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沉靜的,耳旁只傳來海嘯的聲音,坐在窗邊,歐陽米亞將那呼嘯的海浪聲,想像成她曾遭遇的那個呼救的夜……
距離卸下波比鑽石那日,已經又過了一個星期,照料她生活的人,是個溫柔的女孩,讓她極力保持鎮定的菩薩,沒再見到;而海堤在這個星期也只來過一次,這令歐陽米亞沉澱的心境,跟黑夜一樣深沉。
想念,成了她現在惟一的情緒。從他們嘴裡得知,歐陽俊德現已成了植物人,她雖然焦急,體力卻讓她沒法付諸行動。一個星期下來,她的狀況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臉上的那些浮腫已經逐漸的消除,只是她仍得靠海堤在射的縝定劑才能睡上一覺。歐陽家的血案,讓她仍在膽怯中過日子,那些驚惶查沒辦法退去。
低俯看著自己手臂上用繃帶包紮的傷口,很奇怪,她竟就這樣把鑽石交給了菩薩,沒再追問事情進行如何。他到底是怎麼樣的男人?一般人的痣應該是黑或咖啡色的,他卻得天獨厚有著紅色的痣,像個菩薩般……
他有股令人信任的雙眼,但那雙眼卻帶著冷漠……冷漠的人,不會有熱情的心。
「在想什麼?」
一個聲音輕輕地傳來,歐陽米亞並沒有回頭,但她輕易地辨別出,這個進來的人是海堤。她的心裡有一點落寞,本以為會是菩薩。轉過頭來,海堤手上的針筒,令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事。
「沒什麼,今天可以不打嗎?」輕輕地說著,她的情緒已經沒有初來時的那般不安。
「當然可以,但,你睡得著嗎?」海堤輕彈著針筒,笑著問她,並緩緩地走向她。
「如果不是永遠沉睡,我寧願一直清醒著。」
歐陽米亞的話令海堤驚訝,他一直以為這女孩的沉靜只因她仍在驚嚇中。
「你沒想要問我什麼嗎?」
海堤仍準備針筒,並在她仰望著他時,替她打在手臂上。
「你能回答我什麼?」輕垂眼瞼稍稍地蹙了眉頭,她對針的刺痛,已經有點習慣了,或者說是……麻痺了!
「任何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回答。」挑起眉,海堤信心十足的說著。
歐陽米亞只是凝著他,半晌沒問問題,海堤等不及,只好搶先說:「菩薩今天就回來了,你有什麼問題,都讓他解決好了。」
菩薩要回來了?他去哪裡了嗎?歐陽米亞有一點想知道,但她沒有問出口,只是仍凝視著海堤。「睡個好覺後,他會來的。」
海堤心裡明白,現在的菩薩便像她大難後的母親一樣,在她心裡有著濃濃的依賴感,這不是其他隊員們可以取代的事。
「你不走嗎?」
躺在床上,歐陽米亞望著他,藥效似乎讓她有些倦意,但她卻沒想就這麼睡去,仍想從海堤口裡知道一些蛛絲馬跡。
「嗯,我會等你睡著了才走。」海堤笑說著。
「你每晚都如此嗎?」歐陽米亞輕輕地問,聲音柔弱極了,似已漸入沉睡中。
「嗯,菩薩特別交代的事,我敢不做嗎?」
菩薩特別交代的事?
這話聽來有些窩心,他特別想照顧自己嗎?還是……這也是任務中的服務?不知為什麼,她真的很想看到他,問問哥哥好嗎?鑽石的後續如何?還有,要復仇的計劃要怎麼做……
「我想見他……」
囈語裡,歐陽米亞輕易透露心事,海堤莞爾,並為她把被子蓋上,然後,便對著一個其實也在室內的人說話,「出來吧,你都聽到了,不是嗎?」
從角落走出的人,是菩薩。
他走近她,並在她復原的臉際輕輕地撫過,這張臉,才是歐陽俊德交給她的那張臉,能認出浮腫臉龐的她,所有人都覺得菩薩很不簡單。
「她恢復得很快。」
「那是外表,一個要靠鎖定劑才能睡覺的女孩,你以為她心裡恢復了多少?」
「我相信……這感覺,我受過。」
望著菩薩的側臉,海堤不經意地黯下臉,然後默默地走出這房間。
菩薩坐在她的床邊,輕輕攬起她的手,他的手圍住她的小手,放在嘴邊,凝視了半晌。
「米亞,你會好起來的。」
他希望她會在這一刻睜開眼,然而,她卻只是囈語地喚著歐陽俊德……那個曾托付他重大事情如今成了植物人的男人……他此刻的安危,也在菩薩的算計當中。
「哥……」
再度從夢魘裡驚醒,歐陽米亞嫌惡的蹙了下眉,然而,今天不一樣了,身後有個影子,覆蓋著她的憂愁,冷不防地回望過去……
「早,睡得好嗎?」
歐陽米亞怔了一下,而眼神所流露的是一種有別於想念哥哥的喜悅。
「我想應該沒睡好,你整晚都在說夢話。」
整晚?
這樣的字眼令歐陽米亞有點驚訝,他都守候在自己身旁嗎?如同海堤所言,她清醒後就會見著他……這讓她整個精神活躍了起來。
「恢復體力了嗎?」
歐陽米亞遲頓的點點頭,然後露出一抹笑。菩薩見著了,冷淡的望向她,這女孩幾乎陷入一種混沌未明的情感中,這對復仇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得讓她有點頓悟,而這辦法是很殘忍的,他表達的方式也顯得冷酷了些。
「你知道你哥哥……前晚斷氣了嗎?」
歐陽米亞的笑容乍現在藥味濃厚的房裡,恍似來不及反應的愁思仍在盤旋。
「你說……什麼?」
「我說,」菩薩不該那麼狠心的,但他別無他法,「歐陽俊德……死了!」
這一回,她真的聽清楚了!
然,沒有泫然淚下的悲苦,也沒有凌亂無序的神色,有的只是震驚與錯愕,好半晌,菩薩看不見她有任何的反應,這令他有點擔心。
「哭出來吧!」
歐陽米亞不懂菩薩這話的意思,甚至不能聽到他說話的聲音,腦子裡亂哄哄的,心裡根本沒個準則,哥哥斷氣……這與還是植物人的感覺差異很大,但她沒辦法反應,沒辦法直覺地表現出她的感覺。
「我說你哥哥死了,你為什麼還傻傻的?」
菩薩握緊她的雙臂,待歐陽米亞覺得痛時,手臂上已經流出鮮血,那道割取鑽石的傷口,還沒完全復原……菩薩見了那繃帶上的血,發現事態的嚴重性。
搖晃著歐陽米亞,他拍打她的臉頰,試著讓她意識,但似乎都沒效……
「米亞,米亞……」
再吼了幾聲,歐陽米亞似乎才發覺他的存在,菩薩輕撇嘴角,有一抹悲涼的神情傳來,她這才清醒的泛出淚水,哀慟地感受到親人已逝,然後,哭趴在菩薩的胸膛裡。
菩薩懷抱著她時,感同身受,心裡有份經歷過的苦,與她一樣的痛過。
「哭吧,我想,復仇的計劃就從今夜開始,你只能悲傷一次,等走出這房子時,你就得把悲傷藏起來,否則,你大哥就死得太不值了!」
歐陽米亞完全沒聽進這席話,她只覺得今生全然無依無靠,最鍾愛她的大哥死了,疼她的父母更不用說了,比大哥更早慘死於歐陽宅下……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在那場血案裡一併死去,只可惜,這些話都太遲了,事情一旦發生,就不會再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了。
「大哥……」
緊摟著他,歐陽米亞的傷悲已經到了身體無法承受的地步,就連手上泊著血,她都不為所動,只是緊抱著菩薩,哭喊著創心的痛。
「米亞……」
輕撫著她的發,菩薩知道自己的殘忍超過了安全界線,但若不這麼做,她會清醒嗎?
「她還好嗎?」
走進密室裡,菩薩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面對海堤的問話,他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索性視著空蕩蕩的室內,文不對題的回著,「其他人呢?」
「手邊都有工作呢!」
海堤緩緩地走向屏幕,看著畫面裡杵在窗邊哭泣的歐陽米亞,他歎口長氣,但卻只是沉靜的歎息。
傷痛……就像一直泛白的舊信紙,字跡雖會斑駁不清,但那信紙的內容,卻牢牢地深刻在閱者的腦海深處,像個不定時炸彈,隨時隨地都會炸開似的危險。
歐陽米亞也承受了這個壓力,而這壓力,重得連個大男人都會挫敗不堪,她又該如何承受?
「你想她要多久……才會復原?」
正啜飲著水的菩薩,因此話而停了動作,他仰著頭看了天花板一眼,心裡沒個準則。
「現在手邊共有四個案件,就數這個最棘手,兇手知道她在這裡了嗎?波比鑽石呢?那批gudmch呢?你自己要小心點,需要支援就別客氣,其他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忙碌。」
菩薩露出笑意,將手上的水杯放下,走向海堤身邊,出其不意地搭在他肩上,「我會的,謝謝!」
跟著,他便走出密室。
不到幾分鐘,海堤從屏幕裡,看見他走進歐陽米亞的房間,他只是輕撇笑意,然後將監視器關掉,捉起他的外套,吁口氣的喃喃自語,「去喝杯酒吧!」
這棟樓裡,就只剩下菩薩與歐陽米亞。
「這是個新的身份,新的住址,你要對付的人,名叫賴仰帝,他是個絕對的嫌疑犯,但我們沒有證據,模糊的照片不能當個有利的證據,所以,你要找出證據,我可以從旁協助你,但要你親自出面,因為他要找一個助理;這是個好機會,賴仰帝一向不信任人,以你的能力……他會相信你,但要掩藏好你的悲傷,如果你不想讓真相一直不明不白,那就收拾起你的淚水,我們討公道的日子來了。」
聽完這席話,歐陽米亞眼角的淚水似乎不流了,她眨眨眼,聽懂幾分他的話。
菩薩見狀心知良機不可失,於是更進一步的說明。
「我查過了,gudmch有一張排列組合的密碼單,它有十二顆,版權是屬於歐陽俊德,是他用大筆的現金向發明人購得;而現在,排列組合的密碼只有他知道,我希望你進入德亞集團,混進賴仰帝的辦公室,也就是你大哥生前的辦公室,然後以你對你大哥的認識,找到那組密碼,當然,我已經混入德亞了,有什麼事情,你都可以找我,只不過,現在要怎麼取得賴仰帝的信任……」
思考地將手架在唇下,菩薩本來想派別人去,但有誰比歐陽米亞更適合的?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歐陽俊德,找密碼當然非她莫屬,而且,德亞集團的門檻森嚴,助理需要會說拉丁文,菩薩當然不作他人想。
常住歐洲的歐陽米亞,當然是適合的人選,只是,眼前的她……似還陷入悲傷情懷中。
「通常寄履歷表到賴仰帝手上經他審核,就要一個星期,而他調查履歷的貢偽,又要一個星期,所以我們有兩個星期的時間……」
歐陽米亞眨眨眼,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懂嗎?菩薩集團就是一支有效的訓練中心,我們協助你學會各項技能去對付你要對付的事,我們並不是只辦事的武裝隊,懂嗎?」
他這麼說,歐陽米亞好似懂了,那麼,大哥來找他……無非是想要他……訓練自己!
「我大哥……要求你們訓練我?」
點點頭,菩薩的眼神裡有著一般人沒有的精明與幹練。
「他說,他怕不能永遠照顧你,老是藏住你也不是辦法,所以不如讓你自己獨立,看來,他似乎有遠見之明……」
這些話脫口,歐陽米亞的眼角又泛起淚光,但菩薩卻不讓她哭出來,「哭了一輩子,你還是什麼事都辦不成。」
這話似乎大聲了點,把歐陽米亞給嚇著了,但菩薩卻不因此鬆手,他一把抓起她的手,並打開抽屜裡的一隻信封,裡面有一張她與歐陽俊德合照的相片,然後丟到她的眼前。
「他一生都想保護你,就連知道自己生命有危險還不忘將你托付給我們,你為什麼還是不清醒呢?如果哭泣可以解決一切,那麼,我不會反對你這麼做的,你自己想想吧!想通,就到隔壁找我。」毫不掩飾自己的絕情,菩薩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的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間,那門砰的一聲,把歐陽米亞的淚又嚇得擠了出來。
索性,她趴在床上,又哭了起來。
「哥……你為什麼要把我丟在這裡……我不喜歡這裡……」
悲傷的歐陽米亞就這麼哭著,哭累了,就睡著了,等她再度醒時,已經是隔天清晨,但她的房裡似乎沒人踏入周,連一向準時的晚餐也沒送來……
歐陽米亞意識到自己不再像朵溫室花朵受人保護,一時間鼻酸起來,突然,她看到床上的那張照片,撫著照片裡的歐陽俊德,她真的好想念他……
「哥!」
想起歐陽俊德死去的種種,那個夜黑風高的兇殺夜晚,還有手臂上那個未癒的傷口,歐陽米亞體內的那分倔強因而繁生。但,她該怎麼做呢?
想通了,就到隔壁找我。這句話好似突然在她耳旁出現,響亮的讓歐陽米亞將視線專心的投射在大門上……
她拭去眼角的淚,將與歐陽俊德合照的相片收起來,隱密放妥後,她走向門邊,第一次主動打開房門,破天荒的走了出去。
當她找到另一扇門時,站在門前猶豫了一下,然而,當她望著左手臂的傷口時,就再也沒有遲疑,一股勁地開啟那扇門。
門後有個身影,背著光,但似乎在等待她,兩手交臂而抱,雙腳併攏地交錯於地,她知道他是誰。
「準備好了嗎?」
「嗯!」
「那很辛苦的。」
「為了復仇,我不怕!」
誰說她不怕?菩薩從她的話語中,聽到了懼怕與未知,但他很高興她來找他,惟有如此,她才能克服那個恐怖的夜晚。
「那麼……跟我來吧!」
歐陽米亞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在哪裡?但,她有個指引的對手——菩薩,既然大哥將自己交給了他,那麼,她也只好將自己完全的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