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末,天寒料峭,空氣裡好像凝結一層薄薄的冰,臉隨時會被這冷冽的冰鋒刮傷。
澍清趕著大清早,縮著身、哈著氣,步出晚山別院,一路走到水月庵,並依微雲的指示,尋到庵裡的西廂房。
西廂房前是杭州著名的梅園,梅花耐寒盛開,白茫茫一片恍如雪海,梅馨暗暗浮動,景致迷人。可澍清對眼前的景色無心吟誦欣賞,他避開人來人往的遊客,退到一隅徘徊,一心等候佳人的足音。
近晌午,身後有足音漸至,澍清以為是守候的佳人,驚喜的回首一看,方知不是。他見一男一女走近,連忙閃躲到一株梅樹後面,但仍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兩人的談話。
「王公子,請你在這裡等一下,待會我家小姐會步出廂房賞梅。」說話的是李氏身邊的翠花。
「翠花姐,今天真是很謝謝你。今年元宵的燈會上,我對小姐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從此就再也忘不了她艷若桃花的容貌,我曾讓人到府上提親,但是被一口回絕。」王士朋沮喪的說。
「當然會被回絕。」翠花杏眼賊溜溜的朝四週一瞧,然後湊近王士朋的耳畔,低聲道:「王公子,我家老爺在我家小姐七歲的時候就幫她訂了一門親事,而今他人就住在秦府的別院準備大考。」
「你是說……小姐……已有婆家了?」王士明愕然,不禁口吃起來。
「別急;我告訴你,這位姑爺是家無恆產的窮書生,我家夫人很不滿意這門親事,所以你想抱得美人歸還是有希望,就看王公子如何討得夫人的歡心,王公子是聰明人,應該聽懂我的話。」
「翠花姐的教導,在下謹記在心。」
「好了,我該進去了;至於如何讓小姐對你留下印象,全看王公子自己了。」
翠花匆匆的離去後,澍清才若無其事的走出來,假裝是適巧才走來這裡的樣子,並與王士朋的視線做短暫的接觸,澍清將他視同是為情所苦的癡情男人,因而給他一個友善又瞭解的微笑;豈料王土朋卻高高的揚起下巴,對澍清的善意來個視而不見。
澍清一陣錯愕,但很快地就釋然了。見那位公子的穿著一定是名門貴公子,也許他並不想讓人知道來此私會佳人,將心比心,於是澍清稍稍的走遠,而王士朋卻漸漸地接近廂房。
這時廂房的門打開來,微雲伴著水蓮步出廂房,來到梅園,心急的四處梭巡樹清的身影。
「好冷哦,微雲,我們還是回屋裡去好了。」水蓮說著,就想折回去。
微雲見狀,急忙的拉住她。「等一下,小姐,既然來了,若沒欣賞這滿園梅景,豈不是太可惜嗎?」「覺得可惜的人是你吧?」水蓮回她一句。
微雲微吐吐舌頭,淺淺一笑,她瞭解小姐面冷心熱的個性。
「小姐,那裡人比較少,我們到那裡走一走。」微雲想澍清少爺一定會揀一處幽靜人稀的地方候著,於是就扶著水蓮朝園後方走去。
在轉彎處,迎面撞上王士朋,水蓮驚叫一聲,而頭上的玉簪子跌落在地。
「小姐,你沒事吧?」微雲關心一下水蓮,然後轉對王士朋挑眉嗔道:「喂,你這個人走路怎麼如此的冒失,萬一撞跌了我家小姐怎麼辦!」
「對不起,一切都是在下的錯,請小姐原諒。」王士朋對著水蓮打躬作揖,一對輕佻的眼睛不住盯著她瞧。
「啊,我的簪子……」水蓮蹙眉低看跌斷兩截的簪子,口中喃喃可惜道。
「哎呀!真是糟糕。」王士朋裝腔作勢的說,然後蹲下去撿起斷裂的簪子,看了一眼,哀哉悔道:「看我闖下什麼禍啊?這支簪子可是京城頗負盛名的和闐玉鋪的東西,連當今皇后都愛它的玉飾,而今竟然被我給撞斷了。」
見王士朋如此的識貨,水蓮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算了,公子也不是故意的。」水蓮看微雲一眼,微雲會意的從王士朋手中接過斷裂的簪子,然後扶著水蓮就走。
「水蓮小姐,請留步。」王士朋說。
「咦!你是誰?又怎麼會知道我家小姐的閨名?」微雲懷疑他居心叵測。
「在這裡誰不知道秦府的大小姐是杭州第一美人;在下王士朋,對小姐仰慕至深。」
水蓮面冷冷的,心裡卻是暖烘烘的;她何曾當面聽見男子坦白的奉承?
「水蓮小姐,」王士朋見水蓮的神情漾出異色,不禁暗喜。「因為我的莽撞才會發生這種事,所以請小姐務必讓我賠償小姐一支簪子。」
「不必了!小姐,我們走,別理這個登徒子。」微雲惡狠狠的瞪他,便要拖著水蓮離去,可王士朋卻又擋在前頭。
「小姐,今年元宵燈會上,在一個偶然的機緣和小姐有過一面之緣,頓時驚為天人,從此就對小姐念念不忘,還曾讓人到府上提親,可是……」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微雲板起臉孔想趕他走,「你再不讓路,我就要喊人了。」
「微雲,別無禮。」水蓮輕斥一聲;她想起娘提過王家的人來說親,原來就是他!
「小姐,可是他……」
「微雲,」澍清遠遠就看到微雲,快步走來,看王士朋一眼,問道:「發生什麼事?」
王士朋看了澍清一眼。「我先走了,至於賠償的簪子我一定會送到秦府。」說完,他便離去。
「他是誰?」澍清問道。
「一個無賴,他……」
「多話!」
水蓮一出聲,吸引澍清將注意力移到微雲身後佳人的身上。
水蓮發現澍清忘情放肆的目光,矜持的斜斜瞥他一眼,並對微雲說:「我們回去吧,否則等我娘讓人出來找就不太好。」
「等一下。」微雲將水蓮推到澍清面前,介紹的說:「小姐,他是澍清少爺。」
水蓮心頭一顫,好奇的重新將眼眉微抬起覷他,見他一身藍布粗衣,掩不住那玉樹臨風的俊逸體態。轉念間,水蓮又想:張公子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小姐,我……」澍清懾於她姣花照水之美貌,說起話來不覺吞吐起來。「能得到小姐的隻字片語,心裡真的很高興,澍清一定不會辜負小姐的期許。」
這下水蓮全明白了,於是責備的瞪了眼微雲好事,便低下頭去不語。
「小姐,說話呀!」微雲急在一旁頻催促,「小姐,隨便說什麼都好。」
水蓮更加執拗的微偏過身子,把頭垂得更低,不論微雲怎麼催求,就是不願開口。
微雲尷尬的看澍清一眼,但他一點也不以為意,只覺得她像一朵靜靜的開在池畔的蓮花,風不吹,花不搖,別有嬌羞之美。
「水蓮,你在那裡幹什麼?」李氏讓翠花攙扶著出來,看到這種情形,不禁勃然怒喝。
「是夫人……」微雲嚇得全身發顫,連忙扶著水蓮過去,而澍清隨之上前拜見李氏。
「晚輩張澍清拜見秦伯母,在府上打擾這幾天,不曾向秦伯母請安,請見諒。」
李氏一對威嚴的丹鳳三角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澍清,見他一身寒酸相,不敢苟同的扁著嘴,皺起眉頭來。
「不必客氣,張公子,老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接見男客。」李氏口氣冷淡。「這些日子張公子住在晚山別院可習慣?」
「很好。」
「我聽下人說張公子每天足不出戶的在書齋裡用功,今兒個怎麼有如此雅興來遊園?」
「晚輩是聽說杭州的庭園景致一向是文人墨客流連之地,而水月庵的梅景更值得一嘗,所以看今日天氣不錯,所以就走到這裡來了,沒想到竟巧遇夫人和小姐。」澍清恭敬的回答,但是卻很不喜歡她說話時那尖刻酸人的語氣。
「是嗎?好一個巧遇!」李氏凌厲如刀鋒的目光射向微雲,微雲驚懼的低下頭去,不敢去接觸她那寒森森的眼神。「好了,我們就不打擾張公子的閒情逸致。」
李氏手一擺,翠花會意,立即向前攙扶著折回去,而微雲和水蓮也尾隨離去。
臨走時,微雲回眸看澍清一眼,但是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水蓮那娉婷裊 的身影,哪裡看得見微雲的掛心和深情。
不見,苦相思;見了,相思苦。自水月庵回來之後,澍清就神思不屬,不停地繞室踱步,精神全不放在書本上。
他癡想著,傻想著,滿腦全是水蓮的一顰一蹙;再細思,總覺少一點點什麼似的,讓佳人禁不起相思,而倩影愈來愈模糊?他播頭撓耳的,百思想找出原因……是了,她的臉上沒有笑意,女子花容不粲,嬌靨不開,總是少了味兒,少了一個令人時時纏絆在心的回味。
澍清喟歎一聲,這時先前讀畢水蓮信箋之後,那股美中不足的悵然又湧上心頭。世事總難全,人當然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也許,她是因害臊之故也說不定,澍清如此聊以自慰。
他努力的丟開綺思,平整心思,重新坐回案牘前,拿起中庸念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讀至此,他竟發起怔來,想起微雲從小就把喜悅、嗔怒、哀愁、快樂全表現在臉上,不懂隱藏,不矯柔做作,可愛又可人。
想到微雲,澍清好容易才恢復澄明的心思似乎又被一陣淡淡的暗影擾動。他憂著,看秦夫人不像是心地仁厚的人,今日之事,微雲不知道會不會被責罰?
此時,小六端茶點進來。「少爺,休息一下。」
「小六,是不是微雲來了?」平日過午申時之後,微雲會送茶點來晚山別院。澍清抬眼看小六身後並沒有她那張笑盈盈的臉,詫異的說:「人呢?」
「今天微雲姑娘沒來,是灶房楊媽的女兒珠兒送過來的。」小六說。
「微雲沒來?為什麼?」澍清心離疑竇。
「少爺,」小六眼神閃過一絲詭異之色,附耳低聲的說:「珠兒說夫人才剛從水月庵上香回來,一進門就對微雲姑娘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少爺,你不知道,微雲姑娘真的很可憐,這幾天我還聽秦家下人說,打從微雲姑娘小時候來秦府,夫人就很討厭她,可是她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不曾出什麼差錯,但是今天她……」
話聽到這裡,澍清忙不迭的一路狂奔至秦宅。
啪!李氏狠狠的一掌摑在微雲蒼白的臉上,頓時讓她眼冒金星,臉頰一陣灼痛,但她還是噙著淚水、咬著唇瓣,不哭出聲來。
李氏見狀,心裡更是有氣。
「你說,張澍清今天會出現在水月庵是不是你刻意安排的?」李氏寒著臉問道。
微雲用手背拭著滑下的淚水,然後輕輕的點頭。
「好一副毒蛇般心腸,竟用這惡毒的方法來破壞我女兒的名節。」
「夫人,我沒有……」
「沒有?那麼你是拿我的女兒當幌子,好方便你自個兒和男人私會。」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說不出來了吧?」
「我……」她怎麼能說自己想解澍清少爺的相思愁呢?
「你就會擺無辜、裝可憐,賤丫頭,跟你娘一樣就會勾引男人。」李氏尖著嗓吼說,令旁人聽了不由得全身發顫,頭皮發麻。
「夫人,這事是微雲的錯,您盡可罵我、打我,我都不會有怨言,可是您不可以罵我娘……」微雲哽咽的說道。
「我偏要罵,你娘只會偷別人的丈夫,是天底下最賤、最不要臉的女人。」
「我娘不是這樣的女人,我不允許任何人罵我娘,即使是夫人也不可以。」微雲說時,一對清澈無懼的大眼睛睜睜的看著李氏。雖然她一出生就沒有見過娘,可是姐姐說娘是天底下最溫柔、最慈祥的女人。
李氏接觸到微雲這對黑幽幽、晶亮亮的眸子時,心不覺凜然一震。她惱羞成怒的用力拍一下桌子,喝道:「死丫頭,什麼時候我說話要經過你的允許了?」
「微雲……不敢。」微雲顫道。
「我看你敢的很!今天你拿我的女兒的名節來踐踏,明兒你就想要來當這個家。今兒個我非打醒你這春秋大夢不可。」李氏從翠花手裡接過籐條,毫不留情的打在微雲身上。
微雲疼痛難當,抱著頭,蜷縮身子在地。一打滾。
「好痛啊……夫人,求您……別打了……」
「賤丫頭,你長大了,想替你娘討回一口氣,別癡心妄想了,我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李氏邊說邊打,使力之重,彷彿是借題發揮想把積壓十幾年的怨氣一古腦兒全發洩出來。
秦家上下的人聽到微雲淒楚的哀嗚,紛紛圍在大廳外,同情的看著微雲,可是大家都懼怕李氏,沒有人敢出聲制止。
澍清一踏進秦宅,耳裡傳進陣陣淒慘號啕聲,心揪痛了一下,快步的衝進大廳。
「住手!」
李氏見是澍清,於是打的更凶。
「住手,別打了。」他一個跨步,上前緊緊的抓住李氏揮動籐條的手。
「你……」李氏怒瞪著他,喝道:「你竟敢如此無禮,還不給我放手。」
澍清手一放,李氏向後踉蹌幾步。
「秦伯母,恕晚輩無禮,可是您下手也未免太狠了!」澍清橫眉豎眼的掃了圍觀的人一眼,憤怒的責道:「還有你們這些人就這樣袖手旁觀,眼睜睜的看微雲可能會被活活的打死,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廳堂內的簾子輕輕的晃動一下,澍清在意到了,他把視線投過去,依稀可看出離去的人是水蓮,這更令他覺得痛心,沒想到她也是如此的冷心腸。
「張澍清,你以為你現在已經是秦家的姑爺了嗎?」李氏寒著一張臉,尖刻的說:「我告訴你,這門親事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你休想管秦家的事。」
「晚輩沒有資格管秦家的事,可是微雲的事我是非管不可。」
「心疼了?」李氏冷嘲熱諷的說:「我的好女婿啊,你都還沒有和我的女兒拜堂成親,倒先憐惜她身邊的丫頭來了。」
「澍清……少爺……」微雲身子顫抖抖的蠕動。
澍清聽到她氣若游絲的呼喚聲時,立即蹲下身去扶她起來,並小心翼翼的讓她靠在他身上。
「微雲,微雲……」他見微雲衣衫殘破,隱約可見令人怵目驚心的血痕。
微雲呻吟一聲,用力的顫一下眼皮,才勉強的張開眼睛。
「微雲,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我沒事;澍清少爺,你……不可以怪夫人,這一切都是……微雲做錯事,而且做主子的處罰奴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奴才也是人,做錯事責罵幾句就可以了,需要打成這個樣子嗎?」
「澍清少爺,你……別管我了,快回晚山別院,你快回去……」微雲虛弱的說。
「不,這件事我無法坐視不管,我一定要替你討回一個公道。」澍清義憤填膺的說。
「張澍清,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在秦家乞食的窮小子,竟敢跟我討公道?」李氏輕蔑的一哼,冷嗤道:「對你客氣三分,你倒是以為自己是青天大老爺,想開堂審別人的家務事,那也得等你中狀元了再說吧。」
她含諷帶刺的話激怒了澍清,更挑動骨子裡那股傲氣,他才要出聲反駁時,微雲吃力的扯著他的衣衫,阻止他因衝動而釀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澍清少爺,不可以,夫人是你的長輩。」
「長輩就可以這樣不明事理嗎?我……」
「不要再說了,我求你……」微雲眼裡儘是哀求,漸漸地,她神志陷入昏迷狀態,呼吸也愈來愈淺薄,嘴裡唧唧哼哼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微雲,你怎麼了?微雲……」澍清急切的呼喚她,她沒有反應,於是他猛對大伙吼道:「你們還站在這裡看什麼,快去請大夫。」
每個人投鼠忌器的看著李氏,不敢有所行動。
「快去啊!」澍清氣急敗壞的瞪大夥一眼,然後一把抱起微雲要踏出大廳時,秦強急匆匆的從外面回來通報老爺回來了,接著秦品南走進來。
「澍清,發生什麼事了?」秦品南問時,見他抱著全身是傷的微雲,眼裡流露出關愛眼神,急切的問:「微雲怎麼了?」
澍清憤懣的掃李氏一眼,秦品南就什麼都懂了。
「為什麼?微雲做錯什麼,你要下這麼重的手?」他踏入大廳怒沖沖的質問李氏。
「想知道,去問你挑的好女婿和這個賤丫頭,問他們倆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李氏搭著翠花的手要回房,臨經過秦品南面前時,射出一支惡毒的冷箭,「和她娘一樣就會勾引男人!」
秦品南聽了啞口無言,臉色發青。
「伯父,快讓人去請大夫。」澍清急著嚷叫。
秦品南回神,心痛如絞的注視著不見血色的微雲,吩咐著,「秦強,快去請大夫。」
「是!」秦強見眾人還圍看著,責道:「你們這些人還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回去幹活去。」
眾人一哄而散,而珠兒帶著澍清抱起微雲回她倆共用的臥榻,留下秦品南一人頹喪的跌坐椅上,心中無限懊悔和歉疚。
玫瑰,我對不起你……
微雲雖是處於昏睡,但是仍能強烈感受到身體的灼痛,她夢魘著,額上沁出冷汗,雙手懸在半空中不安地揮動,而口中喃喃地囈語——
「娘……姐,我好想見娘……我好想你啊,澍清哥哥——」
澍清握住她的手,並輕輕的將之放下,要抽出手時,發覺她把手抓得牢牢的,彷彿是夢裡找到依靠的親人,不願再放開。
他任由她抓著,另一隻手拿起手巾為她擦拭臉上的汗瀆;漸漸地,她安穩下來。
此時,珠兒端藥進來。
「張少爺,藥煎好了。」珠兒問:「微雲醒了嗎?」
「還沒有。」他輕悄悄的抽出手來,把微雲的手放入被衰裡。「藥先擱著,稍涼之後,我再叫醒她。」
「張少爺,你先回去休息吧,微雲由我來照顧。」
「不用了,我等她醒來,喝完藥再走。」澍清一心掛念微雲的傷,壓根就沒有思及男女有別這些顧忌。
聽澍清這麼一說,珠兒一時之間尷尬的不知該留下來,還是離去?
「嗯……」微雲氣如蚊鳴的呻吟幾聲,眼皮顫了幾下,才困難的睜開眼睛。「澍清少爺,我……」
「別說話。珠兒,把藥端來。」
珠兒高興的把桌上的藥端來。
「珠兒,我來,你扶微雲坐起來。」
「是。」珠兒小心翼翼的扶起全身是傷的微雲。「微雲,我們擔心死了,尤其是張少爺,他一直守在你身邊都沒有離開過呢。」
費了好大的勁,微雲才坐起來,雖然疼痛難當,但是只是皺一眉,並沒有唉叫一聲。
「痛嗎?」澍清見她深蹙的眉結,覺得好像有人用力的扭擰他的心。
「不……痛。」微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來,把嘴張開。」澍清目了一匙藥汁要送進她的口中。
「澍清少爺,我自己喝。」微雲抬起顫抖的手要去接他手中的碗。
「我看你連湯匙都拿不穩,怎麼喝啊?還是由我來餵你吧,你別看我粗手粗腳的,我可是很會伺候生病的人,前幾年我爹臥病在床的那段時間,都是我服侍他老人家吃藥的。」
微雲有所顧忌的看了珠兒一眼。
「我想微雲也餓了,我到廚房熬一點粥來。」珠兒說。
「珠兒姐,你不要走。」微雲叫住她。為了她,才惹起這場風波,如今為了澍清少爺,她更要避開這瓜田李下之嫌。「澍清少爺,你別我為擔誤唸書,現在你應該回去了。」
「不,我不放心你。」
「我沒事的,而且珠兒姐會照顧我。」
「是啊,張少爺,微雲一來秦家就和我睡在一塊,她好像是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微雲,對不起,一切都是為了我,你才會受這種苦。」澍清自責的說。「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親自餵你喝完藥,看你沒事了,我才能放心的回去。」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連累你。」微雲避開澍清滿是歉意的眸子,這樣的眼神讓她難過。
這時有人推門而入,三人轉身過去,進來的是水蓮。
水蓮輕淡的瞥一眼他們愕然的表情,尤其是澍清,驚訝之中帶有不領情的意味。
澍清負氣的偏過臉不去看水蓮,而水蓮也只是抿一下嘴唇,再也沒有更強烈的表情了,她把手中的一盒藥交給珠兒。
「珠兒,晚上要睡時,拿出一粒藥丸用酒研開,替微雲敷上,可以消炎化瘀,好的快。」交代完後,又轉向微雲問道:「可好些?」
「好多了,謝謝小姐。」
「看你沒事就好,微雲,你休息吧,我回房了。」水蓮來的突然,走時也是如此突兀。
三人一同目送水蓮輕步的跨出房間,這時微雲推了一下澍清的身子。
「澍清少爺,你怎麼還待在這裡,快追出去呀。」
「我不要;你被打的時候,她竟然躲在簾後看著,沒有出來制止,我不能原諒她。」再說起時,他仍憤憤難消,不能釋懷。
「小姐有她為難的地方,你不能怪她。」微雲說。
澍清身體不動如山,但心卻有一點動搖。
「張少爺,你是男人,在鬧什麼彆扭?心裡有不滿的事為什麼不能馬上化解,要留成宿夜仇,那往後你和小姐如何做夫妻啊?」珠兒也跟著勸說:「而且夫人是小姐的親娘,難道你要小姐為一個丫頭和自己的娘作對,這沒道理呀!」
「珠兒姐說的對,澍清少爺,快追小姐,把心裡的話對小姐說,否則晚上你又會後悔的輾轉難眠。」
微雲的話觸動澍清的心。
珠兒順手接下他手上的藥,再順勢推一把,「快去吧,小姐若穿過園子,想再和小姐單獨說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珠兒,那微雲就麻煩你了。」說著,澍清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
「微雲,還是你瞭解他。」珠兒對著微雲說。
澍清一路追來中庭,始終不見水蓮那輕搖款擺的窕窈身影,心裡失望不已。當他要折回去時,發現前方小亭裡面好像有一黑影在晃動,便走過去。
「小姐,」澍清叫一聲,見她顫了一下,但並沒有將身子轉過來,於是他放膽的直喚她的閨名,「水蓮。」
水蓮回身,花容驚訝的看著他,一掃她平日事不關己的木然,褪去一分冷艷,加了幾分嬌柔,這瞬間才真正牽動澍清的心。
「水蓮。」澍清又向前一步,叫她一聲。
不過這第二聲喚起水蓮的矜持,收起嬌羞女兒態,斂一斂臉孔,又恢復那無喜無嗔的尊容。
這就是要和自己攜手共度下半生的女子嗎!為什麼這張美麗的臉孔無法令他感動?
「張公子,有事嗎?」見他注視著自己不放,水蓮刻意的往後退兩步。
澍清本有滿腹的話要對她說,可是此刻見了卻又一個字也懶得蹦出來。
「其實沒有什麼事,只是謝謝你的藥丸。我和微雲自小就認識,她就像我的妹妹一般,看她被打的遍體鱗傷,我……」說到痛處時,他打住不再往下說,只是無奈的擺擺手,歎道:「不提了;總之,謝謝你。」
「張公子,我知道你來不是要謝我,而是想質問我為什麼見死不救?」她一針見血的將話挑明,著實令他吃驚。
澍清炯炯的望看她,卻不接腔。
「我沒有什麼可以對你解釋,我只能說微雲安排水月庵一事被母親撞見,招來一頓打,我只能同情她,卻沒有置喙的餘地;因為這事若被熟識的人看見了,四處宣揚奏家女兒在水月庵私會男人,這樣一來,秦家不僅顏面掃地,而我秦水蓮的名節也蕩然無存了。」
「面子、名節比一條人命重要嗎?」
「絕對不會出人命;」水蓮說的篤定。「我很瞭解我娘的個性,在她氣頭上出面干涉,只會火上加油,只讓她更加的討厭微雲而已。」
「這麼說我出面維護是做錯了?我要像秦府上上下下的人一樣,眼睜睜的看著微雲被毒打?」澍清不屑的哼一聲,「我做不到!」
「我只能說,這只會讓微雲的處境更加難堪。」她頓了一下,補充的說:「就像我爹疼愛微雲,於是我娘就很討厭她。」
「心胸狹窄的婦人心。」澍清嗤之以鼻。他問她:「你呢?我和微雲有一份情誼,你也會討厭她嗎?」
「這是你們的事並不妨礙我什麼,我沒有理由討厭她;而且她又是那麼善解人意。」
聽她這麼說,不禁令澍清鬆了一口氣。
「我該回房了,若是被下人撞見到我們,跑到我娘面前亂嚼舌根,那又是另一場風波。」
「是不是也會把我毒打一頓?」澍清譏諷一句,有意戲謔的問道:「水蓮,到時候你會出面替你的夫婿求情嗎?」
「張公子是個讀書人,不應該開這種玩笑。」水蓮冷眸一瞥,正色駁道:「還有,我希望你能尊重我娘,不要做出令她反感的事情。」
話至此,水蓮欠一下身,快步走出小亭。
澍清黯然目不轉睛的注視水蓮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花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