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舞孃 第八章
    房內的小燈罩隨著徐徐吹入的和風輕輕飄揚,枕畔的人已然起身,季雪信步走出房門,一下怔住了。

    這不是水舞坊嗎?怎麼她逃了半天,還是走回了這裡?望著完全改頭換面的庭園景觀,和川流來去的陌生童僕,她驚訝得兩眼發直。鴇娘、衡蕪和湘君姊她們呢,都上哪兒去了?

    誰有這麼大能耐,短短一夜之內,做出平常十多名工人得花兩三個月方能完竣的工程?

    是他,一定是。昨夜她只是一句氣話,沒想到他當真了。季雪戰戰兢兢地拉開前面的卷棚,四面出廊,一一垂掛著湘簾,放眼望去,一片翠綠蔭涼。房內前堂正中搬來了一張花梨大案,上有各種名人法帖和數十方寶硯,各色筆海琳琅滿目,旁邊一個偌大的汝窯花囊,插著滿滿一囊水晶球的白菊。這和以前的水舞坊比起來,形成強烈的對比,一是極端濃妝艷抹的俗麗,一是講求雅致素淨的清朗。

    「喜歡嗎?」李衛從後方走來,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由襟口潛入,陰險地握了下她的豐盈。

    「我以為我們的關係已在今日黎明前結束。」她僵著身子,嫌惡地拂開他。

    「很不幸,你娘已經同意無條件把你賣給我。」李衛揚了一下手中的賣身契,得意道:「從此以後你得謹道三從四德,服侍我一生一世。」

    「哼,嫁出去的女兒如同潑出去的水,我娘有什麼資格賣我?」搶過紙張,揉成一團損向地面,她還拿腳在上頭踩了又踩。

    「她沒資格,黃德原的家人總有資格吧?他們已向官府投訴,告你剽竊家產、存心為惡……總之,你若不答應這樁買賣就必須把那兩萬四千兩銀票和珠寶全數歸還。」

    那晚她們帶了公差找到水舞坊來,原來是為了搶回那份本就該由她繼承的遺產?

    「還就還,有什麼了不起。」那一萬兩也足夠她豐衣足食過完這一輩子了。

    她可以賣身,但是得由自己作主決定,即使是她娘也無權左右。

    季雪真後悔那日拿了銀兩沒有直接遠走高飛,否則今兒個也不必受制於這個狂徒。

    她氣呼呼地到衾褥底下把整個布包取出,一古腦地全數交給李衛,只留下那份她該得的錢,和一張……咦!這是什麼東西來著?

    「我看看。」

    「不要。」也許是個頗值錢的皮貨,可不能讓他給污了去。「怕我搶?」瞧她緊張兮兮的樣子,更添他的好奇心,隨手一個虛晃,就把羊皮揣在手心。

    「夷文?」這是突厥人專用的文字呀!李衛一看羊皮上畫了大大小小的山谷地形,猜想這東西八九不離十就是龐度所說的藏寶圖,他陡地睜大虎目,征愕地盯著季雪,「這地圖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不知道。」她不經意的回答,在他聽來卻是刻意的掩飾。「胡說,這張地圖明明是來自西北突厥國境,怎麼會跑到你手上?」莫非她果真是慕容蒂?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就算殺了我我還是不知道。」那晚一陣混亂,又在受脅迫的困境下,她壓根沒注意到,信手拈來的是這張嫌臭的皮革。

    唰地一聲,床樑上懸掛的長劍已凜然出鞘,寒光四射地架在她白瓷似的粉頸上。

    「再不從實招來,莫怪刀劍無眼。」

    這年頭是怎麼了?說實話老是沒人相信,難道非得要她胡謅一個謊言,才能安安穩穩過日子?

    「不如你告訴我好了,你希望得到什麼答案?無論你說什麼我一概承認,這樣總成了吧?」和一個動不動就劍拔弩張、喜怒無常的男人,怎麼長久生活一起啊?「是你特別不講理,還是皇帝老爺的兒子都這麼霸道?」

    李衛凝視著她,良久,忽焉一笑,收起長劍。

    「我相信你。」這女人生性剛烈,恃強脅迫,她未必肯說實話,欲探出其中原委得另外想個法子。

    「我應該說謝謝嗎?」季雪沒好氣地撤著小嘴,伸手摸摸頸子,幸好沒怎樣,不然她就跟他沒完沒了。

    「會有那麼一天的。」李衛牽著她,坐到廊下的躺椅上,一起欣賞清風秋陽。「總有一天,你會求我讓你留下。」

    她嗤笑半聲,既不苟同,也不辯解,她太瞭解自己了,即使他把整個雲夢鎮買下送給她,她還是要走的,她愛自己更甚於愛任何人,是環境逼她不得不自私,連她娘都不能依靠了,她還能信任誰?

    「你為何到這兒來?皇子皇孫不是該住在繁華的京城嗎?」她無心刺探他的隱私,這一問純粹是好奇使然。

    「為了娶妻。」他坦言道:「我此番北上,是為了迎娶突厥公主。」

    「慧妮?」季雪作夢也想不到內情竟是如此的不單純,「既然你要娶的是她,卻又為何來招惹我?」她憤怒的掙扎想起身。

    「別亂動,當心我做出邪惡的事來。」他使勁按住她,逼她乖順地伏在胸前,像乞憐的貓兒般。「娶慕容蒂是我父皇的旨意,而你,則是我傾心狂戀的。」

    「那……你準備怎麼安責她?」不忮不求的她,忽地擔心與旁人共事一夫。

    「你的感受比較重要,你來告訴我該拿她如何?」李衛盯著她,專注於她臉上所有的表情。他渴望看到什麼?醋意,還是妒火?

    季雪目光左右游移,心緒蕪雜,「不要問我,我沒有權力置喙,那是你們兩人之間的糾葛。」

    「若是我真立她為王妃呢?」他的音調不自覺的上揚。

    「除了恭喜我還能有別的話說嗎?」她努力保持泰然,不讓內心的洶湧波瀾形諸於外。

    「季雪!」他光火地扯住她的長髮,令她整張粉臉抬起朝向他。「你這個虛偽懦弱又不誠實的女人,什麼時候才敢放膽追求終生的幸福,愛你所愛,誠誠懇懇的面對你自己?」

    她一逕咬著下唇,忍著不跟他嘶吼,只是她管得住嘴,卻管不住快速匯聚成河的淚水,強抑不了多久,豆大的淚珠即翻滾垂落,淌下兩頰,暈化在他的襟口。

    李衛似乎也受了震撼,低頭吮去她的淚,一滴一滴,才剛吮去,馬上又決堤而來。

    他讓她伏在胸前,驚覺她的香肩顫抖得好厲害。

    「給我一句話,讓我知道你有多在意,即使要我放棄所有,我都可以考慮。」雙手輕柔地托起她的下巴,撫著她楚楚嫵媚的臉,眼中充滿期待。

    這句安慰的話換來季雪撕心裂肺的痛哭。打出生以來,她頭次哭成這般肝腸寸斷。

    「我不要愛你,我不要愛你!」淚眼婆娑的她揮舞著繡拳,捶打這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男人。

    李衛抱著她,任她打到高興、打到沒力為止。

    「我明白了。」他喃喃道。

    一切只因風月情濃,他真的完全明白了。

    ???

    月黑風高的夜晚,正適合幹些不可告人的勾當。

    慕容迪和利勿賈偷偷潛入慕容蒂被囚的小木屋中,將一方巾帕覆上她的鼻後,將睡夢中陷入半昏迷的她,帶至山腳下的雅堂客棧。

    「快醒醒,妹妹。」慕容迪在她臉上拍了又拍,好不容易總算把她給叫醒了。警覺性這麼差,難怪老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唷,我這是……」揉著惺忪的睡眼,慕容蒂猶不知身在何處。「哥,師父,你們怎麼又來了?」

    「看清楚,這兒是客棧。」慕容迪自她一眼,沒好氣的道:「我們已經查出,羊皮早已經落入季雪手中,而她現在則和五皇子李衛廝混在一起。」講到李衛兩字,他特別的咬牙切齒。

    「等等,重講一遍。」她的神智一直到現在才全部清醒。「季雪怎會看上那個醜八怪李衛。」她記憶中的五皇子仍是那日被扁得鼻歪眼斜的左尚書。

    「錯了,那日在大街上被我痛毆一拳的人名叫左長風,是唐朝的一名大官,真正的五皇子是那個廢話一大堆,老擺著臭架子的小白臉。」

    「是他!」正中下懷,慕容蒂一陣驚喜,「那太好了,我……」

    「好什麼好?」慕容迪受不了她花癡一樣的傻笑,立刻澆她一盆冷水,「我們的行跡已經敗露,李衛看上的根本不是你,而是季雪。萬一那張羊皮一併落入他手中,我們潛入中原的目的不但功虧一簣,連性命亦恐將不保。」

    「不會的,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一切,一定有……」她卷弄著長髮,口中唸唸有辭,「或許,我們可以請父王再修一封書信給唐朝皇帝,就說我們現在已經上路,三、五日內即可到達河谷口。」

    「別作你的春秋大夢了。」慕容迪道:「李衛不但把我們的行跡弄得一清二楚,連我們派出去的人馬也有大半已遭到他的逮捕。

    「哼,他沒捉到我們就不算數呀。」慕容蒂天真地眨著大眼睛。

    「如今你金鎖片也丟了,拿什麼去取信於人?」利勿賈認為事態嚴重,臉上的神情一直十分郁卒。「瞧李衛明目張膽的和季雪雙宿雙飛,似乎是決定要將錯就錯,將她迎娶回長安城。」

    「不行,我不答應。」慕容蒂緊張兮兮地拉著她哥哥的手臂,道:「哥哥,你要替我想辦法,當初要不是你執意不讓我們斬草除根,殺掉季雪,今兒個也不會弄到這步田地,我不管,你要賠我一個李衛。」

    「嘿,怎地把過錯全算到我頭上?都是你臨危大亂,自做聰明,硬要誣指季雪就是突厥公主,現在好啦,當不成李衛的妃子也就罷了,萬一唐朝皇帝藉悔婚欺瞞之罪,揮軍北上,看你怎麼去跟父王交代。」

    「當初提議和親的又不是我,幹麼要我去跟父王交代?」慕容蒂往利勿賈橫了一眼,怪他淨出餿主意。

    隨即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

    「全都給我安靜。」利勿賈忽地一喝。「我們是在和一個十分可怕的人物對壘,相信我,這個李衛將會是我們遇到過最強勁的對手。當前最重要的是取回金鎖片,奪回藏寶圖。因此……」他畢竟老成持重,深謀遠慮,已想出破斧沉舟之計。

    「必須殺了季雪。」慕容蒂接著道。

    「這……」慕容迪貓豫了。

    「哥哥,你千萬不要再感情用事。」說穿了,她還不是心存一己之私。

    「難道你不是色迷心竅?」慕容迪一想到季雪的花容月貌,就忍不住一陣心癢。

    「我……」慕容蒂還待駁斥,便遭利勿賈搶去話頭。

    「別吵了!」他是兩人的師父,雖為鉅子,講話仍是頗具份量。「除去季雪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去辦,記住,斬草不除根,將後患無窮。」

    「不如我去。」慕容蒂擔心慕容迪屆時又心慈手軟,壞了她的大事。

    「你什麼事都不用做,哪兒也別去。只有讓你完全絕跡於雲夢鎮,李衛才逮不到任何把柄,羅織你兩人入罪。」

    「那……我和他的婚事呢?」

    「死了這條心吧,除非迪兒順利殺掉季雪,否則你和他今生今世是不可能的了。」

    ???

    他是什麼時候回房的?她記得子夜時分還起來翦過殘燭呢。

    窗外的夜色漸褪,五彩的晨曦使她一頭烏亮的秀髮和半邊絕色的容顏像灑了金粉般驚人美麗。

    季雪假裝仍在睡夢中一動也不動,緊閉的長睫如一面捲翹的羽扇輕輕抖顫著,深鎖的蛾眉不小心地洩露了心底的秘密。

    李衛擠身躺入床榻,以鼻尖頂著她的鼻尖,一貫孤寒冷傲的眼俯視著這謫落凡塵的仙子,心中一時升起滿腔憐愛。這女子呵!她何德何能,一顰一笑都緊緊牽動他的心弦,讓他魂牽夢縈?

    他衝動地擁她入懷,瘋狂地親吻如繁雨急落。

    「一夜沒睡,在等我?」

    「不是,我剛醒。」認識他以後,她撒的謊多得可以寫成一部天書。

    「睡得真香甜,連黑眼圈都有了。」他促狹地觸著她的嫩頰,「想我?」

    「沒有。」她幹麼心慌意亂的?真是活見鬼了。「你,去哪兒?」又問了不該問的話。

    「到驛館,後天我們將起程回京。」

    那她呢?她閃爍著晶瞳,心想終將是分手的時候了。

    「你也一道走。」他的話總像聖旨一樣,沒絲毫轉圈的餘地。

    「帶我回去,你準備把我藏在哪兒?」以她卑微又不名譽的身份,充其量只能當個不見天日的阿嬌罷了,那樣的日子,她過得來嗎?

    「皇宮裡。」李衛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不必這樣憂心忡忡,不過是換個地方住而已。來,陪我喝杯茶。」

    季雪沒留意他吩咐小廝燒了熱水,前面小亭子裡還放置了兩個精巧玲瓏的碧玉小盅和茶葉罐。

    「你今天心情真好。」走在他身畔,抬眼用餘光審視他勃發的英姿,竟不知所以地悲從中來。她是怎麼了,難道已有了非份之想?

    「日日擁美人而眠,自然時時刻刻滿心喜悅。」李衛拉著她並肩坐於長凳上,伸手掀開茶罐,捏一撮茶葉看了看道::這碧螺春是鴇娘送的,她說你一向愛喝這種茶?」

    季雪一笑,道:「她人呢?」

    「告老還鄉了。」他的話總是虛虛實實,叫人猜不透底。「我不希望閒雜人等有事沒事過來打擾,你是我的,就該完完全全屬於我一個人,除了身、心,還有你的靈魂。」

    季雪唇邊的笑更淡了,他霸道的獨裁行徑,讓她相當反感。

    一個小僮提著剛煮沸的水進來,李衛挽起袖口接過,在杯中各傾約半,乾燥的茶葉遇水立刻發出細碎的滋滋聲。

    「喫茶以露水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再次之,水愈輕而色味愈佳。這是我收集了三個時辰的露水,你嘗嘗。」

    「哦?」她見那茶水碧澄澄色如琥珀,唇齒輕輕一觸即芳香甘醇,不禁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你在廊外孤候三個時辰只是為了……」

    「我以前從未親自煮茶,」他打斷她的話,道:「以後我會天天為你收集露水。」

    季雪心中一蕩,頓時兩瞳生出薄霧。就算是他一時興起的甜言蜜語也罷,聽在耳中竟是如此受用,如此令人感動莫名。

    「怎麼不喝了?要我哺餵你?」

    「不……」她猶來不及拒絕,他的口鼻已貼了上來,濃情繾綣地啃吻著她。

    無視於不遠處小廝或許正在偷窺,他慾火烈焚地摟著她的小蠻腰,讓她坐到身上,與他纏綿廝磨。

    東風攔閒愁,寶幔沉玉簪。堪堪恩愛長,乍見又天涯。斜陽今送晚,相見恐無期……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吟唱聲,字字句句宛似不祥的偈語,聲聲釘入季雪的心湖。

    她芳心大駭,惶急地自李衛懷中仰起小臉,環目四顧。

    「是什麼人?」

    「討厭的人。」李衛不疾不徐地捻起石桌上的竹杓子,射向斜後方二十來尺處——

    「啊!」劇厲的慘叫伴隨而來。

    「那是?」

    「無聊之徒,不必理會。」轉過臉,面對季雪時,他冷峻的面孔立刻銜著蕩漾的笑靨。

    「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派來取我這條小命?」從認得他以後,她幾乎天天感到危機重重。

    「你這條小命是我的,誰也取不走。」

    「我看得出來,你身旁的人表面上和和氣氣,其實個個懷著敵意,他們怕我,視我如蛇蠍,擔心有朝一日我將謀奪王妃的寶座似的。」掙扎著挺直身子,不讓他看見她因惶恐而蒼白的臉。

    「你有嗎?你曾認真的考慮過與我共效于飛,相偕白首嗎?」不讓她迴避,硬扳回她閃躲的身子,盯著她的眼,他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沒有。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是個災難,和我扯上關係人都沒有一個……」

    「是不敢還是不想?」妄自菲薄的話他不要聽,他要知道的是出自她內心的肺腑之言。「說!」

    「有什麼差別?我有什麼資格愛上你?一株泥塵中的野花,焉能奢望與白雲翱翔天際?」

    一陣空白流逝,沉默取代了他原先急於奔洩的怒氣。他再度擁她入懷,小心翼翼地。

    「我可以不隨你回宮嗎?」她沒把握應付得了那種場面。「不可以。如果你想要一個名份的話。」為了不讓她委屈,他不惜修書將事情原委稟告父皇,他不願她以別人的替身過完下半生。

    「哈!」季雪笑得很悲涼,「名份是我最不在意的。」

    「那你在意什麼?」李衛犀利的眸光定在她粉白的小臉上,如一柄刀刃般。

    她緊抿著櫻唇,堅持不肯吐露出心聲。對峙良久才道:「橫豎不會是你,我從來都沒有在乎過你,真的。」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再三強調,令他龍心大悅,驀然縱聲大笑。

    「好,好極了!我相信你,必然是這樣。」覆住她的唇,這一次他不但直搗她的心湖,還企圖蠱惑她的魂魄。末了,意猶未盡地將她抱起,大步邁向寢房。

    ???

    左長風打晌午時分就呆愣愣地坐在大廳上,愁眉深鎖,心煩氣躁。

    龐度坐在下首,手中的茶早冷涼了,他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和左長風一樣臉色凝重。

    「馬車來了。」小僮稟告道。

    左長風煩亂地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回到京城,有咱們瞧的了。」自決定返回長安那日起,他就鎮日心神不寧的。「我看這頂烏紗帽是鐵保不住了。」

    「感君恩重報君恩,大丈夫死生都不該縈懷,何況只是區區一頂烏紗帽。」龐度昂揚地說。

    「少來這套,你若不擔心,何必老臭著一張臉。」左長風縱橫官場多年,看多了人性的奸險、自私和機詐,哪肯相信有人能為了主子將死生置之度外。

    「我的確憂心如焚,但不是為了前途難料,而是為衛王爺。」龐度深不見底的黑瞳閃著耀眼的輝芒和疑懼。

    「他現在正風流快活,有什麼好擔心的。」一想起李衛的執迷不悟,左長風就四肢沒力,七竅生煙。

    「衛王爺陷得太深,萬一聖上和太后不肯恩准,對他勢必是個嚴重的打擊。」

    「那才大快人心,」左長風很有儒者的傲慢與偏見,門第觀念看得也重,始終沒能將季雪卑賤的出身看淡。「烏鴉豈可配鳳凰?我是阻止不了,要能阻止,我早拆散他倆。」

    「虧大人英明睿智,竟任地糊塗。若是一個月前,我或許和大人一般的看法,但,時至今日,你我應該已經能夠洞察這是一份多麼堅不可摧的情感。衛王爺愛上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為了季雪他甚至不惜和整個朝廷禮教槓上,如果我猜得沒錯,遲早他會立她為妃。」

    情況已經演變到白熱化的地步,回到京城以後,只會愈演愈烈,以衛王爺的剛毅決絕,斷不可能輕言放棄,一場狂猛的風暴將是避免不了的。

    「果真如此,我們會得到什麼罪名?護主不力,以致狐狸精趁虛而入?還是疏懶怠惰,沒為主子竭力趕走偷心賊?」左長風很希望用調皮的語句,讓事態看起來不那麼嚴重,但耍了半天嘴皮子,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目前能做的,就是傾一切努力保護季雪。」

    「啊?那女人害得我們灰頭土臉,幹麼吃飽撐著去保護她?」門都沒有!

    「但凡衛王爺屬意的任何人,都不許旁人動她一根寒毛,這是身為護衛的鐵律。」

    龐度虎眼一瞪,嚇得左長風趕忙自清,「別看我,我只是不那麼喜歡她而已。你該擔心的是慕容兄妹那群突厥人。」

    「他們?」龐度濃眉一揚,嗤然道:「不足為慮。」

    ???

    回到長安衛王府時,轉眼已是孟冬時節,李衛尚未安頓好季雪便被告知皇太后召見。

    耳聞「皇太后」三字,季雪不由自主地心口一顫,冷汗涔涔自額際淌落。

    室內昏黃的光線中,她一雙令人欽羨的明亮大眼,忽爾顯得黯淡而渙散。他的腿壓在她的腰腹上,沉甸的感覺令她感到很不舒服。

    「別怕,我去去就回。」他拂了拂她的秀髮,軟語安慰道。他們在這張香氣襲人的大床上廝磨了許久,他費盡心思要她安心,她卻總是忐忑不已。

    為他披上外衣,殷殷的眼神似有千言萬語,但欲言又止。李衛不瞭解她笑顏中的憂慮,猶調情地摟著她的腰,「你胖了,因為心寬?」

    她苦笑地搖搖頭。回來再告訴他好了,她的胖是因為肚子裡已住了一個小娃兒——他的骨肉。

    「我喜歡你開心的樣子,以後我天天要看你笑。」臨出門,他仍不捨地吻一下她的額。

    廊外狂風忽起,捲起漫天的泥塵,連垂吊在簷下的紗燈也猛烈搖曳,險象環生。

    季雪沒來由得背脊發涼,想出聲要他別走,但已遲了。「季姑娘,」服侍她的丫環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側。「太后下了懿旨,要你即刻入宮。」

    「太后?她不是剛剛才召衛王爺進宮嗎?」如果同時也要見她,為何不一起召見?

    「這奴婢就不瞭解了,您還是快作準備,轎子已在外頭等候。」

    「哦,我……」準備什麼呢?季雪一時慌亂得手足無措。太后為何突然要見她?「可不可以不去?」

    「抗旨是要殺頭的。」侍女不是故意要嚇唬她,在天子腳下,誰敢隨便說個不字。

    「這,那……那……」

    「需要末將陪您走一趟嗎?」龐度適時出現,讓她惶惑的心稍稍寬慰了些。

    「你,可以嗎?」她渴望的眼神盡顯無遺。

    「當然,末將隨時隨地願意為您效犬馬之勞。」他這些話,無疑地已視她為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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