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粼粼厲芒穿過人群,越過重重屏障,終於定住。
呵!他發現了。
寒奴一愕,慌張躲入厚重的紗縵,遁往後院樹叢。
好險!差點就被逮個正著。太久沒幻化成人,一下很難適應驟來的凶險。
密林中漾著霞氣,風頗大,一道黑影自後邊追來,寒奴掩身樹後,靜觀其變。
咦,人呢?剛剛不是還在?陡地,那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到大樹後,一柄長劍碧光閃爍地架在她頸項上。
「可有看到一名可疑的人往這兒逃竄?」
是豫鷹揚,寒奴不用回頭也聽得出是他。這惡漢果然厲害,大廳上百人,沒一個察覺到她的存在,惟獨他。
「沒有。」料想他看不出那人就是她。
「怎麼會,我明明看到——」慢著,好眼熟的面孔。即使天光微弱,豫鷹揚勝於常人的眼力,立刻辨出眼前這張比女人還細緻三分的俏臉似曾相識。「你是什麼人?為何會在這兒?」
「小的名喚寒奴,是安南樓新來的賬房助理,到這兒是為了小解,順便偷偷懶,您老千萬別給說出去才好。」寒奴一會兒嘻皮笑臉,一會兒裝得可憐兮兮,以混淆豫鷹揚的視聽。
您老?
連這不合時宜又有點刺耳的稱謂都那麼地熟悉。
豫鷹揚把目光移近寒奴的臉,莫測高深地梭巡。
他在揣度她。過往天神們欲分辨善惡的靈魂,都會用羽毛當砝碼,以其極精細的敏感度,察出人類的本性,現在他只用一雙眼睛,兩隻黑瞳,就想看透她的心靈?
寒奴很懷疑,但不無惶惑。
豫鷹揚把目光再調近一點,幾乎快要貼在她細白粉嫩的嫣頰上,害她睫毛瑟瑟亂顫。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她該不該趁此機會一舉解決他?
「你說你叫寒奴?」豫鷹揚的嗓音很沉,帶著一股懾人的威儀。
「是的。」
他越是質疑,她就得表現得越泰然。但這份自若更加令人疑竇叢生,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單獨面對他時,還能夠不驚不懼,不卑不亢。
「豫老爺如果沒別的事吩咐,奴才先告退了。」
「唔。」豫鷹揚沒阻止,空氣中已悄悄透著不安。他犀利的眼瞇成一縫,盯住寒奴的背影,在她即將轉出林子時,握在掌心的飛刀倏然翻出,瞄準那纖盈的身軀射出——
想暗算我?門都沒有!
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耳朵,豫鷹揚右手才動,她已拔足快逃。
「哼!看你往哪裡逃。」豫鷹揚快如閃電,瞬息奔至後花園,驀見一隻灰狼火速躍上石牆,朝後山逃逸而去。
狼?怎麼會是狼?那個叫寒奴的僕役呢?
揣著一顆懸在空中的心,他納悶地走回到大廳。夜深了,安南樓卻依然燈火輝煌,閃閃灼灼如汪洋如銀河,眾人於燈影下紛紛擾擾,繚亂而迷醉。
豫重鏈換下新郎倌的大紅衣,挽著新婚的妻子,到席間一一向大家敬酒。
他三十上下,身段有點胖,不過仍算瀟灑,穿了一件狐皮的袍子,外加銀貂背心,金扣上垂著一條亮亮的鏈子,富貴逼人。
「珍妃,來,見過我的兄弟。」
原來珍妃是個名字,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是個頭銜。
豫重鏈非常得意能娶得美人歸,不願依傳統風俗將嬌妻藏在新房,反而帶著她到處獻寶似地介紹給親朋好友。
「鷹揚,見過你嫂子。」他手臂粗魯地拍往豫鷹揚,卻教他不露痕跡地閃過。
「幸會。」豫鷹揚禮貌地拱一拱手,冷峻的眼淡掃過她粉雕玉琢的臉。
珍妃全身被一襲紫貂重裘給裹住,卻絲毫不損其妖嬈美艷,在重衣下,甚至可從她曼妙的步履中,發揮無窮的想像力,猜測裡頭是如何一幅醉人的風光。
「很高興見到你。」說話時,她故意不去看他,因為今晚她才是主角,豫鷹揚再了不起,也不該搶了她的光彩。
但她的矜持只維持了片刻,立即回眸凝向豫鷹揚。如此出類拔萃的男人,在一群衣冠楚楚非貴即富的賓客中,竟閃亮一如子夜璀璨的星辰。
「鷹揚,怎麼還愣杵在那兒,快來敬你大嫂一杯呀。」豫重鏈一手搭在珍妃腰上,一手高舉著酒杯,要伺候在側的小廝幫他斟上滿滿一杯,沒等豫鷹揚起身,已經仰頭一口氣倒進嘴巴裡,部份酒液順著口角溢出,弄得一片狼藉。
珍妃如煙似夢的臉一沉,只短暫瞟向她的新婚夫婿,不動聲色地淺淺一笑,「瞧你,當心嗆著了。」說著,執起袖管為他拭去酒漬,狀極親密。
「大口喝酒才痛快嘛,哈哈哈!」今晚他得意得很,滿面春風,不時縱聲大笑,「鷹揚,你說是不是?來,陪我浮一大白,今兒來個不醉不歸。」
豫鷹揚始終少語輕笑,他在意的不是豫重鏈,而是珍妃。美人合該配英雄,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人家鷹弟說不定明兒還得趕早回家呢,你別淨是勸酒。」珍妃歎聲道。
「那怎麼行,難得來一趟,不住個三五天,休想你老哥我放人。」豫重鏈威逼利誘地硬要豫鷹揚多待數日。
「恭敬不如從命。」他正有意留下,便欣然接受了。「大哥、大嫂,小弟先乾為敬。」
「不行,要一個一個來。」珍妃水光蕩漾的眼,睜睜的睬著豫鷹揚,纖手掩著紅唇上吃吃一笑,任誰都無法不注意到指結上那只燦亮奪目的婚戒。
「行。」豫鷹揚唇畔往上一揚,露出優美的弧形。
「我一杯你三杯。」語畢,她連著乾了三杯,並將空空見底的杯子遞給豫鷹揚過目。
「九杯,鷹揚,別給你老哥洩氣啊。」豫重鏈也在一旁敲邊鼓。
拚酒?豫鷹揚最厭煩這種無聊的把戲,但今兒他的興致不錯,轉頭要范達把整壇的毛黃抬到桌上來,接著在眾人驚歎聲中,抱起大酒罈……
「老天,一滴都沒剩吶!」
飲畢,豫鷹揚淡如輕風地拭了拭嘴角,道:「酒足飯飽,爾等先告退了。」
「等等,」珍妃急忙喚住他,「我聽說你送了厚禮給我,怎麼沒看到?」
「哦,有的有的,看我多糊塗,竟把它給忘了。」豫重鏈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笑道:「因為太貴重了,所以我特地收藏在賬房裡,懷恩,懷恩!」
「老爺,有什麼吩咐?」
「你,你不是懷恩。」豫重鏈錯愕地瞪著眼前這名頭壓得低低的少年。「懷恩呢?」
「啟秉老爺,懷恩今兒告假,特遣他表弟前來代工。」劉富急忙上前解釋。
「混賬!今兒是什麼日子,他哪天不告假偏選在今天告假,回來記得扣他一個月的薪晌。」豫重鏈對待下人是毫不留情的。就算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也休想要他多寬厚幾分。
「可……懷恩表哥他才告一天的假——」寒奴螓首一抬,靜默一旁的豫鷹揚霎時利眼晶亮。
而隨侍一旁的范達和柏平、勇立也一樣訝然。這不是在酒館外的那個女騙子?不對,人家明明是男的呀,唉,長得可真像,或者是他們眼花看錯了?
「住口!你是什麼東西,敢頂我的嘴,劉富,拿板子過來把他痛打一頓。」豫重鏈見這小子貌如潘安妒火中燒。
「是,是……老爺。」
劉富雖是個刻薄的管家,但見寒奴沒犯什麼大錯,就要遭受一頓毒打,不禁起了惻隱之心,轉身入內時,猶有所企盼地望了豫鷹揚一眼,希望他發發慈悲,替寒奴求情。
然而,豫鷹揚只是冷著眼,若無其事地做壁上觀,劉富只得依主子之言,入內找板子去。
「劉富,劉富!」豫重鏈急躁地大吼大叫,暴跳如雷,「為什麼進去那麼久,板子呢?快給我拿來!」
「可能一時找不到,老爺不如先打他幾個巴掌應應急。」珍妃的建議更具爆炸性,陰狠的個性和豫重鏈如出一轍。
「說的也是。」豫重鏈也不想想此舉有失身份,於是他便大步向前,撩起袖管揚臂一揮——
寒奴不閃不躲,像有意跟他槓上一樣,等著他一巴掌打過來。
「呃,我說老爺呀,」周媽實在看不下去,鼓足勇氣道:「你交代懷恩收起來的那份厚禮,他不小心帶了回去,這會兒還是趕緊叫寒奴去把它給拿回來。」
「寒奴?」豫重鏈正要展現他的權威,被周媽一下叫住,不覺一肚子火。
「是啊,他就是寒奴,府裡上下就只他知道懷恩住哪兒,不如等他回來再補行責罰。」
「唔,好吧,反正也不怕你跑了。」豫重鏈掌握安南樓中的每一名家丁、僕婦的生殺大權,他要誰死誰就不得苟活。
借題發揮完畢,轉頭面對豫鷹揚和眾賓客時,豫重鏈又是另一張嘴臉。
寒奴由周媽帶著走向後堂。心想,他的目光一定還沒移開吧?不用回頭她也知道,豫鷹揚仍盯著她。不願出手相助,是因為習於寡恩?
五百年了,經歷了不知幾世的輪迴,他無情冷血依舊,真是令人寒心。而那個叫珍妃的風騷女人,會是他的新歡?方纔他兩人之間的眉目傳情,她全數收入眼底,哼,好一對狗男女!
才步至穿堂,周媽已經叨叨絮絮再三警告她,絕對不可再有冒犯豫重鏈的情形發生,否則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曉得了,現在我到哪兒去把那份厚禮拿回來呢?」寒奴擔心她這一嘮叨下去會沒完沒了,慌忙導入正題。
「當然是到賬房嘍。」周媽拉著她又往裡走。
「你不是說懷恩表哥拿走了?」
「那是緩兵計,懷恩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把府裡的東西帶回家。」幸虧豫重鏈酒喝多了,沒想那麼多,不然她的緩兵計就沒效了。「老陳,老陳!」
周媽拉長脖子喊了半天,賬房大門依然闔著。
「怪了,裡頭明明燃著火燭呀,老陳上哪兒去了?」周媽沉吟了下,乾脆往木門上用力敲打。「老陳,快開門,老爺吩咐我來拿一個重要物件。」
又等了好一會兒,仍沒有回應,周媽實在不耐煩,扯開喉嚨又叫。寒奴覺得有些不對勁,伸手推了下門,沒想到門竟然沒鎖。
「喲,這是怎麼回事?老陳從來不是粗心的人,平時連進來多耽擱一下,他都不允許的,今兒卻讓這兒唱空城,怪哉。」
寒奴和周媽一跨進門檻,就發現大事不妙了。賬房裡箱翻櫃倒,器皿、賬冊,和碎銀散落一地。
「這……莫非遭竊賊闖入?」周媽嚇得撫著心門,兩眼發直。
「或監守自盜。」寒奴冷靜地抓住周媽,要她稍安勿躁,先別急著整理這亂糟糟的屋子,以免被列為嫌犯,遭受懷疑。
「你是說陳賬房他……」
「寒奴,周媽,你們倒是快點,老爺又要冒火了。」
他見兩人呆杵著,心急地問,「東西呢?拿到沒?老天,這是……」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劉富眼見混亂的賬房,只覺惱子轟的一響,接下來便是一片空白。
豫重鏈訂下了連坐法,不管是遭竊,或賬房監守自盜,他們全都脫離不了干係。
「現在怎麼辦?」他是上級主管,竟方寸大亂地要寒奴幫忙出個主意。
「這個嘛……」嘿,幹麼四隻眼睛全盯著她?她只是個小廝而已哩。
「快點想,沒時間了,現在不能去觸老爺的霉頭,弄個不好,被他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連我也是?」寒奴不相信世上有那麼不講理的人。
「廢話!你表哥也是嫌疑犯之一,否則怎麼會他一告假,府裡就鬧小偷。上個月,小岳兒他表叔的堂兄的姑媽打破了老爺書房裡一隻花瓶,結果連他的腿都被打瘸了。這次我看你缺手斷腳是免不了的。」
「什麼?!」豈有此理。若非豫重鏈尚有可利用的價值,她現在就去一刀殺了他。「那……我們先看看豫鷹揚究竟送了什麼來,有沒有給偷了去。」
寒奴在半傾的抽屜裡找到賬簿,恭敬地遞予劉富,「劉叔,給您瞧瞧。」
「媽的,你故意給我難堪。」
聞言,寒奴不解地張著水汪汪的大眼。
「我們大字識不了幾個,就……你看也就是了。」周媽靦腆地咧著嘴。
不識字就早說嘛。寒奴皺了下鼻子,趕緊翻開登了密密麻麻的賬冊,在最後一頁找到豫鷹揚的名字,隨口念出他贈予之物,「夜明珠一對。」
「夜明珠?」劉富和周媽一聽,心口馬上涼了半截。如此貴重的東西,竊賊焉會放過?
果然,他們搜尋了一遍,驚訝地發現,賬房裡什麼也沒丟,單單就是那對夜明珠失竊了。
???
大廳上酒酣耳熱的賓客,有些已經先行離去,有些則彼此捉對划拳談笑,興頭越來越高。
簾子後邊的三個人一陣推拖拉扯,寒奴被打鴨子上架,把那臨時拿來充數,比原來夜明珠小多了的珠子送到珍妃面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就看豫鷹揚肯不肯大發慈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矇混過去了。
「這就是鷹弟送我的?」珍妃又驚又喜地咬著下唇,狀似得到糖吃的小女孩,雀躍地小心翼翼把珠子拈至手掌心。「好美、好圓潤哦!」
其實只要稍有點常識的,一眼即能看出這並非什麼明貴的夜明珠,而是一般銀樓都能購得的珠子。然而珍妃是聰明的女人,懂得在必要的時刻裝笨。寒奴冷冷瞟她一眼,不得不佩服她的功力。
「漂亮,的確很漂亮。」豫重鏈也跟著豎起大拇指,連聲讚揚。
唉,有錢有勢的人,隨便撿一顆石頭,人家都會說那是稀世珍品。鄙俗的人類。寒奴心裡想著,一邊瞥向豫鷹揚,看他的反應如何。
只見他陰鬱如冰的眼神望向眾人,他送的厚禮被掉包了,他當然一眼識穿,不過,很意外也很幸運的,他竟沒吭聲,只是直勾勾地瞅著她。
「是是,應該應該,鷹揚,你要什麼儘管開口,為兄絕不吝嗇。」豫重鏈回頭瞥見寒奴,笑臉陡沉,怒氣立升,「好,東西送來就好了,你下去挨罰吧,劉富,記得,二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他可沒忘記該給的懲罰。
「呃……啟稟老爺,寒奴他……」
「混賬東西!叫你去就去,唆什麼?」剛才的怒氣未消,一見到豫鷹揚這混蛋,居然只送給他的珍妃兩顆屁眼似地小珠子,哼!明擺著沒把他放在眼裡,這下更是火上加油,非找個倒霉鬼消氣不可。
「不要啊!」寒奴甩開家丁欲捉拿她的手,佯裝驚恐地偎到珍妃身上,求道:「二姨娘,救我。」
如出一轍的伎倆。豫鷹揚唇畔的冷笑更濃了,而范達和柏平也覺得事有蹊蹺。
「我……你這是……」珍妃本來要一把將寒奴推開的,但眼睛一觸到她故作深情的水眸,不禁一怔,心兒跟著怦怦跳。要死了,這小伙子居然當眾挑逗她。
她矯情地斜睨著眼稍,狀似不屑,心裡卻頗為受用。寒奴的模樣看來比她小了三五歲,長得俊俏慧黠,越看越討人喜歡。她剛剛還建議豫重鏈賞她一巴掌,這會兒馬上改變心意,「算了吧,他年紀還小,犯錯難免,今兒是咱們大喜的日子,千萬別讓他掃了興頭。」見豫重鏈默許了,她連忙催促寒奴,「去去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惹爺不開心。」
就這樣四兩撥千斤,讓寒奴逃過一劫。
「多謝爺開恩,多謝姨娘。」寒奴臨走前,還居心不軌地握了下珍妃的手。
「呃,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對了,說要回贈鷹弟一份禮物……」解決煩人的瑣事,豫重鏈重回正題。
豫鷹揚要了什麼寒奴沒能聽見,才掩身到簾子後頭,劉富就冷不防地敲了她一記五斤捶。
「賺活著不耐煩啊你,臭小子,珍妃的手也是你能握的?」劉富兩粒三角眼,因為又急又氣,連同眉頭全擠成一堆。「不必挨打算你狗運亨通,不過罰還是得罰。」
「別嚇著了他,小孩子嘛,珍妃都說饒過他了。」周媽相當喜愛寒奴的聰明伶俐,極力偏袒她。
「不行,從今兒起,罰他暫代賬房,直到把老陳找回來為止。」這招多高明,既不用多付薪晌,又可借寒奴識字能算的本事,把亂成一團的「混賬」打點清楚真是一舉數得。
???
新月緩緩爬上中天,把灰黑的安南樓照得清亮。蟲聲如繁雨急落,催人入夢。
豫重鏈醉成了一團爛泥,四肢大張地仰躺在床上,鼾聲震天。
新房內紅燭高燃,輝映得鏡中人益發嬌媚動人。珍妃卸掉了濃妝,把長髮低低挽起一個髻,額角特意留了數根青絲添加幾分風情。
取下櫥子裡的大紅披風,躡足悄悄掩上房門,碎細步伐走向長廊的盡頭。
今宵好向郎邊去?
樹梢上,一隻不寐的狼蹲踞著,忿忿地凝睇這幕不名譽的好戲。
既生瑜,何生亮?
豫重鏈一定恨死了豫鷹揚這個堂弟。巧婦如何伴拙夫?珍妃眼犯桃花,邀請豫鷹揚前來赴宴,若非別有目的,那十成十就是引狼入室了。並且,一次猶不止引來一隻哩。
被安排住在西廂傲情軒的陽羨城主僕,由於旅途勞頓,早早便熄燈就寢。然而,這群習於枕戈待旦的武者,單是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從寤寐中警醒。
范達移步到窗台,見那窈窕身影停佇在主子房門外。
「不守婦道的女人。」柏平也無聲來到范達身側。
「據說她出身青樓。」勇立悻悻地拉上窗縵,「和豫重鏈臭味相投當了夫妻,本不足為奇,但這女人從良不到一天一夜,主意居然打到主子身上來,真是忝不知恥到了極點。」
「無所謂,主子要她,她就是天上的星、至美的花、掌上明珠,但那維持不了太久。」范達對珍妃違反倫常的舉止倒是不那麼在意,橫豎主子喜歡一個女人從來沒超過三個月。嘗鮮是男人的通病,主子的痼疾。
一陣敲門聲傳來。
「什麼事?」勇立開門問。
「鷹爺請三位前去夜宵。」小廝恭謹答完話逕自離去,低垂的頭始終沒有抬起。
???
偌大的寢房內,燈火昏暗迷濛,掩掩映映,如夢似幻。
豫鷹揚精神依然振爍,坐在鋪了軟墊的太師椅上,前面一杯香濃的雨前茶,手裡持著一根黝亮的獸毛,身畔倚著一位美人。
「這根是什麼動物的毛。」珍妃挽著他的臂膀,整個身軀幾乎陷進他的胸膛,嬌羞無力。
「狼。」他坐在那兒把玩著那根獸毛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即使珍妃深夜探訪,也沒能轉移他太多的注意力。
「它有什麼特別,讓你目不轉睛地直盯著它瞧?」珍妃伸出青蔥似的柔美,想把獸毛搶下來,卻被豫鷹揚攔住。
「嫂子深夜來訪,不怕旁人道長論短?」像收藏一隻珍貴的寶物,他小心地將獸毛擺進一隻朱漆的木盒中,安放於櫥櫃內。
「我肚子餓了,想找個人陪我夜宵,難道這也犯法?」語音才落,門外即響起叩門聲。
「誰?」
「范達。」
珍妃懶懶斜倚的身子,下意識地扳直,莊重地望向門口。真是殺風景的不速之客!
「進來。」見爾等三個大漢昂立門口,豫鷹揚詫異問:「這麼晚了,你們不睡覺,跑來這兒幹麼?」
「我等……」范達剛開口,珍妃預先吩咐的廚子已端進來四小四大,共八道佳餚。
背著新婚夫婿幽會,還這麼名目張膽,這女人不簡單。范達意味深長地望向豫鷹揚,他面上只是含笑,非常寫意地享受珍妃的柔語溫情。
「你們既然來了,就一起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廚子準備的菜色有金錢桃花、紅葉鴛鴦、銀牌玉勾、紅油明蝦和筍片、抄手、堅果、嫩芽。每一道都香味四溢,教人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