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大雪依然紛飛,時近掌燈。
冀州東南的樹林裡,寒風蕭蕭,暮色蒼茫,令路過的旅人倍覺淒冷。
一行七八名昂藏大漢,突如其來地策馬奔入林中小徑,噠噠的馬蹄鐵發出悚人的雜沓聲,嚇得兩旁行人紛紛走避。
為首的男子身穿灰黑襖褂,氣宇昂揚,正是陽羨城城主豫鷹揚。
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他的堂兄安南樓樓主豫重鏈將納珍妃為妾,要他無論如何得出席晚宴。
據傳珍妃貌若天仙,美麗非凡,安南樓樓主只不過是一介武夫,竟能娶得如此美眷,的確羨煞人也。
豫鷹揚和豫重鏈交情並不深厚,甚至還心存芥蒂。然則,豫重鏈卻一心想拉攏霸氣凜凜的堂弟,在外人面前總故意塑造出血濃於水的親暱關係,用以自保。
豫鷹揚霸氣勃發,南越國的百姓光聽到他的名字就嚇得臉色發白,更別提要和他交手對抗了。
豫重鏈認為只有和他維持友好關係,方能保身家性命於無憂。
這樣的心思,豫鷹揚焉會不明白?在他血脈中湍流著洶湧征戰的血液,他欲蠶食鯨吞的,無一能夠倖免。
然而南陽地處險要,物產並不豐美,豫鷹揚根本沒將它放在眼裡,假使他有覬覦之心,亦是囊中之物,何需操之過急?
今晚,看美人去!
美人?嗯,多麼令人心曠神怡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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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天驚石破,土傾山圯,瞬間狂風大作飛沙卷塵,寒奴猛抬眼,見桎梏在身上的枷鎖盡數解除,不禁喜得眉飛色舞,在樹林間蹦蹦亂跳。
頂著近五百歲的高齡和道行,她可自由幻化成人形,亦可現出狼跡,活躍於山水叢林間。只是這仍屬憾事一件,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春雪乍融,在這永暗嶺整日無所事事,委實頹廢得緊,不如找點正經事兒做做。
寒奴搖身一變,光裸曼妙的身軀罩上了水綾衫子,垂長烏黑的青絲斜斜披在香肩後,自然呈現婀娜的韻致。
走到河邊,望著美麗的倒影,寒奴對自己的新造型頗為滿意。
「嗨!小狼女,你要到哪兒去呀?」老樹精驚艷地問。
「閒閒沒事,到人間晃晃。」她其實是懷有目的的,但她不告訴任何人,這可是她隱藏了五百年的前塵情仇,誰都別想從她口中探知一二。
「人間?那地方去不得,據說人類既陰險又狡詐,他們不但彼此勾心鬥角,還陷害忠良,欺負弱小。」
「所以我去嚴懲他們。」太久不曾與人接觸,寒奴不免有些憂心,偷偷抓了根木棍插在腰上,做為防身之用。
「你自己都還是帶罪之身。別忘了,尚有三個月才屆滿五百年,到時你才可以正式脫離狼籍,返回仙界。要是你現在私自下山,被天帝知道了,可是罪上加罪。」
「只要你不說,天帝又怎麼會知道。」五百年太久了,她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恢復仙籍,只想去看看昔日的他是否同樣受到了審判和制裁。
「什麼話嘛,我是那麼不顧道義,又長舌的樹嗎?」老樹精見她心意已決,知道再怎麼勸也是枉然,於是退而求其次道:「橫豎你目前猶是個非人非仙的狼女,要是找到了你那個他,可千萬別一時衝動,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痛快洩恨卻後患無窮。喏,這是我歷經百年所研究出來的精靈散,將它分成數十次倒入酒菜中服用,可置人於死地,如果你真的非報仇不可,就拿去吧。」
「你要把它送給我?」寒奴和老樹精當了幾百年的鄰居,從沒發現他是這麼講道義的朋友。
「是啊,只希望你將來有空能回來探望我,順便幫我帶一隻啄木鳥回來,最近我的左枝幹又犯疼犯癢,八成又有蟲子入侵了。」
「沒問題。哎,那討人厭的銀狐又躲在那兒探頭探腦,千萬別告訴他我要下山的事。」寒奴趕快把精靈散塞到懷裡,免得這老樹精臨時反悔。「等我報了仇後,保證幫你帶一隻又肥又壯的啄木鳥回來。」
「幹麼要又肥又壯,讓我燉補啊?」老樹精用眼角餘光瞄了瞄躲在草叢後偷窺的銀狐,道:「那傢伙注意你很久了,八成對你有意思。」
「他對哪個女人沒意思,標準的採花大盜。」
「話也不是這麼說——」
「噓!有人來了,麻煩你閉上尊口好嗎?」她聽到矮樹旁一陣攖蕁
「怕什麼?那人從昨兒夜裡就窩在草堆裡,這會兒只是睡僵了,翻個身伸伸懶腰而已。」
「真的?」寒奴好奇的走近細瞧,原來是一名樵夫。那樵夫看來似乎窮得很,居然用半邊破缸當被,一塊紅磚當枕。
嘿!捏在他手心的是什麼?一柄柴刀,好極了,拿這把傢伙防身要比木棍有用多了……
樵夫忽被驚醒,「可惡,老子已經夠窮了,你還來偷!」一邊罵,一邊順手拾起磚塊丟過去。
「哎喲,好痛!」寒奴佯裝手腳不夠靈活,讓他打中腳板,乘機把那柴刀摸進懷裡。
「算你好運,我只是用『枕頭』打你,若換做是『被子』,你早就完蛋了。」
老樹精聞言,哈哈大笑。幸虧那樵夫聽不見,不過寒奴可是氣得七孔生煙。
「哼,你這麼壞,打得我好疼,這柄柴刀不還你了。」寒奴說完,轉身就跑。
「慢點慢點,那可是我吃飯的傢伙,你若拿走了,我以後怎麼砍柴呀?」樵夫急得跳腳,可不管腳程多快,總追不上寒奴。
本來嘛,人怎麼跑得過狼呢?
「還你可以,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寒奴回身一縱便跳上了數丈高的樹幹,害得樵夫看傻了眼。
「什麼條件?」樵夫氣喘吁吁地問。
「帶我到山下。」
「你這等身手,還用得著我帶嗎?」連嚥了幾口唾沫,樵夫才稍稍把心神穩住。
「少唆,你到底帶不帶?」
???
安南城
啊!這就是人間了。好熱鬧,好好玩哦。
大大小小的攤棚貨架,古董雜物,鍋裡炸的、籠子裡蒸的……各式各樣的吃食,誘得人猛嚥口水。
樵夫見寒奴望著熙攘往來的市集竟望得癡了,心想她可能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心腸溜了幾轉,就黑了起來。
是你自己死賴著我,可別怪我包藏禍心。
「這還不算有趣,我帶你到一處更好玩的地方。」樵夫咧著嘴,笑得好虛偽。
「我到這兒不是為著玩的,我要找一個人。」收起初來乍到時的玩心,她面容一斂,正經八百的說。
「誰?」
「越國六族的領袖,豫君。」歷經五百年之久,再提伊人時,眼中仍掩不住炙熱的怒焰。
「那是誰?」樵夫聽得一頭霧水。
五百年的歲月遞嬗,人間的變化極大。昔年的越國早一分為四,六族百姓有的凋零殆盡,有的遷徙他處,泰半蹤影杳茫,樵夫當然不明白寒奴指的是什麼。
「笨蛋,豫君是這麼赫赫有名的人,你居然不認識他。」他不會已經死了吧?不行,他要死也得死在她手裡。
「我是……不認得什麼豫君,但……姓豫的我倒認識不少。」其中有幾個還經營著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真的?」寒奴心中一喜,「帶我去,假使真是他,我看一眼就會認出來的。」
樵夫眼珠子賊兮兮地一溜,「沒問題。」
???
天色微亮,小販倚在擔子旁打瞌睡,狂歡達旦的登徒子此時才醉醺醺,腳步踉蹌地從青樓艷窟掀簾而出。
達達的馬蹄自街底響起,馬上的騎士皆疲憊不堪,連續數天不眠不休的趕路,已使他們的精力消耗殆盡。
除了他們的主子——永遠備戰的蒼鷹,依舊精神飽滿,彷彿不曾勞碌奔波。
「前面有家酒館,進去歇會。」豫鷹揚不是苛刻的人,他深知部屬的耐力,清楚什麼時候該施以鐵的紀律,什麼時候應寬容體恤。
手下大將范達、勇立、柏平……等人,立即如蒙大赦,悄悄地吁了一口氣,緊繃的雙肩緩緩鬆懈下來,強壓住興奮的心緒,個個像個木樁似地立在原地,等候下一道命令。
「呆桿個什麼勁,凍僵了?」瞧他們呆若木雞,豫鷹揚不覺一笑。
這些部屬忠心耿耿,與他肝膽相照,有時卻不免失之愚直。
「也……還好,只是,有點……呃……還可以再撐一會兒。」范達低著頭,謙卑地回答。
「我們也是。」
口是心非。豫鷹揚抿著嘴輕輕牽動了下唇角,接著翻身下馬,腳步才跨上石階,忽然從酒館裡衝出一票人。
「大叔,救我。」率先衝出的人,突地雙膝跪倒,抱著他的腿哀求道。
豫鷹揚定眼一瞧,是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女人,雖看不清她的面貌,但一股憎惡之感即油然而生。
「大叔,求你救救我。」女子狀甚驚慌,抓著他的手不停地顫抖。
冷郁的豫鷹揚眼底不帶一絲溫度地盯著她,猶未開口,那接踵奔出來的大漢已大步跨到女子面前——
「臭女人,快給我閉嘴!」他斥喝她快快隨他進去。
女子仍不死心,駭然抬頭,霎時怔愣,「你……你是……豫——」五百年不見,他依舊傲然挺拔。
「廢話少說,你老爹已經將你賣了,乖乖跟我回去幹活吧。」
「他不是我爹,他不是,是他害我的,豫老爺,求你主持公道。」寒奴此時已是聲淚俱下,無限哀傷。
老爺?很新鮮的稱謂,他已老到這把年紀了嗎!豫鷹揚微側過頭,饒富興味地瞟向范達,這一板一眼的傢伙,面上連一根筋都不敢抽動。
「你認識我?」他好奇地問。
當然,縱使化成灰她也認得出他。但,他顯然已不記得她了。這個昔日為蒼生所繫,九死不悔的英雄,曾用無形的箭射穿她的咽喉,使她悲不可抑,痛不能語的負心漢,已徹徹底底忘了她。
「主人?」救是不救呢?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販賣人口,逼良為娼,范達最痛恨這種人渣。
「各人生死有命。」他一徑地負手冷凝,面無表情。「進去喝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向來不是他的行事準則。
況且如此混亂的時局,以他的盛名和霸權,想殺他取而代之的何止千百人,他不得不步步為營。
右腳輕輕一揚,寒奴陡地撒開雙手,扭身撲倒在地。
他無所謂旁人給予鐵石心腸的評語,兵燹連年,誰的生命不是輕如鴻毛,短若激流草芥?
「是。」范達應聲跟隨在後,當走過寒奴身旁時,故意傾身彈指而出,兩名凶神惡煞的大漢立刻臉面鐵青,像被人狠揍了一拳。
「好管閒事,好心不會有好報的。」豫鷹揚淡漠地揚唇,伸手接過小二遞上來的溫酒,一口飲盡。
「專門吃軟飯的男人,死有餘辜。」范達總是同情心過旺,老毛病了,改也改不掉。
況且當年要不是豫鷹揚「好管閒事」把他從沙豹口裡救出來,哪還有他這條小命在。他家主子至今仍不知道,在他出現以前,他的妹妹早已被猛豹叼走,至今生死未卜,音訊渺茫。
豫鷹揚不再吭聲,嘴角只是抿著笑意,教人看了覺得不安。
柏平忐忑地瞥了他一眼,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得和眾人一樣專心吃飯。
這一餐吃得索然無味。主子是個喜怒難測的人,希望范達別惹惱了他。
用完餐,范達掏出荷包準備付賬,卻發現懷裡空空的。糟!他的荷包呢?
「被偷了?」豫鷹揚笑著拋給他另一隻荷包,「早告訴過你了,好心不會有好報的。」
范達又羞又怒,「沒想到那女人坑我!」
「江湖險惡,心腸的確不能太軟。」柏平拍拍范達的肩,要他看開點。
為了幫一名陌生女子,平白損失了兩百兩銀子,真是虧大了,范達氣得頭頂冒煙。
「我去找她算帳。」男子漢大丈夫,丟錢事小,丟臉事大,這口氣非得討回來不可。
「不必麻煩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他們就會自投羅網。」豫鷹揚好整以暇地吃菜,絲毫不為此事縈懷。
「可……」范達堪堪跌回長凳上,門口果真衝進兩個人,正是方才囂張無狀的人口販子。
「你……你……」他倆面無血色,冷汗直流,指著豫鷹揚的手抖個不停,「你施邪術,你……」
「放肆!」范達和勇立三兩下將他們撂倒,壓在地上質問:「說,和你們聯手招搖撞騙的女人呢?」
「不……不知道。」
「騙鬼,我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柏平抽出長劍,凌空便要砍下,這兩個猥瑣的敗類才趕緊吐實。
「她……她說好了,跟我們二一添作五,哪知……事後就……連我們的銀子也一併偷走……」
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范達心想,好個黑吃黑的女賊頭。他心中的火燃得更旺了。
虧他行走江湖十餘載,居然栽在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手裡,汗顏!
「強中自有強中手。」豫鷹揚笑顏愈深,也愈教人惴慄。「一次坑掉三個男人,唔,有意思。」他對寒奴的興趣大增,下回遇上了,他得仔細把她瞧個清楚,看看她是否真有三頭六臂。
「主人?!」范達心中一駭,臉上原已所剩無多的血色,這下全褪得精光。「屬下該死。」
「先留住你這顆腦袋,再要婦人之仁,後果自行負責。」最後一句話聲未落,他人已躍上寶駒,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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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深入民間,寒奴特地把樵夫這條小命留在破古剎的牆上,以備不時之需。
「下來!」隨便擲出一小段樹枝,指結大的麻繩立即應聲斷成兩截。
「你你你……」樵夫嚇得三魂七魄全飛了,「你怎麼還沒走?」他原本想把寒奴賣了,換筆銀子舒服花用一陣子,沒想到這小妮子神乎其技,不但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還孔武有力的把他綁在這兒餓了兩天一夜。
「哼,本姑娘不想走就不走,你管得著嗎?」依寒奴火爆的性子,碰上這麼壞心眼的人,老早把他修理得鼻青臉腫、斷手缺腿了。再敢唆,當心她賞他一記大鍋貼。「拿去,我昨兒吃剩的,你就將就點吧,等找到我要找的人以後才可以餓死。」
「哦。」真是流年不利,遇上這女羅剎。樵夫瞪著手中冷涼的切糕,不情願的一口一口塞進嘴裡。「你已經這麼厲害了,還需要我幫忙?」
「唔。」寒奴立在廟口,心事重重地將眼神眺向無窮遠的天際,「我問你,豫鷹揚是誰?」
這名字是她無意中從酒館小二口中聽來的。
「他是陽羨城的城主,武功高強,時常帶兵出征,是個很可怕的人,方圓數百里的人,光聽到他的名字就嚇得六神無主。你可千萬別去招惹他。」樵夫想是餓壞了,一眨眼就把七八塊切糕吃得清潔溜溜。
「哼!」寒奴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明知山有虎,她也偏要向虎山行,何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麼你知道他為何會到安南來?」
「他來啦?」樵夫一下呼吸不順,嗆得面紅耳赤,急咳不止。「他吃飽沒事怎會到這兒來呢……嘿!我知道了,八成是來參加安南樓樓主豫重鏈的婚宴,聽說他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大美人三字飄進寒奴耳中,驀地令她心口一陣絞痛。東流湍逝的情緣,至今日想起來,依稀痛入心扉。
「那個大美人吶——」
「住口!」她杏眼圓睜的樣子既野艷又悍戾,看得樵夫心裡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我沒問的,就別給我廢話!」
「是是是。」他趕緊把嘴巴縫起來,以免惹禍上身。
「那個叫豫重鏈的住在哪?」踏破鐵鞋無覓處,她癡等了五百年,算是有了些許眉目。他,應該就是他吧?這是歷經了多少世的輪迴?得用什麼方法才能喚起他的記憶?如果他始終沒有憶起五百年前的恩怨,那麼她的報復又有何意義?
「住在北東十八街,最華麗的那棟宅院,你一走過去就可以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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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樓,位於過井川畔,外面的圍牆從壽園寺,清河橋,一直繞到百花街,其宅院之遼闊幾乎足以供給上千名百姓居住。
石牆砌高二十丈,牆內尚有一條五尺寬的護城河,四周繁花綠樹掩映,居中是三層的樓宇,九宮紛陳左右,頗有帝王的氣派。
大廳四周掛滿了喜帳,每一幅都是鸞鳳和鳴、五世其昌、永浴愛河、共偕白首……的字樣。
樓宇前、後院大排筵席,廚子們進進出出,忙得汗流浹背,僕婦們手腳利落地準備著,一旁長桌上,瓷盤陶碗中盛著雞鴨魚肉、蔬果、糕點……琳琅滿目,教人垂涎欲滴。
寒奴才攀上後花園的樺楊樹,即見到安南樓的管家劉富站在門廊上指揮若定,不時吆喝著要大家手腳快點。
「懷恩上哪兒去了,大半天不見他的人?」他衝著甫進門的周媽問。
「上市集補齊乾貨,昨兒個陳叔吩咐的。」
「市集才多遠,用爬的都回來了。」劉富因為心急,口氣也就特別沖。
懷恩?寒奴心思一轉,馬上有了計謀,用法術讓懷恩暫時回不了府裡。
「再等一會兒吧,也許人就快到了。」周媽手裡端著盛滿食物的托盤,匆忙往內堂去。
「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像話,待會兒我非狠狠刮他一頓不可。」劉富斜眼往門口一掃,忽瞅見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郎傻愣愣的立在側門旁胡亂張望,「喂,什麼人在那兒鬼鬼祟祟的?」
「這位大叔,我是懷恩的表弟,因為我家舅母生了重病,表哥趕著回去照料,特地交代我到府裡幫忙。」寒奴女扮男裝,模樣十分俊美。
「懷恩的娘什麼時候得了重病,我怎麼不知道?」劉富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她,嘴裡嘀嘀咕咕的又道:「他又什麼時候有你這樣一個表弟來著?」
「劉叔,主子叫您吶,」負責跑堂的小廝跌跌撞撞的跑來,「前頭亂成一團,懷恩回來沒?賬房那兒忙不過來了。對了,你還是快點過去,主子催得很急,不知又出了什麼狀況。」
「好啦,我這不是在走了嗎!」劉富匆促的拉著寒奴問:「你叫什麼名字!」
「寒奴。」她照實回答。
「寒奴?名字不太好聽,但還算馬馬虎虎,你識字嗎?」
廢話,她可是堂堂的女神,只是暫時落魄而已,何止識字,她還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呢。「識,當然識得。」
「那好,你先頂替懷恩到賬房幫忙,可得小心點,弄錯一筆賬,我就拿你的腦袋開刀。」劉富頭髮梳得油亮,一絲不苟,和他做事的準則一樣古板得像個老學究,他手底下的人,每天總有一兩個被叮得滿頭包。
寒奴口裡唯唯諾諾,才旋身,鄙夷之色立現。「他一直都是這麼討人厭嗎?」
「噓!當心禍從口出。」小廝領著她來到二樓的賬房時,樓上前院霍地傳來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寒奴訝異地問。
「大概是二爺來了。」小廝面上刷過一道冷鋒,看不出是驚懼還是尊崇。
「誰是二爺?」
「就是陽羨城的城主豫鷹揚呀。怎麼,你不認得?」
「認得認得,天下間有誰不認得他呢?」寒奴做了一個誇張的手勢,表示豫鷹揚三個字如雷貫耳。
「你先進去,我到前院看看就來。」小廝交代後離去。
寒奴可不是省油的燈,清風疾掠,她足尖輕點屋瓦,眨眼間已來到大廳,混在人群中。
此刻鳳冠霞帔的新娘子由四名喜娘攙扶著,款擺迤邐地盈盈就位,席上響起震天價響的掌聲。
倒掛在樑上的寒奴注意到位於首席的豫鷹揚黑瞳炯炯,面容冷肅、淡漠得不起波瀾。
據說這位珍妃私德不佳,但素有美人之稱。寒奴半是好奇半是嫉妒,想看看她究竟是否更如傳言那般迷人,便噘口吹起喜帕一角,呼——
糟糕,忘了自己擁有五百年的道行,功力已頗為深厚,一下用力過猛,竟把整條喜帕高高吹起。
寒奴大駭之下,直覺地用手去撈,沒有撈著,抬眼一看,那喜帕居然在空中飄然翻飛,不偏不倚地落在豫鷹揚面前的圓桌上。
祝賀的賓客莫不目瞪口呆朝喜帕的方向望去,直到它塵埃落定,才忍不住嘩然大叫。
豫鷹揚宛若無視那喜帕的存在,兩眼幽光幢幢地直盯著左方。寒奴原以為他注視的是風華絕代的珍妃,然細心一瞧又彷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