。我想我不止會心碎,可能會……逃走。」
「小季兒,你絕不能做一個臨陣退縮的人!你是我見過最有勇氣的小娃兒了,倘若……」老鬼王爺低頭思忖了一會兒,然後不捨地對季小揚說道,「倘若睿兒真不願聽你的話,我也只能當和你這個好媳婦兒無緣了。是睿兒太傻,不懂得珍惜手中到來的幸福,沉迷在過去的傷痛之中,而我不能自私地就讓你一直受這種委屈。
「乖媳婦,就當幫幫我這個流連人世的老鬼吧!若你真的受了睿兒的氣,我答應你可以離開睿兒這個沒心沒肺的人渣,讓我滅絕香火,算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吧!」
「老鬼王爺,我……」季小揚可沒想要讓他斷絕香火啊。
「不用說了。小季兒,你就答應我吧!算我求你。」
老鬼王爺眼中帶著誠懇的要求。
「我……」季小揚勉為其難地頜首,「好吧,我就幫你這一次,但是後果我就沒法想像了。」
老鬼王爺吁了一口氣,「只要你願意去做就行了,剩下的一切,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季小揚滿臉憂慮地望著皇宮。為什麼此時,她心裡卻希望趙懷睿永遠不要回來了呢?
她真的很怕……很怕……她會離開他……
子夜時分,趙懷睿躍下了馬匹,望著月色灑落王爺府中的一磚一瓦。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將宮中囤積下來的公事處理完之後,便像失了心似地連夜出宮,趕回自己的王府中?畢竟王爺府並沒有人梢來什麼發生事情的訊息,他大可在宮裡多待兩天,不需要趕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回到王爺府,這太不像他一貫的作風了。
但是他的心,這幾天不知怎地一直想著回自個兒的窩裡,連公事之餘也想著回家,弄得晚上睡也睡不好,像是少了點什麼東西似地。
趙懷睿的歸來引起了守門侍衛的騷動,他將馬匹交給侍衛牽入馬房後,又交代下去毋需因為他的回府而讓整個王爺府的人全都沸騰起來。待他將所有的事交代完後,在府中所有的人沉睡之際,朝向自己和季小揚的寢室走去。
趙懷睿終於明瞭這幾天在他心中令他坐立難安的原因是什麼了,他想見小揚!他懷念小揚像只八爪章魚似地纏著他睡的可愛睡容,他懷念她臉上時常閃過的迷惑表情。這些年來,他都忘了這種牽掛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真是奇怪,他怎麼此刻期待的心情起伏得像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呢?
趙懷睿帶著複雜的臉色打開—房門,卻不防地倒抽了一口冷空氣,他被眼前的景象著實地嚇了一大跳,立即地,他奔至季小揚熟睡的身旁,用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觸季小揚的臉頰。
季小揚雪白的臉頰泛著透紅的膚色,因禁不住趙懷睿的手撥弄,伸手懶懶一揮,轉身又換了一個舒服的睡姿陷入甜美的夢鄉。
趙懷睿吁了一口氣,將心中驟然拉緊的弦放鬆,他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原先想見到她的那股期待之情逐漸被怒氣所取代。
「起來!」趙懷睿粗魯地將季小揚拉起來,額上隱隱地浮現出青筋。
「唔……」季小揚睡得好夢正甜,卻被趙懷睿憤怒的吼聲給吵醒,她揉了揉眼,坐起了身衝著他美極地一笑,「唔,你回來啦?」
趙懷睿被她的笑給著實炫目了一下子,想罵她的想法全讓突然湧上的慾望給淹沒了,他強壓下想狠狠地吻她的慾望,指著她睡的地方冷聲問道:「這是什麼?」
季小揚望著趙懷睿,又左右環顧了一會兒,她剛睡醒的時候是很迷糊,可是看來他比她更迷糊嘛!「你不知道嗎?這是棺材,也就是『壽木』。」
「我當然知道這是棺材!」趙懷睿大聲咆哮,「問題是我們的房裡怎麼會有棺材。」
「當然是我請人『搬』進來的啊!它又不會自個兒「飛」進來。」季小揚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搬進來的!趙懷睿對季小揚平淡的態度給氣壞了,不由得聲音又加大了些,」你又怎麼會睡在棺材裡面。你明不明白這棺材是給什麼人睡的?!「
「我當然明白,給死人睡的嘛!可是我很喜歡睡在裡面啊!又溫暖,又舒服,而且不像這屋子裡的木頭一樣死氣沉沉地。你要不要睡睡看?很舒服耶!」季小揚粲然一笑,用著「有福同享」的語氣對趙懷睿說著。
「你開什麼玩笑!」趙懷睿俯身將季小揚攔腰抱起,將她放到床上,「好好的床不睡,你去睡棺材幹什麼?」
季小揚覷了他一眼,「因為你不回來嘛!又命令手下的人不准我去睡柴房,而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屋子的木頭全死光了,怎麼睡都不暖和。這棺材還不錯吧?這是我最喜歡的嫁妝耶!
「當初我在宮中命人特地幫我做的,宮中的那些宮女們真是大驚小怪,直說睡棺材很不吉利,可我才不這麼想呢?我本命就是個李花精,當然有木頭環繞著我睡覺是最舒服不過的事了,而這種感覺就像是睡在娘親的懷裡一般,也難怪死人都要睡棺材嘛!他們要睡上一輩子,你見過哪個死人說他不習慣睡棺材而從墳墓爬起來要求要睡床的嗎?」
「一派胡言!」趙懷睿真是被季小揚的謬論給氣得哭笑不得,「我不想見到這玩意!明天我就找個人把它給砍了當柴燒。」
「不行。」季小揚氣鼓鼓地瞪著他,「我不准你把它給燒了,你在宮裡的時候,我全仰賴它才能睡得安穩些耶!」
「喂!季小揚,閉嘴!」趙懷睿朝天翻了一個白眼。
「我才不要。閉嘴!」季小揚此刻的腦筋總算是清醒多了,閒扯的話一說完,她重新打量著仍穿著朝服的趙懷睿,「我還沒問你呢!你這麼晚回來幹麼?」一想起即將到來避免不掉的爭執,她就恨不得趙懷睿一直待在宮中,讓她逃避事實算了!
「你不希望我回來?」趙懷睿瞄扭了雙眼,危險地問道。
「我」季小揚被他突然陰沉的表情給嚇了一跳,「我不是……我不是不要你回來啊!但你可以等明天再回來嘛!現在這麼晚,我心裡都沒有準備好……」
「我回到府裡嚇了你一跳?你是不是瞞著我做了什麼事?」趙懷睿的疑心大起,他最氣有人背叛他了,尤其是小揚!這個耍了他幾次的小妻子!
他絕不再容許任何人背叛他!絕不!
「呃……我……」季小揚對於有關依竹的事真不知道該如何啟口,一時之間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瞞了我什麼?說!」趙懷睿抓住了季小揚的肩頭,將她拉近他的臉。
「說什麼呀?」季小揚不是佯裝無辜,她是真的很無辜,平白被人這麼揪起來近距離的瞪視,質問,她招誰惹誰啦?「我沒……瞞你任何事啊!」
「瞧你的表情分明是有話藏在心裡,你說是不說?」
趙懷睿冷酷地威脅道,「若是等我查出來是什麼事讓你瞞著我的話,我能肯定你以後的日子會非常地難過。」
季小揚最恨有人威脅她了,於是她鼓起勇氣回瞪他冷若冰霜的臉,「你……你都是這樣子對人的嗎?難怪依竹會背叛你。」
「是誰告訴你依竹這個名字的?說!」趙懷睿聽到過去那個曾經背叛過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痛得季小揚一蹙眉,肯定明天她手臂上一定有一圈他的手印。
「你……弄痛我了啦!」季小揚蒼白著臉掙扎。
「是誰?」趙懷睿仍不放鬆地問道,但她的可憐狀卻略微讓他的力道放輕了點,「是老鬼王爺啦!」季小揚掙開了他。
「我爹?」趙懷睿望著季小揚,「我爹又來找你說話了嗎?為什麼他會提起那個女人?」
「他只是跟我提起八年前的往事,他……」
「他始終都不肯原諒我是不?所以他提起這件事好讓你再來提醒我,讓我永遠也不能忘紀我年少輕狂所犯下的錯誤?」
「你誤會了,他不是……」
「八年前的事情我不可能忘的!我明白我錯得太離譜。我害他抱辱病終,我竟然連一點……」
「聽我說!我……」
「他是該恨我,恨我這個不孝子!我敗壞門風,為了一個背叛我的女人而害死了地,所以他不得瞑目,到如今還在這王爺府裡深怕我再做出不可原諒的事。」
「聽我說啊!」季小揚簡直快被他一相情願的說法給弄瘋掉。
「我的確是又做錯了事,我不該自毀誓言娶你為妻!爹對你說出八年前的事情也是為了懲罰我吧!我害死他,卻連在他身邊所發的誓言都不能實行,這算是什麼?我著實是個不孝子!我愧對……」
「拍!」季小揚氣急敗壞地用力摑了趙懷睿一巴掌,她實在是控制不住了!
趙懷睿撫著熱紅的臉頰,揪著季小揚盛怒的臉?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賞耳光。
「聽我說!」季小揚對趙懷睿大吼道,「你不聽我說的話就一味地投人對自個兒的自憐,這又算是什麼?老鬼王爺難道會這麼狠心地對自己的兒子嗎?」
「自憐?」趙懷睿像是頭一次聽見這個名詞。
「沒錯,你這個自憐狂!」季小揚一口咬定地說道。
「我從不自憐!」
季小揚冷笑了一聲,「是啊,你從不自憐,你只是將一切的錯誤往自個兒身上攬,然後不負責任地隨便許下一個辦不到的誓言來蒙騙你自己,不但不顧及他人的感受,還將這一切近似自虐的舉動美其名為——自責。
「實際上你這麼做只不過是騙取旁人的同情,讓自己心理上的罪惡由他人轉移到已過世的老鬼王爺身上。多麼高明的詭計啊!老鬼王爺若真要生氣,他氣的絕不會是依竹進府的事;而是你!你這個[ 孝子] !你害他死後還得不到清白!」
「季小揚!你給我閉嘴!」趙懷睿的心中為季小揚的話深深地撼動了一下,爾後他飛快地掩飾住心口開始滴血的傷痕,低聲地吼道,「你懂什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瞭心中的感覺,並沒有你能評論的立足之地!」
「是啊!我是沒資格說你,但是我為老鬼王爺抱不平!你這個虛偽,自怨自艾,死鴨子嘴硬,當自憐是自責的偽君子!聽你說的是什麼話?所有的話全是你一個人在那裡胡亂猜忌所說出來的!
「你有沒有想過話說出來永遠收不回去?話一說出去,就已經對別人造成了傷害!無論你事後用什麼彌補也補不回來!我肯定你從來沒有想過!因為你只肯沉溺在你自己的自憐之中!當你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
「季小揚!」趙懷睿直覺地伸出手,想阻止季小揚將他說得如此不堪。
「怎麼樣?」季小揚瞪著他舉在半空中的手。你想打我?你打啊!認為你自己沒錯就動手啊!「
「你不要逼我!」趙懷睿怎麼捨得打下手呢?更何況他這輩子從未打過女人,即使小揚這麼令地生氣,他也打不下去。
「我就要逼你,你這個笨蛋!你讓你自己和週遭的人陪著你一起痛苦,可是當我點破這個事實的時候你卻不肯正視自己的錯誤!老鬼王爺他為你傷透心了,可是還一直想幫你找回你那顆信任人的心!你……你根本沒有心!你有的只有對自己的蒙騙,對他人的酷!」
「我從未……」
「有!你有!」季小揚截斷他的話,「你不相信任何人,你認為接近你的人都是意圖不善的,不信你瞧瞧府裡所有的下人,他們全怕你怕得要死!你一扳起臉來就有好幾個人嚇得發抖。
「你何時對地們笑過?沒有!連一句讚美的話都吝於付出!你只知道強取豪奪,卻對她人對你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沒有人天生就會只付出而不求收穫的,就連我也是一樣!我明白我在你的心裡,永遠只是你一時同情心發作而收進府裡的可憐小乞丐!」
季小揚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刻,但她的眼淚卻氾濫地湧出眼眶,「我也有心哪!我不論月老對我做了什麼,也不管你對我的輕視而強要嫁給你,但你對我做了什麼?我有心,但我也會受傷!我為什麼要為了你的歉疚,你的偏執而遍體鱗傷?
「也許你對我的所作所為都瞧不順眼,但我曾說過什麼嗎?我只是傻得去用我自己的方式來愛你,等你有一天會像八年前的那個大貴人一樣再對我發出真誠的笑容!可是……可是……我明白我錯了!再多的心也會被你心中抹不去的陰影所淹沒!你早已忘了怎麼笑了,你連一個笑容也不願施捨給我,我每天對著你的怒氣能不心疼嗎?我……」
趙懷睿望著季小揚,欲將她摟進懷裡,但季小揚卻忽然地退了幾步,眼裡的傷痛和心寒令趙懷睿感到心驚。
「小揚你為什麼都不說呢?」如果只是一個笑容就能讓小揚平復的話,他天天對她傻笑也沒關係。
「你要我怎麼說,來你給我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嗎?我不要那種笑容,我這八年等著你,盼著你給我一點溫柔,但我現在明瞭了,你是永遠不會再對任何人溫柔的,你的溫柔早已在八年前連同著依竹和老鬼王爺的死全死光了!你死的不止是溫柔,還有你一顆愛人的心!季小揚淚眼朦朧地瞪著趙懷睿搖了搖頭,」趙懷睿,你真可悲!「
「小揚……」趙懷睿為季小揚對他的深情感到吃驚,他真是如小揚所說的這麼殘忍嗎?他……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個平常對他嘻嘻哈哈,凡事少了一根腦筋的小揚卻情感如此纖細,又一直勉強地對他付出她深濃的情意?
趙懷睿為自己排山倒海而來的自憎而震懾了心神……季小揚看著身前的趙懷睿,讓她心中的疼痛疼遍全身,那傷口好痛!痛得讓她痛不欲生!她好想逃,逃得遠遠地,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療傷……
這她還沒將老鬼王爺的話轉給他……她現在說了就可以走了吧?她已經禁不起自己的心痛了……
季小揚深吸了一口氣,抹乾了臉上的淚,道:「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但我……實在不想說。老鬼王爺他一直希望我……我能解開你心中的陰霾,我承認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他一點兒也不怪你,他為了能解開你心中的心結而誤了勾魂使者領他回地府的時辰……你明白老鬼王爺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嗎?他甚至有可能終生只能做一個孤魂野鬼了。」
「爹他……」趙懷睿為這個他料想不到的事實給嚇了一跳。爹……當真沒有怪他的意思?!
「我對不起老鬼王爺,我不配做他口中乖巧的好媳婦,但我想我也不會再做他的兒媳婦了。」季小揚對著趙懷睿露出一個淒美卻又令趙懷睿驚恐的笑容,「我注定嫁你十輩子,這事實是任誰也改不了了。此生我已嫁你一次,算是此生的姻緣已償清,願下輩子……」
季小揚的身子突然飄了起來,浮在半空中,她落下了一滴晶瑩無瑕的淚珠,「願下輩子,我們再續前緣。」
「小揚!」趙懷睿惶恐地想抓住她施法往房外飄的身影,但他只扯下了季小揚身上的水袖。
趙懷睿望著她曾擦過淚的袖子,心驚得立即追出屋子施展輕功想追上季小揚雪白的身影,但是他的輕功又怎能和季小揚的法術相比呢?他只能望著季小揚小小的身子飄向了後山,然後……
「小揚!不!不要!」趙懷睿心急地對季小揚狂吼。
季小揚的身影在雲白的李花中飛掠,她迎向向她飛撲過來的如雪花瓣,然後在花瓣的群擁之間,她仰起頭張著雙臂,霎時潔白的李樹林中混進了片片的殷紅他來不及阻止,他來不及!趙懷睿眼睜睜地瞧著季小揚在李樹園群樹的飛雪之下,將她的身子化作一棵有著殷紅花瓣的李樹。
「小揚……」趙懷睿心悸地低聲喃道,無法相信自己眼裡所見的事實。
趙懷睿奔到了紅李樹下,血紅的花瓣像是季小揚心中淌出的血淚,一片片地落在他的身上,趙懷睿明白,這片片的殷紅花瓣是小揚心中的淚!
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觸紅李樹,但紅李樹並沒有任何像是季小揚會有的反應。
趙懷睿緊緊地抱著紅李樹的樹幹,像是緊擁著季小揚的身子。
不!他絕不讓她離開他!他絕不要等到下輩子再和她相見!
但他該如何做呢?一切似乎都已為時太晚,因小揚對他已經絕望,絕望到寧願化為一棵李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