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緒緹坐在車裡,看著車外那個踩著高跟鞋,卻搖搖晃晃的身子,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還說不愛他呢,現在卻買醉傷身?
推開車門,她趕忙下車攙扶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子。「還說你沒醉!」
邵儀鳳無奈的勾起笑。「就說我沒事嘛,還不趕快回去陪你家老大。」
「你小心點。」柳緒緹輕喊後,腳底踉蹌,差點教兩個女人跌成一塊。
「別管我,你快回去吧,免得老大找我要老婆……呃,他要是知道我拉他老婆去酗酒,鐵定下回不讓咱們見面。」
「你真的喝太多了。」打從她加入這票手帕交的那天起,還沒見到邵儀鳳哪次醉得比這回還要誇張。
雖然整晚她沒說什麼,可看她死命牛飲那些酒精飲料,柳緒緹也能略窺一二,畢竟儀鳳飲酒一向只是小酌,從來沒有故意瘋狂的灌壞自己身子。
「我沒有!我很清醒……呃……呵呵呵……」甩著皮包,她大聲疾呼,就像是宣示般。「呵呵呵……」她的聲音在笑,可是淚卻在掉……
柳緒緹抿起唇,看得很感傷。
「緒緹,老大對你好嗎?」
「好,他對我很好。」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柳緒緹鼻頭也正發酸著。
「你幸福嗎?」
「幸福,我很幸福。」
「是嗎,那你的幸福裡有沒有包括痛苦的爭吵?有沒有失望的落寞?」
「儀鳳……」
「有嗎?有沒有?你告訴我有沒有?」
柳緒緹不曉得該做何回答,面對她的脆弱與眼淚,她發現自己竟有種不知所措的感受。
「沒有?真的沒有?為什麼在我感到愛他的幸福時,卻發現我的愛情裡有著這麼多不穩定的因素?你知道嗎?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柳緒緹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抹掉好友臉上不停掉下的淚。
「我知道杜楓不愛我,他不過是愛我的外表卻不愛我的靈魂,其他人也一樣,他們總愛站在我身邊,享受旁人投來的羨慕眼光,卻不從問我寂不寂寞……
沒有關係,因為我也不愛他們,只是把身旁的空位讓一點給他們,當做是擋箭牌。但是,我卻怕自己頭一次在意的人,會轉眼消失在身邊……
他陪我哭、陪我笑,陪我傷風感冒……陪我的時間這麼久、這麼長,可是我卻覺得還不夠……」
淚痕滿佈,弄花臉上的淡妝,柳緒緹只得再抬手輕輕為她抹去。「你知道嗎?在女人的愛情裡,幸福的背面其實有很多讓自己傷心難過的痛苦,這不是因為愛情本身,而是因為我們太深愛對方。」
☆☆☆
啪——
鉛筆自桌面跌落到地上,在冷冽光潔的磁磚石上滾動兩、三圈,爾後靜靜停留下來。
書房裡,冷白的桌燈隱隱躍動幾下,猶如那枝頑皮跌落的鉛筆般,在深夜裡顯得不夠安分。桌上機械鐘翻下一頁數字,裡頭齒輪又轉了一圈。
尉-豐趴睡在書桌上,手邊散落數十張完稿、或是未完成的草稿。直至鍾上翻頁的聲響再度傳入耳底,他才終於睜眼。
「唔……」坐起身來,尉-豐扭扭脖子,懶洋洋的打起呵欠。
兩點十五分!
回過神,尉-豐站起身來,打算結束掉今天的工作。
推開房門,他耳尖的聽見從客廳傳來幾聲細微斷續的抽噎聲,帶著困擾的心情走到廳裡,冷不防被倒在沙發上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撲鼻而來的濃濃酒氣,尉-豐被薰得眉頭直皺。「我的老天!」憑借廳內幾盞昏黃的小燈,他躡手躡腳的踩著步伐上前察看,探出手來,將散落在她面頰的長髮順在耳後。
瞪著桌面上的備份鑰匙,他很沒好氣。「又喝酒。」只有喝醉酒,她才會半夜出現在這裡。
「唔……」她淺淺囈語一聲,秀眉緊蹙。
「儀鳳?」輕拍她臉頰,尉-豐試圖喚醒她。「別在這兒睡,你病好了嗎?」夜裡溫度微涼,深秋的氣候總是低迷,他怕明早她人一醒,感冒又犯起來,還有可能加重。
「唔……好…….好……」
尉-豐不禁啼笑皆非,她究竟是跟誰好什麼?「為什麼又去喝酒了?」他的手輕覆在她臉頰上,動作輕柔得像似捧著一尊白瓷娃娃般。
「你呀……你呀……」
啊?他聽不清楚她說的話,蹲在她身旁將耳朵湊上前去,欲將她嘴裡含糊不清的話語聽個分明。「說什麼?」
「都是你……因為你……我莫名其妙……」翻個身,她話說一半還變換姿態,倒在沙發上舒舒服服的。
尉-豐望著那道背向自己的身影,突然覺得他不是腦子燒壞,要不就是神經不正常,做啥跟一個沒有半點意識的人對話?
站起身來回房拿件薄毯,再回到廳裡替她蓋上。本想抱她進客房睡的,可見她睡得如此香甜,他怕驚動她只得作罷,席地而坐背倚在沙發上,悠悠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將雙手枕在後腦當做枕頭,和她距離在咫尺之間,身後人兒又翻個身,碰上他交疊在一塊的手。「我的道歉過了今晚,還有沒有效力?」
尉-豐坐在地板上,靠著沙發、枕著頭看著闖進他家門、又很自動跑來佔據他家沙發的睡美人,覺得人生真是詭異的可以。
注視著她甜蜜的睡顏,他伸手輕輕拉上不知何時被她踢掉的薄毯。
她蹭了一下,忍不住皺起鼻頭,輕哼了一聲又繼續窩在夢鄉裡,直教尉-豐失笑。
大手撫上她的嬌容,掌心略略顫抖。他不怕嗎?他怕!他怕樊京恩說的話成為事實,發生在彼此身上;他不要在孤單很久之後,將心底的喜怒哀樂,再次在這段愛情裡全數埋葬掉。
他不知道在愛上她之後,得花多少年才能忘掉她,才能忘掉這段愛情。他怕的事這麼多,而每件都足以將他毀滅。
他痛苦的以手覆眼,傷心全擱在掌心底下。「我沒有辦法忘掉你,沒有辦法回到遇見你之前的瀟灑……」
事到如今,早已無法挽回,是他沉淪在這段感情中太久太深,在他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
正當尉-豐沉浸在往日傷痛時,一道微涼的溫度突然覆上他的手。
「可不可以……換我來為你療傷……」
那道輕柔的嗓音低低地滑過他心頭,她仍處於夢境之中,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語,卻開始治癒他的痛苦……
☆☆☆
客廳裡充滿四射的耀眼陽光,鼻間充斥濃濃的咖啡香氣,淺吟一聲,邵儀鳳悠悠轉醒,翻坐起身,一時頭暈目眩。
「噢……」要命!她的頭痛到快要爆炸。
「嗨!早安。」
低啞嗓音傳入耳裡,邵儀鳳抬起頭來後傻了眼。「你……」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十五樓七號。」尉-豐笑著解開她的困擾,好些天沒見了,他果然十分想念她的聲音與笑容。
眨眨眼,她有點無法適應現在的狀況,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平白無故又出現在他家。
「你昨晚喝酒了。」他仰起下巴,指著擱在桌上那把備份鑰匙,一旁還躺著一封已被拆封的白色信封。
經他一提,邵儀鳳才想起昨晚自己的確喝得酩酊大醉,依稀只記得柳緒緹送她回家,卻再也憶不起其他了。
「為什麼喝酒?還喝得爛醉如泥,你身體不是才剛恢復嗎?」他擰起眉。
他話甫落完,就見邵儀鳳被水嗆得亂咳一通。「咳……咳……咳咳……淺酌一番又無傷大雅。」
「淺酌?」他懶懶地笑開來。「你喝得爛醉如泥,要不怎麼又翻到我家鑰匙?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清醒時,根本連我家大門鑰匙是哪一支都搞不清楚!曉不曉得昨晚你還夢話連連?」
「夢話?」她困難地嚥下嘴裡的唾液,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夢話。
「是啊,這樣你還認為只是小酌?」她的酒量他是不清楚,但從她身上的酒氣看來,她的酒膽不輸一般普通男人。
「那……那我說了什麼?」
「我沒有重複一遍的責任,話是你自己說的,與我無關。」
他乾脆到幾近無情的話語,教邵儀鳳氣得差點吐血而亡,原以為他們倆的冷戰沒那麼嚴重,而這下可好了,比自己想的還要慘烈!
她拉開毯子,抄起皮包與桌上那封白色信封準備離去,她發什麼神經去喝得爛醉為他傷心?!他根本不當她是一回事!
「我不是責備你,我是關心你。」尉-豐在她拉開門離去時,伸手阻止她。
「關心?我倒覺得那杯涼水比你還貼心。」
「那杯水是我倒的。」
邵儀鳳咬緊牙關,氣得很想甩開他的手,連在話裡他都要佔盡便宜,拉住她是要做什麼,專門來氣死她不成?
「你要離開了嗎?」
「當然,要不我開門做什麼?」沒見到她手還擱在門把上?
尉-豐輕手輕腳的自身後擁住她,伸手將那扇半開的大門給掩上。「打算離開我的身邊嗎?」
「你又不讓我走!」還當著她的面將門給關上,擺明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如果我讓你走,你是不是就此離開我的身邊?」
她抿起唇,在他懷裡像尊木頭娃娃不動不語,沒有給予半點回應。
望著她手裡捏的那封白色信函,尉-豐喉頭一縮,啞著聲問:「如果我擁有很多很多別人稱羨的一切,你會不會就能永遠愛我?」
「你在說什麼?」
「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財富名利,可不可以買下你的愛情,讓我牢牢握在掌心裡……」
邵儀鳳的表情十分僵硬。
「如果我能夠給你許多金錢權力,你能不能在愛自己的同時,也順道愛我一點點……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足以完整我全部的生命。」
「你……」
「假若你不愛我,可以讓全世界的人曉得,就是別讓我知道,能騙我一天,就能讓我快樂一點。不愛我這個人,沒關係,你可以愛我其他附加的價值,就是請你留在我的身邊,哪裡也別走。」
她手足無措的待在他的懷裡——但即使被他擁在懷裡,邵儀鳳仍覺得他的話就像千萬根細針般紮著她的心。
邵儀鳳咬緊牙關,努力控制情緒。「我們的愛情,不需要半分金錢來供養,它仍舊會好好的被延續下去。財富,我有——永遠不必依靠任何人,我可以憑我的真本事提供足夠的生活水平給自己。可是我的心,無法被這世界上任何一種幣值給秤斤論兩的拍賣掉。」她堅定地回抱他、訴說她的決心。
「你可以擁有很多的金錢,但請別拿來交換我的愛情;我可以愛你的靈魂,你的不完滿我也能夠包容,可是別要求我去愛你的財富地位,我的愛無法被分散得這麼多。我只是想好好專心的去愛一個人,褪去所有一切,他一樣是個平平凡凡,簡簡單單的男人。他不必討好我,不需要滿足我什麼,我只求他永遠留在原地,等我去愛他就好。」她知道,這個受過傷的男人,需要她的肯定。
她不曉得他聽了做何感想,只是將藏在心底很久的話坦率地全盤托出。
「即使在未來的某一天裡,我沒有原有的一切,你也仍舊愛我?」
「我愛的人他看來整天游手好閒,不管心情好壞總愛賴在我身邊,我不明白他嘴裡說的『一切』究竟意指為何?難道我不能做你的一切?」
尉-豐擁緊她淺淺笑開來。「即使我不懂愛情,即使我不完美,你仍肯成為我的一切?」
「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真的懂愛情?我和你一樣是半個圓,湊在一塊才完整啊。」她笑得很輕鬆,至少在最後她可以讓他卸下過往,她只需好好愛他就好。
「別走,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一塊吃中飯吧。」
她彎下頭去瞧了腕上的表。「現在才上午九點鐘,太早了。」
「一會兒就中午了。」
邵儀鳳無奈的舉高手裡捏的信函。「我還有工作呢!說也奇怪,本來還在找這篇專訪的稿子,可是它竟然躺在我家信箱裡,還填上所有問題……真是詭異,本來還想動用關係去採訪的。」
「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
她噗嗤一笑。「一開始我也這麼覺得,可若你瞧過內容後,你會發現對方的文筆很有涵養,回答問題也十分專業……說真的,除了裡頭夾雜那些格格不入的中文字之外,我真相信老天曾把這篇稿子透過它的手,親自送給Aneiyew Weky。」
「那些中文字……真有這麼醜?」
「我不得不用『慘不忍睹』這四字來形容那些中文字,當總編這些年來,從沒見過這麼醜的字!」
「是嗎,這麼慘呀,扔掉不就省事了。」
邵儀鳳撞他一個拐子。「你說到哪去?要不要看看,搞不好是大師的真跡。」
「不了。我剛從國外回到台灣沒幾年,我沒和你說過?」他皺起眉,對那封信一點興趣也沒有。
「沒有。」
「是嗎?那現在我告訴你了。」
「正好,順道替我瞧瞧會不會和原文落差太多?」
「交給底下人啊,總編何必為這點小事心煩?」
「這搞不好真是Aneiyew Weky親筆,我當然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你不在時裝界所以不曉得,他鮮少接受媒體採訪……你也知道大人物的訪問多半是口述,
「你對他這麼感興趣?」他的笑容褪掉,眼神透出幾分古怪之意。
「他是我最崇拜的人呢,他的設計我十分喜愛。」
「看得出來,你現在身上這套褲裝,是他今年秋季發表經典款之一;還有上回參加前男友婚禮穿的小禮服,是參考古歐皇室所設計出來的馬甲洋裝,是他在二OO四年發表的,而且只有限量一件。」
「你怎麼知道?」她略微詫異的看著他。「你看不出來懂女裝的。」
尉-豐揚高眉峰。「嗯——我略有研究。」
「你的工作……究竟在做些什麼?」她以為他純粹只是一個家境富裕的公子哥兒,又因生活水平不低,也許懂點股票投資什麼的,不需要像一般人天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
「我嗎?只是剛好設計女裝,是設計師而已。」
「喔,那你覺得他如何?」原來這傢伙待的領域跟自己息息相關,邵儀鳳倒想聽聽他的寶貴意見。
「不好不壞,天賦才能有一點,目前急欲突破自我的風格,要不再這樣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會被後起新秀取而代之。」
「才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啦!在我面前損他,我會以為你在吃醋。」
尉-豐聳聳肩。「可能有一點吧!不過他本人目前的確面臨這種困境。」
「你又知道了?」邵儀鳳皺起鼻來,不信他胡扯。
「因為那傢伙好巧不巧,就是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明年春季的設計發表,正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