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很久沒有這樣閒閒的在超市中轉悠了。
我從貨架上拿下一袋薯片來,剛想把它放進購物車中,一隻手便從我手中拿走了它。
「青韌?」
「這幾天你不能吃太干太熱的東西。」他放它回了貨架,「等你的身體恢復過來再說。」
我不看他,只淡淡的說,「暴君。」嘴角,卻露出微微的笑。
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跟著她的母親從我和青韌的身邊走過,她看看青韌,又看看我,然後搖著她的母親的手,「媽媽,哥哥對哥哥好好喔。」
「小孩子,亂說些什麼。」那個秀美的少婦拍拍她的腦袋,然後轉向我們,也不說話,只是不好意思的笑。
她們走開時,我對青韌說,「不怕讓人誤會?」
他很自然的攬上我的腰,「誤會?誤會什麼?」
回頭,看到他的眼睛,深情如許,卻在一剎那,有種我無法讀懂的東西閃過。
於是,不再說話,只不動聲色躲開他的親熱。
今天是我留在季家別墅的第三天。
昨天,自然是累到爬不起床來,腰酸背痛,甚至連喉嚨都是嘶啞的,似乎真的做得太過火,身體,都有些承受不了。
結果只能打電話到公司去請假,說是感冒發燒,起不了床。
剛巧青韌送早餐進來,他笑瞇瞇的看我,「起不了床是真的,感冒發燒怕就……」後面的話,被我用枕頭給砸了回去。
然後喝他遞過來的牛奶,「為什麼不是咖啡?」
他在床邊坐下,親吻我的額頭,「牛奶比較溫和,適合現在的你。」
我笑,卻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中午時分接到茵的電話。
「音,你怎麼樣?要不要我去看你?」她的聲音很急。
靠在枕上,我微微的笑,「不用,只是一點點感冒。你在陪伯父和伯母?」
「沒有,我在公司。」
「現在還上班?」
「當然,要不老闆會抄我魷魚。」
冷笑,聲音卻依然溫和,「我以為,你會和他們一起回美國去。」
「美國的一切,都屬於他們和哥哥,我希望,有自己的生活。」她頓了頓,「音,你還在生氣。」
輕輕挪了挪身體,那個不便說出來的地方就痛得我齜牙咧嘴。
「茵,我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生氣……要說生氣,也已經生過了。」
「真的麼……」她的語氣,就像一個小女孩,一個害怕受到傷害的小女孩。
「真的。」我閉上眼,然後又睜開,「茵,我要吃藥了……兩天後我就回公司,有話,要對你說。」
「好吧,音,你好好養病。我等你。」
放下電話前,她忽然急急開口,「還有一件事,今天一早瑞氏派人過來,說是他們的總裁要見你。」
我愣了愣,「瑞氏的總裁?」
「嗯。那麼,音,我掛電話了,你好好休息。」
瑞文浩要見我麼?
他有什麼事要見我?
青韌推門進來,「冰音,剛才是你未婚妻打來的電話?」
沒有回答他。
「你們不是要分手了麼?」他說。
我點點頭,卻在一瞬間驚訝的看他,「你怎麼知道?」
他答,「我有特異功能,有關你的事,我都知道。」
我歎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
「冰音,和我在一起吧。」青韌過來輕輕擁抱我,「我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我會保護你。」
頭,枕在他的肩上。
呼吸著他的男性氣息,心,一點點沉下去……
在這個說愛我的男人身邊,我真的可以放心?
幸福——
真的這樣簡單?真的這樣唾手可得?
「你又在開小差。」青韌的手指,輕輕從我發間滑過,「想什麼?」
我回神過來。
「我在想,為什麼我不是女人。」
他一愣,不明白我說什麼。
我笑著從他身邊走開,「你去結帳吧,我去拿車。」
青韌,青韌,你不會知道此刻我的心有多亂——
是不是該放棄茵,是不是該投入你的懷抱,是不是,要放棄自己的一直想要堅持的東西……
如果我是女人,我會在認為愛上你的時候,在相信你說出的誓言的時候,不顧一切的抓緊你,把所有都交託給你,然後,躲進你的懷裡,永不醒來。
可是,我不是女人。
和你一樣,我也是男人,我希望,我能有屬於自己的,永不放棄的某種東西。
而這些,你不會明白。
地下停車場。
走到青韌那輛紅色的BMW前,我拿出了鑰匙。
「C28?」很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聲音。
於是轉過身去,看到一張絕美的臉,「君雲?」
他冷冷看我,「我姓謝。」
「謝君雲。」我笑,連姓帶名一起叫他,「真是巧呢,在這裡也能碰到你。」世界真小,不是麼?
「你和阿德上過床了是不是?」
我把車匙拋向空中,然後讓它落到手中,一聲清脆的響,令我的笑容越發美麗,「如果我說沒有,你相不相信?」
「不信。」
「所以,這個問題你根本就不必問。」
因為問了,只會更傷心。
「君雲,你傻站在那兒幹什麼?」孔非德的聲音在停車場中響起,「想累死我是不是?」
最不想見的人,始終,還是要出現在眼前。
「林先生?」那個其實很英俊的男人看到了我,臉上,露出奇異的笑容,「真是非常榮幸在這裡遇到你……不過,你不是生病了麼?」
我笑,「生病就不可以來逛超市?」
「哈哈哈,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收起笑容,「林冰音,你真的很厲害啊,我們那個從來都是不動聲色的總裁,竟也逃不出你的手心。」
我看定他,「這和你,好像沒有關係。」
就在這時,青韌推著購物車過來了。
「冰音。」他先喚我。
接著,是君雲的聲音,「青韌?」
於是他看向他,眉間閃過瞬間的疑惑,「你是……」
連孔非德,也有一眨眼的怔愣,「季先生?」
我站在一旁,面帶微笑,看著眼前這場不知該如何稱呼的會面。
四個人,每個都與其中的兩個人發生過關係,卻無關愛情。
但若你說這不是愛,那麼你,似乎也錯了。
我坐進車裡,「回去麼?」轉頭問青韌。
他的視線,既沒有落在我的身上,亦沒有停留在孔非德與謝君雲的車中。
是不是有段回憶,忽然闖進他的腦中?
輕輕一笑後,我發動了車子,轉彎時,看清對面車中的兩個人——孔非德一切瞭然的眼神和唇邊壞笑,謝君雲的面無表情及眼中絲絲痛苦。
回到別墅,我和福伯把買到的東西搬進了廚房。
老人仍舊面無表情,他垂著眼,令我無法看到他的眼睛。
在季家,甚至可以說是全部我接觸到的人中,我唯一無法看清的,就是這位老人,然而他看我時的眼神,卻又似乎,明白所有我不知道的事。
「冰音,那些事不是你做的。」青韌依在門邊,「先去休息好不好?」 他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在停車場的會面,也忘記了,那個叫他名字的美麗男孩。
我微微的笑,「怎麼不是我做的?我不是公子,也不是少爺。」
「你是我的客人。」
客人?
也只是客人。
隨他到了客廳,喝福伯一就早泡好的玫瑰冰茶。
「搬來這邊住。」青韌閒閒的說。
我放下茶杯,「我該走了,再不回公司,人人都會知道我說謊。」
「音!」他抓住我的胳膊,「你把這兒當成了什麼?飯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的力氣很大,掐得我好痛,於是皺眉,於是露出嫵媚的微笑,「啊是,我忘記了check out……」
「冰音……」他放開了我,「你還是,不相信我……」
揉著胳膊,我輕聲喚他,「青韌……謝謝你。」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信你,還是不信你。
三年前和現在,真的已經改變了太多太多,你如何能令我相信,我不會,變成第二個謝君雲……你又如何令我相信,那些誓言,不會有變質的一天……
我吻上了他的唇——
「真的,謝謝你。」
車子駛出季家別墅。
回頭,沒有看到季青韌,卻看到福伯,靜靜站在鐵門旁,靜靜的,看著遠離的我。
手機響了起來。
「喂?」
「冰音,你好啊。」
「孔先生?」我皺起了眉。
「好耳力,一聽就知道是我。」他大聲的笑。
「你有什麼事。」
「剛才那位季先生,是迷離夜的老闆。」
「是,又怎麼樣。」
「你真的很厲害,一隻手裡攥著一個,都是男人,都是大人物……」他仍在笑。
我停下了車,「孔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們的總裁,好像不知道你以前的經歷,也不知道你現在的交友情況。」
一愣,然後輪到我放聲大笑,他竟想以這個來威脅我——真是可惜,瑞文浩知道的,比他想像中多得多。
「你想要什麼。」不過這個遊戲,好像也很好玩兒。
「你。」
如果說我想了很多他會說出的答案,那麼這個,是我唯一沒有想到的。
「我?」
「是的,我想要你。」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
「身體,還有……心。」
難道我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難道連這個男人都想說他愛上了我?難道,不只是我瘋了,連這個世界,都開始不正常……
「你很驚訝。」他說。
「是。換做是你,你也會驚訝。」
他笑,「你放心,我想要你,不是你想到的原因。我想知道,得到一個很多大人物都想得到的人的感覺,是什麼。是不是,真的棒到我不能想像的地步。」
我沉默了一會兒。
「他很愛你。」我說。
「我知道。」他的聲音裡,有一絲得意。就算他不愛他,可是被愛的感覺,每個人都想擁有。
「所以,你不怕傷他的心?」
「只是個遊戲。」他說,「遊戲結束以後,我會回到他的身邊。」
「我真的很想念,你的身體……」下面的話,忽然斷去,好像被某種不知名的物體掐去一般,緊接著,是一聲巨響。
我移開手機,有些莫名其妙。
「喂?喂?」他出事了麼?仍舊把手機放回耳邊,然後不停的喊。
「孔非德,孔非德?」
一陣尖銳的呼吸響了起來,「林冰音……」
不是孔非德的聲音。
「你是誰?」我問那個聲音的主人。
「林冰音……C28……」那個人笑了起來,先是輕輕的,而後笑聲越來越大,「林冰音……哈哈哈哈……」
「謝君雲?」我終於聽出他的聲音。
他的笑聲忽然消失到無影無蹤,「從迷離夜到這裡,從三年前到現在,你仍然不放過我,你仍然,要搶走我最愛的男人……」
「君雲……」
「不過這次,你搶不走阿德了……他是我的,他永遠都是我的……」
對話,在這裡結束。
正午的陽光很強烈,乾燥的空氣中混雜著喇叭聲和汽油的味道,我忽然感覺到頭暈,就像太陽穴中插上了一顆針。
手機一直緊緊握在手中。
視線落在前方,眼中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君雲的笑聲在耳邊忽遠忽近的響,刺痛我的心臟。
他真的很愛他,比我想像中還要愛他——若是愛到了極至,結果,會是什麼。
不知不覺撥出一個號碼。
一個很甜美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您好,這裡是瑞氏,請問您有什麼事?」
「我找瑞文浩先生。」
對方遲疑了一下,「稍等。」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瑞氏總裁姓甚名誰,所以,她立刻幫我接通了總裁秘書的電話。
「請問,你是哪位,有什麼事。」另一個甜美的女聲。
「我是林冰音。」
「稍等。」
我直直看著前方,想笑,又笑不出來——看來,我賭對了。
在瑞氏,我或許已經成了名人。
「冰音。」冷冷的聲音,就像記憶中那個冷冷的人。
「是我,幫我一個忙。」我開門見山,因為時間,已經過去得太多。
「說。」
「我要孔非德的地址。」
他只沉默了三秒鐘,「你等一會兒。」
三分鐘,就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無數的車輛,無數的行人從眼中走過,留不下一點兒影子。
我忽然很恨自己,為什麼不知道孔非德的電話,為什麼不知道他的地址,為什麼,唯一一次接觸,還是在飯店中……
謝君雲要做什麼,我想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向瑞文浩要他的地址,阻止他麼……可是他要做的事,與我無關。
頭又開始痛,就好像,要裂開一樣。
「冰音,你要的東西。」瑞文浩念出一個地址。
我直起了腰,「謝謝你。」
「不用。」他甚至,從開始到現在都不問我原因。
關上手機,我發動了車子。
紅燈,綠燈,行人,車輛……
就好像遊戲中無數的障礙一樣,一點點偷去我的時間。
總會到達終點,只是,當你到達終點時,心情,已經和初初開始時截然不同。
汗水從額頭上墜到襯衫上——
我終於,感覺到焦急。
在四十分鐘後到達瑞文浩給我的那個地址處,很高的樓,他住在七樓。
我急急的跑進去,推開過來阻攔的警衛,而在他追上並抓住我的前一刻,電梯門緩緩關上。
七,七,七,七……
看著閃動的數字,我在心中默念——
上帝,請求您,請求您,不要,不要讓我失望。
「叮」,電梯停下,我跑了出去。
摁下門鈴,聽著那段《鈴兒響叮噹》唱了整整兩遍,門,終於慢慢打開。
「你來了。」君雲微笑著,恍恍惚惚。
他轉過身去,「可是你來了又有什麼用,他不會跟你走……」
有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飄進我的鼻間,我聞不出是什麼。
「香麼?」他聽到我抽鼻子的聲音,輕輕的說,「是阿德最喜歡的白粥呢,我熬了一大鍋,你要不要嘗嘗看……」
心臟一陣緊縮,我竟感覺到恐懼。
他帶我到了客廳中,他在沙發中坐下,「請坐吧。」
「孔非德在哪裡?」我問他。
「你坐下來,」他還是微笑,「我再告訴你。」
我坐到他的對面。
他的臉孔,正對著我,而視線,卻好像穿過我,落在無盡的空間中。
「冰音……」這是我和他認識以來,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好羨慕你……你沒有愛誰,卻有那麼多的人,愛你。」
手指,緊緊在抓住了裹住大腿的褲子。
「我也好想像你一樣啊……」他無意識的笑著,「像你一樣,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對任何人動心,淡淡的,好像菊花盛開一般微笑……」
我忽然想哭。
「可是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愛上誰,就是用全身全心,就算他厭倦,就算他不喜歡,還是不顧一切的付出……」他的視線,終於落回在我身上,「是我錯了麼?是我不對?是不是應該對他若即若離,是不是不去回應他的一切愛情,這樣,他就不會離開我?」
香味越發的濃郁,就好似,從某個地方,滿溢而出。
「我不應該恨你。」他看定了我,「你沒有錯,是他們愛上你,而你,沒有愛上他們……我應該恨我自己,是我錯,是我愛上他們,而他們,沒有愛上我。」
我聽到了粥從鍋裡漲出來的聲音,同時,聽到一顆心,碎去的聲音。
君雲站了起來,慢慢走進廚房。
過一會兒,便端了一碗粥從廚房中出來,他小心的吹著飄散的熱氣,溫柔的表情,就好像,他將要面對的,是最愛他的人。
我終於站起身來,跟著他,走進了臥房——
孔非德半躺在床上,他閉著眼,就好像睡著一般。
君雲在床邊坐下,他把湯匙舉到他的嘴邊,「是你最喜歡的白粥喔,我吹過了,已經不燙了。」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溫柔到,連我的心都在融化……
孔非德仍然閉著眼,一動不動。
「怎麼了,不想吃麼?」君雲放下了碗,「還是在耍你的小孩子脾氣……真是的,我餵你,好不好?」
他把勺子放到了自己嘴裡,然後,吻住了他的唇。
纏綿的親吻,輾轉的唇瓣,有一顆淚,從君雲美麗的臉上滑下。
我終於明白了母親的話——
永遠不要愛上別人,否則,你就會像美人魚一樣,變成海面的泡沫。
君雲愛上了季青韌,於是他傷了他的心。
君雲愛上了孔非德,於是他那已經被傷害的心,變做了泡沫……在他知道他不愛他的時候,消失到,無影無蹤。
「就是這家!」雜亂的腳步聲傳進耳中,一群人衝了進來。
「就是他!剛才衝進大樓的人!」兩個人過來揪住了我,踢到我膝上,按下了我的頭。
「先生,」有警察問君雲,「他有沒有騷擾你?」
君雲扭過了頭,他仍舊微笑著,食指豎在唇間,「噓,阿德睡著了,你們不要吵醒他。」
我跪在地上,看著一個警察的皮靴慢慢了過去,在床邊停下,然後,他發出了一聲驚叫,「天啊……」於是其餘的人,從我身邊走了開去。
慢慢抬頭,看到孔非德垂下的頭顱,腦後,紅色與白色相間,形成我眼中,最眩目的色彩。
在警察局中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瑞文浩。
所有人都出去以後,他坐到了我的面前。
「冰音。」依舊是屬於他的,冰冷的聲音。
我抬頭看他,氣溫很高,他仍然穿著黑色的西裝,可是整個人,卻又像是從冰山中走來一般,近乎透明的面孔,美麗到,沒有人能夠正正看他。
「走吧,我已經讓人替你辦好手續。」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思緒千回百轉,卻怎麼樣也無法想到——他只說了那一句話。
「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不問我。」
他冷冷看我,「你與這件事無關。」
我急急的站了起來,「你可以幫君雲的,是不是?你可以令他不受到任何傷害的,是不是?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他皺起眉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可是,可是……」我頹然坐回椅中,「從迷離夜到這裡,從那時到現在……他都沒有幸福過……」
難道幸福對我們來說,真的太過飄渺?
「求求你,求求你……幫幫君雲好不好?」我喃喃的說,「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他仍然冷冷的笑,不說一句話。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猛然抬起頭來,熱切的看他,「你不是要我麼?我把自己給你,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幫幫君雲,好不好?」
似乎過了很久,他的唇角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眼中,盛滿戲謔的笑意。
「冰音……」瑞文浩伸過手來,支起我的下頜。
「你以為你是誰,竟然想和我談條件?」
「我要你,我的確想要你,可是,不代表你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和我講話。」
我靜靜看他,看進他的眼中。
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我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
我以為他愛上了我,可是我錯了——
他只是要我,不是愛我。
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件東西,只是從屬於他,卻不能夠,與他對等。
慢慢向後靠,靠進了椅中,離開了他的玉雕一般的手指。
我笑了起來,為自己的可憐,為自己的癡傻,為自己的一切,發笑。
其實,這樣的真相,我早該知道,只是心底深處,一直拒絕相信。
「你走吧。」我閉上了眼睛。
「你呢?」他的聲音裡,有一點點的怒氣。
我微微的笑,「留在這裡,陪著君雲。」
再沒有聲音響起,就好像時間都靜止一般。
過了很久,我才慢慢睜開眼睛,他,果然已經不在對面的椅中。
文浩,我可以這樣叫你麼?
你已經厭倦了我們之間的遊戲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記得那塊白色的地毯和那個男孩,我甚至不知道,你說的話,有多少是真實……
你忘記了,那麼我,也應該忘記。
慢慢的呼出一口氣,卻在下一刻,心跳都停了下來——
有一雙手,放到我的肩上,緊緊的,捏住了它。
很想立刻扭頭,又害怕,這一切,都是夢。
「文浩……」我伸出手去,疊到那雙冰涼的手上,「是你麼?」
有一聲長長的歎息,悠悠的,傳進耳中,「是我。」
我笑了起來,卻有淚水,流下臉頰。
他始終還是吻了我,俯下身,吞噬我的唇,任憑來不及吞下的晶亮的唾液,流下我與他相接的唇間,潤濕我的襯衫,他的西裝。
他的手指插進我的發間,指甲刺痛了我。
他的手是冰涼的,和我糾纏在一起的舌,卻像火一般的熱。
他終於結束親吻,捧住我的臉,眼神狂亂如潮。
他說,「C28,你不可以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可以離開我。」
他說,「我愛你。」
我看清他美麗如天使的臉,雪一般的白,玉一般的剔透,甚至,在眉間帶了一點點孩子般的天真……
這樣一張面孔,這樣一個人——如冰,又如火,就算他沒有說他愛我,就算他沒有擁抱我,就算他沒有親吻我,就算,我的第一次,不是給了他……
我想我還是,會像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在心裡,偷偷的,愛上他。
只是——
他不愛我,我知道。
因為他說我愛你的時候,他的眼中,沒有我。
我在一陣陣眩暈中被文浩帶離警局,然後,回到他的家。
一棟十層高的樓,每層有一套房間,他住在九樓,其餘幾樓住的,都是他的保鏢。
「密不透風的保護。」我笑。
他沒有回頭,「你是第三個可以進我家的外人。」
外人……
在他聽不到的地方,我輕輕歎氣。
驗證了指膜和聲紋後,我進到他的家裡。
皇宮一般的房間,極盡奢華的擺設,卻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他不是一個會喜歡這樣張揚的男人。
「要喝點什麼?」他脫下西裝,走到小吧檯邊問我。
搖頭,我終於戰戰兢兢的坐到柔軟的沙發中,等待倦意的來襲。
「冰音……」
他在我的身邊坐下,手裡,拿著一杯透明的液體。
我扭頭看他,落在他的深如大海,永遠冰冷的眼中——是不是有一件我不希望發生的事,要發生在我和他之間。
「我記得,」無法停止心緒的煩亂,於是避開他的視線,「我和你第一次接觸的地方,好像不是這裡。」
接觸……
不是相見。
那一片雪白的地毯,深深的,深深的,刻印在腦海的最深處。
「那是我父母的家。」文浩也轉過了頭,輕抿一口杯中的液體,「不是我的家。」
我笑,卻不知道為何而笑。
他再一次轉過身來,放下酒杯,他說,「冰音,你明明知道你跟我來會發生怎樣的事,可是,你還是來了……」
我仍然笑,卻閉上眼睛。
一隻手,撫上我的臉,明明是很溫柔的,可是我感覺不到溫暖。
他像愛撫貓兒一般輕搔我的下頜,然後,一點一點用力,直到我因為疼痛而睜開眼睛。
「看著我。」他說。
「是我,不是別人。」他說。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不愛我,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你……
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就像秋天的時候,落葉始終會鋪了滿地。沒有愛,也不會妨礙高潮的來到,如果我真的不能夠得到幸福,把身體給誰,又有什麼關係。
他開始親吻我的臉頰,很輕很輕。
我忽然想笑,因為他的吻,弄得我很癢。
也許這一次,他會很溫柔的對待我吧——輕輕脫下我的衣服,輕輕吻我,小心進入我的身體,壓抑著自己高潮的到來。
我應該認為他是珍惜我的,我應該感激他,不是麼?
可是我閉上眼擁住他肩膀的時候,懷念的,卻是很久很久前那個他,那個沒有一點兒前戲,甚至沒有親吻我的,耳朵瑩白如雪的男子。
不是我有被虐的嗜好。
只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他,比現在的他,讓我感覺到真實。
當我的第一件衣服被脫下,扔到地上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來了。
柔和的音樂伴隨著一個略略沙啞的,嫵媚的女聲,「Roy,我知道你在。」
正埋首於我胸前的男人抬起頭來,他皺著眉,卻還是站起來,走出客廳,到玄關處開門。
我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也只有她,可以這樣毫無顧及的打擾他。
我所見過的,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瑞文浩的朋友——Daphne。
「冰音?」她看到我,一副非常驚訝的模樣。
我朝她笑笑,雖然凌亂的頭髮和微開的前襟在一個女士面前實在是有些不雅,「你好,Daphne。」
她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地上的衣服,最後的視線,落在文浩臉上。
「我好像,做了件該天打雷劈的事。」她是微笑的,那種小惡魔般的笑容。
我隨便撥了撥頭髮,把地上的衣服拿起穿上,Daphne則坐到了吧檯邊,喝著文浩倒給她的紅酒,我們三個人,就像很好的朋友,在這樣一個靜寂的空間中,微笑,聊天。
「Roy,你還是帶他來了。」她說,「你比我想像中,還要重視他。」
她說的「他」,是指我吧。
文浩低著頭,他就坐在我身旁,有一隻手,看她看不到的地方,覆在我的手上。
「再過一個禮拜,就是他的忌日。」她又開口,聲音裡,有淡淡的傷感。
這一次,他終於抬起頭來,「我知道。」
「你要單獨去看他,還是和我一起去?」
她明明是在問他,可是視線,卻落在我的身上。
那一瞬間,他覆在我手上的手,輕輕的顫抖了一下。
他是誰?
我忽然很想問這個問題。
能讓瑞文浩做出這樣舉動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可惜,我不敢問,也不能問。
只能在心裡猜測著,「他」是男是女,是美是醜……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已經死去……
「……Roy,那說定了,那天我們一起去。」
等我回神過來,聽到Daphne這樣說。
文浩點了點頭。
他的手,已經從我的手上拿開。
最終,我還是決定離開。
不是因為Daphne的到來,也不是因為他們談論的話題,我只是有些疲倦,只是想要好好的睡一覺——
而這裡,不是可以讓我放心安睡的地方。
文浩沒有留我,我想他也從不會留人,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看我,然後轉過身去,專心喝著杯子中的透明液體。
其實,我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因為不知道,所以,更不應該考慮愛,或者不愛的問題——老老實實做自己就好,灰姑娘的故事只是童話,永遠,只是童話。
朝Daphne笑笑,我向他們告別。
走到玄關時,還是忍不住問了文浩,「你還是不願意幫助君雲……」
他沒有回答我,只在我轉身的一瞬間,閉上眼睛。
叫了出租車回家。
直到進了家門才想起自己的車還停在孔非德家的樓下,只能在有空的時候去取它了。
把自己摔到床上,然後埋進柔軟的枕中,呼吸著那股特別的,只屬於自己的味道,我進入沉沉的夢鄉。
還是做了一個夢——
我見到青韌,他說愛我,他說他會一輩子和我在一起。
我還見到文浩,他仍舊冷冷的模樣,他說他要我,他說他不會放手。
我微笑了,我把左手交給青韌,把右手交給文浩。
在那一瞬間,場景變換,我們來到了一個懸崖上,青韌臉上的深情變做了猙獰,而文浩的冰冷,變做了天真的殘酷……
當我把自己完全交給他們,當他們鬆開手,我便,跌下懸崖。
摔到粉身碎骨。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恰是我從夢中驚醒時。
滿頭滿身的汗,人卻好像跌進了冰窟中,一陣陣發冷。
「喂?」嘴裡粘粘的,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來。
「冰音?」
我真的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神過來,「Daphne?」
「是我。」她好像在笑。
抓著話筒,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從Roy那裡聽說了你的事。」她說,「不,應該是謝君雲和孔非德的事。」
仍然不明白她要說什麼。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幫你——通常說來,喪失行為能力的人,不需要負法律責任。」 Daphne很清晰的說。
「喪失行為能力?」
「是的,如果我們可以證明他的精神有問題,我想法庭會無罪釋放他。」
「你能做到?」我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可以,我能請到國內最好的律師。」
「謝謝你。」剛才的狂喜,漸漸消於無痕,「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我?」
她在那方笑,聲音不大,卻讓我聽得明明白白。
「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曾經是迷離夜的一員,也曾擁有過A系列的編號,你會不會信。」
我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麼?」
這回,她哈哈笑出了聲,「我沒有騙你。」
「所以,我才會想幫他。」
喉嚨裡嘶嘶的響,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
「你放心吧,關於君雲的事,我會處理好的。」
「冰音,你真的好像他,真的好像……」
這是Daphne最後的話,說完這句後,她便掛上了電話。
是誰說,人生就如一場戲。
又是誰說,人生,本來就是做戲。
戲如人生。
人生如戲。
說到底,都是因為我們看不通看不透,當知道真相時,也只能一味的癡傻……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我想起了剛才的夢,它不像我從前做過的夢一般,醒來時就已經忘記得七七八八,一直到現在,我仍然可以完整的回憶起每一個細節。
為什麼我要做這樣一個夢?
為什麼在夢中,他們要這樣對我?
為什麼……
當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答案的時候,忽然記起,那只是一個夢,而夢,原本就是做不得準的。
也許,不接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不愛上任何人,我也就不會跌下懸崖吧。
我吃了幾粒安眠藥,硬生生嚥下去的,怕喝過水以後,會有想去廁所的慾望。
然後脫下所有的衣服,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溫暖的棉被中,再一次,進入夢鄉,而這一次,我不打算做任何的夢,若是要做,也只希望,夢裡只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