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真的沒事?」紀嫣然撐著頰,滿臉懷疑的看著夜君影,實在很怕她突然又發瘋了。
「沒事。」夜君影睨了紀嫣然一眼,懶得理會她,手自攪拌桌上的咖啡,濃濃的咖啡香飄散而出,讓她的精神漸漸好了起來。
「確定?你不要突然又發火,你的墮落承受的了,我可怕蘋果開的這家『角落』會當場垮掉。」紀嫣然一臉怕怕。
此時她們正在好友袁蘋果開的蛋糕店喝下午茶,窗外人群來來往往的,可在這間名為角落的蛋糕店裡,卻瀰漫著優閒的氣息,播放著抒情的古典樂,店裡還飄散著淡淡的蛋糕香,讓人聞得不禁垂涎三尺。
「那天是意外。」夜君影白了她一眼,淡然道。她只是想到以前的事,一時之間控制不了脾氣。
「我還是第一次看你失去控制。」紀嫣然不掩臉上的好奇,「那架鋼琴是不是有什麼意義?不然你幹嘛不准人碰?」
一直以來就看她把那架鋼琴放在墮落裡,沒人去動,她也沒想太多,只當是沒人會彈琴,可自上次看她那麼激動的反應後,她想原因可能不是那麼簡單。
夜君影沒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
「好嘛,不說就不說,不勉強。」紀嫣然聳了個肩,反正她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別人的隱私,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你們二個在聊什麼?」突然一道甜膩的女聲插入,只見一個圓潤的身子靠近她們,「吶,你們的蛋糕。」
她將餐盤放下,一張可愛的蘋果臉蛋漾著笑容。
「耶!蘋果,我等你這蛋糕等好久了。」紀嫣然率先吃了一口,甜濃的香草味在嘴裡化開,其中還夾著淡淡的香橙味,當場讓她幸福的瞇起眼來。
「來,配著錫蘭紅茶喝,味道會更棒喔!」袁蘋果為她們二下各倒杯紅茶,見她們臉上的滿足,她臉上的笑容更開心了。
「這是什麼蛋糕呀,真好吃,影,你說對不對?」紀嫣然笑問著。
夜君影點了點頭,她不是喜歡吃甜晶的人,不過蘋果的蛋糕卻是甜而不膩,讓人一吃就愛上了。
「這叫誘惑,今天第一天試作,看來你們這二位試驗品很滿意嘛!」袁蘋果坐在紀嫣然旁邊,粉嫩的圓臉兒帶著賊意。
她最喜歡有人來當她免費的試驗品了。
「嗯嗯,這麼好吃的蛋糕,叫我天天來當試驗品,我也願意。」紀嫣然幸福的吃著,嗚嗚,趕完稿來吃蛋糕最幸福了。
袁蘋果笑了笑,大眼轉向夜君影,「影,你是從哪認識那麼漂亮的男孩呀?才來一下子,就把我這店裡所有客人的心全收買走了。」眼兒尖睨向在店裡遊走的斐悠,他臉上依然帶著亮眼的笑,逗得店裡的客人眉開眼笑的。
「姊姊,什麼男孩,人家年紀可比你大。」紀嫣然瞄了她一眼,輕喝口紅茶,滿足的呼了口氣。
「啊?比我大?」袁蘋果不敢相信的看著斐悠,「不會吧?」明明怎麼看都比她小呀?
「嗯,他大你四歲。」夜君影支著粉頰,看著跟客人說笑的斐悠,唇邊不自覺的帶著淡淡的笑。
「喔。」看著夜君影唇邊的笑意,再望向她目光注視的地方,袁蘋果揚了揚眉,與紀嫣然互視一眼,二人均賊賊的笑了。
「你們笑什麼?」看起來很好詐。
「沒呀!」二人聳聳肩,自顧喝著紅茶。
夜君影挑高眉,懶得理會她們二個,目光再次自動的移向斐悠。
她生病的這段日子全是他在照顧她,一下子,在她心裡,他好像從個未長大的男孩變成大人了,溫柔體貼,臉上帶著如以往般的笑,可卻又有些不同,偏偏不同在哪,她也說不出來。
只知道那晚她對他說了許多事,她原以為這些事只會深埋在她心底,永遠不會有說出的一天,誰知她竟對他說了,就連她也不知道原因。
對他,她似乎少了許多戒心,說出心底的話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不可否認的,把那些事說出後,沉重的心確實輕鬆許多,不再緊緊壓在心頭。
低頭望著咖啡,褐色咖啡映出一雙美眸,眸底漾著淡淡的思緒。
這麼接近是好事嗎?她與斐悠根本不算熟悉,甚至她連他的背景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來台灣尋找母親,而且,有很好的家世,除此之外,她對他根本一無所知。
而他呢?卻知道她太多事情了,一股不安驀然自心中升起。
她不習慣讓人太懂她,這會讓她有種懼意,讓人太清楚自己,只代表自己身上的弱點太明顯,只要輕輕一擊,自己就會輸得徹底。
她,夜君影,絕不能是輸家,因為一旦輸了,就什麼也下是了,一直以來她從沒輔過,以前沒有,以後更絕對不會有。
所以……
她眸一沉,卻被突然的呼喚打斷思緒。
「君影,你吃吃看好不好吃。」斐悠將一盤蛋糕放到夜君影面前,「這是我親手做的喔,你吃吃看。」他笑著,臉上猶沽著麵粉,就連衣服也被麵粉覆上雪白。
夜君影怔了下,看著他臉上的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而剛剛的決定也莫名的消失無蹤,眼裡只有他的笑容。
為何他總能笑得如此燦爛呢?心裡不自主的升起一股羨慕,她也好想笑得跟他一樣,沒有任何煩惱,有的只是純淨,只是,很難吧……
太多太多東西壓在她心口了,她連想找個縫隙喘口氣都難了,更枉論開懷的笑呢?
「你不吃嗎?」見夜君影遲遲不動手,斐悠不由得失望的黯下笑顏。
「不,我吃。」回過神,不忍見他失望的樣子,夜君影笑開臉,低頭看著桌上的蛋糕。
蛋糕是以巧克力為底,以香橙口味的糖雕做成楓葉,讓葉上泛出淡淡的橙香味,而中間則以巧克力做出花的樣式,看得出來是初次作品,花朵有點慘不忍睹,看到此,夜君影不禁勾起笑容。
低頭輕輕吃了一口,濃濃的巧克力夾著香橙獨特的氣味頓時充斥在嘴裡,其中還有淡淡的酒味,這酒味該是白蘭地吧,帶點苦澀卻又齒後留香。
「好吃嗎?」斐悠輕聲問著,臉上有著期待。
夜君影看向他,久久不語,直到他臉上的期待漸漸消失,轉而要被沮喪取代時,她才緩緩開口:「很好吃。」
「真的?」臉上的沮喪消失,斐悠再次恢復笑臉,「真的好吃?」他不信的再問一次。
「嗯。」夜君影輕點頭,笑看他開心的模樣,好像見他開心,她的心情也變好了。
「你怎麼突然做蛋糕?」而且還弄得滿身是麵粉。
「我剛進廚房看到蘋果在做蛋糕,就請她教我,等了好久,總算烤好了。」斐悠摸摸鼻子,不知自己手上也沾了麵粉,這一摸使得鼻頭也沾上了。
見他像只小花貓,紀嫣然不禁笑出口,「天呀,斐悠,你是怎麼做蛋糕的,不會是把麵粉倒在身上吧?」剛剛離得有點遠,而且他又穿一身白,所以才沒發現到,現在仔細一瞧,他衣服上還沾了真多東西。
「是嗎?」斐悠低頭看了看自己,搔搔頭,「看來好像沾到蠻多東西的。」抬起頭,他笑了笑,不以為意。
「就連臉也沾到了。」君夜影笑著,舉起手,非常自然的拭去他鼻上的麵粉,直到她察覺自己的舉動時,也愣了下。
「哇,影,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溫柔啦?我怎麼都不知道。」紀嫣然一臉戲謔,噴噴,二人還真親呢耶。
夜君影白了她一眼,放下手,「看他這麼辛苦做蛋糕給我吃,幫他擦掉臉上的麵粉也是應該的。」她佯裝若無其事,制不住心底的訝然。
「是喔?」紀嫣然輕應著,「蘋果,你覺得有這麼簡單嗎?」她紀嫣然第一個不信。
袁蘋果眨了眨眼,「當然很簡單呀,而且斐悠看起來那麼單純,就算年紀比我們大,可卻讓人覺得像個小弟弟,我想影一定是把他當成弟弟般照顧,那麼幫弟弟擦掉麵粉有什麼奇怪,是你人驚小怪了。」她沒好氣的睨了紀嫣然一眼。
大姊,別玩了,玩過頭你就什麼好戲都看不到了。
袁蘋果以眼神示意,這紀婿然就是不懂看人臉色,沒看見影表情已經有點怪怪的嗎?
「你說的也對。」紀嫣然點頭附和,噴,只是玩一下嘛,緊張什麼?
夜君影沒有回應,只是呆愣的看著手,聽著他們二人的對話,再望向斐悠,就見他好奇的聽著紀嫣然和袁蘋果的對話,然後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轉過頭不解的看著她。
夜君影對他笑笑,是的,別想太多了,就像蘋果說的,雖然他年紀比她大,可她卻把他當成弟弟看待,對個小弟弟防什麼防?
而且她想,以斐悠的性子,也不會想些什麼手段來害她的,傷害她對他而言也沒好處,是她自己的防備心太重了。
「真有這麼好吃喔?」看著夜君影面前的蛋糕,紀婿然好奇的挖了一匙,「嗯嗯,不錯耶,斐悠,你出師了喔?」
「我也來試試。」袁蘋果也自動的拿起叉子切了一塊,「唔,味道不錯,看來斐悠很有天分喔!」
「真的?」聽到她們二個人的稱讚,斐悠不掩臉上的喜意。
「對呀,唉,我正缺個徒弟,斐悠,你要不要來我這邊工作,保證薪水很優喔!」袁蘋果笑著拉攏他。
「也可以喔,斐悠不是正在找工作嗎?影?」紀嫣然轉頭詢問夜君影。
「是呀。」忽然被點到名,夜君影微怔了會,才緩緩回道,她記得之前斐悠是有說過要找工作。
「那剛好可以來我這邊嘛,斐悠,你說怎樣?」袁蘋果問著斐悠。
「唉,等等。」紀嫣然趕緊打插,「我前些日子聽峰說,墮落好像想加個人手,不如讓斐悠去好了,反正他住影那邊,影晚上也都會去墮落,剛好順便嘛!」她差點忘了這件事。
「影,你說怎樣?」紀嫣然再次問夜君影。
「看斐悠的意思吧!」夜君影轉頭望向斐悠。
斐悠想了下,他歉然地望向袁蘋果。「我想我去墮落幫忙好了,也可以順便還君影的情。」
「好吧,不勉強。」袁蘋果也只能無奈的聳肩,沒關係,看戲比收徒弟重要。
「好,那事情就這麼解決了。」紀嫣然開心的拍了下手,再自動的挖了塊蛋糕吃。
「對了,我前些天看報紙,王氏企業好像發生財務危機,聽說是裡面一個姓何的經理出了紕漏,現在股東正要開會將他除名。」寨了滿口蛋糕,紀嫣然含糊說著。
「王氏企業?」袁蘋果擰緊眉,「影,之前那個何什麼生的,我記得他好像是入贅給王氏企業的大小姐嘛?」剛好那經理也姓何,不會是同一人吧?
「嗯。」夜君影點頭,也覺得奇怪,台灣排名前五十大企業,怎麼好好的會發生財務危機。
「噴,王俊生那種貨色能管理什麼企業,會倒不是沒原因的啦!」紀嫣然冷哼一下,「別管它,我們來聊點別的。」她轉個話題。
頓時,幾個人又吵鬧的聊起來。
唯有斐悠低頭喝著茶時,好看的薄唇微揚起神秘的笑容。
這天,夕陽西下,照得天空一片橘紅,街上人來人往,路上車子擁擠,正是下班回家的時候。
而在黑街裡的墮落,門兒深鎖,天未黑,顯然還不是營業的時候,就連黑街上的人也零零落落,不復深夜的熱鬧。
夜君影一人在微暗的墮落裡,手指輕撫著黑亮的琴蓋,琴蓋上映照出她的身影,顯得那般孤寂。
輕輕打開琴蓋,塗著紅色蔻丹的指尖輕按下琴鍵,清脆的單音在寂靜的墮落清晰可聞。
深瞳微掩,緩緩坐下身,二手放上琴鍵,很自然的,熟悉美妙的琴聲悠然響起,柔美的、眷戀的,藉著音符唱出輕柔的情話,只是,有誰能傾聽呢?最後也只是落得寂寞,徒留淡淡的琴聲在空中迴盪著。
「好美的音樂,只是好像還沒完結。」久久,優雅低沉的聲音進入,夜君影愣了下,顧著聲音望去。
「斐悠?」夜君影不無訝異,「你怎麼會來這裡?」
「找不到你,所以來這找看看。」斐悠緩緩走向她,「沒想到你琴彈得這麼好,不輸那些鋼琴家喔。」他笑著稱讚。
夜君影斂下眸,轉頭望向琴鍵,淡淡說著:「我媽也曾這麼說我,她總說我是名天才鋼琴家,有她的風範,而且一定會青出於藍。」
是一時寂寞吧,希望有個人能聽她說話,所以,她再次跟斐悠聊起從前,那段屬於她兒時的記憶。
「她是名鋼琴家?」走到琴旁,斐悠輕聲問著。
「嗯,她名喚水柔,人如其名,是名溫柔似水的女人。「所以才需要人好好呵護,禁不起一絲挫折。
「水柔?是那位被人稱為水中精靈的天才鋼琴家嗎?」斐悠沉思著,望著夜君影的眸子更顯深墨。
「嗯。」夜君影輕嗯一聲,「小時候她總彈著這曲子,可卻總是彈到一半就停止,因為這曲子她還沒做完,她說要等那男人回來,才要把這曲子做完整,再彈給他聽。」
「那時的我也很期待那一刻,等著聽這曲子的結局。」夜君影望向他,「她說這曲子是她寫給那男人的情書,她相信那男人聽了一定會懂的。」她深深記得那時女人臉上的幸福。
「我記得她的話,與她一起等著那男人回來,好些日子,他終於回來了,誰知,卻帶來令人瘋狂的消息……他,愛上別人了。」閉上眼,女人臉上的心碎她猶深深記得。
「從此,這曲子就沒有完整的一天了,因為她再也做不出來了,也再也沒有人願意聽她的情書了。」她輕撫著琴鍵。
「過不久,離婚協議書寄來,她更加崩潰了,從此,天堂消失了,地獄降臨了。」她笑了,笑中帶著愁。
斐悠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他知道她並不需要人安慰,她只需要有人聽她說話。
「自那之後,她不准我出門,就怕我也不要她,她想太多了,我不會不要她的,我是那麼的愛她,怎麼會離開她呢?」她吸口氣,忍住眼中的酸溜,「可她卻離開我了。」以那麼絕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後便是一群人同情的目光及背後的竊語,再擺著虛偽的笑容,說著請節哀順變的蠢話。」夜君影冷冷一哼,「再來便是那男人送來的救濟,要我跟他一起住,他會照顧我。」她嗤笑出聲。
「之前不要我,現在才來虛情假意,我不希罕!」太遲了,就算他照顧她,也抹不去她被人嘲笑,笑她爸爸不要她,笑她媽媽是個瘋子,笑她的一切一切。
「他選擇那女人,既然如此,他就再也沒有資格要我喊他一聲爸爸。」她是偏激,可那又如何?真正可憐的人是她媽媽,而不是那男人。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是她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她總告訴我,別愛上男人,別像她一樣,她是一個例子,是一個借鏡。」猶記得她說著這些話的瘋狂眼神,看得她好心痛,她是那麼美好的女人呀,為何會變成這樣?
「不該是這樣的。」夜君影低語,「她該是幸福的,快樂的,臉上該總是帶著笑容的,可是在那些日子裡,她的臉卻總被傷痛覆蓋。」而後,承受不了痛苦的下場,即是瘋狂,瘋狂的對待所有的人事物。
深深的閉上眼,不讓淚水落下,早在那些日子裡,眼淚就已與她無緣,她知道,哭,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只會讓痛苦更加劇烈。
斐悠看著她,即使說著難堪的過往,她的臉卻依然平靜,好像說著無關緊要的事,唯有沉重的語氣顯露出她心中的悲痛。
他手一伸,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為什麼不哭?哭過,你會好受些。」摟著她,斐悠柔聲說道。
夜君影沒有推開他,溫暖自他胸裡溢出,讓她捨不得離開,有多久了,溫暖離她而去已有多久了?
「我哭不出來。」早已不習慣哭泣,她閉上眼,感受著他懷裡的溫熱,卻也不容許自己沉溺太久,不一會,就已推開他。
「謝謝你聽我說話。」她淡淡笑著,帶著疏離,黑眸迷濛,漫著愁緒,太深的孤獨藏在其中了。
「別讓自己太累了。」明白她的拒絕,他也不勉強,他知道今天讓她說這麼多已是她的極限了。
「我知道。」夜君影淡淡一笑,「可以彈首曲子給我聽嗎?」
「嗯。」斐悠坐上椅子,望了夜君影一眼,手指自然的彈出輕柔的曲子,輕緩優雅的,仔細一聽,竟是溫柔的搖籃曲。
夜君影閉上眼,聽著他彈奏的搖籃曲,思緒再次遠離,回到那幸福的時候,那時的她,真的好樂。
何時,她才能再回到那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