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流線型的紅色跑車在正午驕陽的烘炙下,躲入滿是綠陰的郊區,停靠在一棟白色的小洋房前。
拉裡馬和志傑相繼離開車子,看著滿是綠意、美麗盎然的小世界。空間雖不大,但巧妙的佈置卻令人舒暢,雖不名貴但令人讚賞,主人的巧思匠心必定不凡。
「你們找誰?」
兩人低頭一看,一名約四五歲大的小朋友正歪著頭,奇怪地打量他們。
志傑笑笑:「我找一位李文怡醫師,她就住在這裡。不知道現在她在不在?」
「哦!你們找媽媽啊?」
一句話震得兩人啞口無言,眼前這小男孩竟是她的孩子?她結婚了嗎?拉裡馬的計劃還沒開始即遭「胎死腹中」。志傑卻深深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他不知原因,只是這樣覺得。
「她不在家。可是奶奶在,找奶奶……」偉偉努力地向兩位客人說著。
「偉偉,你在跟誰講話呀?」屋裡傳來詢問的聲音。
這聲音,好熟悉,在哪裡聽過呢?志傑皺著眉頭。
「找媽媽的。」偉偉大聲向屋裡回答,「跟我來,見奶奶。」偉偉推開大門,讓客人進去。
「是誰呀?找文怡幹嗎?」李母咕噥著從屋裡出來,身上還圍著圍裙。
「李伯母——」志傑驚叫,一瞬間愣在當場,「李伯母,告訴我欣怡在哪兒?她在哪兒?」見到當年在欣怡生日會上的院長夫人,志傑格外激動。或許,她會知道欣怡的行蹤。
李母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由著他搖著晃著。這時,文怡早上的話出現在耳邊:畢竟,林欣怡五年前就死了。
李母努力推開志傑的雙手,揉揉被捏痛的肩膀,「欣怡?她不是跟你在一塊嗎?怎麼找我要人。」李母努力地裝蒜。
志傑一聽,原本熾烈的希望瞬時熄了。他鐵灰著臉:「我以為你們會知道欣怡的行蹤。」他競大意地忘了離開海島的李院長可能會知道欣怡的去向。今日的乍然相見,為他帶來一瞬希望。
「你們不是在一起嗎?!」李母口氣中沒有懷疑、驚訝,倒有些反諷。
心灰的志傑沒有察覺,只張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瞪著她。盼望從她身上有奇跡出現。
「欣怡小姐五年前就離開志傑少爺了。」拉裡馬代為回答。他發覺李母一定知道某些事,某些重要的事,尤其是關於欣怡小姐。
「少爺,他什麼時候變成少爺了?」李母明知故問。卻問得志傑羞紅滿腮,難以面對她。
拉裡馬咳了咳:「欣怡小姐已經失蹤五年了,至今生死未明,我們都很擔心,尤其是少爺。如果夫人知道,可否告知一些消息?」他試圖移轉話題。
「我不知道。」她答得直截了當。
她說謊,拉裡馬斷定。當年的真相,她多少都知道一點吧!縱然不是欣怡小姐親口透露,秀玲和楊醫師會不聯絡她嗎?她現在的表現,只是在說她不原諒志傑少爺罷了。
即使如此,拉裡馬也不可能逼她說的!看著志傑少爺的頹喪,他又能做什麼?
「奶奶,偉偉肚子餓,要吃飯。」稚齡的他終於不耐煩地抗議道。
「好,好。」李母忙彎下身哄著孫子,「我們吃午餐去。」
李母哄好了偉偉,隨即姑起身再度面對他們,「如果你們要找我女兒,現在她不在。如果要問欣怡在哪兒,抱歉我不知道。如果投有別的事,可以請回了。」李母平靜地說。
拉裡馬拖著不情願的志傑上車。臨去前,他回過頭望著那一棟小洋房,這屋裡的人是找到欣怡小姐的關鍵嗎?他暗忖,或許。
☆ ☆ ☆
「文怡。」李母小心地叫道。
正在洗碗槽整理碗盤的文怡輕輕回道:「什麼事?」
李母瞄了瞄在客廳裡陪孫子玩的丈夫,確定他的注意力不在這邊後,她才壓低了聲音說:「他今天中午來過這裡了。」
文怡一愣,差點丟了手中的餐盤。她當然知道他是誰,他來幹嗎?見到母親後,他會懷疑她嗎?畢竟,憑他超人的記憶,他是不會忘了當年生日會上的李伯母的。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偉偉了嗎?
「他認出你了嗎?有沒有見到偉偉?」她屏息著問,期待否定的答案。
「他認出我了,也看到了偉偉。」
文怡傻住了,心緒紊亂得做不出任伺反應。「他……他有沒有說什麼?」她顫顫巍巍地問。
「他只問我……欣怡在哪兒?」李母小心地答。
「就這樣?」文怡有點不敢相信。
「就這樣。」李母肯定地點頭。
文怡暗吁了一口氣:「你怎麼回答他的?」
「我告訴他我不知道。」
「那他沒有懷疑嗎?」
李母搖搖頭,「起先他像瘋子似的搖著我,逼問你的下落,後來聽到我的答案後,他又像呆子似的,一愣一愣的。」李母戲劇化地小聲說道,「看來,他對你用情不假喔!」她強調著。
文怡苦笑,即使如此,也無法將情勢翻轉,但他的癡卻也令她感到有點心痛:「他看到偉偉時,有沒有懷疑什麼?」她接著問。
「你放心,他壓根兒只惦著你,對他的親生兒子倒沒注意太多。」李母故意說著,招來文怡一陣白眼。「但是,」她接著說,「他旁邊的那個拉裡馬,好像懷疑我說的話。他倒是挺精明的,恐怕很難瞞過他喔!」李母評論著。
對於這樣的情況,文怡感到乏力,如果方家的人開始懷疑的話,真相絕對很快會被揭露。而她,是絕對無法面對「水落石出」的後果。
「那個拉裡馬還說改天再登門拜訪,看來他不是那麼好騙的。」李母補充著。看著臉色蒼白的女兒,「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她自問。
或許讓他真正地死心,才是解決之道吧?
「明天,我找吳伯伯幫我開死亡證明書。」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找一個替代的骨灰。」
李母張大了口:「你真的要這樣做?」
文怡苦笑著點點頭,「除了這樣,還有別的更好的方法嗎?」她問。
李母答不出話來,也無話可答。歎了一口氣:「小心一點,偽造可不是好玩的。」
「我知道,我會好好計劃的。」她保證道。
看著在地上玩積木,玩得不亦樂乎的兒子,文怡心中有絲感動。她想著給她這份美麗禮物的男人,想著這份禮物的成長。
☆ ☆ ☆
「他已經好久不曾這樣了,怎麼今天……」方母傷心地看著酒醉不醒的兒子。
文遠皺著眉頭看著傷心的妻子、荒唐的兒子。他回過頭嚴厲地問:「拉裡馬,發生了什麼事,志傑怎麼又會醉成這樣?」
拉裡馬恭敬地回答:「大概是因為今天遇見了故人吧!」
「故人?什麼故人?」文遠不解。
「欣怡小姐的朋友。」
這一說,大家也都明白。
文遠和緩了臉色:「她不肯告訴志傑嗎?」
「她對少爺說不知道,但我認為她有所隱瞞。」
「她是誰?」傷心的方母斂色道。
「昨晚李醫師的母親。」拉裡馬回答,
一直照顧著志傑的阿珠驚呼一聲:「李太太?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拉裡馬算是回答阿珠的疑惑。
「她怎麼都沒跟我說過?如果她認識少爺怎麼還會問那麼多?怎麼還會罵那個女的狐狸精?」阿珠不解地喃喃自語。
「阿珠,」文遠沉聲叫道,「你到底跟那位李太太透漏了多少方家的事?」他非常的不悅。
阿珠驚慌了:「老爺,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隨便聊聊而已。我沒有對她講很多啦……」阿珠跪在地上,泫然欲泣。
「好啦!這麼凶嚇誰呀?」方母出聲及時阻止了文遠的發威。她扶起了阿珠,「阿珠,告訴我關於那位李太太的一切好嗎?」她柔聲地求道。
阿珠點點頭,反正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她跟她丈夫六年前才從海島搬到馬來西亞的,她丈夫在市區跟人合夥開了一家不算小的醫院,叫明心醫院的。她有一個女兒,五年前懷著身孕從美國搬回來跟他們住在一起,幾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他們給他取名叫李喬偉。然後她就在獲得醫生執照後在她爸爸的醫院擔任小兒科醫師。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阿珠小聲說著。
沒什麼不平常的!文遠夫妻有些失望。
「那孩子的父親呢?」拉裡馬問。
「我聽李太太說,她的女婿在一次意外中喪生了。所以,她女兒才會搬來跟他們住。」
原來是死了丈夫呀!這麼看來,還是有機會嘍,原先的計劃又浮現在拉裡馬腦海中。
但是,當初他沒想到李家跟欣怡小姐還有這麼一層關係。這樣,對少爺而言,觸景傷情可能也是避免不了的。雖然如此,放過這麼一個機會也實在太可惜了,畢竟少爺難得再動一次心。
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查明李家那對夫妻到底隱瞞了什麼。
對,就這樣吧!反正目前,看來也不適合「撮合」。拉裡馬決定將計劃延後。
「阿珠,你乘機問問李太太關於欣怡的消息吧!說不定,她會跟你講。」方母難過地囑咐道,看著志傑憔悴的面容。
「欣怡,欣怡……你在哪兒?不要丟下我。」
「欣怡,不要生氣,聽我解釋……」
「求求你原諒我,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
一聲聲的囈語,刺得每個人的心都好痛。一句一句都代表著他的真情,也代表著他無奈的痛苦。
而他的痛苦,是他們合力造成的。歉疚在他們心中憑添了許多愁。
☆ ☆ ☆
「好吧!我同意。」李銘東勉強地答應。
文怡和李母暗吁了一口氣,最難的一關已經克服了,接下來的步驟應該會順利的。
經過反覆思量,文怡不情願地承認:如果要計劃進行得順利,沒有父親的配合是無法成功的。在與母親一番細細商討後,兩人決定在他心情最好的時候,透露真相。
起初,他震驚,憤怒她們兩人的聯手相欺。慢慢地他的怒火熄了,也瞭解到她們的計劃,明白了整個情況。
歎了一口氣,文怡的計劃雖然有點殘忍,但不可否認的卻也是最佳的解決方法。
即使他最想做的就是衝到方家,狠狠地揍那個混小子一頓,好為欣怡出一口氣,但現在卻也不得不按捺,為了他們一家未來的幸福著想,為了文怡母子的將來著想。
如果「殺」了欣怡是最好的解決途徑,他也只得同意了。
☆ ☆ ☆
「志傑,」方母怯怯地叫著正忙著處理文件的兒子。
「嗯!」志傑仍埋首於文件中,頭也不抬的。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方母輕聲說。
「什麼事?」志傑皺著眉瞪著手中的文件。
方母輕挪步坐到書房的沙發上。遲疑了一會兒,她終於慎重地開口:「最近我和幾位夫人決定全力資助一家孤兒院,幫助那些可憐的孤兒。我們整頓了孤兒院,加以整修,改善了他們的衛生及生活。我們甚至想讓他們接受更好的教育,使他們的未來更有機會。」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商量?」志傑終於放下手邊的工作,正色地望向母親。
「是這樣的,」方母吞了吞口水掩飾一下緊張的情緒,「我跟這幾位夫人都覺得孩子們需要一位駐院醫師來照料他們,這位醫師需要有耐心、恆心及愛孩子的心才行。我們認識的醫師不多,也沒有人能符合這些條件,但最後我們終於想到一個人了。」方母抬起頭來看著抱胸而站的兒子。
「是誰?」志傑不解,為什麼扯到他了呢?
「就是前幾個星期來治小傑的那位李文怡醫師。」方母鄭重地宣佈。
是她!說真的,還真令他料想不到。不過,她確實是最佳人選。
「那你到底找我商量什麼?」志傑輕佻著眉頭。
聰明如他怎麼會猜不到呢?方母有些不解。
「我們希望由你出面聘請她擔任這項職務。」
「為什麼找我?」
「因為你們是舊識呀!我跟她又素昧平生。」
但以李伯母幾星期前對我的態度,我懷疑……志傑暗自思忖。
「恐怕不行,他們似乎不怎麼喜歡……」
「試試看,總可以吧!」方母打斷道。
也對,試試看總沒有損失吧!況且,他一直想再見文怡一面。更重要的,他或許還可以從她那兒獲得一點有關欣怡的消息。
打定主意後,志傑點點頭。
「好吧!我去試試,但我不保證絕對能成功喔!」
☆ ☆ ☆
「他怎麼說?」文遠迫不及待地問著甫進門的妻子,滿臉都是期待。
「他答應試試看。」
聽到這答案,文遠的嘴都笑開了。第一步計劃成功了,接下來就……
「我們這樣做,好嗎?」方母擔憂地問著丈夫。
「難道你願意咱們的兒子繼續沉溺在失戀中嗎?」文遠摟著妻子,汲取她的髮香。
「當然不,只是……」方母只覺得有些不妥。
「難道你介意當一個現成的奶奶嗎?」
輕輕地歎一口氣,方母回抱著丈夫。
「當然不,我很樂意。」
「那不就得了,有什麼不好的。」
是沒什麼不好,但為什麼我老覺得不對呢?
當初拉裡馬告訴他們這計劃的時候,他們是多麼的震驚又歡喜。終於,她這個天下最癡的兒子又動心了。這五年來,她飽受內疚的啃蝕,雖然她丈夫、兒子都不再怪她了,她還是依然深感罪惡。
這一次,她決定要以全新的想法、寬大的胸襟來迎接這位女子。這次,只要志傑幸福就好了。
☆ ☆ ☆
「偉偉,別再跟貓兒玩了。先去洗洗手,洗洗臉,準備吃飯了。」李母對著正在院子裡和一隻黑白相間的貓兒玩得興高采烈的孫子叫道。
偉偉聽到後,抱起了貓咪:「吉兒,走,吃飯去。」
吉兒是在三天前突然出現在李家晚餐的餐桌下,它的出現引得文怡感動莫名。從李家到方宅,汽車就要十五分鐘,那不是一段短距離耶!吉兒為了尋找她這個主人,竟隻身跨越了這麼長的距離,而它的身上竟意外的沒有任何傷害。
稚齡的偉偉看到了因連日跋涉已有點瘦弱的吉兒,幼小的他歡呼一聲跑過去一把抱住吉兒,又摟又親的。
而平日暴戾成性的吉兒在見到突然出現的小主人時,卻也一改平時的戾氣,或許在它敏銳的動物心靈下,察覺到了眼前的小主人混合了他所愛的兩位主人的一切吧。
拗不過偉偉的苦苦哀求,辯不過兩位老人家的幫腔,孤掌難鳴的她也只得答應讓吉兒留下。
☆ ☆ ☆
「你好,李伯父,好久不見。」門口的志傑捧著一束玫瑰笑著打招呼。
李銘東當場一愣,昔時欣怡受創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的傷心、痛苦……
「好久不見,混小子。」李銘東冷笑地打開大門。
「伯父,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兒都沒變。」志傑小心地應付,他已發覺了他的敵意。
「謝謝,」李銘東等著對方跨進門內,「而你看起來也是沒變,還是一樣混蛋。」李銘東使盡力氣朝他下巴便一拳過去。
這一拳使得志傑朝後摔到門外,手中的玫瑰灑落遭地,在他和他之間鋪了層紅色的通道。
「為什麼?」志傑擦著口邊的血跡不解地望向他。
「為什麼?!」李銘東抓起他的領子把他拉起來,「你還敢問為什麼!」一拳打過去,打得志傑踉蹌地退後好幾步,「我老早就想教訓你這個騙子了。」他咬牙切齒厲聲吼道。
「是誰告訴你的?」志傑急切地問道。
「你這個混蛋騙了我們那麼久,讓欣怡那麼傷心。」又是一拳逼近,志傑敏捷地躲過。
志傑抓著他,狂亂地叫道:「她在哪兒?欣怡在哪?」
李銘東抿著唇,吃驚地看著眼前像瘋子似的年輕人,這時,才真正地察覺到妻子所說的話——他對欣怡是認真的。
「不要再騙我了,告訴我她在哪兒?求求你。」志傑苦苦地哀求。
「她死了。」
這句話不啻是青天霹靂,深深地震住了志傑。他原本漲紅的臉一下子變白,他不覺地放開了李銘東,顫抖的身體回過身來看著站在門旁臉色堅決的李母。
「她死了?」他不信地問道。
李母遲疑地點點頭。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志傑搖著頭,喃喃地叫道。
「這是事實,她在五年前就死了。」李銘東順完氣後,平靜地陳述這個噩耗。
「不,這不是真的,你們是在騙我,對不對?」志傑奔到李銘東身邊,抓住他的身體使盡力氣搖著他。
「這是真的,五年前……她離家……的時候……發生了車禍……不幸……傷重死去了。」李銘東困難地說完。
「你們騙我,你們騙我。是不是欣怡和你們串通好了,她要懲罰我對不對?所以才要你們騙我?」志傑仍然不信。
「放開他,放開他呀!」眼見丈夫被崩潰的志傑抓得難受,李母急急地跑過來扯著他的手。
志傑根本沒有察覺到李母的拉扯,只是一徑地逼問銘東。欣怡不會死的!他們必定是在騙他。他在心底狂吼著。
「不,我們沒騙你,她真的死了。我們還有她的死亡證明。」李母大叫道。
「不,我不信,我不信……」志傑一徑地固執,蒼白的臉映上血紅的雙眼更顯得駭人。
「這是怎麼回事?」剛從浴室奔出來的文怡忍不住驚呼。腳邊的偉偉緊緊抓住母親的浴袍,深深為眼前的景象所驚嚇。
「文怡,快過來幫忙呀!志傑快把你爸給搖散了。」李母對著文怡大叫。
文怡急忙奔過去,用盡方法想要分開他倆。
「這怎麼回事?志傑怎麼……」文怡問道。
李母斜睨了她一眼:「還不是因為聽到欣怡的死訊。」
她明白了。她心痛地看著已近瘋狂的志傑,痛心地聽著他那一聲聲淒厲的「我不信」的叫喊,眼眶不自禁地濕了,她終於自覺到自己的殘忍。
「該死,他力氣怎麼這麼大,怎麼拉都拉不開。」李母大聲地抱怨,但機靈的她依然轉動著腦筋。
「文怡,我回屋子裡一下馬上就出來。」說完旋即轉身往屋子衝去。
文怡沒有聽到母親的囑咐,沒有察覺到她的離開,她只是用力地扯著志傑的手,心中卻溢滿了自責與對他的愛。
過不久,李母拿了一隻白色的方帕衝回現場。突然地,她摀住了志傑的口鼻。
他的身體慢慢地軟了,雙手也放開了銘東,倒在石板地上。
「媽,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文怡臉上帶著淚,問著吁了一口氣的李母。
「老婆,」李銘東嗆著氣,「屋子裡到底還有多少瓶『哥羅芳』?」
喔!志傑,不要怪我,總有一天你會忘記我,找到一個真正跟你相配的女人。文怡在心中沉痛地自語。
☆ ☆ ☆
胸口怎麼重重的,志傑不解地想。睜開雙眼看著天花板。咦!這是哪兒!他昏眩地想。低頭一看,這是哪來的被子?抬起手,他往胸口的重量探去。咦!毛茸茸的。
「吉兒。」他吃驚地看著它對他叫。
「叔叔,你醒啦!」從頭頂傳來童聲。
志傑翻身而起,訝異地看著那對骨碌碌的黑眼。他和藹地笑道:「你叫偉偉,對不對?」
偉偉點點頭,忙不迭地繞過沙發往他膝上爬去。
志傑訝於他的「示好」,顯得有點手足無措。他幾乎沒有和這麼小的孩子打交道的經驗,惟一的小傑,也不曾……不曾如此親暱。
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偉偉靠著他的胸膛:「叔叔,昨天爺爺為什麼對你那麼凶?你是不是……做錯事了,讓他非——常生氣。」
志傑摸著他的頭髮,聞著他身上那種只屬於孩子的味道:「對,叔叔做了一件錯事。」他歎了一口氣。
「不要難過,叔叔。」偉偉拍著他的手,「媽媽說誰都會犯錯,只要能改就可以了。而且爺爺他人很好耶!不會氣太久的。」
志傑但笑不語,心中有股柔情輕輕地扯動著他:「偉偉,你今年多大啦?」他的感情不加掩飾地全表露在臉上。
「我今年四歲了。」偉偉舉起嫩小的雙手比畫著。
「這樣呀!」他擁著他。
突然,某樣事物捉住了他的眼光。他有些不敢置信,再定睛一看,老天呀!竟是……
輕輕地放下偉偉,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那煙霧裊裊的神壇。在神壇上供奉有一隻靈牌,牌上赫然寫著林——欣——怡。
他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口中卻不住喃喃念道:「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你怎麼可以……」
「媽媽說,這位阿姨以前跟我們家是好朋友哦!可是後來出車禍死掉了。叔叔,什麼是死掉了?」偉偉仰著頭,天真地望著他問道。
「意思是……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能跟你一起談天,一起說笑,一起……」他咬著牙悲切地擠出話來。
「偉偉,來!不要吵叔叔,去看你最喜歡的卡通去,好嗎?」文怡穿著一襲保守的黃色棉制睡衣,衣領直達頸子。
「可是人家想跟叔叔聊天嘛!」他嘟著嘴。
「偉偉。」她沉著聲夾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嚴。
「好嘛!好嘛!」嘟著嘴,偉偉懷抱著吉兒不情願地走開了。
轉過身,她不語地看著他——滿臉的悲淒,昂然的身軀,因過度用力而蒼白的雙手,緊閉的雙眸微微地濕潤。
文怡呀!把持住,不要心軟。為了他,也為了自己,更為了偉偉。
「撞她的人呢?」他猛地睜開雙眼,凶狠的目光掃向她,「死了嗎?」
她嚇了一跳,訥訥地答:「死了。」
他點點頭,表示滿意:「為什麼不通知我?」
她低下頭,遲疑地說:「那時,我們只知道你是個負心漢,根本不指望你還會理她的事。」
「你們錯看我了。」他不平地低吼。
「現在,我們知道了。」她抬起頭,直望進他深沉的黑潭。
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她的屍體呢?」他沉痛地問道。
「已化為骨灰,祭拜於廟了。」
生既不能長相左右,「死別」後至少要長伴身旁。
「我要接她入門。」他決然道。
「你父母會答應嗎?」文怡有些擔心,但卻不驚訝。
「由得了他們嗎?」
文怡悚然。或許,他們不會排斥一位鬼媳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