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幫議事堂內氣氛異常陰沉詭譎,雷霆萬鈞的黑雲將俊逸非凡的白衣人一把推倒在地,左腳接著使勁踩住白衣人的肩胛。
白衣人低低地呻吟了下,便咬住下唇,強忍住疼痛。
「解藥!」他咆哮聲之大,幾乎讓人震耳欲聾。
「我沒……」
白衣人才開口,黑雲已「唰」地拔出長劍舉臂朝他的胸口揮下。
「呵!」白衣人慌亂地抓緊被整齊劃開的衣襟。
眾人這才注意到原來白衣人是陸嬴姬所假扮的,難怪面容好看得沒天理。
還是幫主厲害,一眼就瞧出白衣人是陸贏姬喬裝改扮的。看來,他們這票過了而立之年卻仍孤家寡人的莽漢,再不把心思揉得細膩一點,感覺磨得敏銳一點,恐怕得再當好長一陣子的王老五。
不過這女人也真奇怪,明明說要拋繡球,怎地反倒自己搶著去接,究竟在搞什麼鬼?
「再敢裝模作樣,下一劍就讓你皮開肉綻。」黑雲盛怒騰騰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眾多弟兄中了迷藥,至今猶昏迷不醒,若非陸贏姬那天給的解藥不管用,他早已率人把陸廣榮的驛館踏成平地。這賤人,竟敢在他面前耍花樣,用一瓶假的藥粉欺騙他。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讓你那二十幾名弟兄為我陪葬。」
十餘年非人道的武術訓練,讓她養成悍戾本色,其脾氣之倔更是絲毫不亞於黑雲。她料想黑雲應該只是嚇唬她而已,一名草莽賊寇,焉敢明目張膽和朝廷作對?
「不見棺材不掉淚?」黑雲銜著笑意的唇角殺機迸現。「很好,用你的鮮血祭悼我的弟兄,他們死得也不算太冤。」
陸贏姬緊抿雙唇,晶亮的水眸躍動著驚疑的光芒,屏息留意他每個神情的轉換。第一次,死亡如此迫近,一個閃失就什麼都完了。她不禁要自問,她真的那麼驍勇善戰,天不怕地不怕嗎?
「大哥。」左翼龐大的人影,踩著轟然作響的步伐從長廊外快速走進,手中押著一名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
「奸細查到了?」他語調出奇的平靜。
少年長得白白淨淨,一見到黑雲犀利的眼神,立即嚇得直打哆嗦。
「是的,就是小六將我們前往驛館的行蹤透露給衛子丹,否則他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調集大批射手,差點害我們血濺當場。」
小六是前年黑雲遠遊山西時帶回來的孤兒,平時非常聽話乖巧,唯他的命令是從,沒想到竟包藏禍心。
黑雲目光陡黯,將左翼遞上來的信箋仔細看過之後,緩緩抬起頭,兇猛鷙冷的模樣令人喪膽。
「幫主,我……我是冤枉的,我……」小六跪在地上沒命的磕頭,只求免於一死。
黑雲嗤笑地瞅著他,肅寒得令眾人為之悚然。沉默的草莽霸王最是使人膽顫,因為那意謂著山雨欲來。
連暫時被遺忘而解除迫切危機的陸贏姬也不禁為小六提心吊膽。
「幫主饒命,我沒有,我……我只是……小的知錯,小的以後不會了,請饒我一命!」這時候不殺比爽快的一刀砍下還要折騰人。小六磕頭如搗蒜,額頭已汩汩流出血來。
「左翼。」在飛鷹幫,背叛者死!
屋內雖有十多人,但沒有一個人敢為他求情。
「是。」左翼毫不遲疑地抽出長劍,寒光橫掃,淒厲的叫聲伴隨著溫熱冒泡的血泉,無巧不巧地全飛濺到陸贏姬的臉上、身上。
她的表情和小六一樣不可置信的僵住了。小六連多呻吟一聲都來不及就嚥了氣,倒臥在陸贏姬腳邊,頭還枕在她的靴子上。
這是怎麼回事?
她改變主意決定拋繡球招親,其實不過是個障眼法,心想隨便找個人喬裝成自己的模樣,橫豎站在高高的樓宇上,誰也看不清楚;一旦繡球拋下之後,她再趁亂掐住,如此一來,她就能名正言順的讓自已嫁不出去,至少不必草率地嫁給擂台上那群蠢驢。
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半路竟殺出黑雲這個該死的程咬金,破壞了她的計謀不說,還搶行把她押到這兒來。這林林總總的一切,和這位小六哥又扯上什麼關係呢?
「拖下去。」黑雲淡漠地命令,好似殺掉的只是一隻礙眼的蟲蛇鳥獸。
既入虎口,焉能不低頭。陸贏姬承認黑雲這招殺雞儆猴,的確發揮了極大的效力。不需要他再度脅迫,她已自行掏出解藥。她得相信,這群匪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包括黑雲曾經恫嚇過的「先姦後殺」。
「希望你這次不會再玩花樣,否則我會讓你品嚐五馬分屍的滋味。」他粗暴地搶過她手中的解藥交給項詮,「一刻鐘之後回報。」
這一刻鐘彷彿像過一輩子那麼長,虎視耽耽的每一雙眼,都擺出一副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態勢。
幸虧一切如預期,所有中毒的人都已全數轉醒,但黑雲似乎沒打算輕易放過她。
「小六隻是馬前卒,憑他還不敢做出欺滅師門的事,幕後一定還有主使者。」黑雲朝陸贏姬走近,腳掌踩住她按在地上的纖指,悠然冷笑,「說,是誰收買了我飛鷹幫的叛徒?」
「不、知、道。」陸贏姬厭惡透了他那跋扈的囂張樣,別說她真的不明就裡,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他。
「找死。」他足尖使力,令陸贏姬五隻盈白小指,由殷紅脹為紫黑色。
「沒想到鼎鼎大名的飛鷹幫幫主,竟是個只會拿女人出氣的懦夫!」陸贏姬咬緊牙根,逼令自己絕不可在這狂人面前掉一滴眼淚,或出聲求饒。
「不賴嘛。」他邪氣的面龐帶著譏誚,「比起你那個癟三老爹要有骨氣多了。但想跟我鬥可沒那麼簡單,總有辦法讓你自動招供的。」
「我已經將解藥交給你了,你還想怎樣?」陸贏姬將手抽回時,發現整個掌心已麻脹得完全沒了知覺。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不需黑雲下令,堂外旋即走進兩名孔武有力的女子,一人一邊,將陸贏姬架了起來。
「請問幫主,是瘴刑嗎?」
瘴刑能將血肉化成泥塵,連同筋骨一併腐蝕殆盡,是飛鷹幫最殘酷的刑罰。
山林是上蒼所賦予的寶藏,人們能依它而生,靠它而活,但其中亦隱含著重重危機。「瘴」即山林裡濕熱蒸發出來的毒氣,常人遇上,一日就能斃命,武功修煉再高的人也熬不過三日。
陸贏姬雖然從未親眼目睹,但已聽過許多相關的傳聞。她實在無法接受眼前這名俊爾飄逸的男人,竟是個嗜血的殺人魔。
「慢著。」她兩腳抵住門檻,頑強地不肯就這麼任人擺佈,「你何不乾脆殺了我?」
「那太便宜你了。」黑雲笑得意興風發,懲治仇人讓他血脈沸騰。當年陸廣榮和惡狼門勾結欲毀掉他們飛鷹幫時,手段想必比這還要凶殘一百倍,他現在只能算是略施毒手而已。
***
位於鎮北郊外的霞雲軒,是黑雲時常流連忘返的香窟之一。
逮獲了陸贏姬,讓他有一種復仇後的快感。
人生得意須盡歡。
黑雲從困厄中成長,在苦難中成名,於風雨中奠定飛鷹幫厚實的基礎,全靠他過人的雄才和剛毅如鐵的心。
碧羅紗帳內,懶懶地伸出一條藕臂,接著露出一名曲線婀娜的女體。
她叫趙懷柔,是平陵縣第一名妓,更是享譽華北的當紅艷妓。此姝雖然身在青樓,卻心高氣傲,從不把那些登門尋歡的公子哥兒放在眼裡,唯獨對放浪不羈卻難掩其卓爾風華的黑雲百依百順,總是為他魂牽夢繫。
她對他的用心已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連這次陸廣榮為女兒舉辦比武招親,也是她千方百計從陸家小廝那兒打探到消息,再把消息透露給黑雲。儘管明知黑雲根本不需要她幫忙,但她還是處心積慮地想插一腳。她要讓黑雲欠她,欠得愈多愈好,最好到最後無以為報,索性給她一個名份。她從溫水中擰了一條布巾,為他擦拭臉上的汗水,發現他怔楞地仰視著床梁。
「有心事?」把布巾擱在橫欄上,她的身子如蛇地游移到他身畔,一手擱上他寬闊袒露的胸膛。
「沒有。」黑雲不露痕跡地翻過身子,擺脫她黏膩的糾纏,起身穿戴整齊。
「今兒留下來晚膳,掌燈時分城西將舉行一年一度的燈會,一定很熱鬧有趣。」她興致勃勃地說,笑顏如花。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黑雲低頭理著手中的盤扣,假裝沒瞧見她無限渴望的眼神。
「為什麼?」他很少這樣來去匆匆,她美麗的笑靨一下收斂不及,碎裂在空中。
「因為我今晚還有事。」黑雲穿好衣裳,取下牆上的長劍,仍然沒抬頭看她。
「是為了女人?」薄如蟬翼的水衫下傲然挺立的胸口郁忿地突了下,一手按住長劍的劍鞘,她焦躁地問。
「這不是你該問的。」他虛應地轉臉向外,順勢將長劍移向左橫握。
「告訴我,她是誰?」瘖啞不馴的嗓音,有妒火輕燃的味道。
黑雲攢緊濃眉,繼而揚開了無笑意的嘴角。「我們的友誼得來不易,隨隨便便就摧毀掉,太不值得。」
「但,我是你的女人。」
黑雲沉吟了下,睇向她的黑瞳清澈得尋不出一丁點雜質。
「我一直以為我們有共同的認知,很抱歉讓你誤會了。」尋歡客和紅塵女最不該發展出的關係就是情愛,他是標準的浪子,任何一種長久的牽絆都不適合他。
「難道你沒有一絲絲心意?」
「心?」他驀地茫然望向窗外蒼穹,「倘若我還有心,如何能苟活至今?」
當年左叔教給他的第一個課題就是絕情,唯有斬斷情絲,他才有復仇雪恨的一天。為此,他不得不放浪形骸,遊戲人間,將自己塑造成酒國的負心漢,在每一次揮袖別離的當口能寡情如一。
「那不一樣,再無情的人也需要一方溫柔,你明知我對你情真意切呀。」語未盡,聲已哽咽,淚水漫染而下。
「我明白。所以一開始就勸你千萬別愛上我,對我這種人付出真情,最後必然只有被辜負。」黑雲空洞荒蕪的眸子,定定地瞟向前方,眨都沒眨一下,堅毅一如磐石。
「但……你對我總是那麼體貼、那麼地呵護備至,你既沒有心,為什麼還要讓我泥足深陷?」
黑雲無言了,他該負責嗎?為他待她種種的好?
「你希望得到什麼?」除了名份,他什麼都可以給。
「除了你,我什麼都不要。」因為激動,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拔尖了起來。
「如此,我只能跟你說抱歉了。」黑雲跨出大門,邁向迴廊。
趙懷柔心裡有如波瀾起伏,呆佇半晌,而發足追了出去,外頭寒風細雨,在秋黃昏色中,她驚慌地四向環顧,伊人卻已蹤影杳茫。
她不明白,溫柔美貌如她,為何仍鎖不住他的心?難道他要負盡天下女子,傷透所有女人的心?
***
這裡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到處雜草叢生,而且泥濘不堪,草堆下,不是毒蛇蜥蜴,就是蜘蛛蟲蟻,教人望之毛骨悚然。黑雲的手下奉命把她帶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後,就匆忙離開了,不知地形的她只有自己尋找出路。
陸贏姬找到一塊露出在泥地上的滑石,小心翼翼地躍到上面,仔細觀察四周的地形,然後她施展輕功,飛快地在矮樹叢上掠過,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這個鬼地方。
孰料,繞了半天,竟又繞回原來的地方。
莽闊的山巒,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綠海,究竟走哪條路才能下得了山?莫非黑雲在這兒設下了奇門盾甲或五行方陣?
眼看夕陽即將隨著倦鳥隱落山巔,一旦天色全暗了下來,這曠野荒地,豈不更加危機四伏?
她累了一天,已飢腸轆轆,先找些東西裹腹吧!只要不死,就有機會逃出去。
這時候瘴氣可能已侵入她體內,不如捉條蛇火烤,來個以毒攻毒。
陸贏姬不像一般千金小姐終日養尊處優,她水裡來,火裡去,早已練就了鐵打的毅力和本領,野地求生自然難不倒她,三兩下工夫,已升起熊熊大火。
師父流星雲告訴過她,蛇血最是滋補,特別是愈毒的蛇功用愈強,所以她把蛇血當水給喝了,好潤潤喉;師父還說,蛇瞻能夠明目健身,所以她連蛇膽也吞了。
不一會兒,纏在撿來的樹枝上,剝了皮,去了五臟六腑的小莽蛇,已飄出陣陣肉香。陸贏姬不假思索,一片片撕開來往嘴裡送。唔,又香又好吃!
這兒杳無人煙,當然不可能有飯後的娛性節目,更不用奢想水果和甜品了。閒閒沒事,她只好睡覺。
陸贏姬解下腰帶,系到兩株大樹上,這就是她今晚的軟床。多虧她師父昔日不人道的訓練,才讓她學會了許多非常人所能的本事,否則今兒就麻煩大了。
就在入眠之際,忽然下了一場大雨,將她淋成落湯雞。而最慘的是,這陣雨好像有愈下愈大的趨勢。這下她就算不被瘴氣毒死,也會被連日風寒給摧殘而死。她急於找個地方躲雨,突地瞥見未熄的濃煙,揣想應可順著它飄散的方向作為指引,或可因而得救。
主意既定,她立刻攀上樹梢,朝著左方連捷飛掠。
約莫半個時辰後,她來到一處坡地,就著微弱天光,依稀可辨出一塊石碑上頭寫著「憨憨丘」。這會兒雨勢更大了,陸贏姬不敢稍作停歇,馬上棲柄遑遑的趕路,但前腳才剛離地,即驚見小徑上立著一抹人影。
來者因手中握著一把油紙傘,遮去他半邊的臉,看不清五官長相。但不是武者裝扮,月牙長袍下罩著頎長的身形,一雙皂靴立於泥濘地上,竟半點塵埃都不染,若非渾身散發著一股水冷,陸贏姬幾乎要以為他只是個夜歸的旅人。
「你是專程來欣賞我的死相?還是來幫我收屍?」陸贏姬故作輕鬆地問。其實她已氣弱體虛,方寸間不明所以地疼楚,十指末梢逐漸發麻,顯然她的以毒攻毒之計並未奏效。
「前者吧,我想你即使香消玉殞,往生後的容顏應該還是美艷非凡。」他不懷好意地道。
「抱歉,讓你失望了。」她不屑地別過臉,企圖從另一條路逃離,卻赫然發現這條小徑竟是憨憨丘唯一的出處。
「無路可走的感覺如何?」黑雲瞧見她臉上乍然驚愕的困窘,毫不介意來個落井下石。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到了這個節骨眼要再做困獸之鬥,也只是白費力氣而已。「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昏倒了。」
黑雲適時張開臂膀,將她羸弱的身子接入懷中。紙傘下的人兒,儘管蒼白疲憊,卻依舊是人間絕色。
***
鎮北大將軍暫時下榻疥驛館的勵志樓內。
陸廣榮像一隻狺狺狗咆的獵犬,在大廳上指著隨從、傭僕們破口大罵。
「一群窩囊廢!平陵縣才多大,找了三天三夜連半點線索也沒有,簡直蠢蛋加三級。」他一掌拍向桌面,搞得杯盤齊飛,地上一片狼藉。
「啟……稟……老……」看門的守衛被他兇惡的樣子,嚇得舌頭打結。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衛……公子,求見。」衛家和陸家乃為世交,因此奴僕們稱呼衛子丹仍習慣用「公子」,而非用「大人」。
「衛子丹?」一聽到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陸廣榮馬上笑得一臉諂媚。「快請。」
「陸世伯。」衛子丹一進門就朝陸廣榮禮貌地一揖,「陸世伯今兒個氣色不太好,莫非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還不就是那些芝麻小事。」陸廣榮至今還不敢告訴衛子丹,陸贏姬已無故失蹤了好幾天。「來來,坐坐。秋月,奉茶。」
「不必麻煩了,愚侄今兒個前來,另有要事相商。」事實上衛子丹在比武當日就已經知道綵樓上拋繡球的人並非陸贏姬,事後他曾多次要求見她一面,但屢次遭陸廣榮拒絕,早已心生疑慮。但既然陸廣榮不肯明講,他也就繼續裝糊塗。
「什麼事?」
「我和長樂郡主的婚姻大事。您看,皇上答應主婚吶。」衛子丹喜孜孜地將聖旨遞予陸廣榮。
「這……皇上怎麼知道你和贏姬的事情?」比武招親是他私下決定的事,心想等水到渠成之後再上章稟奏。
衛子丹得意洋洋地咧齒而笑。「是我請麗妃向皇上請求的。」這意思也就是說,不管比武招親也好,拋繡球招親也罷,總之他衛子丹要娶陸贏姬是娶定了。
「原來如此,但……萬一比武結果不如所料,那豈不……」
陸廣榮老眼往他乖張的面孔瞧去,當即瞭然而驚心。臭小子,還沒娶到贏姬兒,就已經沒把老子放在眼裡,一旦事成後,他眼裡還會有自己這老丈人嗎?
須知他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狐狸,向來只作損人利己的事,這種鐵定蝕本的買賣,他怎麼肯做?
現在糟就糟在衛子丹挾聖旨而威,違逆聖裁可是要殺頭的。
「世伯不用多慮,有皇上當咱們的靠山,誰敢不從?」衛子丹把聖旨收回囊中,起身道:「為了表示慎重,三日後我將派人送來一百兩黃金、一千疋綿緞,和珠翠玉飾一百二十件,當作聘禮。」
「呃……這個……」
陸廣榮來不及多所實喙,衛干丹已接著說:「至於其他所需用品,就勞煩世伯費心幫忙打點。您知道家父乃江湖中人,最是厭煩這些繁文褥節,家母又早不問世事,因此只有偏勞您了。」
「哪裡,應該的。」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愚侄尚有要事先行告辭。」語畢,他一躬身便轉頭走了。
「呃……你……慢走。」陸廣榮一牛車的話全給塞在喉嚨吐不出來,直到衛子丹走遠了,才拿自己人出氣。
「媽的,什麼東西,趾高氣昂,還不是靠裙帶關係,想當我女婿?我呸!」
***
如微波顫動的低喃蟲鳴,間或摻雜著呼嘯的風聲,此起彼落。檀香的煙霧在半空中織成一張白色的網,網住孤立於幽暗月光下的人影。
「為何不直截了當殺了她?」在飛鷹幫,只有左從天可以不經通報,高興上哪兒就上哪兒。黑雲沒有回答,他也一直在思索著這個問題,為何不下手?因為她的美貌?哈!世間美麗的女人多的是,但美麗而凶悍毒辣則屬罕見。
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她的美色所吸引,抑或是驚歎於她的陰狠?一個動人心魄的壞女人……
「留著她終究是個禍害。」左從天對陸家最是深惡痛絕,他帶了一柄寶劍前來,「記得它嗎?」
黑雲當然記得,那是他父親生前的配劍,是寫盡他黑家數代榮辱的無價之寶。
「拿著它,用它殺掉陸廣榮和陸贏姬這一對賊父賊女。」左從天說得義憤填膺,「你一出生就注定了這輩子要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快意恩仇才是男兒本色。」
黑雲接過寶劍,寬厚的雙肩顯露出不可摧折的剛毅。既是江湖兒女,遲早要兩相忘於江湖,他不該也沒有猶豫的餘地。
「紅顏終究是禍水。左叔帶你走的幽冥魔道,是條永難回頭的不歸路,現在你能做的,唯有慧劍斬情絲。去,殺了她。」
黑雲的身子一動也不動,僵硬一如木樁。左從天催得愈急,他愈是寸步難行。
好吧,既然天地不仁,待我如*狗,就別怪我不義!
***
陸贏姬在溫暖和煦的晨曦中甦醒,雙眸所及俱是陌生的景物。緊臨床邊的窗台,約略可以望及窗外扶疏的花木,陽光灑落在低垂的紗縵上。她坐起身,驚見自己一絲不掛地躺在寬大的紫藍色床榻上,身體下方尚有一攤未全干的血漬。
老天!她禁不住低呼,倉皇中凜然想起,昨夜黑雲到過憨憨丘,她因體力耗盡,未久即不省人事……難道,身側這攤殷紅是他乘機施暴所留下的?
霎時腦際轟然作響,無限悲憤湧上心頭。她匆促穿上衣裳,唰地拉開床前的紗縵,一眼瞟見黑雲就端坐在正前方的太師椅上,狹長的眼斂過一抹寒冽的幽光,定定地鎖住她絕美的朱顏。
「你——」怎麼跟他興師問罪才好?陸贏姬眨著倦眼,熒熒晶眸含著幽怨與更多的怒焰。她本欲挺身立起,卻不料一頭栽進他懷裡。
他昂然的身軀陡地僵直,訝於她柔若無骨的身體甜膩恍如軟玉,恰到好處地撫向他久經飄泊,備覺憔悴的心靈,他不由自主地抱緊她。
「為何如此待我?為何不給我一個痛快?」陸贏姬無助地捶打他的胸膛,傷心得不能自己。因為太激動,而扯落兩隻前襟的盤扣,微微袒露的鎖骨連著宛然僨起的胸線,其肌膚晶瑩剔透,雪白而粉嫩;頸子下方三粒成串的小痣,正牽引著他的每一分知覺。
「復仇最酣暢淋漓的,就是讓仇家痛不欲生。」黑雲含住她的唇……
陸贏姬錯愕地凝睇他,傷感和頹喪突襲而來,她從沒如此絕望過。
沿著她光滑的下頦,他的唇來到凹陷的鎖骨,懲罰又似發洩憤恨地噬嚙她,在她發出嚶嚀時又狡猾地潛入她口中,與她的舌抵死纏綿。
陸贏姬原想號*相求,但驕傲的她,連一句哀求的話也說不出口。她可是當今聖上的義女,有著顯赫的家世,身上流著高貴的鮮血,要她低頭向一名江湖匪類求饒,是無論如何都辦不到。她要求自己的心必須了無波瀾,沉靜如死,但一切努力卻是徒勞。
黑雲毫無節制的索求,挑起她一直小心收藏的幽微心弦那青春方熾的身心,它是那麼渴望找到一個堅毅的臂膀,實實在在的被擁有。
明知是個陷阱,但她卻抑制不了激越的情愫,不得已只好使出非常手段……
「你做什麼?」黑雲顫然掐住她的下頦時,已然遲了,血絲自她口中緩緩淌落衣襟,如一聲無言的嗚咽。
「怎麼做你才肯放過我爹?」
發狠咬舌尋短後,她第一個想到的仍是她父親,足見這不是一個毒若蛇蠍的女子。黑雲驚詫之餘,竟莫名的有一些欣喜。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強行撬開她的嘴,檢視她的傷口,還好他警覺得早,她沒傷得太深。「我們父女和你們飛鷹幫究竟有什麼仇恨,讓你如此深惡痛絕?」她知道她爹不是一個好官,但頂多有些惹人厭而已。
「想知道就回去問你爹,他的所做所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願意放我走?」但走了又如何?她已非清白之身了。
逼令她吞下一顆百續丸,黑雲冷凝的推開她的身子,道:「走吧,今生今世不要再讓我見到你。」他背過身,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他是真的不願再與她有所糾葛,過多的牽扯將有礙他報仇殺敵。
「放心,我不會走太遠,很快的我們就會再見面,屆時,我會讓你求我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