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給茵去了電話。
在路上的時候,車子在柔依門前停下。
我遲疑了一會兒,終於走了進去。
第一次和茵的父母見面,我也許,應該買件禮物。
門開。
墜在門後的風鈴發出美妙的聲音,一位小姐立刻走了過來,“先生,您需要幫忙麼?”
我微笑著,“謝謝,先看看吧。”
她點點頭,然後退開去。
店裡人很少,我,兩個店員,還有一個正背對著我彎腰看飾物的女子。空氣中似乎充塞著一些寂寞。
我走到了女子的身邊。
她直起身來,“替我把這個包起來。”
一轉身,我對上一張絕美的面孔。
竟是那天,和瑞文浩在一起的女子!
也許是見多了這樣對著自己發愣的男人,她並沒有對我的癡呆樣感到大驚小怪。只是淡淡的一瞥,然後從我身邊閃過。
我也回過神來。
果然,象瑞文浩那樣的男人,也只有她這樣的女人可以配得上。
我看到了一只打火機,造型很簡單,卻給人很高雅的感覺。
“小姐,麻煩你,我看看這個。”
可走到我身邊的,不是店員,是她。
“林冰音?”略略沙啞的聲音,更添嫵媚。
我抬頭,驚訝至極。
“你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到我會認識她。
“我是Daphne,Roy的朋友。”她答我,“Roy對我提起過你,而且……”她的臉上,看不出高興或是不高興,“我在某個地方看到過你。”
瑞文浩竟對她提起過我?
我有些無法置信。
“先生,您要的東西。”店員把打火機從玻璃櫃中拿了出來,“要送給朋友的麼?”
我回過頭,“不,是個長輩。”
“喔。”她笑了笑,“這個很合適啊,穩重,又不張揚。”
的確,很合適。
“多少錢?”
她報出一個我無法想象的天價。
輕輕的放那個打火機在她的手裡,我笑了笑,“麻煩你先放一放,我再看看。”
沒等店員做什麼,Daphne忽然開口,“那個我要了,你替我包起來。”
我扭頭看她,她的視線卻落向別處。
“Roy很緊張你。”好半天,她開了口。
我不知該說什麼。
“我很久都沒看到過,他會對某個人,執著到這樣的程度。”
我越發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麼?難道瑞文浩對她說了不該說的話?
店員把包好的打火機遞給了她,“胡小姐,請您收好。”
她接了過來,然後看我,嘴角邊露出美麗的笑容。
“你一定在想,我不是Roy的女朋友麼,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真的很驚訝,她的美麗,竟和她的聰明成正比。
“那麼你錯了……”我為她開了門,她從我身邊走過,飄散出一陣怡人的幽香,“我不是Roy的女朋友,我只是他的朋友。”
“我的男朋友,另有其人。”
“誰?”我脫口而出。
她轉身看我,“你不知道的某人。”然後她抬頭看著星空,“已經死去的某人……”
那一刻,似乎有什麼哽在我的喉嚨。
我好象,窺到了某件我不該知道的事……
她坐上車的時候,我抬腕看了看表,天啊,要遲到了。
“怎麼,時間到了?”
我點點頭,“是啊,要快些趕過去才行了。”
她把一件東西遞給了我,“這個,給你。”
是那個打火機,包得很漂亮的打火機。
我看她。
她微微的笑,“我喜歡你,所以,送你件禮物。可不許說不要喔。”
美女的要求,沒有人會拒絕,更何況,她的笑容,那麼真誠。
Daphne,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瑞文浩的朋友。
我看著她離開,心裡,忽然有一點點的暖意。
經過半個小時的車海掙扎後,車子在銀星門口停下,立刻有男孩子過來替我泊車。
我笑著,對他說謝謝。
擦身而過的時候,他以極低的,只有我聽得到的聲音說,“先生,需要特別的服務麼?”
我停住,臉上的笑容仍未褪去。
“很干淨的女孩子。”他繼續說,“當然,也有男孩。”
很想說什麼,話語卻是微張口時全部吞下去,哽在喉嚨。靜止約一分鍾,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便從他身邊走開。
人的身份,隨著時間顛倒。
想笑,卻會流下淚水。
侍者帶我到了略微居中的一張餐桌旁,我看到茵。
“音,現在才來。”她站起,嗔怪的語氣,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路上塞車。”我趕忙澄清事實。
桌邊只有她一個人,穿著藍色的套裝,非常的別致,也非常的淡雅,於是我輕聲說,“你今天很漂亮。”
“是麼?”
如果一個並不漂亮的女孩,在她露出最開心的笑容時,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我想也不如她生動。茵就是這樣,此刻的她,真的讓人有一種想擁抱的感覺。
她坐了下來,“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我也坐下,“伯父和伯母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媽媽去了洗手間,爸爸可能還在路上。”她答我,“臨出門前,他接了個電話,說是有急事,所以就耽擱下來了。不過不要緊,等會兒我們邊吃邊等他。”
“這樣啊。”我忽然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
見老丈人和丈母娘應該用怎樣的笑容?
他們會不會喜歡我,會不會不同意我們的婚事?
如果他們說要和我們一起住,我應該怎樣回答?
正在想東想西的時候,腰間忽然被胳膊肘捅了一下,我回過神來,隨著茵站了起來。
“媽媽。”茵扶一個婦人落座,然後她笑著看我,“他就是林冰音。”
“伯母。”我立刻擠出笑容,手足有些無措。
“坐下說話,坐下說話。”茵的母親微笑著,認真的打量我。
我看著她,有一點點驚訝。
茵曾經說過,她有一個大她八歲的哥哥,而他們的母親,也是很晚才結的婚。
所以我以為見到的會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卻沒想到,面前的這個“伯母”,怎麼看也只有四十左右的樣子。
仍然漆黑的頭發,面容美麗,氣度優雅,實在不象茵說的——“普通的居家婦女”。
“冰音?”她忽然喚我的名字。
我趕忙回答,“是。”
她笑了,“不要那麼拘束。”頓了頓,她繼續說,“你是小茵的男朋友,喔不,應該是未婚夫了,也不用再叫我伯母……”
我發愣。
茵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音,你傻了是不是?”
於是回神過來,“啊?啊,對不起……這個,那個……”憋了半天,我終於對那個始終微笑的的婦人恭敬開口,“媽媽。”
媽媽。
過了那麼長的時間,我還是叫出了它。
已經長眠在市郊的母親,你如果看到,你如果聽到,我已經距離想要的未來越來越近,你會不會,露出笑容……
侍者端上了一道又一道的佳餚。
在她們不注意的時候,我伸手摸了摸錢包。銀星並不是這個城市中最高級的飯店,可是它的價位……對我這個工薪階層而言,也高得離譜。
茵還是注意到了我的小動作。
她笑著,看了看她的母親。
於是那位高雅的婦人轉向我,“冰音,小茵是不是還沒有和你說過?”
“說過什麼?”我愣住。
她笑了,“那個小丫頭,騙人還真要騙到底呢。”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你們結婚後,希望你可以辭掉現在的工作,和我們一起到美國去。”
“辭職?去美國?”我瞪大眼睛,“那以後我和茵怎麼生活?”
“這個你不用擔心,李家在美國……”她頓了頓,“看樣子小茵真的一點都沒有對你提起過……冰音,你聽說過李永明麼?”
李永明?
我當然聽說過,那個在北美極出名的華裔企業家。
筷子從手中落到了桌上,我呆呆的看著茵,還有她的母親。
“您想說的是……”
“就是那樣。”李夫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李永明是我的丈夫,也是你將要喊‘爸爸’的人。”
我仍然拒絕思考,只是視線轉向李茵。
她有些不敢看我,遲疑了一會兒後抬起頭來,“音……對不起。”她說,“可我不是有心騙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對我,到底是不是真心……”
優美的音樂在耳中穿梭,腦中靜止的齒輪開始轉動。
“茵,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苦笑著,重新拿起筷子。
“你不生氣了麼?”她的眼睛發光,定定的看我。
“我生什麼氣,只要你以後不要再象這樣瞞我事情就好。”我淡淡回答,避開了她的目光。
其實我生氣,很生氣。
因為茵的欺瞞,打亂了我關於未來的計劃。
我以為她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我想要的,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卻沒想到,她是李永明的女兒。
以後的決定,是不是,需要做一些更改?
“冰音。”李夫人出聲喚我。
我抬頭看她。
“我和永明就只有小茵一個女兒,兒子已經大了,我們不擔心他,可是小茵……你不要不高興,其實這件事,是我要她這麼做的,因為只有這樣,才知道你愛的是她,還是李家的財產。”
她的語氣是平淡的,她的臉上,帶著笑容。
可是我還是看到她的心——
我和他們不同,我始終和他們不是同一類的人。她可以笑著喊我的名字,她可以接受我做她的女婿,可是,我們仍然不同。
“你們結婚以後,就去美國,永明的產業,有一部分就是小茵的,這個,需要你幫小茵打理。對了……”她扭過頭去,“小茵,打電話催催你爸,怎麼現在都不過來。”
“恩……爸爸來了。”
我和茵一同站起身來。
侍者從我眼前走過,我沒有看到她的父親。
直到她撲進某個中年男子的懷中,直到她歡快的喊,“爸爸,你可來了。”直到,他和她一起,站在我的面前。
笑容,僵在臉上。
有些事,是我一輩子也不願意想起來的。
有些人,是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的。
可是老天爺,偏偏讓我想起來,看到他……
“C28……我還是第一次和C系列的人上床呢……”健壯的中年男子,性欲強得驚人。
“你的確不漂亮,不過,我總算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指名要你……”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想暈過去,卻無法做到。
“不能留下傷痕麼?真是很可惜啊……那麼美麗的身體,應該用紅色來點綴才會更美……”他揪住我的頭發,“要用紅色來點綴啊……”
“音?音?”
熟悉的聲音響在我的耳畔,一點點,擊碎回憶。
我定下神,直視前方,“對不起……真的嚇了一跳,伯父看上去竟是這麼年輕。”
茵笑著,“我就說,怎麼一下子就愣在那裡了呢。不過音,你沒有在報紙雜志或者電視上見到過爸爸麼?”
報紙?
雜志?
電視?
我也輕輕綻開笑容,“茵,你忘記了?我從來都只看娛樂版的新聞。”
在娛樂圈中討生活,其實,也和我們一般的苦。
而搞政治的人,做生意的人,會讓知道真相的我感覺骯髒,所以,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聽,拒絕這一切。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來到的,我還是無法躲開……
“還叫伯父啊。”茵扶著她的父親坐在椅中,“你真是的……”
我的視線,轉向那個依然未呈現老態的男子。
他沒有看我,只是寵溺的看著他的女兒,然後,微笑著,向他的妻子說話。
難道,他忘記我了麼?
那個和他上過床的,和他做過愛的男孩,那個在迷離夜中,恍惚的笑著,說“我不要你”的男孩……
這樣的記憶,對他來說,是不是很多,多到,我的這段,他已經不再記憶。
“爸爸……”我還是喊了出來。
我以為會有心疼的感覺,卻在那一瞬間,只想大笑。
男人終於把他的目光,匯集在我的身上。
我立刻就知道,他記得我是誰,清清楚楚的記得我。
“冰音是不是?”在茵的面前,他看著我笑,微微的笑,慈祥的笑,“小茵一直在電話裡提到你,今天,總算見到你的真人了。”
“爸爸說謊。”茵看著他,“我明明有寄照片回家的。”
李夫人擦了擦嘴角,“訂了婚才寄,也就是一個星期以前。”她也微笑,“如果不是生意上一直有事拖著,我看你爸一早就飛過來親自做調查了。”
調查?
我失笑,怕是很早就做了吧。當然,他也查不出什麼,迷離夜對其成員的保護,沒有人可以想象得到有多深。
“冰音。”他在喊我。
我直視他。
“我的女兒,以後就交給你了。你好好待她,不可以讓她傷心。”依舊是微笑的臉,慈祥的眼,“我相信你。”
“請爸爸放心。”微微低下頭,是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冷笑。
很美味的食物。
很精致的餐具。
很完美的服務。
十分鍾後,李永明說他要去洗手間,“冰音,你和我一起去。”
我站起,視線掠過正與李夫人說話的茵,胸口,有些微微的疼。
洗手的時候,男人站在我的身邊。
他給了服務生一張鈔票,讓他站到外面去。
“你要什麼。”他說,對著鏡子中的我說。
我沒有抬頭,看著水流從指間灑落,“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他笑,“難道小茵沒對你說過我的她的父親?難道你沒有聽過我的名字?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或者,你忘記了從前……”
我抬頭,與鏡中的他對視。
“茵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字。我聽過你的名字,卻沒有見過你。現在,我知道你是誰……那段記憶,我想忘記,可是無法忘記……”
他冷冷的笑了,“你不要告訴我,你真的愛小茵。”
我閉上了眼睛。
我不是真的愛她,我真的不愛她。
可是,我需要她。
“你配不上我的女兒。”他說,“象你這樣的人,象你這樣的男人,不配和我的女兒結婚。我會給你一筆錢,然後,你永遠不要見她。”
我轉過了身。
“爸爸……”面上帶著輕柔的媚笑,“您剛才不是說把茵交給我了麼?還說你相信我啊,怎麼現在就反悔了呢?”
他看我,一眨不眨的看我,然後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唇,堵住我的唇。
不是親吻。
只是粗暴的啃咬。
因為,他不愛我,他恨我。
當他放開我時,我被他推到了地上。
“林冰音,你不要以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也不要以為,所有見到你的人都會被你吸引,甘心為你做事……”他蹲了下來,撫過我的下頜,“你斗不過我,我想要你今天死,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終於發出了聲音,“是你,是你打來的電話……”
他在門邊扭過頭來,“電話?”
“你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解除我和茵的婚約。”
“我沒有打過電話給你。”他拉開門,淡淡的說,“也沒有叫人打過電話給你。”
門慢慢合上。
洗手間中,只剩了我一個人。
水從龍頭中滴下。
一滴。
一滴。
一滴。
我靜靜的坐在地上,靜靜的,似乎連心跳都聽不到。
我以為我不會哭,因為那個要和我分開的女子……我不愛她,只是所有的計劃,在今天夜晚,全部被打亂,全部要重新建立。
可是手撫過臉頰的時候,卻感覺到——
冰冷的潮濕。
整理好衣服和表情,重新坐回餐桌。
李夫人說她累了,想回去休息。
“小茵,你是跟冰音走呢,還是要陪爸爸和媽媽。”她笑著,問她的女兒。
茵的臉紅了,“媽媽,你……”她轉向了我。
我無聲的笑。
於是她扭回頭去,“我陪爸爸媽媽。”
侍者拿來了帳單,李永明在上面簽了字,“那我們出去吧。”
我看著他們坐上車子,關門的一瞬,男人如鷹般的眼睛看著我,“記得我說過的話,冰音。”
仍舊是那個男孩子。
我的車,停在我的身邊。
“先生,需要特別的服務麼?”他還在問。
我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微笑著,“你也做麼?”
“不,不……”他嚇壞了,慌亂的擺手,“我只是拉客的。”
我放開了他,“你知道麼?我……要結婚了。”
車子還在路上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我看著前方的車輛,沒有伸手去拿它。
於是鈴聲鍥而不捨的響著,夾雜在滿街的車聲中。
紅燈亮了起來,停車時,我抬頭看天。
好燦爛的夜空,漫天的星辰,清澈的銀河。
手機再次尖聲鳴叫。
“喂?”
“為什麼不接電話。”
“沒有聽到。”
“牽強的理由……只有三天的時間,你做好准備了麼?”
“……你不用再打來電話了……”
“為什麼?”
“因為,我會答應你的要求,解除和李茵的婚約。”
“……你不想知道我是誰麼?”
“不想。”
“那,好吧。有關你的迷離夜的一切資料,我會保守秘密,也希望你……以後可以幸福。”
“再見。”
他掛上了電話。
那個陌生的男人,那個始終陌生的男人,竟然說他希望我以後可以幸福。
我笑了起來。
頭伏在方向盤上的時候,淚水,洶湧而出。
車子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轉了幾圈後,停在郊外的,一座名牌上寫著“季青韌”的別墅前。
“福伯。”看到那個老者,我竟有一瞬間的心安。
他看了看我,轉身,“林先生,裡邊請。”
我在客廳中坐下,愣愣的看著茶杯中裊裊上升的熱氣。
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還記得那個人,為什麼,不能夠忘記……
“林先生?”
我抬起頭來,是那天見到的那個女子。
她很驚訝的看我,我也很驚訝的看她——
他的身邊,竟然有人在。
“對不起。”我站了起來,“打擾你們,我立刻就走。”
“冰音!”隨著聲音出現的,是季青韌。
我還來不及閃過,就被他整個人擁在懷中,“冰音,冰音,你終於來了。”
“季先生……”我在他的懷中,眼睛卻看著那個女人,“請你放開我。”
他收緊了手臂,轉向她,“芳華,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先離開麼?”
她微微一笑,靈動的褐色眼睛閃爍著光芒,“韌,你總是這樣,對誰都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只有對他……”
“芳華!”他阻住她的話語,“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這不是你。”她從我們身邊走過,福伯在身後叫住了她,“羽小姐,你的外套。”
她接過外套,卻看著我。
“林冰音……”她是微笑的,“你知道麼?你有一雙黑夜般的眼睛。”
客廳中恢復了寂靜。
羽芳華出去後,福伯也不知蹤影。
我躺在季青韌的懷中,感覺到無法訴說的疲倦。
“出了什麼事?”他抱我上樓,很溫柔的問我。
我搖搖頭。
他不再開口。
推開臥房的門,他把我輕輕放到床上,“要不要喝點什麼?”
“我想,洗個澡。”
不一會兒,他就從浴室中出來,手裡拿著嶄新的浴衣。
“水放好了。”
我從床上起來,接過浴衣。
“冰音,你……支持得住麼?”
“我沒有生病。”我微笑著。
門在身後關上。
我滑進了寬大的浴盆中。
慢慢閉上眼睛,把頭,浸在水中。
不呼吸的話,要多長時間會死去?死去以後,我會下地獄,還是會上天堂?母親,她又在什麼地方等著我……
茵,她會傷心麼?
青韌,他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瑞文浩……我的第一個男人,他對我的堅持,是不是,象我對他的堅持……
“冰音!”門被砸在牆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我被某個人拖出水面,緊緊抱在懷裡。
“冰音,冰音,冰音……”他一迭聲的喚我的名字,我的嘴角,嘗到微微的鹹。
“青韌……”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那張俊美的臉孔,我笑著,撫了上去,“你愛我麼?很愛很愛我麼?”
“是。”他點頭。
“你想和我做愛麼?”我依然笑著。
他看我,“是。”
“那我們來做愛好不好?”
第一次高潮來到的時候,我閉上眼睛,用全部身心去追逐快樂。
他是愛我的,他是愛我的——
也許吧,要不然,為什麼我會在這個時候找他,和他做愛,抱緊他,任他親吻我的嘴唇?
忽然覺得很累,想找一個地方躺下,永遠不再醒來。
“冰音。”
青韌輕聲喚我的名字。
我摟緊他的頸,唇瓣在他臉上游移。
“你的身體,永遠都是那麼美麗。”
那只大大的手,很溫柔的,撫遍我的身體,撫上我的臉孔。
“……我不應該愛你……我不應該看到你……我不應該……”
後面的話,漸漸的,消失在我和他相觸的唇間。
他瘋狂的親吻我,仿佛要把我吞下一般,溢出的唾液來不及咽下,順著嘴角流下來,流進浴盆,和汗水,和精液一起,浸潤我們的身體。
“我還要,我還要……給我,給我……”
當他重重喘氣,准備離開的時候,我又一次緊緊縛住他。
“冰音,你會受不了的。”他咬著我的耳朵,“你真的想明天下不了床麼?”
我微笑,舌頭,舔到他的頰上,“下不了床的,一定是我麼?”
於是下一刻,熱意,便如我所願般再次充滿整個身體,奪去我所有意志。
“我愛你。”
“我愛你。”
一個聲音,在耳邊不停的響,那句話,卻是我最不想聽到,聽到時,最想大笑,也最想大哭的唯一一句話。
於是,已經忘卻的記憶,再次,回到心中。
“C28,方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下。”服務生在走廊中看到我,於是對我說。
朝他點點頭,我把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知道了。”
好象到領薪水的時候了呢,我想著,忍不住露出笑容。
一個禮拜一次的發薪時間——這是迷離夜又一個奇怪的規矩。
客人不能隨便付給小費,每月一次的會費已經是一筆大得驚人的巨款,若是覺得很滿意得到的服務,可以通過迷離夜的主管,將想要交給某位成員的東西交到他或者她的手中。
而私下裡,這樣的饋贈,是絕對禁止的。
我們,迷離夜的每一個成員,每個禮拜,會得到一筆錢,我們把它叫做——“薪水”。
“方老師。”沒有敲門,我便推開了它。
辦公桌後的男人抬起頭來,緊皺眉頭,“C28,又是你……一點禮貌都沒有。”
我哈哈的笑,“別介意嘛,您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
這個男人,就是帶我進入迷離夜的,現任迷離夜主管,姓方,我們都叫他做“方老師”。學校裡的老師教我們知識,而這裡的老師,則教我們如何與各種類型的人打交道,如何,取悅客人。
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只不過,我提前踏進了社會。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
“你的。”然後頓了頓,“上個禮拜的成績很好,有客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信封下,是一裹著黑絨的首飾盒。
我打開它,是一枚白金的戒指。
“什麼意思?”忍不住的笑,“有人要向我求婚?”
他皺緊了眉,“C28,注意你的語言。對客人,永遠都要恭恭敬敬。”
我蓋上盒子,把它放在桌上,“是那個快結婚的吳家公子對不對?方老師,麻煩你替我還給他,這樣貴重的禮物,我受不起。”
“C28……”
“老師,這不是你教我們的麼?對客人,只要讓他們快樂,讓他們開心就行,這以外的事,尤其是,會干擾到他們在現實中生活的事,永遠都不要涉及。”
“拒絕他,就是不再讓他對我有幻想。”
終於,他不再說話,只是沉默著拿起盒子,再次放回抽屜。
“那麼,我先走了。”我笑著親吻了信封,向他告別。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一個中年女人快步走了進來,“我要見你們的主管。”
“金夫人,夫人,您不可以隨便在這裡走動。”幾個服務生也隨她進了辦公室。
“隨便?”女人扭過頭去,“我每月交那麼多的錢,得到的,就是這種服務?迷離夜的口碑,難道都是假的?”
方從辦公桌後出來,“原來是金夫人,找我有什麼事?”他悄悄的揮手,讓服務生退了出去。
那個並不漂亮,可是很有氣質的女人坐到了沙發上,“方,我要的人,不想見我。”
她要的人,不想見她?
我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竟這樣對待客人。
“是,A系列的?”方也坐到沙發上。
“你知道,我只用A系列的男孩。”
我倒了茶,輕輕放到她和他的面前。
“那是,05麼?”方看了看我,卻不是示意我離開這裡。
金夫人點了點頭,“是他。”
方的臉上,第一次因為客人的要求露出了猶豫之色。
我當然明白這個原因。
A05,那個我見到過的,和我同時進入迷離夜的男孩,最美麗的男孩。他現在,應該是在迷離夜大老板的床上吧。
“夫人……您是否,可以換個人選?”方慢慢開口。
金夫人用驚訝的眼神看他,“方,你不是會說出這句話的人。”
“是的……可是……”
方還是第一次,這樣對待客人。
“夫人,請您海涵。”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做生意的,總有他的難處。而我們現在的難處,老師實在是不便開口,還請您諒解。”
女人抬頭看我,似是驚訝,卻又沒有不豫之色。
“你是誰?”
“夫人,我是C28。”我輕輕的笑,露出頰邊一個小小酒窩。
“C系列?”她扭過頭去,“怪不得,不怎麼漂亮。”
“可是不漂亮,並不代表不能令您滿意。”
“C28!”方厲聲開口。
我仍然微笑,且在眼中裝滿一絲天真。
而金夫人再次扭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笑容。
“好吧……”她好象想了想,然後露出笑意,“我還是,掉到你的陷阱裡……”
“C28,今天你來陪我。”
關門的時候,我看到方臉上的微笑。
第二天,在辦公室中,我見到了迷離夜的老板,季青韌。
還以為是個老頭子,沒想到,竟是個如此英俊的年輕男人。
“是你替迷離夜解了圍。”他說,聲音冷冷的,聽不出喜或者怒。
“我只是替方解圍。”我答他,“並且,這也是一種職業道德——讓每個客人,都可以滿意的離開。我只是,做到這點而已。”
他站裡起來,慢慢走近我。
“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方說,你很受客人歡迎。”他托起我的下頜。
我的視線,落進他的黑色眼中。
“那是我的榮幸。”
“可是,你並不漂亮。”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那和漂亮,似乎沒有多大關系。”
“為什麼?”
我笑,“太漂亮的人,會令客人驚艷,然後,無法完全放松……”
他大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
“第一次麼……”
“是的,第一次……”
那一天,我和季青韌上了床,做了他的,不知道第幾任床伴。
他說,我的身體,比我的臉孔漂亮。
他說,怪不得客人們在接觸我後,會那麼喜歡我。
他說,也許,他會要我一個月。
一個月……一個月以後,他會象忘記A05那樣,忘記我。
某天,陽光射進房間,照耀在我赤裸的背上。
一只手,撫了上來。
“冰音,我還是第一次那麼認真的看你。”男人的聲音,輕輕響在耳邊。
我沒有回頭,卻懶懶的開口,“我說過,不要叫我的名字,這樣,會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奇怪?”
“是啊……某個人,以權謀私。”
我們同時大笑。
他扯下覆住我下體的毛巾,擁住了我。
“你的耳後,有一顆藍色的痔。”他說,“真是少見。”
“藍色的痔?的確少見。”我淡淡開口,“母親說過,我的父親,在那個位置上,也有一顆藍色的痔。”
他沒有說話。
“冰音,你的母親……”過了許久,他慢慢開口。
“不要在這裡談論她。”我打斷他,“這個時候,我不是她的兒子,我不是林冰音。”
他抱緊了我,“對不起……”
“如果我說,我愛你,你信不信?”
我愛你。
如果我說,我愛你,你信不信?
我搖頭,我說不信。
我信母親的話,我不信,說出來的誓言。
方說,季先生已經陷了下去,陷到我的心中。
“C28,我真不知道把你帶回來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親吻裝滿了錢的信封,“好事,當然是好事,我可幫迷離夜賺了很多鈔票呢。”
“你就那麼愛錢?”
我看著他,然後笑,“誰都有可能背叛自己,唯有錢,不會背叛自己。”
是的,唯有錢,不會背叛我,而且,可以幫助我。
我開始疏遠季青韌,因為和他做愛時,我會動心。
不只是身體追逐快樂,連同心,也會隨著一起悸動。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至少對於現在的我,不是一個好現象。
我好象,漸漸的,開始相信他,相信他對我說的那句話——
我愛你。
還有一個月,我就會離開迷離夜,同時,大三結束。
去辦公室找方拿這個禮拜的薪水。
推開門,“方老師,我來拿錢了。”
桌後的人轉過身來,“C28。”
我站在門口,“老板?你怎麼在這?”
“方有事出去了。”他起身,“我替他一會兒。”
心裡,忽然有一點點慌亂,“那我明天再來好了。”手剛觸到門柄,門,便被他關上,然後,我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中。
“冰音,我要你留下來。”
“我不叫冰音,我是C28。”
“留下來。”
“不。”
“無論我說出何種原因,你都不肯留下來?”
“是……對不起。”
他吻了我。
很用力的親吻我。
我忽然想哭,很想哭。
因為,我相信了他,相信了他說的話。
“青韌!”伴隨著尖叫,感動立刻消失到不見蹤影。
我推開他,看到沖進門來的人。
“A05?”青韌皺起眉來。
美麗的男孩撲了過來,“是你,是你搶走我的男人!”
他惡狠狠的看我,怨毒的目光,似要燒穿我。
“A05!”青韌抓住了他的胳膊,“誰讓你進來的?”
“青韌,我愛你,我愛你啊,你為什麼……”當他轉象他時,竟已淚光閃閃,“不要上那個狐狸精的當!他只是要利用你。”
我笑,退後一步。
是的,在這裡,我就是狐狸精。
“季先生,他說的不錯,我是利用你,利用完了,我們也該說拜拜了。”轉身,“再見,季先生。”
關門,一聲低到不可聞的輕吟溢出齒間——
“再見。”
“冰音,冰音,音,音……”聲音,急急的響在耳邊,把我的思緒打亂,然後,又拖我回到現實。
終於,睜開眼睛,視線,卻沒有落在他的臉上。
“嚇我一跳……你知道麼,你暈倒了……”他很溫柔的低語。
“……沒有月亮……”我輕輕開口。
窗外,陰陰的黑,看不到星辰,看不到月光。
“明天會是個陰天吧。”他說,“啊,應該是今天,現在,已經是凌晨了。”
“可是……”我喃喃的啟口,“剛才來的時候,夜空,仍然是燦爛一片……”
“天有不測風雲啊。”青韌微微的笑,“你永遠不會知道,老天,會在什麼時候變臉。”
我閉上了眼睛。
“我困了。”
他擁緊了我,“睡吧,睡醒的時候,我會在你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