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殿。
沐浴梳洗過後,初心被送進了皇帝的寢宮。她疑惑地環顧著這看來冰冷高聳的殿閣,光裸的雙腳經由冰涼的大理石傳來一陣徹骨的寒意,僅著蠶織薄衣的她打了陣哆嗦,下意識摟緊白個兒雙臂。
這裡就是"他"睡覺的地方嗎?怎麼感覺竟這麼地荒涼呢?看來簡直只是個裝飾美麗的大房間,高舉的彩燭盈盈閃爍,正中擺放的紫檀龍床一望即知該宮殿最主要的用途。單純的她未曾深想,只是莫名紅了紅臉,再看四周,周圍的檜木巨柱盤著五爪金龍,火炬般的雙眼正隔著垂落到地的半透明絲帳瞪著她,初心感到心髒——劇跳著,為了待會兒可能發生的事情茫惑而無力。
室內無一人,除了門外的兩個小太監以外,她再沒看見其他的人影,黎初心不知該站或坐,怔怔的站在原地,凍得嘴唇發白。
就在她意識即將潰散之際,龍泉殿的門被緩緩地打開,一個人影慢慢地踱了進來。
是誰呢?
其實不必問。
"你們統統下去,誰都不必留下來侍候。"熟悉的聲音自初心背後傳來,她沒有回身。
"是。"執事太監領命而去,並替納日允蒼關上了門。
不一會兒,一陣——的腳步聲又遠去了,初心沒有勇氣回頭,只是像棵生根的樹,定定的站在原地。
腳步聲由她身後傳來,然後戛然而止。
他溫熱的鼻息正在她頸間徘徊,但她一點都感覺不到溫暖,只感受得到強烈的占有欲望。
一道陰影忽然閃到她面前,她直覺眨下眼睛。
看清了眼前人。
他已卸下那身武裝,改以一身明黃五爪金龍絹織長袍出現在她眼前,氣勢仍令她威不敢視。
"怎麼,不敢看朕?"嘲諷的語氣在她耳邊響起,黎初心面頰不由得緋紅。
"瞧你似睡還醒,等了很久?"少年老成的雙眸緊睨著她蒙蒙如霧中星的眼瞳。
黎初心緊張地垂眸。"奴……奴婢……"
"整天奴婢、奴婢的,你沒名字?"納日允蒼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將她半擁入懷中,蠶織的薄衣光滑無比,在他的略施力道之下,忽地便像菱角脫殼般剝去,露出了懷中美人的肩頭,細潤纖巧……
不由得加重了些力道,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他視為"禍水"的女人……
禍水竟是美麗而誘惑的!
"奴婢名喚……黎初心。"黎初心有些顫抖。
"初心?黎初心?"納日允蒼微微一笑,輕抬起她的下巴,語氣帶著不易覺察的輕謔。"真是個楚楚可憐的名字……"
雙頰羞紅了,黎初心感到身子紅燙似火,從未接近過男子昂揚軀體的她,怎堪得這般別有深意的調情呢?
"瞧你,嘴唇都凍白了。"伸出手指,粗略地抹過她柔軟冰涼的唇。"看來你在這兒站了許久,唇……怎麼揉,都揉不出血色……"
"皇……"黎初心正要為這太過親匿的舉措試圖說些什麼,然而卻在這時,納日允蒼放在她肩膀的手忽地一滑而下,由她的背脊直溜到腰際,很順便的,連她的蠶衣一塊抓了下來,一陣寒意沁入肌骨,她毫無反抗能力地光裸於納日允蒼身前……也幾乎是同時,他收緊她腰身。陡然吻上她那弧形優美的唇瓣!
"唔……唔……"從未陷溺在如此情欲的世界裡,黎初心的反應僵硬得如同泥塑木雕,只能靠喉間發出的無意義呻吟說明此刻難解的心情,她怕啊!
沒有人告訴她,接受占有時,應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該怎樣討得皇上歡心,眼前的男人,摟著身無寸縷的她,唇舌在她口中恣情肆虐,另一只手則粗虐地襲上她的胸前,揉挲著那從未有人撫愛過的胸脯……
"皇……皇上……"出於自覺地,她想躲,是出於女子的羞怯,或是來自心中對雲雨之事的懼怕?她不懂,但她想躲開……
察覺到她的抗拒,納日允蒼陡然放開了她的唇,聲色俱厲地道:"你想反抗朕?!"
黎初心不自覺地舔了舔被吻得腫脹的雙唇,那兒仍留有屬於納日允蒼,那霸道而熾熱的氣息,他的唇雖稍離,但欲望的火焰卻仍在燃燒,一刻不曾歇止……
"奴……"
"閉嘴!"納日允蒼狠狠地箝住她的雙臂,將她推到偌大的紫檀龍床旁,黎初心再無反抗的能力,身子失去平衡,倒在納日允蒼面前。
納日允蒼一腳跨上龍床,一腳仍立於床下,雙手壓在黎初心兩側,俯首凝望,看見她無措的顫抖,嘴邊竟揚起一絲難解的微笑。
"你怕嗎?當朕的女人是天大的榮寵,你卻害怕?你可知光憑如此,朕就能治你個不敬之罪?!"
黎初心知道不該如此,她努力鎮靜、努力告訴自己不該再發抖。但天子復雜的心思從來無法揣測,誰能想到他接下來的要求,更是強人所難到了極點!
"笑!"
黎初心一愣。
"給我笑!"納日允蒼專橫的命令道。"笑啊!別破壞了朕的好心情!"
委屈的情緒終於在此刻飽和了,濃重的無力屈辱感漸漸湧了上來,然而仍是不能哭泣的,皇命不能違呵……最終,她緩緩地扯開唇畔,顫抖的笑了,然而,卻不能忍住眼眶中滾動的淚水與喉中不停的抽噎。
納日允蒼卻在她笑開的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彷佛從她身上得到了報復的快感,他笑得那麼得意、那麼瘋狂,初心錯愕的看著他,連淚水滾落了滿臉都不自知。
突然有種感覺,他似乎並不在乎是否真能擁有她,只是想讓她流淚,他似乎就能透過她驚惶的雙眼看見他真正想報復的對象,她是被利用的人,被利用的人是不是她,則根本無關緊要。
或許是察覺到黎初心瞬也不瞬的視線,納日允葦陡然止住笑聲,垂首看她,眼前女子梨花帶淚的姿容教他心中赫然一震!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為何看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的心房竟緊縮了下,為什麼竟會有一股輕微的犯罪感?
他無法解釋那情感為何,索性狠狠地閉了下眼,斂去不明的心緒。他再也不想管那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想法了!再度睜眼時,眼中能看得見的,只有面前女子光裸無瑕、青春如花的軀體……
"朕要你……"他低喃,不知是在催眠自己抑或向眼前的女子宣示著自主權。納日允蒼伸出雙手,覆在黎初心胸前,手指有意無意地停留在瑰紅色的端點上,一陣酥麻傳遍了黎初心全身,納日允蒼卸去了衣物,匍匐在她身前,黎初心不敢睜眼,怕見到她所陌生的、屬於男子雄偉昂揚的胴體,或許她更怕……
更怕見到那雙沒有一絲愛意與憐惜,只有欲念與狂狷不馴的眼睛……或許……或許……原因她再也無力辨明……
羞怯、屈辱、酥麻、哀傷、痛楚……卻沒有憤怒,當那屬於男性的緊挺硬實挺入她下體時,她咬牙,硬是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她的眼淚爬滿了雙頰,但不知怎地,她卻不恨他。
不恨納日允蒼,那個以天子為名,奪去她初夜的皇上……
燭蕊快燃盡了,昏黃的燭光隔著紗紙微弱的搖曳著,低低的喘息,自紫檀龍床上頭斷斷續續地發出,窗外冰清的月色,漸被一抹淡淡的籠煙雲輕漫而過。
宮燈終於完全滅了。
次晨。
當黎初心睜開雙眼時,疼痛馬上隨著方才清醒的知覺潮湧而來。
一瞬間她竟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
挑高的木質雕花天花板告訴她,這裡不是她所居住,那間又窄又小的房,那麼,她在哪裡?
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地忽爾感覺到身體與棉被間太過於貼合的柔軟感覺,她……沒穿衣服?
黎初心怔了怔,爾後,雙眼突然一個瞪圓,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
她……她……她昨晚……
僵麻的身子透露了昨夜的激情無度,回憶一絲絲、一縷縷清楚地回到她的腦海之中,黎初心無措地羞紅了臉,這時才想到要回頭搜尋,轉首一看,身旁的被褥卻早就空無一人。
伸手去摸,是冰涼的。
莫可奈何地,心頭竟湧亡一陣失落感。
他已離開許久了吧?
這證明,昨晚發生的事情,對他是一點影響都沒有的,他當然可以決絕離去,當然可以了,不是嗎?
黎初心怔怔地撫摸著他躺過的位置,心中的感覺難以言喻。
她對他而言,真的毫無半點意義嗎?
面對心中不停冒出卻無人能解答的問題,嘴角不由得扯出自嘲的微笑,黎初心輕歎了口氣,下床著衣。
或許這將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吧……
皇上若不會記住她,也好。
她沒什麼可怨的,不該也不應有,那個少年天子的心思太過復雜,她從來揣度不了,否則他倆又怎會在短短的一日之中由初識到侍寢呢?
腦海中忽然閃過幾幕斷續的片段……
"唔……"她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終於想起昨天太後的懿旨……
那才是她此時此刻最重要的使命呵!
那不屬於她的人、不屬於她的心,還是盡早盡早的忘掉吧!
然而,在跨出龍泉殿之前,她仍忍不住再度回頭看了一眼,經由晨光反射,她發現床腳下似乎是誰遺落了什麼東西,正澄澄地對她閃爍著。
趨前拾起,竟是一塊鑲金琥珀的垂飾,上系皇家專有之金色流蘇縛子,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東西。
觸手生溫的琥珀,與他那冷然嚴峻的性格,還真是極端的相左啊……想著想著,黎初心的嘴角不由得泛出一抹苦笑。
珍而重之的將琥珀收進自己的懷中,哪天有機會,或許能再還他吧,只要——只要他倆還有機會說得上話。
"你來遲了。"孝慈太後緩緩地道,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只像在陳述一件事實。
"奴婢知罪。"黎初心不敢抬首,只垂著頭看著地面。
她確是來遲了。
承受責罵自是理所當然,也可能還有比這更重的處罰,然而這或許就是她該遭的罪。
孝慈太後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伸出保養得宜的纖手拿起旁邊幾上的蓋碗,掀開、用蓋子撥了撥茶葉,輕吹幾口氣,喝了一口茶,半晌:"聽劉福說,你並沒有去找他?"
這問題來得突然,黎初心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本宮且問。昨晚,你人在何處?"孝慈太後終於將視線定駐在她身上,啟口問道。
"奴……奴婢……"她答不出,腦袋像一團漿糊。
"不說嗎?"孝慈太後的語調仍是四平八穩。"昨夜,龍泉殿亮起了紅色的宮燈,你可知,這代表什麼涵義?"不待面前人回答,她又逕自說道:"皇上自即位以來,一直專注於學習人君之道、治國之理,從未見他寵幸過任何妃子,作息也皆在從小居住的東宮殿內,然而昨晚,龍泉殿卻亮起宮燈,這代表皇上寵幸了某位幸運的宮人……"說到這裡,孝慈太後伸出一只手,略略彎身,抬起了黎初心的下顎。
"是你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直截了當的詢問,黎初心真是完全傻了。她微微張唇,不知該說些什麼……
孝慈太後的面容,與他是多麼多麼的相像啊!
心中像有什麼不明所以的情感在觸動著心弦,看來,是無法瞞、也不能瞞了……
終於,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孝慈太後一怔,松開了手。
"真的是你?"她靠回椅背,語氣中一絲了然。
果然是她,昨天她退下不久之後,貼身太監就前來稟報,皇上在回廊轉角堵住了黎初心,原先孝慈太後以為是那個叛逆的兒子意欲逼迫黎初心轉述她們的談話內容,原想她們說的那些事也沒什麼大不了,所以孝慈太後一開始並未放在心上,沒想到不久之後,劉福又匆忙來回稟,說皇上派人將黎初心架走了;等到了晚上,龍泉殿的宮燈高高亮起,劉福始終等不到黎初心報到時,孝慈太後才終於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或許他是將對她這個作母親的不滿,間接報復在眼前這個無辜的女孩兒身上吧,誰叫自己多事要了她來侍候!或許在皇上眼中看來,那等於從他手上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東西",不管那"東西"他喜不喜歡、愛不愛,都是屬於他的……
所以他占有了黎初心,宣示了他的自主權。
"太後娘娘……"黎初心看著太後,不知接下來將會如何。
聽到她的聲音,孝慈太後回過神來,眼中含著一絲同情。"哎,孩子,看來本宮這兒……也是留不住你了。"
"為……為什麼?"黎初心一愣。
孝慈太後搖了搖頭。"皇上既寵幸過你一次,將來也必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你承歡於前,他日前程亦不可限量,如今到了本宮跟頭,皇上會不高興的。"
"這是不可能的……"黎初心忽爾黯然一笑,孝慈太後見狀,不由得擰眉。
"你這是什麼意思?"
"皇上寵幸我,只是一時的糊塗,宮裡許多美好的秀女嬪妃,奴婢才貌均及不上,不會愚蠢到自以為真有飛黃騰達的一天。知能陪伴在太後身邊,盡我應盡的本分;奴婢也就心滿意足了。"
"丫頭,你說的……可是真話?"孝慈太後半信半疑地。"不,管你是否到我宮中服侍,只要受過皇上寵幸,就再也不能任意出宮,在我眼前,更無法常伴皇上左右,一朝春盡紅顏老,你可甘心情願?"
"奴婢不會後悔。"黎初心簡短地答道。
只有一天,認真的請來,她與皇上只認識一天,只有一天,留在心底的痕跡是不太深的,趁現在逃離吧!否則,她怕自己承受不起,那雙如炬如冰的眼中所出現的無情……
他或許能掠奪她的身,卻奪不去她的心……
孝慈太後看著黎初心清秀的面容微微慘澹,但咬著下唇說出了這番話,已顯見她的決心。
不知怎地,孝慈太後對黎初心這個姑娘天生存著一份好感,一想到她若待在皇上身邊,換來的下場很可能悲涼以終,心中不免不忍。
"本宮明白了,你平身吧!"
黎初心雙手扶著膝蓋,顫巍巍的挺起身子來,直到她立定,孝慈太後才又說話。
"你的心意,本宮都了解了,之前的話,你就當本宮不曾提起過,還是照昨日所說的來這當差罷,至於你侍寢的事,皇上昨夜若未讓敬事房的太監侍候,自然也不會有人明白底細,從今天起,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你專心侍候本宮,本宮自不會虧待你。"
"多謝太後恩典。"黎初心聞言,臉上浮出了笑意,然而不自覺地,雙眉卻是緊蹙的。
"好了,你快去打點打點吧!"
"是,奴婢告退……"黎初心銜命起步,緩緩地退出太後的寢宮。
冰冷的寒風剮著她的臉頰,霜雪結簷,她走到一處較僻靜的地方,由懷中摸出那塊琥珀。
因常年觸摸而溫潤瑩澤的琥珀,有著她貼身的體溫,昨夜之前,它是系在納日允蒼身上的……
昨夜的激情突如其來,一幕幕剪影在她的腦海中翻頁,清晰如斯……
他的占有、他的吻、他的眼神……
記憶還在,酸疼還在、烙印還在、琥珀還在,她……真的能忘得了他嗎?
帶著一身前所未有,發洩完的舒暢,納日允蒼嘴角噙著一抹自得的笑意,走進了日常讀書的師孔齋裡。
"屬下叩見皇上。"迎面而來一位身著一品武職麒麟補服的青年男子,有著儒雅的面孔與深思熟慮的洗練雙瞳,他正是納日允蒼的啟蒙師傅,程蘭的長子程朔。與納日允蒼亦君臣亦好友,由於長了納日允蒼一些歲數,才品又高,因此現已被破格提拔為上書房行走,領侍衛內大臣。
"平身。"納日允蒼笑看他一眼。"不是已經說過幾百回了,只有你我二人時,不要講這些虛禮。"
程朔抬首,細察龍顏。"禮不可廢,微臣昨晚又被家父教訓了。"
"程師傅什麼都好,就是有時老古板了些。"納日允蒼仍舊笑笑地道。"朕哪天定要和師傅溝通溝通,你與朕自幼一同長大,關系親如手足,不比常人,平日裡上朝、人前論君臣之輩分也就罷了,私底下還弄這些虛禮相互折騰作什麼?"
"臣多謝皇上的美意。"程朔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今兒心情似乎很好?"
納日允蒼聞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有嗎?你多心了吧!"
"當真是臣錯看了嗎?"宮裡傳的謠言最是快,納日允蒼昨晚召女侍寢的事,他一早前來當值時便聽見那些多嘴的太監們在嚼舌了。
"怎麼,你知道什麼了?"
既然他提起,朔也不再拐彎抹角。
"微臣是聽說了,昨晚龍泉殿……"
"好了。"納日允蒼打斷他。"你知道就好,別再提起這檔子事。"
"為何說不得?"這可奇了,程朔不免心生好奇。
被臨幸的宮人不是欽點在後妃之冊中的女子,所以皇上認為她身份卑賤、不值一提嗎?
納日允蒼不是這樣的人,程朔曉得的,所以一頭霧水。
"程朔,你還真大膽,竟敢質問朕?"納日允蒼瞪起雙眼。
"若論君臣,那麼屬下便不敢、也不當質問,若論起情誼,則程朔理當問得、該當問得,沒什麼好掩蔽的,就不知皇上要與程朔論的,到底是君臣之義、還是兄弟之情?"
納日允蒼聽他這麼一說,一時有些語塞。
"你的確不是外人……"他呵呵一笑。"但是朕不想說。"
程朔無可奈何,只得聳了聳肩,堂堂一國之君耍起賴皮,他也沒辦法。
"既然皇上不想說,臣也不再追問,還是談談正事罷。"程朔笑道,由懷中掏出一卷漆封卷筒。"這是今早微臣收到的密報。"
"喔?"
只見納日允蒼從容不迫地打開了漆筒,取出密報,一行行地細細觀讀,只是雙眉不由得漸漸緊蹙。
"皇上……"程朔不免有些緊張。"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小心翼翼地探問。
"你自己看罷!"納日允蒼忽將密報一攏,丟到程朔面前,自己則背身走開,程朔忙拾起密報打開細讀。
"臣劉興密奏,近日裡英親王府中無半點動靜,傳言王府集資增加武力一事純屬子虛烏有……"
念了一句,程朔便道:"看來英親王府中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傳言權傾朝野的英親王有意弒上篡逆,對納日允蒼而言,他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
"就是什麼都沒發生,才叫人覺得匪夷所思。"納日允蒼冷冷地道。"老狐狸知道我疑心他,動作自然不會太大。"
"皇上……"程朔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有句話,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納日允蒼看了他一眼,目光凌銳。"有話直說。"
"臣以為,英親王目前應無反叛之心。"
納日允蒼聞言,嗤笑了一聲。"朔,你是未老先糊塗了嗎?英親王以攝政王之尊,挾天子以令諸侯,使得朝中大臣只知有攝政王而目中無朕,這豈是人臣之道?"
"英親王是跋扈了點……"程朔思索著不知如何作答。
"朔,別想兩面討好。"納日允蒼打斷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前。
程朔聞言,不由得雙眉緊蹙。"莫非皇上懷疑臣子的忠誠?"
"朕自然想相信,但如果有人言行無法使朕滿意,那可就難說了。"納日允蒼冷哼了一聲。
程朔深深吸了口氣,顯然極力忍耐著。"臣是就事論事,程朔永遠是皇上的奴才,只是臣懇請皇上,再多觀察些時日,日久見人心,英親王是怎樣的人,屆時自有定奪。"
"你能忍,朕不能!"納日允蒼冷不防重擊書桌,怒道:"朕不是傀儡皇帝!"
天子的雷霆之怒來得突然,就算是親如兄弟的程朔也猝不及防,連忙雙腳一跪,磕下頭去。
"皇上息怒,自古以來忠言逆耳,但聽得進去的才具備一代聖君的氣度胸懷,臣永遠是皇上忠實的臣子,因此冒死也要說出心底話,皇上若覺得臣不忠,臣也唯有一死以明心志了。"
"你……你……"納日允蒼指著程朔,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書齋裡靜到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會聽見,程朔屏息以待,就是沒有抬頭。
直到他聽見納日允蒼的笑聲。
"皇上……?"
納日允蒼由喉中發出深沉的低笑,最後竟親自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來攙扶。
"起來。"納日允蒼道。"你這招厲害,朕若聽不進你的話,豈不成了昏君?"
"皇上聖明。"程朔聞言,心中大石始落下,松了口氣。
"但是……"納日允蒼笑意微斂,薄冰般的眼神如蒙寒霜。"防人之心不可無,朕不會因此而對英親王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臣明白。"程朔點了點頭,心中的思量卻是半分未停。
當今的少年天子,桀驁不馴、雄心偉略,自是不會甘心處處受攝政王掣肘,然而英親王也不是省油燈,他就算心中真無反意,恐怕也會被眼前的局勢和有心人的挑撥利用而與王室失和,該如何是好,就全憑聖上的一念之間了。
想到這裡,程朔不免暗暗憂心。
皇上啊皇上……您可別操之過急才好……望著眼前不遠處那意氣風發、神采朗俊的天之驕子,歎了一口氣。
誰……誰才能打動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