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禮物 第五章
    方思齊愕然,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被指責至此的事。

    蘇亞姿指了指屋內,從方思齊身邊進入客廳,方思齊關上門,轉身面對她。

    「我做了什麼?」

    「你不該打電話給我,那個時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蘇亞姿雙手盤胸,緊繃的坐在沙發上,控訴的眼神哪裡是投給情人的目光,簡直像盤問嫌疑犯的刑警。

    「難道你接了我的電話!以致分心發生車禍?」方思齊趨前,緊張的雙眼迅速掃過她全身,想找出衣服上有沒有血跡。

    「放你一百二十個心,那個時候我剛好下車,什麼事也沒有。」

    「那你……啊,又丟了鑰匙?」

    「我可不想重蹈覆轍。」她拍拍大衣口袋,續道:「我本來想聽玉黎的話,從此不再出現在你面前,你卻破壞了我的決心。」

    聽到不再出現幾字,方思齊低下頭,肩膀也無力的下垂,原先英挺高大的身軀看起來彷彿被哀傷吞噬了去。

    蘇亞姿調轉視線,不想看到自己的言語所造成的殺傷力。

    天知道她已經夠難過的了,溫玉黎後來又贈了她一大篇以責任與道義為主軸的金玉良言,她愈聽愈覺得自己好像成了玩弄感情的騙子。

    方思齊對她總是那麼溫柔、體貼,和他在一起很自在,但他不是她心目中的那個人,他提供給她的感情不是她追求的愛情。

    她要的是能讓她忘卻自我、深刻動人的戀愛,就像她父母一般歷經驚濤駭浪的試煉,才能成就此生不渝的愛。

    方思齊對她好,她怎會不知道?

    然而她要的,他卻提供不了啊!

    「這個玉黎是你時常提起的好朋友吧?你怎麼突然改變心意,沒有照她的話去做?」方思齊問道,目光滯留在地面上。

    「因為你的電話。」

    「我記得我只說了晚安。」方思齊不解的抬頭,對上蘇亞姿的視線。「還有什麼其它的嗎?」

    「沒有。」

    「那麼?」

    別說得好像你不知道!蘇亞姿不平地想。

    被溫玉黎訓了一個多小時,逼得她不得不提早回家,而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她才剛在路邊找到車位,本以為是好友不死心的想追加幾句道德勸說,她才想開個玩笑,結果卻是方思齊打來的!

    這傢伙為什麼不讓她一個人靜一靜,要死纏爛打地追問她的行蹤?她又有什麼義務要讓他掌握自己二十四小時的行動?

    最令蘇亞姿不悅的是,自己竟後悔起在電話裡對他的冷淡,該死的雙腿不進家門,反而折回車上,最後以危險的高速飆到他家!

    「聽好!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話說清楚。」

    蘇亞姿將目光固定在方思齊胸口。既然看到他的臉會令她動搖,她就不看;如果聽到他的聲音會讓她心軟,那就別給他開口的機會!她只要把該說的話說清楚,就揮揮衣袖,大方的離開!

    「不要打斷我,冷靜的聽我說。你是個很棒的男性,我什麼毛病都挑不出來,但是我們不合適,即使勉強湊在一塊兒也不會幸福,所以我們分手吧!」

    很好,就是這樣。

    蘇亞姿偷偷為自己打氣。她沒處理過分手的場面,連續劇卻看了不少,腦中過濾著一篇比一篇漂亮的場面話。

    「亞姿,我……」

    「讓我說完!你值得更好的人,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不過是一聲呼喚,她不會被這點小事影響,繼續繼續!

    「我知道應該早點告訴你,讓你明白我的理想與你能提供的相差太遠,我只是一時心情不好才會答應你的追求,我後悔了……這種話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說出口的!當你追著要見我、每天打電話給我時,你以為我心裡在想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我很高興!但我說不出口。」

    「亞姿——」

    「不要喊我的名字!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在我身上造成的影響,我一到你身邊,整個人就變得奇怪了起來。玉黎念了我一個晚上,說我只是在利用你的溫柔、享受你提供的陪伴,這樣對你不公平,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對這段感情並不認真,只是拿你當填補空白的工具……」

    方思齊開口,尚未擠出一個完整的字,蘇亞姿突然用力甩頭,雙手搗住耳朵,頭埋在雙膝間,大喊:

    「別動搖我!」

    沉默籠罩在他們之間。

    蘇亞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失去控制,只知道隨著方思齊的呼喚,她的思緒愈來愈混亂,許多不該說的話統統冒了出來。

    從來沒有人喊她的名字比方思齊喊的更溫柔、更動聽。

    沒有,從來沒有。

    「……你看,我像個瘋婆子一樣對你大吼大叫,還不許你插嘴。這才是我的真面目,你從未真正看清過我,所以才會對我那麼好……」她站起來,走向大門。「別再打電話,也別來找我。」

    蘇亞姿走出門,正在等電梯時,發現有人默默的站在她後面,她知道是他。蘇亞姿沒有回頭,不敢冒險看他,卻不得不問。

    「你要出去?」很少人會在午夜出門。

    「時間很晚,我必須確定你平安上車。」平靜的聲調聽不出任何怒氣。

    蘇亞姿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棟大樓有幾戶的出入分子相當複雜,她曾在地下停車場撞見幾個外表像是流氓的粗壯男性。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電梯,腳步聲迴盪於死寂的停車場,蘇亞姿始終沒有回頭看方思齊,但她感覺得出他的存在,守護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坐進車裡,發動引擎。

    駛離停車場前,蘇亞姿習慣性的瞄了後照鏡一眼,這一瞄,她立刻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即使回到家,她馬上疲憊地上床準備入睡,那目送她的寂寥身影依然揮之不去。

    隔天,蘇亞姿在蘇母的訝聲中驚醒。

    「亞姿你在家?」

    「媽,現在才……」蘇亞姿抬起酸澀的雙眼,瞧了瞧鬧鐘。「十點。今天是星期天,讓我多睡一會兒吧!」

    「你昨晚不是去男朋友家嗎?哎喲,何必趕著回來呢?我都給你外宿許可了。」蘇母失望地說,忽然間語氣一轉:「這次這個人怎麼樣?比那個渾帳會計師要好很多吧?你不帶回家給我們瞧瞧,又不准我問,我憋得很難過耶!」

    「我談戀愛不是為了滿足你們的好奇,放我一馬吧!」蘇亞姿把枕頭壓在頭上,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昨晚到家時已經超過一點,身體雖然累得要命,腦袋卻愈來愈清醒,與他的分手場面在腦中不斷重複播放,害蘇亞姿愈來愈覺得自己是個笨蛋。不但是笨蛋,而且是個莫名其妙、無藥可救的笨蛋。

    這感覺在蘇母大談昨晚過得多愉快時更加深刻。

    「去年你爸爸送給我九十九朵玫瑰當聖誕禮物,我心疼他花了那麼多錢,跟他講那是情人節才送的,叫他今年不要破費,由我在家裡準備燭光晚餐。你知道他送我什麼禮物嗎?」

    這時蘇母已坐在床邊,滔滔不絕地說了十幾分鐘。你睡你的,我說我的,自得其樂。

    蘇亞姿認命的移開枕頭。「什麼?」

    「一個信封。」蘇母神秘的笑了。

    「情書?」

    聽說她父親是位情書高手,他的「作品」是當年同學間爭相傳頌、模仿的對象,可惜蘇亞姿無緣拜讀。

    「去巴黎的雙人機票及一個月的歐洲旅遊券!」

    「爸爸要請假一個月?這很難得哪!他以前請假最多不超過三天。」

    「所以我才會這麼高興啊!一整個月可以二十四小時和他在一起,這麼幸福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恭喜。也讓我作個夢吧!我天亮才合眼,想睡得很。」

    蘇亞姿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雙親恆古不移的濃情蜜意,此刻只能算是刺激蘇亞姿的劇毒,侵蝕了她缺乏充足睡眠的腦神經,害她頭疼了起來。而只有安靜不受人打擾,才是她最需要的鎮痛劑。

    「你天亮才回來?」

    蘇亞姿聽出母親語氣中的興奮。

    「我昨晚就回來了,只是睡不著而已。抱歉,沒有發生你想像中的事。」

    「這麼好的時機,可惜呀!」

    「難道我這麼討人嫌,媽巴不得早點把我嫁出去?」

    「別生氣,我不吵你就是。」蘇母帶上房門。

    蘇亞姿翻來覆去一段時間,昨晚的片段又陸陸續續地冒了出來,彷彿有人把昨夜的事錄成VCD,在她腦中擅自播放。每一句話、每個動作、每一秒鐘都是那麼清晰,令蘇亞姿不由自主地不停反思。

    最後,蘇亞姿再也受不了。

    拿起電話,她撥出好友的號碼。

    「留下你的名字,等我清醒了再跟你算帳!」溫玉黎假日固定睡到下午,在那之前吵她,得到的絕對是類似的火爆應對。

    「是我……我昨晚和他分手了。」

    「給我一分鐘。」

    「我等你。」

    一段空檔後,溫玉黎的聲音變得溫和、清醒許多。

    「事情說清楚就好。這是你第一次處理這種事,很不好受吧?」

    「嗯。我幾乎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最後和他談話的畫面,好不容易睡著,媽又跑進來宣讀爸對她的愛有多深,他們要去歐洲旅行一個月。」

    「這時候聽到這些話,的確蠻討厭的。」

    「雖然我早習慣了,偶爾還是希望他們會像一般夫婦,把對孩子的關愛放在配偶之上,尤其是這種時候。我媽就沒有發現有哪裡不對勁,還笑嘻嘻的追問我昨晚過得怎麼樣。」

    「孩子遲早要離家自立,留在身邊的到頭來只有老伴,不對彼此好一點行嗎?他們的觀念沒什麼不對——這是你自己說的。」

    「謝謝你的提醒。」蘇亞姿歎息。

    「方思齊的反應怎樣?有沒有說什麼重話?」

    「……老實講,我不清楚。」

    「這麼快就忘了嗎?忘了也好,別勉強去想。」

    「不是。昨晚我不讓他說話,我說完了就走,根本不知道他有什麼反應,或是想說什麼話。」蘇亞姿想了幾分鐘。「起碼沒有恨我恨到想拿刀殺我,因為他還願意送我到停車場。」

    「你說了些什麼?」

    「昨晚你說的那些。」

    「啥?」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蘇亞姿唯唯諾諾地聽著溫玉黎的訓話,怎麼也弄不懂哪裡做錯了,值得好友發這麼大的脾氣。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溫玉黎不等蘇亞姿回答,續道:「因為你做的事和我男朋友簡直一模一樣。記不記得我大學時同居的男人?」

    「當然記得。你和他分手的那天,紅著眼跑來問我用菜刀殺人痛?繩索絞殺痛?還是把人從三十層大樓樓頂推下來痛?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勸得住你。」那是蘇亞姿第一次見到向來鎮靜的好友如此失控。

    「他不許我開口,自己決定了一切,告訴我他的新女朋友才是他的最愛,我只不過是場錯誤,說完拿了東西就走,連一句抱歉都沒有……」溫玉黎激動了起來。「如果他肯讓我罵他、打他,發洩我的痛苦,我會接受他的決定。但他只是片面宣佈他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然後絕塵而去,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不是和我同居兩年的戀人。」

    「但是……但你和他同居了兩年,我和他只交往三個月……」

    「愛情和時間沒有關係,他對你用情愈深,受的傷癒重。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記取這次教訓,要甩其他男朋友的時候,多體貼別人一下。」

    「我只有被人甩,哪有甩人的分?」蘇亞姿自嘲地說。

    「你昨晚不就甩了一個?」

    甩了別人?她?

    蘇亞姿完全沒想到這點,一心只想早點跳出這團混亂。與溫玉黎談過後,原本單純的心煩心亂突然化為一灘罪大惡極的泥沼,讓她更是急著往外跳,直到現在她才明白自己昨晚生平頭一遭甩了戀人。

    然而蘇亞姿卻覺得好像是自己被甩了似的。

    十分鐘後,母親喊她吃午飯,蘇亞姿只吃了兩口,就把自己鎖進房裡,任蘇母怎麼喊都不出來。

    蘇亞姿整個星期日鬱鬱不樂,時間也不知不覺地到了星期一。

    她所屬的管理部一共有六名職員,全部是女性,蘇亞姿置身其中,沒有異性的打擾,倒也相安無事。

    這天蘇亞姿一進辦公室,就發現氣氛有些異樣。

    她生性不喜嚼舌根,視而不見地來到座位,進行一天的例行工作。

    到了午休時間,她和兩個女同事出去吃飯,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亞姿你知道嗎?王子和女朋友分手了!」

    王子是營業部主任的暱稱,單身、英俊、有錢,各項條件加起來使女同事們紛紛忽略他的真實姓名,聯合起來贈送這個稱謂給他。

    「這不是很常見嗎?」蘇亞姿不感興趣地說:「話說回來,你們的消息也太靈通了吧?一大早就在談八卦。」

    不知哪個多事分子算的,王子的戀愛期平均只有一個月,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蘇亞姿就接過不少次邀約,也只有她會讓他碰一鼻子灰。

    「錯錯錯,對我們女性員工來說,這是公司裡頭條新聞,一早就有好心人發e-mail通告大家備戰了。機會難得,我們想約他今晚去看電影,我有四張優待票,亞姿要不要來?」

    聽這名女同事一說,另外一人賞了她一拐子。

    「亞姿有男朋友了,上次打電話來公司,還是我接的。你別不識相去打擾他們。」並持續對她使眼色,讓這名新進的天真女職員明白,如果蘇亞姿到場,她們不管人再多、打扮得再美艷,也只會成為襯托蘇亞姿這朵玫瑰的滿天星。

    「我有事不能去,你們自己去玩吧!」

    蘇亞姿含糊的回答。

    這就是她不希望方思齊打來辦公室的原因,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立刻吹遍全公司。

    「你男朋友最近怎麼樣?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美女結不結婚不只是個人問題,而是所有女職員的注目焦點。這類人物愈早退出競爭市場,對她們愈有利。

    「我們相處得很好,至於是否結婚,我們還沒有考慮到,看緣分,走著瞧吧!」蘇亞姿不想給她們增加茶餘飯後的話題,一語帶過。

    「從年齡來看,也該考慮考慮了。要是我有男朋友,一定每天纏著他,纏到他願意求婚為止。」這名芳齡二十七的同事無奈歎道:「可惜我沒有男朋友啊!唉,什麼時候我才能結婚呢?」

    蘇亞姿剩下的午餐時間就在新同事安慰老同事機會到處有,她遲早會步上紅毯另一端,建立美好家庭云云下度過。

    當天傍晚,接近下班時間之時,週遭突然嘈雜聲四起。蘇亞姿將目光從電腦螢幕上拉回來一看,話題中的王子手上不知拿了什麼卷宗,倚在她同事的桌旁和她說話,除了蘇亞姿以外的人全都圍了上去。

    她們似乎聽到什麼有趣的事,紛紛笑了起來。蘇亞姿掃了王子一眼,每次瞧見他就會跑出來的疑問又冒了出來。

    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蘇亞姿從以前就有種本事,記長相的速度是他人的數倍,忘掉姓名的頻率更是高到無法計數。

    像眼前這位「王子」第一次見到她就遞給她名片,開口邀她的次數多到她記不清,即使如此,蘇亞姿還是記不住他的大名。

    根據溫玉黎的說法,她的行為對追求者來說是種侮辱。

    以前蘇亞姿不當回事,經過昨天的反省,她決定做一個對別人的處境感同身受的體貼女性。

    「亞姿要不要一起來?」

    在她發呆時,王子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這位男士竊喜地將蘇亞姿的視線解讀為熱情訊息,趕緊發動攻勢。

    「去哪裡?」

    「我投資的泰國菜餐廳啊!開幕大招待,帳算我的。」

    蘇亞姿沒在聽他說話?他一向是辦公室的焦點,沒有人會忽略他的話或他的存在。

    「我沒空。」蘇亞姿說完,想起數秒前的決定,冷硬的語調登時軟化。「不好意思,我和男朋友約好了,沒辦法過去。」

    她想也不想就用了這個沿用三個月的借口。大多時候是真的,少部分是假,例如現在這個時候。

    「請他一起來吧!我……們很想見見傳說中的這個人。」蘇亞姿一進公司,他就盯上了她,說什麼也不會輕言放棄。

    蘇亞姿一楞,請他來?

    請一個被她狠狠甩掉的男人一起用餐?

    絕對不行!

    「不!我們……」

    她還沒編完推辭,一名女同事大喊:「贊成!他第一次打來的時候,亞姿不在座位上,我有抄下回電,我來打電話給他!」

    「喂!不要亂來!」

    蘇亞姿想衝過去制住那拿起話筒的手,卻被其他等著看熱鬧的人擋住。

    「需要這麼緊張嗎?大家聚一聚,交流交流又有何妨?」王子微笑道,對蘇亞姿的慌亂感到新鮮。

    「你當然無所謂!」蘇亞姿瞪了他一眼,抿緊了唇。

    「喂喂,方思齊對嗎?這是一支緊急電話,如果你六點半不到我們指定的地點,你將再也見不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蘇亞姿聽到同事說的話及周圍愉快的笑聲,焦急的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不不,我不是指你的父母,再猜猜看!不對,不是你的大哥,把家人除外……玲?什麼玲?是亞姿啦!蘇亞姿我們先押下了,想要回她,就到……」給了方思齊一個地址後,掛斷電話。

    緊接著,其他人開始各自表達意見。

    「你的戀人似乎不怎麼重視你喲?」

    「對啊!根本沒有提到你的名字,好奇怪喔!」

    「什麼玲的,難道他一腳踏兩船?」

    蘇亞姿聽不下去,率先回座。

    「下班時間到了,大家該收拾一下吧?」

    其他人迅速回到座位,王子離開前給了蘇亞姿一個別有含意的微笑,弄得她很不舒服。有些人的笑容非但無法讓她感到善意,她有時還會興起給對方一巴掌的念頭,王子顯然就是這號人物。

    蘇亞姿清理完桌面,心思回到方思齊身上。

    大家都說他沒說她的名字奇怪,哪裡奇怪來著?

    她現在已經被一塊名為慚愧的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如果蘇亞姿三字從方思齊口中冒出來,她豈不被慚愧之石壓死?

    「大家分成兩組,一組人坐王子的跑車,另一組坐我的車。」

    管理部最年長同時也擔任主任的女職員一宣佈完,女孩子們紛紛嚷著要到王子那邊,蘇亞姿選擇主任的車,其他女孩則以猜拳決定。

    蘇亞姿跟著其他人上了車,心底惴惴不安。

    他會來嗎?

    方思齊找好停車位,下了車,朝電話中指定的地點前進。

    看來蘇亞姿還沒有告訴同事他們分手的事……分手?能這樣說嗎?

    在他的觀念裡,這是指一對情侶在經過兩情相悅的過程,情斷緣盡後才會產生的最後階段。

    蘇亞姿說得明白,他只是她拿來打發無聊的工具,當他逼得太緊,她就乾脆的抽身離去。

    雖然她說他對她有某種程度的影響力,但他質疑那與一個玩具對其主人的意義差不了多遠。

    以前,他也曾置身於類似情況,他和當時的女朋友彼此心知肚明,雙方之間只是性伴侶的關係,那時他剛歷經一段感情重創,對方也有類似的遭遇,只想找個人慰借自己,因此達成協議,不談感情,好聚好散。

    然而蘇亞姿什麼也沒說,只在自己心中樹立一套遊戲規則,擅自給他們的關係設下限制,卻讓他毫無心理準備地陷了進去。

    所以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一面疾走一面看表,生怕遲了幾分鐘,將使蘇亞姿在同事面前下不了台。

    快接近目的地時,方思齊遠遠看見一群人從兩部車上下來,聚集在餐館門口。一家泰國菜餐廳。

    「嗨!」他向蘇亞姿搖了搖手。

    「啊……你來了。」

    這時方思齊已來到蘇亞姿跟前,她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令方思齊不禁莞爾。別說蘇亞姿驚訝他的出現,就連方思齊也有點不明所以,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來。

    「我來贖你回去。」方思齊記起現場其他人的存在,移開鎖住蘇亞姿的目光,微笑著向其他人點頭。

    「這些美麗的女性們就是勒索我的綁匪嗎?」

    女同事們紛紛咯咯笑了起來。

    「沒錯,要是你沒來,亞姿今晚就會被我們賣到國外去。」

    「亞姿這麼漂亮,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但她是我心愛的女朋友,我可捨不得。幫個忙,高抬貴手。」

    「這麼緊張她,就該早點把她娶回家呀!」

    「我當然想,只等她點頭。」

    蘇亞姿心情複雜地聽著方思齊和她的同事們調笑。方思齊若無其事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是她兩天前甩掉的前男友,而是早已立下海誓山盟的伴侶般。

    莫非他對她依然有情?

    說實在的,蘇亞姿不討厭這種推測。

    被眾人忽略的王子不悅地站在餐廳門口,觀察的利眼緊釘在方思齊身上。他一向自詡風流倜儻,出眾的外貌及家世更是令他無往不利,但他不得不承認,他遇上了對手。

    「站著說話多累,大家進去再說吧!」王子催促道。

    進了門,經理立刻迎了上來,熱忱歡迎他的到來,親自為他們帶位。王子轉頭,正要給方思齊勝利的一眼,卻見方思齊一手放在蘇亞姿腰後,將她的位子從他的右手邊換到左手邊。

    「有什麼不對嗎?」王子問道。要是椅子缺了腿,給了情敵展現體貼的機會,他不剝了經理的皮才怪!

    「那邊正對著風口,亞姿吹久了會不舒服。在公司裡吹了一天冷氣,亞姿和我都盡量避免在下班後進冷氣房。」

    方思齊溫柔的眼神落在蘇亞姿臉上,見到她的瞬間,他就如同以往一樣,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只想給她最好的。

    「這裡的空調設在室溫,應該不會有問題。」

    王子說著,發現他的目標和他的情敵都沒在聽他說話。

    方思齊正在替蘇亞姿扯開擦手巾,蘇亞姿看著方思齊的動作,微微一笑,這笑容不同於王子在辦公室看到的裝飾用淺笑,而是傳達著愉悅的真摯微笑。

    為了隱藏他的不悅,王子點了滿桌子的菜,女孩子們不時問這問那,將他高高的捧上天,而坐在他對面的情侶卻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低聲不知在談些什麼,偶爾還傳出笑聲。

    「你們在說什麼?這麼有趣。」一名女職員表達了王子心中的疑問。

    「社團的事,我們大學同一個社團。」

    蘇亞姿笑答,指尖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

    很少有人能夠抵抗昔日的美好回憶,特別是一群人烤肉,烤著烤著卻集體掉進湖裡餵魚的趣談。

    她本來以為這頓晚餐將會弄得很僵,但方思齊對她的態度與往日沒個兩樣,依然輕鬆的與她交談,沒有讓王子花了多少錢買下他的跑車、或女同事們極力想引起王子垂青的言談,破壞她享受美食的心情。

    蘇亞姿不禁猜想,方思齊不僅在維護她的面子,或許……

    也在重新追求她?

    「別進入兩人世界,讓我們分享一下怎麼樣?我大學是在英國讀的,參加了滑雪和馬術兩個社團,你們呢?」王子嘴上在笑,眼睛卻沒笑。

    「滑雪和騎馬,真讓人嚮往哪!至於我們嘛……」

    方思齊看著蘇亞姿,她笑著聳了聳肩,兩人相視一笑。

    「是什麼?」王子的好奇心被挑起了。

    「沒什麼好和你相提並論的,不提也罷。」蘇亞姿淡淡地說。

    這些回憶將會是她一輩子的珍藏,無須拿出來和外人比較,特別是她對這個外人半點好感也沒有。

    「大家知道嗎?其實這家店……」

    王子碰了個軟釘子,立即轉變話題。

    蘇亞姿對方思齊耳語道:「我們先走吧!我不想和這人呆在同一個空間,多留一秒鐘都令我不舒服。」

    「沒問題,我把我們的餐費算一算,給了錢就走。」

    方思齊悄聲回答。

    方思齊一眼就看出王子對蘇亞姿有意,那飢渴的目光從頭到尾都纏繞在她身上,他不明白同桌的這些女人的眼睛被什麼蒙蔽住,使出渾身解數想博得王子的注意,只是白費心機。

    眼前的情況很清楚:王子想請蘇亞姿吃飯,但蘇亞姿不會赴他個人的邀約,於是借口請了其他女同事當煙幕彈;然而這些女性也不笨,搬出他這個防波堤,讓王子知難而退。

    「各位慢用,我們先走一步。」蘇亞姿起身。

    「不好意思,我們的餐錢先給你們,結帳就麻煩你們了。」方思齊拿出皮夾,掏出鈔票,遞到他身旁女子面前。

    「今天我請客。」王子堅持地說。

    該名女職員推開方思齊的手。

    「亞姿不喜歡給人請,我也是。」方思齊禮貌地微笑。

    「你的錢我不收,就當給我個面子。」

    「我也希望你能賞臉收下。」

    「這家是我的店,老闆在這裡用餐,沒有付帳的必要。」

    蘇亞姿冷冷開口:「思齊和我不是老闆。」

    方思齊知道蘇亞姿的耐心正急速耗損,他不再爭辯,叫來服務生,將蘇亞姿和他的份先付清。他記得每一道菜的價錢,心算過後,平均分攤起來,每個人該付六百七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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