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霧的清晨,預告了會有一個晴朗的天氣,卻晴朗不了玫瑰忐忑不安的心情。
靜默的早自修,她從後門走進教室,速度飛快,像踩著風火輪的哪吒。
「你給我出來!」她一把抓著史秋瑩上衣後面的領子,像拎著一顆榴-似的,皺著鼻子,想將她扔出去。
史秋瑩的上衣領子一被提高,前面的扣子抵住她的咽喉,連咳幾聲,引來其它同學的側目,那些目光警告玫瑰,別大呼小叫的,吵了大家早自修。
「你說話小聲一點可不可以?我又不是聾子。」史秋瑩止了咳,又掏一掏耳朵,不知道耳膜有沒有被震破。
她滴溜溜的眼眸,像滾珠似地左顧右盼,甩頭擠眉地暗示史秋瑩和她到外面去談判。
史秋瑩皺著臉皮,拚命地撫順她的喉嚨。
為了不引起公憤,又要明示比愚公移山還笨的愚婆,她只好壓低嗓子。「到外面去呀!」雖然聲音極低,但她仍然說得咬牙切齒。
「玫瑰,你又在發什麼瘋了?」史秋瑩一臉無辜。
「你昨晚和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要你一五一十地說清楚!」她忘了調高音量,導致史秋瑩聽得霧煞煞。
史秋瑩翻眼咋舌。「麻煩你講大聲一點。」她怎麼會和這個說話忽大忽小的神經病稱姊道妹呢?還要三不五時被她拳打腳踢暴力相向一番,真是苦命。
「喔!」玫瑰清清喉嚨,調轉一下音量的大小,又把剛才的問話說了一遍。
史秋瑩並沒有馬上回答,反而上下地打量著玫瑰,滿臉狐疑。「我看你也愛上他了!」
玫瑰敏感地反問:「什麼叫『也愛上他了』?」她的重點在那個「也」字。
史秋瑩反身一躍,跳上窗框上坐著,搖晃著一雙擦著雪亮的白皮鞋,悠悠蕩蕩地故做輕鬆狀,吊玫瑰的胃口,賣起關子來了。
「昨天晚上,我過得好愉快喔!」史秋瑩彷彿意猶未盡地回味著。
「你當然愉快!」不過她卻不怎麼愉快,甚至有點心理不平衡呢,想起昨晚她在電梯前兜來轉去所走的哩數,加總起來大概夠資格參加馬拉松比賽了。
史秋瑩神采飛揚地細訴著,可沒空理睬玫瑰的情緒。
「他帶我去一家氣氛優雅、裝潢豪華的西餐廳,你知道我是穿著制服的嘛,出入那麼高級的場所,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是他好體貼喔,而且很有紳士風度地幫我拉開椅子讓我入坐,怕我冷了便脫下他的披風披掛在我身上。」
「你確定我們說的是同一個男人?」她帶著鄙夷的口氣,有點懷疑,為什麼她從沒見識過他一絲一毫的男性溫柔?
史秋瑩像沒聽到她的質疑似地,繼續沈醉在昨夜的回憶裡,一再地強調著他的溫柔情趣。
「啊,當時我簡直受寵若驚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像他那樣高大英俊又溫柔的男人,想不愛上他真的很難耶。」說到這裡她的眼睛都發著亮光,像夜空下的星芒。
「說重點!」玫瑰聽得五臟六腑都要翻天覆地了,快受不了。
史秋瑩輕哦了一聲,看看手錶,早自習時間快過了。
「只是呢,」史秋瑩的語氣急轉直下,迅速作結論。「昨晚上,明明是我跟他出去約會,對不對?」她斜過臉去看著玫瑰,玫瑰傾注全神地在聽她講。
「嗯!」她就是氣這一點。
史秋瑩繼續說道:「可是我老覺得真正的女主角好像不是我。」
「那是誰?」難道還有別的女人也跟著去嗎?他的胃口倒不錯嘛!不怕吃多了會噎著。
史秋瑩指著玫瑰。「你!」
「我?」玫瑰也指著自己,嘴巴驚成O型。
「沒錯!」
奇怪的是史秋瑩卻一點醋意也沒有。「剛開始,他很正經地問我如何和地球女孩談戀愛時,說得好像他是外星人似的,我覺得很怪異,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促狹地跟他說應該去看心理醫師,還跟他介紹你爸爸呢。後來所有的話題都轉移到你的身上,他一直問我你的事,包括你的生日、星座、興趣、血型、喜歡做什麼、不喜歡做什麼、談過幾次戀愛之類有的沒的,只要跟你有關係的,他都鉅細靡遺地問到了,問得我都快煩死了,好像我是你的監護人一樣。」她停頓一下,回頭看玫瑰一臉的瞠目結舌,像被鬼神煞到。
「他幹麼問你我的事?」這個白癡,要問不會直接來問她呀,她晚上也是閒閒沒事在家的嘛,怎麼他就不會想要約她出去?哎呀,討厭啦!她覺得自己和他總是戰火頻傳,無法平靜相處。
史秋瑩一陣搖頭晃腦,像極了街口那個鐵口直斷的相命仙。「後來,我仔細推敲,他之所以請我吃飯,主要是想從我口中套出有關你的事情,因為……」她停頓了一下,賣個關子地瞅著玫瑰。
「因為怎樣?」這只死史秋瑩什麼時候變得講話這麼吞吐,要講不一次講完,拖泥帶水的。
她笑著點著玫瑰的鼻尖。「因為他想追求的,正是你這個比外星人還難接近的女孩!」她覺得自己就像福爾摩斯抽絲剝繭,最後終於破獲難解的謎題。
「哈、哈、哈!」
玫瑰乾笑三聲,以示不屑,那是給史秋瑩看的表相,內心裡其實有點希望真相能如史秋瑩所言。
無論史秋瑩的推敲是否可信,玫瑰此刻的心情,已經像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雜陳。
「是嗎?那他在我面前為何老擺一副酷得幾近冰點的死人樣,根本就不在乎我是阿貓還是阿狗,我才會也……」窮凶極惡地反抗他,一股深切的悔意油然而起,侵蝕她微弱的意志,全身乏力地倚靠著牆壁。
「他難道沒向你表示過好感嗎?」
史秋瑩的臉上仍然洋溢著溫煦愉悅的笑容,與玫瑰那張被懺悔擊敗的苦瓜臉,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突然覺得有點想哭。「有啊,他第一次見到我時,就說他是專程來和我談戀愛的……」那句話依稀在耳邊迴盪。「可是事情太唐突了嘛,誰會相信他的誠意有多少,而且他當時的口吻霸道十足,好像他所說的每句話我都要言聽計從,不得反抗,還有啊,誰叫他沒事長那麼帥,又口出狂言,所以……我才會將他視為專門調戲良家婦女輕浮狂妄的無聊男子呀,差點還要報警捉他呢。」
「人家長得帥也有錯?唉,大概他上輩子沒燒好香,才會這麼倒霉,遇上你這種惡女。」史秋瑩涼涼地說。
玫瑰噘著嘴。「才不是呢,他都說我是聖女耶!」
「哈、哈、哈!」
史秋瑩也學她的鳥德性,乾笑三聲,惹來玫瑰一陣怒瞪。
不久,鐘聲響起,早自習結束了。
史秋瑩跳下來。「本來我以為一場甜蜜的約會,就被你這個沒到場的女主角破壞殆盡了,還好……」她嘻嘻竊笑兩聲。
「對啊,照理說,昨天的約會你應該覺得很乏味的,為什麼你說很愉悅?你的氣度什麼時候變寬大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是呀,本來是有點小小不高興嘍,後來我發現那家西餐廳的服務生都滿帥,而且我還跟其中一個聊了幾句,人家還是大學生呢?放暑假時,我也要去那家餐廳打工,這樣就可以……嘿嘿!」她露出猙獰的笑容。
玫瑰突然很想在那家餐廳門口,貼一張史秋瑩的照片,並寫著「男人勿近」的警語。
Re:夏 彤-聖女笑傳
嗶、嗶、嗶,三聲急促的警笛聲,自聖王的左腦不斷地重複鳴響著,是遠在聖族之星的士,透過儲存在他腦中的芯片,欲傳達一些消息吧。
他按開隱藏在左耳內的芯片投影開關,士的影像乍然出現在白色的牆面上,多日不見,他似乎顯得有些慌亂。
士一貫地行跪禮,再昂起頭來,神色不太對勁。
「聖王,不知誰走漏了聖女跳進生死輪的消息,好勇黷武的火王一得知聖女不在聖族之星,立即起了戰心,想舉兵侵略我們,前線已經攔截到他們的戰艦出動的訊息,對方恐怕來者不善,請聖王趕緊帶聖女回來應戰。」
憂心忡忡的士,因情緒不穩再加上不規則的喘息聲,幾度中斷了芯片的畫面傳送,他的愛將很少這麼慌張失措的。
「我知道了!」他眉頭深鎖。
關掉芯片的傳輸後,他整個人陷入沈思,天暗得快,夜色像黑色的布幔籠罩大地。
敵方是以強大的戰艦聞名,火王更是無堅不摧地拓展他的國界,幾年前,他們曾在西域太空交戰過,若非聖女出現,化解危機,聖族之星只怕已變成火王的殖民星球了。
他在黑暗中,專心一意地等待聖女回來……
還記得聖女的好朋友蚯蚓說,在地球上的聖女喜歡唸書,喜歡到不管颱風下雨、海嘯齊至,她也會到那個有很多人去叫做「學校」的地方,因為那裡可以獲得很多知識,蚯蚓還說聖女一定要上大學,否則她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少了四年,有缺憾,雖然他不知道大學是什麼,本來想帶她去的,但是現在好像來不及了,最重要的一點,她在地球上過得很快樂,好像比在聖族之星還快樂,而且她很愛她的老爸……
當初,她就是不願再當聖女,才不惜一死,以命相搏。
他希望她幸福快樂,更不會勉強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只是覺得對她的愛,與日俱增,越來越無法割捨。
想看她,想再看一回她的燦笑如荷的美目。要離開,也得跟她說聲再見……
叩、叩、叩!
「有人在嗎?」她一上完數學補習課,拿起書包急著衝回家見聖王,偉大的精神可比大禹治水,因為她也是過家門而不入。
不知怎地,很想看到他,她並且在心裡發誓,以後不再對他凶巴巴的了。
「咦?門怎麼沒鎖?」那她就不請自來了。「烏漆抹黑的,燈也不開,這麼省電。」兩手往牆上摸找電燈的開關。
「喂,聖王你在哪裡?」右肩上的書包滑落下來,她便順手將它丟到沙發上,這是她回家後的第一個動作。
突聞一聲慘叫。「啊──」
「誰?」她嚇得往牆上一陣亂按,希望會隨便接到一個開關。
果然運氣不錯,燈亮了。
聖王撫著額頭,一臉很痛的樣子。
「是你啊!」
他未答,玫瑰又問:「你的頭怎麼了?」
聖王拿起剛才突如其來砸中他腦門的書包,可真是人證物證俱在。
她不好意思地輕哦一聲,搔搔後腦勺。
原來她的書包丟中了他的頭,那麼準呀,怎麼投籃球時就沒這種運氣呢?
他一手撫著被書包擊中的部位,一手遮住刺眼的亮光。
看他心情好似有點鬱悶,不太想講話的樣子,氣氛有些凝重,她想緩和一下周圍的空氣,暗忖:製造點聲音吧,這個她最拿手了,不是嗎?
於是腦筋隨便一動,板起臉孔來,凶巴巴地說著:「唉,你幹麼沒事躺在那裡,叫了半天也不出聲,想嚇死人不償命啊!」
可是才說完,她又後悔,自己為何老是忍不住獅吼呢,隨即又換上笑臉。「呵呵呵,對不起,這是你家嘛,你當然是愛坐哪兒就坐哪兒,開不開燈也是隨你高興的。」
看她笑得好不自然,聖王都迷糊了,一下子凶裡凶氣,一下子又變得和顏悅色,還很勉強自己扯出笑容的樣子,他不禁關心地問:「你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只見她繼續咧嘴笑著,不置一詞;哪知她腦子裡不斷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開口講話,怕是一出聲就沒好氣的破口大罵。
半晌,她仍直搖頭,極力忍住快脫口而出的快言快語。
「你確定你沒事?」他又逼問。
糟了,她的嘴巴忍不住了──
「搞什麼嘛,對你笑也不好,討打還是欠揍,我看你是有被虐狂。」這番話在腦海裡轉一回,心裡舒坦多了,她現在才發現原來忍話很難過。
「哇──好多了!」她呼口氣,讓鬱積胸口的悶氣透出來。
她靦腆地站到聖王面前,想鄭重地向他表白並告訴他,她願意和他交往,當然以不影響功課為前提。
「我告訴你……」她好不容易作好萬全的心理準備,鼓足了吃奶的力氣,終於說出了四個字,可是他根本不想聽,硬拉著她往外走,逕自一路往樓頂沖。
「喂,你在做什麼?」他要帶著她私奔嗎?那應該是往樓下跑吧,怎麼會往樓頂……
哎呀,他該不是要和她一起殉情吧?
※※※
「唉,你不要想不開嘛!」他仍拉著她不放,眼看就要衝到露天樓台上了。
「不要──別拉我去,我不要──」她開始掙扎了,不曉得他受了什麼刺激,但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陪葬掉美好的人生。
「我不想──」「死」字還沒講出來,他們已經在萬點繁星之下了。
聖王突然煞住腳步,抬起下頷,仰頭朝天空。
「你看!」他指著一顆星星要她看。
她那張惶然的蒼白臉孔,好像已經死過一次。
「看什麼?」滿天星斗的,他到底要她看什麼?
「那一顆星星!」
玫瑰乘機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極認真,像明天要考星座圖似的,要用力地背下來的。
「那麼多顆星星,到底要看哪一顆?」
現在他看起來像恢復正常了,應該不會想不開要殉情了吧。她一直拉著他往裡面站,不讓他靠外牆太近。
他伸手摟著她的肩,寧靜而安詳地說:「就是最亮的那一顆。」
她嚇都嚇死了,哪還有閒情欣賞星光?
「我們回去好不好?」她這回真的小小聲講,很溫柔的語調。
他將她扳過來,兩人面對面,四目凝望。
「好不好?」她的聲音更細了,細到幾乎連她自己都沒聽到,因為聖王將她抱得緊緊的,她像被銅胸鐵臂護住,與外界隔絕了。
不過她卻聽見他的聲音。「我要回去了!」低緩而深沈,悲而不傷,像撥弄著大提琴弦所發出來的低鳴。
她怔了一下。「回去哪裡?」他不就住她家隔壁嗎?
他的手臂更用力地摟緊她,恨不得把她的身體融為他軀體的一部分。
「我要回『聖族之星』了!」他的氣息和聲音隨著夜風飄進了她的耳廓內,酥酥癢癢的。
是啊,她忘了他住在聖族之星……
沒來由的,她的心微微刺痛,但天真的她還以為是被他抱得太緊了。「我的身體好像快被你抱扁了耶!」
他立刻鬆開手,令她頓失依靠,心彷彿像是失落了什麼般,惶然無依的情緒,湧上她心頭。
「你怎麼不早說!」怎能怪她呢,是他力氣太大了,但他實在捨不得離開她。
被他抱在懷裡,有一種被保護住的安全感,她很喜歡,咦?自己到底是喜歡他的人抑或他的擁抱?大概都有吧!
「會再回來嗎?」
他的眼睛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上幾倍,直直地注視著她,那樣的目光與凝望,讓人覺得有一種永恆的感覺。
「不一定!」如果戰勝了,他會回來看她那張快樂的臉龐,是如何在地球上綻放迷人的笑容,萬一戰敗了……他不願去想。
留下來不要走!
她不敢說出口,太重了,她無力負荷。
「你不是說專程來和我談戀愛的嗎?」這種說法比較含蓄。「現在卻連戀字都還沒沾到邊就要走,很吃虧的哦,像我這麼蕙質蘭心、秀外慧中的女生不多哦!」用戲謔的語氣留他,比較不尷尬。
他苦笑不語,目光仍離不開她,是在把握時間,多看她幾眼。
她不死心,再出招留他。「你不是說我是聖女,要帶我回聖族之星傳宗接代的嗎?」一說出口,才發現這句話更重了,連人帶身都要奉送出去,像夜市裡的攤販,廉價大拍賣。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他全身顫抖,肌肉緊繃,克制所有的心力,才能將那八個字平平靜靜地講完。
要他故意裝著不在乎她的樣子,很難做到。
天知道,他有多想帶她一起回去,可是聖族之星即將陷入一場混戰,他不願見她被捲入。
他在開玩笑的?這個人什麼意思嘛,當初一見到她,就擺明了要追求她,現在她真心誠意想接受他了,卻遭一記回馬槍,說什麼開玩笑的,誰在跟他開玩笑呀,很好笑嗎?
她整個人跌坐在陽台上,好像支撐身體的力量突然遭人抽走了。
「你剛才不是有話要告訴我?」混沌的情緒彷彿又回到了最初。
「那已經不重要了。」她的心像被丟入冷凍室,連聲音都結冰了。
此刻的她,才瞭解自己原來那麼、那麼的在乎聖王,才會被他一句話,打成了重傷。
聖王則揪著心望著她,離別的愁緒席捲而來,重重地壓住他的咽喉,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