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八道!」玄霸指著慕容蒂大吼。這種事可不能隨便講,弄不好要殺頭的。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大可以自己問她呀。」
「是的,我的確是一名舞孃。」事已至此,想再隱瞞也是不可能的了,不如實話實說,省得天天提心吊膽,害怕被發現。
玄霸和元極臉上大受震撼的神情,令季雪的心沉向無底深淵。
「婊子無情。現在你們明白她為何死纏著五皇子不放,有利可圖嘛。」慕容蒂指控的道。
「住口!」李衛不允許她無的放矢,羞辱季雪,袍袖一揮,五指痕即鮮明地烙印在她嬌嫩的左頰上。
「你竟敢……」須知她可是金枝玉葉,向來只有她對別人頤指氣使的份,旁人哪敢動她分毫。「哼,傳言你衛王爺英明睿智,精通文韜武略,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迷戀女色,不明是非曲直的凡夫!」
「喂喂喂,你這樣說就太過份了,」元極道:「我們饒你不死,已經夠仁慈的了,你要再這麼大放厥詞,當心把我們惹火了,一刀送你到閻王府報到。」
「你敢。」她無恃無恐地反唇相稽,「我突厥大軍三十萬已駐守在渭水河畔,只要我一封書信,我父王和大哥就會立刻兵分四路,直取中原。」
「哇!好怕哦。」玄霸做出古怪的表情,令慕容蒂的威脅變得十分滑稽可笑。接著他臉容一斂,語句鋒銳地道:「放肆,我大唐皇朝百萬雄兵,還怕你區區一個蠻夷小幫,若非我父皇民胞物與,愛民如子,唯恐一旦動起干戈,將危及無辜百姓,豈容你們在西北邊塞作威作福!」
「你們……」慕容蒂眼看脅迫不成,改而動之以情,「就算是那樣好了,但我對衛王爺一片癡心,總比季雪值得珍惜愛護吧。」
「照你說的,季姑娘對我皇弟所有的付出全是假的,只有你才是真情真意?」
「那當然。」自從在雲夢鎮一見,她對李衛就傾心到食而無味,寢而難眠的地步。她把眼睛瞟向他,奈何見到的卻是一張冷得幾乎可以結霜的面孔。「季雪圖的只是金銀財寶,哪像我,我可是非常非常誠摯的,否則以我的容貌和顯赫的家世,何必千里迢迢,遠嫁到中原?」
大言不慚。誰不知道這次和親,完全起因於政治目的。
玄霸冷哼一聲問:「怎麼證明呢?」
「我有辦法。」元極從一隻錦囊內取出兩隻白色瓷瓶,置於圓桌上。「這兒有兩瓶藥丸,其中一瓶是可以有病治病,無病強身的補品,另一瓶則是分筋坐骨的毒藥,你們隨便各取一瓶吧。」
「四弟,不可胡鬧。」玄霸緊張地出言制止。「要出了人命就糟了。」
「不鬧出人命,怎麼能幫五弟解圍呢?」元極道:「五弟眼前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嘛,乖乖的和慕容公主結婚,把季姑娘遣送回雲夢鎮,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其二嘛,就是悔婚,堅持和季姑娘雙宿雙飛。
「而這兩條路都會留下一堆麻煩事,讓咱們大伙跟著一起頭疼,搞不好還會引發戰爭,令老弟成為歷史的罪人。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們自動退讓,如果她們真是出d口肺腑的愛著五弟,則凡事一定會為他著想,不使他為難。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人生艱難唯一死,能愛到不畏生死,這才叫情真意切吧?」
「我不同意。」即使季雪不是真心誠意的愛他,他仍捨不得她死。李衛深情地望向她,他不會真的希望她以死明志,但萬一她不肯呢?他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嗎?
「我也不同意。」慕容蒂道:「這種爛法子能測出什麼?笨蛋才會這麼做。」
元極才不理會她,他最想知道的是季雪的反應。「季姑娘依你之見呢?」
季雪啥話也沒說,緊抿的朱唇顯示出李衛前所未見的剛毅。
不管是為大局著想,還是替李衛著想,該死的都是她,她死不足惜,這段日子,李衛給她的是十幾年來她不曾有過的幸福時光,她已經很感激了。
從沒有人這樣疼寵過她,那感覺真的好美好美。他或許不明白,她的情感放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重,天!她愛他,她真的好愛他,不要說只是喝下一瓶毒藥,即便上刀山下油鍋,她也在所不辭。
情之所鍾,生死以之,她了無遺憾。唯一覺得惋惜的是腹中的孩子。孩子,娘對不起你!
季雪最後再凝視李衛一眼,絕望的美麗容顏嫣然一笑,「你們看,那是什麼?」她忽道。
「什麼東西?」
眾人往後張望之際,她迅速拿起兩隻瓷瓶,一併倒入口中——
「不!」李衛衝過去搶下瓷瓶時,已遲了一步。「你這個傻瓜!」
包括慕容蒂在內,無不被季雪這義無反顧的舉動嚇一大跳。她居然肯?!
不是說婊子無情嗎?她怎麼可以顛覆這流傳了數百年的鐵律?不可以!
「送我……回家……好嗎?」季雪無怨無尤地躺在李衛懷中,唇畔猶帶著滿足的笑意。
「你怎忍心離我而去,你怎忍心!」李衛痛苦得不能自己。知己紅粉香消玉損,竟使英雄淚沾襟。
「答應我……一件……事,不要……讓……任何人……碰我的……遺……體,求你……」她嚥下最後一口氣,死得雲淡風輕,無牽無掛。
「不——」李衛的嘶吼聲劃破整個長空,直奔蒼穹。
「不可能,不可能的。」慕容蒂撥開眾人,伸手探向她的鼻下,果然了無氣息。「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呢?」這豈不是直接就把她給比下去,她不要輸給別人,尤其不要輸給她,「你給我醒過來,醒來!」
「住手!」李衛一掌將她掃向門外,斥道:「滾、滾!」一陣失控的掌風之後,掀起漫天的風暴,桌椅櫥櫃齊飛,嚇得大伙紛紛走避。
???
坤慈宮內,元極和玄霸恭立在太后跟前,面色凝重。
「死了?」太后一下從軟墊上起身,惶惑地兩手交握,「我以為只要嚇嚇她,她就會自動打退堂鼓的,沒想到這女孩子性子剛烈若此,不意竟害死了她。」
「奶奶,您也不必太過自責,這是她的命,遲早而已。」玄霸道。
「話雖如此,但……」這法子其實是太后想出來的,原以為是個妙計,誰知會弄得不能收拾,著實叫她不安。「你們可要好好的安葬她,還有衛兒那裡也……唉,我怎麼去跟他解釋呢?」
「奶奶請放心,季姑娘臨終時要求返回雲夢鎮,我們已派人將她送出城去,此外還加了五千兩的安家費給她的家人。」「好好,這樣最好。」不要葬在長安城是較妥當的,以免她一想起來就良心不安。
「至於五弟那兒……」玄霸瞟了眼元極,顯然不知怎麼啟齒。
「他是不是氣得不肯認我這個老奶奶了?」在諸多兒孫當中,太后最疼的就是李衛,所以才會對他的婚事特別關注,結果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好好的一對恩愛戀人,竟被她攪得陰陽兩隔。人家是有資格氣她的呀。
「也沒那麼嚴重啦。」元極見太后自責頗深,忙乘機道:「只是能不能請太后把迎娶慕容蒂的時間延後,並且答應說服父皇不強迫五弟立慕容蒂為妃。」
「這……不立她為妃,對突厥可汗會不會不太好意思?人家好歹是個公主。」
「說得也是,那就沒辦法啦,五弟不肯消氣,就由他吧,大不了讓他恨一輩子好了。」玄霸聽出元極的用意,趕緊開口幫腔。
「一輩子?那怎麼行?」別人的一輩子可能還有幾十年,當中或有轉圈的餘地也說不定,但她的一輩子已所剩無幾了呀,她可不想含恨而終。「好,好吧,我去跟皇上說說看,也許……」
「不會有也許的啦,父皇最聽您的話,有您代為勸說,五弟當會感激不盡。」
「對嘛,說不定他二局興就盡釋前嫌,馬上到坤慈宮來向奶奶道謝呢。」元極打鐵趁熱,又道:「只要以後咱們都別再理他愛誰娶誰納誰為妾,相信他這股氣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不了不了,除非哀家吃飽撐著發頭昏,否則我再也不管他的閒事。」太后諱莫如深地猛擺手。「去,去告訴他,奶奶非常想他,叫他呃……要節哀順變,有空過來陪奶奶聊聊。」
「遵旨。」
???
李衛的婚事延期至一個半月後舉行,他出奇地沒做出激烈的抗拒,非常乖順地接受了太后和皇上的安排,將慕容蒂迎娶入衛王府。
原以為突厥將從此偃旗息鼓,長保西北方的安寧,豈料,頡利可汗以吐谷渾為屬地,照樣動不動就阻撓西域諸國和中原的交通,掠奪過境的西域商旅,還欺壓其他西域小國。
皇上一怒之下,據說已準備派兵出擊。
但這都不關李衛的事,他目前唯一想做且能做的,就只是無盡的哀慟。
這日雪下得很深,四處白茫茫的一片,端麗的庭園盈滿賀客,哀哀冬景和斛光交錯,形成極不協調的畫面。
季雪的死,玄霸和元極保密得非常到家,除幾名心腹隨從外,無人知曉衛王府來了一名麗人又走了。
賓客們不解君意,直鬧到三更方才離去。
李衛佇立在水榭旁,極目宮幃遠方的景致。龐度來催過好幾次,要他回房歇息,他卻恍若未聞,仍怔愣地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恍如出竅的遊魂。
「五弟,在想什麼?」玄霸和元極又不請自來,最近這兩個傢伙滿惹人嫌的,沒事就愛在衛王府進進出出。
「除了伊人,還會有誰。」元極望著整整瘦了一大圈的李衛,忍不住搖搖頭,把酒杯塞進他手中,「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該喝一杯。」
李衛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把酒杯捏得粉碎,擲入前面的花叢中。
「嘿,你——」元極勃然生怒,玄霸忙打圍場。
「算了,他心情不好。」他一手搭在李衛肩上,道:「光是鬱鬱寡歡發洩不了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何?」
李衛不置可否,緩緩地轉身跟著兩人一路出了城門,來到北郊一處林木環繞,十分隱密的雅致別院。
玄霸天性風流,想必這又是他另一處用來藏嬌的金屋。
「進去吧,她在等你呢。」
「她?」李衛不解地瞠大虎目,凝向兩人。
玄霸莫測高深地抿嘴一笑,朝元極打了一個手勢,「今夜是人家大好的春宵,咱們別在這兒礙眼,走吧。」
「好,不過,改天可別忘了擺桌酒席,把上回欠的和這回的一併賠給我們。」元極若有所指的一笑,和玄霸足尖輕點,旋即躍上樹梢,翩然離去。
不明所以的李衛立在小樓外,一陣冷風直竄他的襟口,迎著蕭瑟的寒風,怎麼也抖落不了一身的惆悵。
循著燈光緩步來到位於二樓的寢房,房門霍地一開,目光立即被季雪娉婷的身影吸引住。她沒死?
「你……」
張惶的大眼睇視著略嫌清瘦但英姿依舊勃發的他。「衛郎。」她激動地投入他懷中。
李衛疑惑的眼倏地一陣熱,一雙星眸閃動著疑問。
「是三哥和四哥,他們刻意作了安排,所以……」
「為何不早點告訴我,讓我安心?」他雙臂如鉗,緊緊地摟住她,生怕一個不慎,她又要從他眼前消逝。
「起先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沒死?」她也是到了這兒,駭然驚醒之後,才知曉這場詐死案,全是玄霸和元極的巧妙安排。「後來三哥說,為了掩人耳目,讓你我得以相偕白首,不得不暫時瞞住你。害你受苦了,對不起。」
「無所謂,只要你沒事就好。」他既驚且喜地親吻著她,累積了好久好久的情潮,一下子排山倒海傾注而出,濃郁得令季雪亢險險承受不了。
熱唇沿著高聳的酥胸來到她原本該平滑柔嫩的小腹。
「你的肚子怎麼……」沒有他的日子,她反而心寬體胖?
「他已經會動了,你要不要趴下來聽聽?」
「你是說……這裡面藏了一個小娃兒?」李衛臉上覆了一個多月的陰霾,立刻被滿盈的欣喜所取代,「天吶,這是上蒼的美意,還是……」
「我本以為,我們母子再也無緣和你相聚,幸虧老天垂憐。」
「這是你那日要求我別讓旁人碰你身體的主因?你不想讓我知道你肚子裡已懷了我的骨肉更加傷心,直到面臨死亡的那一刻,你心中惦記的仍是我?這樣你還敢說你不愛我?」捧著季雪的臉,他衝動得凜凜生顫。
「我愛你,我當然愛你,我只是……好怕,伯萬一有那麼一天……抱我,抱緊我。」
「今生今世,你再也休想離開我,一刻也不能!」李衛將胸膛貼近她的耳畔,讓她仔細聆聽自己一顆澎湃的心,正如何熱烈的愛著與被愛。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