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頤是個不相殺手的殺手。
憑著那張讓他看起來起碼年輕十歲的娃娃臉,再配上一臉傻呼呼的笑容,簡直可以用人畜無害來形容。
可是,一旦有人存了他是莫頤的念頭再去看他,便會愈看愈像那麼回事,輝夜樓之主的氣度就出來了,最後只能哀歎一句:「原來如此!」
藍星也是個不像殺手的殺手。
光看那一身輕鬆愜意的氣息、舉世無爭的自在,就讓人無法將他往殺戮的方向聯想過去。看著他,大多數的人只會覺得這人長相清俊,而不會感受到殺手特有的尖銳和殺氣。
然而,一旦有人存了他是藍星的念頭再去看他,便會愈看愈不像那麼回事,脾氣壞一點的說不定還會轉過身把膽敢告訴他這項假消息的人教訓一頓,口中猛喊:
「怎麼可能?」
所以,當南宮禪在大街上發現莫頤的蹤影,並靜悄悄地尾隨於後時,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說實在的,南宮禪雖然擅於躲藏之道,跟蹤技術卻有待琢磨。
莫頤早就發現有高手相隨,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陣子,看不出什麼惡意,也就由得他去了。
平陽城本就藏龍臥虎,或許是天子布下的眼線,探察自己有無不軌意圖也說不定,要是弄得好,或許能從對方口中得知些什麼。
抱著這樣的想法,莫頤乾脆轉身,來到南宮禪身前就是一稽。
「這位壯士一路跟著在下,不知有何指教?」那張討喜的娃娃臉上,更是更是討喜十倍的和善笑容。
「指教不敢,只是有事想與閣下商量。」對著織夜三年,南宮禪對此類笑裡藏刀的表情早已免疫,板著臉說道。
見對方竟是毫不動容,莫頤遭受到和織夜同樣的打擊!自己魅力萬千的笑臉居然也有失靈的一天?!
這麼一來,莫頤更有非要結交、認識此人不可的念頭。
指著一旁的差鋪,莫頤堆起就連擅長以笑臉騙人的織夜也被騙過的傻傻笑容,企圖降低南宮禪的戒心。
「既是如此,我們何不入店一敘?」
「正合我意。」
「壯士請。」
「閣下先。」
這中介於奸笑與微笑之間的笑臉,南宮禪以前看得多了,更是不敢大意,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凝神對付。
同時心中不禁按忖,原來天下真有與織夜這般相似的人物啊,全部都是外邊善良、內心卻與善良二字搭不上邊的狠角色。難道所謂的暗殺組織,領導人都是這一類的人物嗎?
想到織夜,南宮禪心中一痛。
昨日在街上偶遇大家,他當場拜別師尊,說好救出織夜就上山拜見他老人家,便跟著眾人回昊北客棧瞭解詳情。
聽其他人說,織夜就是在他離去的那天落入莫頤之手,他才明白原來在南方客棧出現的「璞玉」竟是輝月樓大頭!想想,織夜落入死對頭的手裡,被囚禁長達三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織夜向來養尊處優,最受不得閒氣,可輝月樓的人又怎麼會處處陪人小心?可以想見,這三天不氣死她,也要悶壞她了。
這麼一想,南宮禪也顧不得什麼原則堅持,做了有生以來第一件、也衷心希望是最後一件的泯滅天良之舉——
對著莫頤轉身進門的背影,迅捷無倫地發出一掌。
「抱歉了。」喃語間,南宮禪已制住了莫頤背後五處大穴。
「你……」
莫頤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遭到暗算卻無法還手,更想不到竟是在往來眾多的茶鋪門口當眾受制。
對像還是那個即使扣住他五處要穴,依然不發絲毫殺氣的男人!
然而,比起遭伏的事實,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這是什麼樣掌力,居然恩能讓自己一擊受制?
「我要和你商量的事,其實只有一件事。」轉眼之間,南宮禪已將莫頤僵直的身軀拖進剛租下的馬車。
「要我做什麼?」畢竟是一方之霸,莫頤鎮靜地問著。
「請你放了織夜。」
「你是……」
莫頤不得不感到驚訝。
眼前這個看來無害也無爭至極的男人,與流星樓有何淵源?
「流星樓的藍星。」第一次自報殺手的代號,南宮禪覺得彆扭極了。
「藍——星?」莫頤的不自在絕對不下於南宮禪。
昨天手下才把自街頭目擊到的最新情報上呈給他。
根據消息,藍星可是老魔的嫡傳愛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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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出去了。」一名大漢打開鐵製房門,探頭道。
「嗯,也該是時候了。」
織夜故作優雅地緩緩站起。
她可不想在死對頭的地盤上表現出貽笑大方的舉動,縱使她興奮得想要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大笑大喊,重要的面子卻是不能不顧。
一個領導者的尊嚴,是必須時刻維護的要點。
此時此刻,就是天塌下來,也無法撼動織夜強裝出來的從容不迫。
然而,就在織夜踏出門檻之際,那雙經常令男士們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的汪汪水眸竟在下個瞬間很不雅觀地大大張開,甚至有一滴不識相的口水自嘴角滑落。
震驚之下,形象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七尺之外,居然站了一個她還以為早已逃向世界盡頭的傢伙!
南宮禪靦腆又帶點無奈地笑了笑,順便用手搔了搔臉頰,然後深吸了口氣,緩步走向織夜。
「大小姐,我來接你了。」
一句話敲醒了織夜。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模樣極為可笑,神情一肅,戒備的目光穿過南宮禪,射向遠遠站在後頭的莫頤。
怪了,織夜暗忖著,莫頤的娃娃臉上罩著重重憂慮,日前飛揚跋扈的神采盡消,這是怎麼一回事?
莫頤向前跨了兩步,拱手說道:「兩位這就請便吧!在下無禮得罪之處,希望各位海涵,不予計較。」
「呃,好說。」織夜的眼珠子簡直要掉出來了。
既然人家率先低頭,她怎能不展示一下自己的浩瀚氣度。
見織夜同意,南宮禪也跟進:「大小姐說了就算,閣下不必掛懷。」
「多謝。」莫頤揮手叫來手下人:「備車!將這兩位貴賓送到昊北客棧。」
坐上馬車後,織夜愈想愈怪,不禁問南宮禪:「我怎麼有種感覺,好像莫頤比較怕你,我倒是陪襯的?」
「是錯覺吧。」南宮禪隨口敷衍著。
「好奇怪呀!」
「既然是錯覺,自然有奇怪之處。」
南宮禪不會主動告訴織夜,莫頤不是害怕自己,而是他的師尊。師父若要血洗輝月樓,可不用多少功夫。
「你呢?怎麼又回來了?」織夜又問。
「聽其他人說你出事了,所以……」
「也就是說,你還在這附近逗留。為什麼?」
「呃……一時沒想到該去哪裡……」
南宮禪低了低頭,避開那雙直直看進人新的美眸。
織夜伸出手,抬起那張低垂的俊臉。
「你別動,讓我好好看你。」
「啊?」
在織夜專注的深深凝視下,南宮禪不禁猜測,自己的表情一定變得很怪,甚至很沒用地臉紅了起來……
這些他雖然知道,卻無力改變。
唉,誰教他這麼沒用呢?
滿腦子逃逃逃,逃了兩天也只是在城外打轉,更在第三天自動歸隊,乖乖負起迎回織夜的重責大任。
她問他為什麼回來,自己還不好意思看著人家回答。
真真是沒用到家了!
「你在看什麼呀?」被看了半晌,他終於忍不住地問。
「噓,別說話。」
良久良久,織夜笑了,笑得大有古怪。
見到織夜大有文章的笑法,南宮禪眼皮一跳,不自覺往後直退。
南宮禪一退,織夜立刻進逼。
可惜馬車內空間有限,南宮禪短暫的逃亡生涯一下子便宣告終結。
「你到底想怎麼樣?」
南宮禪背依車門,可憐兮兮的目光討饒似的投向織夜,語氣裡有著無限的無奈與淡淡的希望。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喜歡我。」望著這樣的南宮禪,織夜淺笑盈盈,一開口即中要害。
被這麼直截了當地揭破心事,無異於一刀致命。
南宮禪支吾一陣,也只能坦誠不諱了。
「呃呃……是。」
「很好,我也喜歡你,此後你就好好留在我身邊,別再起貳心。」織夜很佩服自己居然能平平靜靜地吐出上述謊言。
她當然是喜歡他的,只不過是喜歡踩他、指示他、壓搾他、虐待他的喜歡罷了,字面上是同樣的字眼也就是了,其它無須細表。
誰教她被囚禁的那幾天裡無聊得很,在腦海中描繪出許許多多施加在南宮禪身上的酷刑,數量之多,恐怕用上一輩子都用不完。
唯今之計只有把他留在身邊一輩子,日後再一點一滴好好料理他。
南宮禪啊南宮禪,你過去天天躲我,如今還不是栽在我手上?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織夜快樂地在心中哼起曲子來了。
另一方面,南宮禪聽了織夜的話,卻是半喜半愁。
喜的是前半段那句「我也喜歡你。」
愁的是後半段那「你就好好留在我身邊,別在起貳心」,壓根是形同賣身契的片面宣言。
自己當然喜歡織夜,同時也對殺手生涯深痛惡絕。
得到心上人,便得與自由說再見;追求自由,必須先放開戀人的手……魚與熊掌,真是不了肩得麼?
「怎麼不說話?」織夜不喜歡南宮禪臉上的為難。
「我想待在你身邊,可是我不想做殺手。」南宮禪誠實地說。
「你瞧不起我?」
「不不,絕對不是這意思!」這是從哪得來的結論?
「我生於流星樓、長與流星樓,流星樓是我的家,如今你不想繼續當殺手,不就是瞧不起其他做殺手的人,以此論點,你對經營暗殺組織的我們一家,想必也是極為看不起的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織夜那凌厲得幾乎能戳出洞來的視線,隨即在南宮禪身上來回掃射。
南宮禪情急之下一時忘了言語,在織夜審視的目光下縮成一團。這……這是哪門子的情投意合呀?
通常在這種情境下,不是應該甜甜蜜蜜地攜手談心嗎?怎麼他覺得自己似乎成了一隻即將被剝皮燒烤的可憐青蛙?
嗚呼!命苦的人更是做什麼都命苦啊!
「說。」
有魄力的人只要一個字就嫩能夠達到平常人十句話的效果。
織夜為求這段嶄新的關係有個好的開始,全身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氣勢,對南宮禪步步進逼,務求在談情說愛前界定下這段情緣。
既然要做她的戀人,她當然有權做最大利用。
不讓南宮禪繼續做殺手,未免太過蝕本。
「好好,就隨你吧。」南宮禪無法抵擋,連連點頭。
「我不會害你的。」織夜換上甜蜜的笑容。
「是這樣就好了……」低低咕噥著。
「什麼?」
「沒事沒事。」
言談間,馬車已在昊北客棧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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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就在情報收集中度過。
南宮禪不擅此道,織夜也無意要他出去拋頭露面,所以他每天不是在客棧中庭閒閒呆坐,就是在房中蒙頭大睡,悠閒無比的情狀看在忙著收集消息的眾殺手眼中,不由得他們感歎蒼天不公。
這天下午,南宮禪午覺醒來,悠悠依在走廊柱上,仰首看雲。
昊北客棧已被流星樓包了下來,因此客棧中並無閒雜人等,只有流星樓的成員來來去去。
「喂,讓你休養生息是沒錯,可你還真的打算從頭懶散到尾啊?」織夜從後面拍拍南宮禪的肩。
「我這是奉命休息,可不是什麼懶散。」南宮禪笑著一把扯過織夜,讓她坐在欄杆上對著自己。
「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織夜輕聲說著,頭倚在南宮禪的肩上,整個人也往他懷裡偎了過去。
「又熱壞了嗎?」環住織夜的腰,笑著運起寒冰真氣。懷中人閉起眼睛,發出滿足的輕歎。
「還是你身上舒服。」
「是是,敬請多多利用。」
打從織夜重獲自由的那一天起,南宮禪便發現她對自己的懷抱有著驚人的依賴,老是嘟囔著好熱好熱,然後滿臉希翼地望著自己,展露一朵不大不小的笑容,而後一個箭步鑽進自己懷中。
要不可多久,他就明白原來是天氣作祟,不耐炎熱的織夜從此打上他的主意,並且食髓知味,抱上了癮。
今年的秋格外多變,上午熱得要命,到了下午就冷風揚揚有南宮禪這座運功時是冰庫、常溫時是懷爐的稱手工具,織夜自然是愛不釋手,一找到機會就往他懷裡蹭。
加上兩人已成情侶,織夜更是毫不忌諱,輕輕鬆鬆跨越青澀的初戀階段,發揮她大膽本色,直接發展「肉體關係」——也就是眼前這般天冷取暖、天熱消暑的良好關係了。
南宮禪剛開始還被織夜的「大膽」嚇得心下忐忑,一旦明白這在她眼中竟有如此妙處,也就笑著由她去了。
誰也不會抗拒戀人的投懷送抱,高興都來不及
不論動機為何,擁抱的次數一增,心似乎也隨之親近了起來。
有些在過去撕裂了嘴也不會說出口的話,現在卻自自然然地脫口而出。像是——
「其實,你偷懶的樣子挺可愛的。」
「啊?你真這麼認為?」
「不過故意不接任務就很可惡了。」
「嘿,你剛才才說我可愛的。」
「那是我不用為手頭多出來的任務煩惱的時候。」
「哎呀,說話不算話!」
南宮禪不依地加緊摟住懷中嬌軀,頭埋在織夜的勁間,低低地笑著。
被令人安心的獨特氣息圍繞著,織夜把頭枕在南宮禪肩上,只覺得說不出的安逸喜樂,情不自禁地挪動身子,更貼近了些。
戀人甜美的呼吸就在耳畔,弄得南宮禪心癢難耐。
下一刻,他低頭,毫無預兆地吻上她因滿足而微張的誘人櫻唇。
織夜好玩地吮著南宮禪柔軟清涼的唇瓣,覺得這溫柔的吻像極了冰鎮過的糖葫蘆,涼涼的、甜甜的,滋味好極了。
「這回你沒有打我呢。」南宮禪在織夜耳邊柔聲呢喃著。
「你還敢說?我要你賣身還債,你卻那樣敷衍我。」想起自己的初吻是怎麼失去的,織夜不由得嘟起嘴唇。
「人家想吻你嘛。」
「貧嘴!」
織夜打了南宮禪兩下,唇邊卻有個大大的笑容,正不受控制地綻放開來。
這短短幾天以來,她驚喜地發現了過去三年來都沒發現的事。
其一,南宮禪不只是踩了舒服,抱起來更是春暖夏涼、四季皆宜。
其二,不只抱了舒服,他身上的那股只有靠得很近才聞得到的海水味,也同樣令人上癮。
其三,撇開南宮禪的氣息讓自己安心一事不談,他的嘴唇有著讓人著迷的滋味。除了不愛甜食的人,很少有人會不喜歡冰得恰到好處的糖葫蘆。
綜合以上三點,織夜只有一個感想——
早就該這麼做了!
浪費了整整三年煩惱頭痛,要是早早就把他收編到戀人的位置,不就什麼煩惱都解決了嗎?
氣了千百回,頭疼無數次,原來全是可以輕鬆避免的。
嗚,失策啊!
「你又在動歪注意了。」南宮禪警戒地看著懷中人。
「我這麼沒信用嗎?」你一天到晚懷疑我。「織夜機靈地笑著。
「因為你一笑就沒有好事。
「噯,過分。」
「是不是在想天子的事?」
「我放著眼前的你不想,去想那種老頭子做啥?」故意曲解,鬧他。
南宮禪也笑:「難說喔,人家畢竟是天子。」
「管他呢,又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我是嗎?」認真的口氣。
歪頭一想,同樣認真:「只要你一輩子聽我的話,那就是吧。」
「那和養狗有什麼不同?」苦哈哈地咧開嘴。
「第一,我沒養過狗;第二,我不會每天想吻一隻狗。」雙手攀上他的後頸,半咬半舔地含住他帶著清涼氣息的薄唇。
「每天吻嗎?似乎不錯……」南宮禪熱烈地回應著。享受戀人親吻的,絕非僅有織夜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