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淡水某家知名醫院的急診室外。
關政心情煩躁地掩面而坐。濕透的衣服已經讓冷氣只成半干,並且不時地發出帶點腥臭的海水味;一旁的椅子上,他的手機靜靜地躺著,螢幕上顯示出現在的時間——八點零五分。
飛機已經起飛了,他沒有依約陪映曦一同去紐西蘭。
急診室的自動門開開關關,穿著制服的醫護人員忙進忙出,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地埋首在兩掌之中,回想著映曦失望中帶著明顯怨懟的語氣。
為什麼?!你答應我的——
他苦笑著將十指緊緊地交握。
老爺子剛去世,小姐又傷心得差點自殺,原本她以為這個家已經完了,不過現在看來,只要那個姓關的年輕人願意照顧小姐,這個家,很快又會恢復往日的生氣的。
心潔聽了臉兒一紅。
「奶媽!你別亂說話。等一下關大哥來了,被他聽見可就不好了。」
「有什麼不好的?他都肯為了你,不顧性命的衝到海裡救人,奶媽就不信他對你沒一點意思。」
「或許,他只是好心——」
「不會的,有哪個人會那麼傻?聽說那天風大浪大,就是專業的救生員也都未必敢單獨下海,更何況是他?你呀,就是對自己沒信心,奶媽敢跟你保證,那小子肯定是喜歡你。」
聞言,心潔心跳怦怦地垂下了眼簾。
真的嗎?關大哥他——他真的喜歡她?
那丫頭一定很生他的氣吧?
如果不是他這邊出了差錯,如果他沒有拋下午睡中的她出門去,現在的映曦,八成還是像前兩天那樣,一分鐘都靜不下來,像個孩子似的拉著他問東問西、興奮不已吧?
不過,她很快就會恢復的,他想。
李叔叔畢竟是她的父親,現怎麼冷酷嚴厲,也絕不會把她一個人丟在紐西蘭的街頭不管的。而那邊的環境和風景根本是過度開發的台灣所不能比擬的,映曦到了那裡,一定很快就會被當地新奇的人事物所吸引,她很快又會變得活蹦亂跳了。
吁了口氣,關政抬頭,正好看見迎面走來的一位護士。
「請問你是劉心潔小姐的家屬嗎?」
「——是的。」他猶豫了會兒,然後才點點頭。
「麻煩你跟我進來,醫生有些話要交代你。然後,請你到住院櫃檯去辦理住院手續,劉小姐發須留院觀察幾天——」
紐西蘭,皇后鎮。
當地的地陪正在滔滔不絕地解說皇后鎮的歷史緣起,璀璨的冬陽映照雪白山領,這裡的風景果真就和關政口中所形容的一樣,美得像一幅畫。
映曦悄悄離開人群,到一旁公園的石椅上落坐,看著當地居民悠閒地在草坪上喂鴿子。
這已經是她們來紐西蘭的第三天了,前兩天李鎮遠忙著去參觀拜訪當地的一些度假中心,所以她就一個人待在旅館中看電視、睡覺,自己打發時間。而今天湊巧是週末,無事纏身的李鎮遠於是請旅行社安排了一日來回的簡單行程,帶著頭一次出國的映曦到飯店外的地方走走。
這裡的空氣清新,步調很慢,映曦懶洋洋地靠在石椅背上,仰頭看著藍天白雲。
最近她的食慾很差,精神也不好,李鎮遠看在眼底卻也沒說什麼,頭一回出國的人泰半會出現水土不服的情形,更何況這裡的季節和台灣正好相反,會適應不良也是正常的。
他走過來,在映曦身旁坐下。
「怎麼了?身體又不舒服了?」
「不,只是腳酸,想要坐一下。」映曦立刻端正自己的坐姿。
「年輕人,體力這麼差!」
他蹙著眉輕斥,然後低頭拿出上衣內袋裡的行動電話。
映曦立刻緊張起來。
這幾天,只要父親一拿起手機,她就會渾身緊繃地豎起耳朵,想知道接電話的人是不是關政?
因為她糊塗地忘了帶充電器,而越洋電話——她根本就不會撥,也不敢問父親。
只是,這三天下來,她發現父親沒有一通電話是打給關政的,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電話似乎接通了,映曦再度充滿期待地看著父親。
「喂,我是李叔叔。」
YES!映曦開心得幾乎快要跳起來。她咬著唇,側耳傾聽他們的談話內容,並且期待手機能轉到她的手上。
「阿政,你那邊處理得怎麼樣了?」李鎮遠低沉宏亮的嗓音,在此刻聽起來是那麼悅耳。「——嗯,公司方面你有空要去看一下,東宇科技蓋新廠的案子,無論如何一定要標到,否則今年的盈收將會達不到預期標準——嗯,你跟去看看我起碼比較放心。對了,心潔還好吧?」
心潔?
映曦蹙起眉,對父親突然間提起這個名字感到很奇怪。
她聽見李鎮遠喟歎一聲又接著說道:「——等心潔出院之後,你再過來紐西蘭好了。她們家發生一連串的事情,想必她的心裡也不好過,你這個未來的丈夫,有空就多陪陪她吧!至於基金會的債務方面——」
李鎮遠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身旁「砰」的一聲,映曦忽然間昏厥在草地上了——
「奶媽,你就別再煮雞湯過來了。連續喝了兩、三天,我現在就連聽到允啼都怕呢——咳咳——」
劉心潔坐在病床上,邊咳邊微笑地看著床邊正在舀湯的老婦人。
「太好了,奶媽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你的笑容了。」婦人放下手中的雞湯,轉頭握住心潔微涼的小手。「是不是因為那個姓關的年輕人?」她和藹地笑著。
老爺子剛去世,小姐又傷心得差點自殺,原本她以為這個家已經完了,不過現在看來,只要那個姓關的年輕人願意照顧小姐,這個家,很快又會恢復往日的生氣的。
心潔聽了臉兒一紅。
「奶媽!你別亂說話。等一下關大哥來了,被他聽見可就不好了。」
「有什麼不好的?他都肯為了你,不顧性命的衝到海裡救人,奶媽就不信他對你沒一點意思。」
「或許,他只是好心——」
「不會的,有哪個人會那麼傻?聽說那天風大浪大,就是專業的救生員也都未必敢單元獨下海,更何況是他?你呀,就是對自己沒信心,奶媽敢跟你保證,那小子肯定是喜歡你。」
聞言,心潔心跳怦怦地垂下了眼簾。
真的嗎?關大哥他——他真的喜歡她? 身旁的奶媽見她低頭不語,心中一陣欣慰,看來小姐果真是心儀那位關先生,如果老爺子還在世的話,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悄悄收了湯碗,老婦人準備替小姐去把補身的雞湯再熱一下。就在此時,病房的門被推了開來——
「哎呀,關先生,你又來看我們小姐啦?」婦人笑吟吟地。
聞言,劉心潔驚訝地抬眼。
「怎麼樣?醫生今天有沒有過來?」關政朝奶媽點個頭,便拎著水果微笑地來到病床邊。
「還沒。」
想起方纔的對話,心潔原本虛弱蒼白的臉比之前紅潤不少。
「是嗎?」關政抿唇沉思。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嗯,我想——如果醫生已經確定你的身體沒什麼大礙,那麼我也該去紐西蘭跟李叔叔他們會合了。」
紐西蘭?那麼遠?
「你——很急嗎?」她垂下肩膀。
「還好,只是——我不想讓她一個人在那邊等太久,她的膽子很小,又從沒出過國,我怕她會給李叔叔添麻煩。」他淺笑,眼中有著太溫柔的目光。
心潔聽了臉色一白,她僵硬地扯動嘴角。「『她』——咳咳——我是說,你女朋友,她也在紐西蘭?」
「嗯,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是嗎?原來,是她拖住了人家的行程?心潔不覺苦笑。
原來,人家小倆口早已經計劃好要一起去紐西蘭度假,可是,卻因為她的關係,害得他們不得不分頭出發——
咳咳咳——
一陣突來的劇烈咳嗽令她的胸口好像被火燒一樣。
在黑暗席捲住她以前,她看見了急忙奔回病房的奶媽,還有病床邊、一臉擔憂地抱著她的關政,接著她便昏了過去——
天地昏暗,夕陽已經沒入山頭,點點星光也隱在薄薄的雲絮後面,不肯露臉。世界彷彿靜止在南半球這個無聲的小鎮,街燈太曖、爐子裡的火焰太過耀眼,映曦不自覺地淌下兩行清淚。
父親送走了醫生之後,就沒有再踏進她的房間一步,就連她滴水未進,也無人關心。
她的心好冷,從來都沒有人真正的在意過她,就連她自己最深愛的男人——都是她罔顧羞恥、自動獻身才強迫來的。
從來,都是她在一廂情願啊!
她回想起他到學校接她的那一天,在那束美麗的紫玫瑰裡面,那個陌生的耳環,還有他信誓旦旦、溫柔甜蜜的話語——
放心,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言猶在耳,她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異鄉,任絕望啃蝕自己。
你先陪李叔叔過去,我大約過兩天就到了。
騙人的,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他根本就不會來,他在陪他的另一個女朋友,或者,是真正的女朋友——
猝然一陣心痛,她咬著唇,掩面啜泣,一聲又一聲,迴盪在清冷的屋子裡。
這就是他的目的嗎?把她遠遠地支開,然後,他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和另一個女人步上紅毯?
她愛他、她相信他呀!他怎麼忍心如此對她——
忽然,門外有了動靜,她父親李鎮遠寒著一張臉走進來。
「那是誰的野種?」他劈頭就問。
映曦淚眼婆娑地看向她嚴峻的父親。「什麼?什麼野種?」
「你還裝蒜!你肚子裡懷的到底是誰的野種?快說!」
肚子裡的——?
映曦茫然的撫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她怎麼了?她——懷孕了嗎?
李鎮遠看著她,額角的青筋抽動,他真恨不得從來沒生過這個孽女,笨也就算了,花癡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連被男人搞大了肚子都不知道?!
簡直是無藥可救!她跟她媽一樣沒救了!
「你給我聽清楚了,這個野種,我要你立刻打掉!立刻,你聽懂了沒有?」不能讓這個醜聞影響到他的聲譽,打死都不能。
要打掉——她肚子裡,關政的骨肉?
映曦怔了很久。
李鎮遠在一旁繼續低聲咆哮道:「明天,我叫這邊的醫生來給你秘密打胎,你最好是安分一點,別再給我惹什麼麻煩。」說完,他忿忿然地轉身走出臥房,並且用力甩上房門。
映曦被那聲重響給嚇得渾身一震,她的淚水跟著決堤。
她有孩子了?
她和關政唯一的聯繫,她肚子裡的孩子——
暑氣蒸騰。
正午刺眼的陽光穿透醫院天井,被阻擋在緊閉的粉綠色百葉窗外。
病房裡,空調嗡嗡作響,床頭的小日光燈映照著劉心潔慘白的面容,和她身旁桌上,明顯已經枯萎的花朵。
「大小姐,我把這花拿去扔了好嗎?」奶媽在收拾好幾乎沒有被動過的飯菜之後,回頭對始終不發一語的心潔說道。
「不,留著吧。」她搖搖頭。
「大小姐,你——」婦人深深地歎了口氣。
她錯了嗎?是不是不該對小姐說那番話的?
原以為關先生是真心追求小姐,所以她才會一再的慫恿鼓勵,希望能把他們倆湊成一對,哪知道——原來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
這下,她倒把小姐給害慘了。 「小姐,我現在回去給你做晚飯,晚點我再過來。」
「嗯。」劉心潔點點頭,拉了被子緩緩地躺下,凹陷的兩眼無神地望著掛在半空中、盛滿金黃液體的點滴瓶。
見狀,婦人也只能心痛不已地搖著頭,悄悄地離開了。
晦暗的病房中,此刻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現在,是幾點呢?
關大哥今天也會過來吧?他每天都會來陪她聊聊的,而她現在只想看見他。
一滴眼淚,靜靜地淌落她毫無生氣的臉龐,落入枕間。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以前的她,不是很勇敢、很堅強?甚至就連關大哥當面拒絕了她,她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不是嗎?
那為何現在,只要一想到關大哥隨時都可能離開她,飛到遙遠的紐西蘭去,她的心,就會忍不住一陣抽痛?
關政手裡握著一束盛開的白色海芋,推開門,無聲地來到她的身後。
病床上的憔悴蜷縮的人影,和前兩天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他看在眼底,除了心疼之外,還有更多的無奈。
床頭的那束香水百合,是他在她醒來的第一天送的,如今都已經乾枯凋謝,她還捨不得丟棄。關政歎了口氣,上前將新鮮的海芋換上。
颯颯的聲響,令怔忡的心潔回過頭來。
「關大哥,你來了?」瘦削的臉龐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你覺得怎麼樣?今天還有再咳嗎?」
「嗯——早上咳得厲害——」她垂下眼簾,心虛地對他撒了謊。
她因為吸人海水所導致的急性肺炎,其實早已經沒什麼大礙,至於那副憔悴的病容,那根本就是她刻意製造出來的營養不良。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你——什麼時候要出發去紐西蘭?」她虛弱而緩慢地爬坐起來。
「——再過兩天吧。」 「那,你女朋友呢?讓她等——好嗎?」
關政微微一頓。「我想,她一個人應該也會玩得很愉快的。她是那種一刻都靜不下來、愛玩又愛鬧的丫頭。」
他的目光拉遠,想像映曦正站在迎風的吊橋上,望著她即將跳下的河谷興奮尖叫的情景,他不覺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
那笑容,看在劉心潔的眼中真的好刺眼,她的心也微微地刺痛了。
「其實,你用不著一直在這裡陪著我的。」
關政不解地看著她。
「其實——」她低頭淒然一笑。「我的病根本就不是問題,我只是——只是盲目的想抓住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為我害怕一個人生活,害怕面對未來、面對沒有爺爺的家,我只是怕寂寞罷了——」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是的,她只是不習慣沒有爺爺保護的日子,她只是突然失去了面對未來的勇氣,她——會再站起來,她可以的。
關政靜默不語地看著她哭,任她盡情的抒發這些天來所壓抑住的情緒。
須臾,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晶亮的耳環。「這是你的東西吧?」
心潔訝然瞪著他手中水滴狀的鑽石耳環,她的雙唇微微發抖。「怎麼——怎麼會在你那裡?」
「你陪我去買花那天,掉在那束花裡面的。」
她接下,捧著它,眼淚急淌。「謝謝你,謝謝。」鹹鹹的淚水,濡濕了手中冰涼的耳環,也模糊了她的視線。
那,是親愛的爺爺送給她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不知何時掉了一個,今天終於找回來了……
坐在候機室,關政手中握著一圈小小的、上頭有小魚裝飾的銀手鏈。
它靜靜地躺在他的抽屜裡好久、好久,直到映曦不在身邊了,他才驀地記起它的存在。他的映曦——不知道是否安好?
身旁的旅客陸續起身,拉著行李到前方排隊準備登機。
關政看向窗外的藍天,想像映曦見到他的表情,他微笑著走向長長的隊伍。忽然,他尚未關機的行動電話響了。
「喂?」他停住腳步。
「喂,關先生嗎?我是陳嫂啦!」婦人在電話中急急地說道。「聽我說,你現在快點去退票,千萬不要上飛機喔!」
「為什麼?」
「哎呀,你不用去紐西蘭了啦,老爺子他已經回來了!」
聽了這句話,關政猛然一驚。
日影西斜,關政趕在天黑之前回到李鎮遠位在半山腰的別墅。
一進門,他立刻衝上二樓——
「阿政。」一直坐在客廳中的李鎮遠喊住他。
「李叔叔?!」關政猛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底下一臉抑鬱的長者。
老天,他居然沒有看見他!
「聽說你本來下午要搭機去紐西蘭的?」
「呃——是的。」
「很抱歉,我忘了告訴你我要提早幾天回台灣。」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旋即又往後跌了回去。
關政見狀立刻奔下樓。「李叔叔,你還好吧?」怎麼才幾天不見,他整個人就失去了活力,彷彿又老了十幾歲。
他小心翼翼地扶著老人家坐好。
「我沒事——咳咳——只是坐了那麼久的飛機,這身老骨頭有些承受不住——」
「映曦呢?她沒有好好照顧你?」那丫頭玩瘋了?
提到那個名字,李鎮遠原本疲憊的一張老臉立刻拉下,目露寒光。「別再提那個臭丫頭!李家出了那種孽女,是我家門不幸。」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關政心頭一緊。「映曦她人呢?」
他這會兒才發現,整座大宅裡簡直冷清得有些過分,通常映曦如果在家的話,就算她沒下樓來,底下的傭人們也會忙上忙下的打點她要的東西,而且,空氣中該有屬於她的香味才對。
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他神情凝重地看著李鎮遠。「李叔叔,映曦她——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李鎮遠看著他,一張老臉佈滿了寒霜。
關政心悸。「李叔叔,你把她——把映曦一個人留在紐西蘭?!」
「那個不肖女,我沒把她逐出家門就很不錯了,把她留在那裡,對大家都好。」
不!關政臉色發白,他握緊了拳頭,第一次,他覺得眼前的老者很可怕、很冷血。
「我去接她回來!」他猛然起身,抓緊口袋裡的銀鏈子,心如火燒。
「你站住。」李鎮遠瞠大了雙眼,血絲交錯攀沿在他泛黃的白眼球上。「誰准你這麼做的?」他勃然大怒地重拍扶手。「那丫頭被搞大了肚子,誰要敢帶她回來,我就砍斷誰的雙腳!」
聞言,關政渾身一震。
他緩緩地回過頭來,臉上除了詫異之外,還有更多的不捨及心痛。他走到李鎮遠的跟隨前,屈膝跪下。
「你可以砍斷我的雙腳,不過,請讓我先把映曦接回家來。」
「阿政,你——?!」
反了反了!李鎮遠差點氣結。「你是故意要氣李叔叔的是不是?這件事情跟你沒有關係,你別插手!」
關政緊抿著唇,瞪著地板的雙眸炯炯發亮。
「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李叔叔,就是這條命,我都可以不要。但是,請你讓我把是映曦接回來。」
李鎮遠怒目瞪著他,這個讓他從小栽培到大的愛將,他臉色脹紅地聽見他說:「因為——我就是孩子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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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今天是七夕。
整個世界被銀白色的雪所包覆,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旅館的壁爐旁,映曦坐在一個老舊的大搖椅中,邊搖邊哼著記憶中與雪有關的流行歌曲,木製搖椅咿咿呀呀,與她的歌聲相和。
「這是什麼歌?」一位身材瘦高、金髮碧眼且蓄著山羊鬍的外國中年男子,從盥洗室裡走出來。
他,正是李鎮遠指名要幫映曦做墮胎手術的醫生,自從李鎮遠回國之後,他每天都會來旅館報到,看看映曦的身體狀況,順便接送他心愛的貓咪。
「喔,只是一首台灣的流行的歌曲。」
「你想家了?」
映曦但笑不語。她輕撫著懷裡白茸茸的波斯貓,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銀色大地。
想家嗎?
她不知道,她不確定台灣是否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東西。
她心愛的跑車?Tiffiny首飾?香奈兒洋裝?還是那張大老遠從歐洲空運過來的手工訂製床?
不,這些東西她一點都不留戀,只除了——
幽幽收回目光,映曦起身,將懷中的胖貓咪趕回籠子裡去。
「傑瑞,我已經決定了。」
「什麼?」外國男子挑起淺咖啡色的眉。「你確定你已經考慮清楚了?每個細節、所有的後果,你全都想仔細了?」
「是的。」
「那麼,你的決定是——?」
「我想拿掉這個孩子。」
聞言,傑瑞揪起眉頭,陷入沉默。雖然,他已經收下李鎮遠執意付給他的雙倍醫療費用,但是,他從事這個工作的目的是要迎接生命;謀殺嬰兒?這種事情除非必要他是不願意做的。
況且,孩子的父親也未必會同意——
「幫我,傑瑞。」
「好吧,如果你確定你真的不要這個孩子了,我是可以替你動手術拿掉他。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他還要盡最後一份的力量。
「哪裡?」
「我的診所。」
傑瑞是皇后鎮著名的婦產科醫師,他擁有全鎮最先進的醫療設備,而且收費公道。
映曦下了車,跟著他來到診所門外。
「為什麼要我來這裡?」這裡好冷,她說話時,口中還不繼冒出白色的蒸氣。
傑瑞回頭對她笑一笑。「跟我進來你就知道了。」
他帶著她坐電梯到診所的三樓,並且低聲跟護士交談了幾句。然後,他拉著她的手,站在一面拉上窗簾的大玻璃前。
「我們現在到底要做什麼?」映曦有些不安。
「噓,你看。」
窗簾忽然被拉了開來,裡頭,竟是一個個才剛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他們小小的手蜷而了顆顆白嫩的小饅頭,紅樸樸的臉蛋時而皺眉、時而打呵欠,那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傑瑞——」
「在你肚子裡的寶寶,一定比他們還都要可愛吧?只要再等幾個月,等他準備好,他就會是下一個小天使。」他微笑地望著那些小寶貝。「你確定,不給他一個機會,喊你一聲媽咪?」
映曦無聲地淌下眼淚,在她的身後,一個高大的男人心痛不已地緊握拳頭,緩緩地走上前來。
「他是我們的天使,誰都沒有權力奪走他的生命。」他摟住映曦顫抖的肩。
這熟悉的聲音是——?
映曦的眼淚落得更急了,她甚至不敢回頭,就怕她一個轉身,身後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傑瑞似乎明白一切,回頭拍拍關政的肩,將時間留給他們小倆口。
幸好映曦的身體狀況一直不適合墮胎,也幸好這個做父親的及時趕到,否則,他還真沒把握說服映曦留下孩子呢!
「你還好嗎?」關政緊閉著眼,由後緊緊地環抱住她。
映曦點點頭,又搖搖頭。
「把孩子留下,我們一起撫養他長大。」
「不——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你沒有權力擁有他。」
「誰說的?」他將映曦扳過身來,她臉上洶湧的淚水令他好心痛。「孩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們誰都別想離開我!」
「難道,你要我做你的地下情婦?」映曦心碎地看著他。即使,她真的願意這麼做——可他怎麼狠得下心?
關政不解地凝眉。「什麼情婦?我的老婆只會是你一個人。」
「那『她』呢?那個叫心潔的女子,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心潔?關政終於有些明瞭。「她只是我的好朋友,我沒道理為了一個朋友而不要自己的老婆孩子吧?」
「只是朋友?只是這樣?」
「我發誓。」他真誠的眸子映在她眼底。「先前,因為她家出了一些事,所以我才會讓你一個人出國,還吃了這麼多的苦。我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映曦的淚,至此終於稍稍止住。「你說的話,我得打個折扣。」她吸吸鼻子。
「你不相信我?」關政做出心痛的模樣。
「一朝被蛇咬,十年——」
「好好好。」關政立刻舉雙手投降。「你要我發誓是吧?那好,如果我關政這輩子有負於李映曦,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
映曦嗔笑著立刻摀住他的嘴。「烏鴉!誰要你發這麼重的誓?」他要是死了,那誰來照顧她和孩子呀?她還等著當少奶奶呢!
關政捉住她柔嫩的小手,親吻她的手心。「跟我回家吧?這裡太冷了,對孕婦的身體不好。」
回家?「不,我不想回去——」她別開臉。
「你是擔心李叔叔不諒解嗎?」他笑歎了口氣。「我們確實令他失望了。不過,你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你肚子的孩子也是他的孫子,他終究還是會原諒你的。」
「那你呢?」她擔心的不止是自己呀!
「我?」關政輕掬她黑亮柔細的秀髮。「我已經讓李叔叔趕出公司了,今後,我得靠自己的能力在別家公司重新開始。」他無所謂,反正能力跟常識是跟著走的,他會再站起來,只是,對李叔叔,他始終感到深深的愧疚。
「真的嗎?」映曦眼色一黯。
原來,事情都已經鬧開了?想必關政所承受的壓力及責難,一定比她還要大上許多吧?他是那麼的敬愛她父親呀!
她抿著唇窩進他懷裡。
「好吧,我跟你回去!但是你得答應我,在孩子出世之前,別逼我回家。」她怕,怕父親不肯放過她肚子裡的小生命。
關政聞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好。」他點頭,抱緊她。
一切,都等孩子出世後再說吧!
數個月後——
「飯桶!統統都是板桶!」
總裁辦公室裡,李鎮遠將一份企劃書扔到前頭某位主管的臉上,怒罵道。
一個整整企劃了兩年,投入無數人力、心力,總價值超過新台幣十五億元的投資,居然只因為公司標購土地失敗,而在一夕之間宣告中止?!這種事情,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可是這半年多來,諸如此類的事件卻一再上演,氣結之餘,也逼得李鎮遠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老了,管不了這麼大一家公司了。
他頭痛欲裂地揮著手。「出去、出去統統都給我出去。」跟著他按下話機上的對講鍵,要江秘書替他拿止痛藥和熱開水進來,而他自己則緩步來到窗邊的長椅上,和衣躺下。
「嘖,這麼大一間公司,難道就沒一個中用的人才?」緊蹙著眉,他合上眼喃喃說道。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得倒他李鎮遠,更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左右他的思緒,但是——或許他真的錯了。這陣子,他常在忙得焦頭爛額、心力交瘁之際,不經意地想起貼心又能幹的關政;更會在看到年輕女孩的同時,想起他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一眼的親生女兒——
他老了嗎?老得耐不住寂寞、老得開始思念親人了?
「總裁,你的藥。」江秘書端著水杯和阿斯匹靈,緩緩地來到長椅邊上。
「放著就好。」點個頭,李鎮遠並沒有即刻起身,他倦極地閉著眼,滄桑得彷彿一個八十歲的老人。
江秘書遲疑地擱下手中托盤,轉身走到門口,然後,她再度蹙回。
「總裁,這裡有你的一封邀請函。」她緊張地握緊手中紅帖。
「邀請函?你找個人替我送禮過去就行了。」連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也拿來煩惱他?這個江秘書真是愈來愈不像話了。
江秘書面露難色。「這個——總裁,我想這封邀請函你還是親自過目比較好。」事關重大,她不敢馬虎了事。
聞言,李鎮遠緩緩地撐開眼皮,睨了她手中喜氣的紅帖「拿來。」什麼樣的邀請函,非得經他親自拆閱不可?
他坐起身,撕開信封,然後抽出裡頭的小卡片,那是一張純白的請柬,上頭有一個浮雕的小天使,翻開內頁——一張溫馨的全家福照片,令李鎮遠猛然抽了一口氣。
「這是——?!」
「這是孫少爺的滿月帖,總裁,恭喜您當爺爺了。」江秘書微笑。
爺爺?
李鎮遠匆匆地起身,走到辦公室,戴起他的老花眼鏡。他仔細地端詳著照片上幸福微笑的三人,阿政、映曦,還有映曦懷中——他曾執意要她拿掉的、他的外孫。
須臾,李鎮遠才摘掉眼鏡,擱下相片踱至窗前。
那丫頭——那丫頭難道不恨他嗎?他曾經那麼無情地對她,甚至令她從小活在母親的陰影之中,讓她背負她母親所犯下的過錯,而她,她現在居然肯回頭來認他這個冷酷無情的父親?
一旁,江秘書拿起了桌上的請柬,挑眉說道:「總裁,孫少爺的名字取得真好,思源,李思源,該是飲水思源的意思吧?關特助可真有心——」
「——你說什麼?」李鎮遠猛然回頭。
李思源?那孩子,他姓李?!阿政他——
李鎮遠感到胸腔發燙,他疾步走回桌邊,搶下江秘書手中的白色請柬。「你,去給我打個電話,問清楚時間、地點,還有,替我到他們家去看看,有沒有缺什麼冰箱、電視、嬰兒床什麼的——」
「總裁?」當了十幾年的貼身秘書,她還是頭一回看見李鎮遠慌了手腳的樣子,江秘書強忍住笑意說道:「總裁,你要不要親自問他們?大小姐和關特助,喔,還有孫少爺,他們就在外面,他們夫妻倆已經來了好一段時間了。」
「什麼?!——那你怎麼不早說?」李鎮遠難得紅了臉。他很快地恢復鎮定,並且坐回辦公椅上。「去叫他們進來。真是的,外頭太陽那麼大,還帶著我的孫子到處跑——」
聞言,江秘書立刻笑嘻嘻地領命退出了辦公室。
團圓的時刻即將到來,李鎮遠忐忑地坐在位子上,十指反覆交握著;他的雙眼怔怔望著眼前那扇厚重的褐色大門,直到門扉再度緩緩地開啟,見到關政懷中抱著嬰兒,站在初為人母且一臉幸福的映曦身旁,李鎮遠再也忍不住,急切地迎上前去——
窗外,陽光普照,雲淡風清。
而屋子裡相視而笑的三人,他們的幸福,從現在開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