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自己很笨,但我的笨不是那種普通可見的笨,當然也不是徹底的、無可救藥的笨,我只是一種笨到類似……類似需要人家心疼、保護的那種笨……」
薛——面色凝重,對著一屋子的親人說話。
你聽過世界上哪個族群的笨,需要大家立法保護?各位正在看書的先生小姐們,若是聽見有人這樣子形容自己,那麼你們應該能夠瞭解,這位女主角是笨到怎樣一個程度。
果然,她的話一說完,引起的不是重視,而是一陣哄堂大笑。
「請你們不要笑我。」
當自己的慎重引來的並非注意,而是娛樂時,再笨的人都知道眼下這種情形稱之為過分。
「沒有、沒有,你聽錯了,我們不是在笑你,是在……是在鼓勵你。」大哥走過來,摟住她的肩膀——說謊。
明明就是在笑她,還說不是!
委屈、委屈、好委屈……看著他們停不下來的哄堂大笑,——大大的眼睛泛出淚來,撅起的小嘴擺明快要憋不住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們都認真聽你說話,不笑了。」
大哥哄完她,立刻回頭對全家大大小小十口人比出噤聲的動作。
「從現在開始,大家認真聽——說話,不小心笑出聲或打岔的人,要罰一萬塊錢。」
大哥把自己的果汁喝完,再將桌面上——養的心愛斗魚——肥肥,倒進玻璃杯,空出小魚缸,擦乾,給大家擺萬元支票。
這種事薛家常做,沒辦法,不用點處罰來克制大家的笑聲,誰都沒本事將——的話從頭到尾聽清楚。
也幸好有這種處罰制度,讓薛家小公主無時不刻荷包滿滿,沒享受過飢餓三十的感覺。
「——,為了表示我剛剛對你的不尊重,我自願先罰一萬塊。」二嫂率先開出一萬塊支票。
「我也是、我也是,三嫂壞、三嫂不懂得體貼——,三嫂也罰一萬。」三嫂受罰不落人後。
接下來,大哥、二哥、三哥、大嫂、爸爸、媽媽,除了未成年的侄女心心、唸唸外,薛家人全為自己的不尊重付出代價。
點頭,薛——慢條斯理地掏出口袋裡的演講稿,發表偉大演說。
「雖然我很笨,但我知道許多事,比如:圓桌武士是中古世紀的事情,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劇只能發生在公元前,貞操帶只能到大英博物館才能看得見。」
她實在不懂小雨為什麼要用貞操帶來當演講稿的開頭,不過,她相信好友一定有她的用意。
「哇塞,誰說我們家——笨,她連大英博物館都知道耶,告訴媽媽,你知不知道,翠玉白菜在哪裡可以看得見?」
媽媽拍手拍得誇張,嘴角剛上揚三十度,她就理解自己不小心的微笑,叫作違規行為,認命地開出第二張支票,擺進小肥肥的魚缸。
沒關係,今晚她有十萬塊預算。
「——,來,繼續繼續,我們都很認真在聽。」大嫂用鼓勵的眼神看她,接著拍手微笑,表示她講得很好——
頭埋在講稿後頭,幸好大嫂打斷媽媽的問話,不然,她還真不知道翠玉白菜要到哪裡才看得到,演講稿裡面根本沒提到。
不過……她總會猜得到。翠玉白菜既然是蔬菜的一種,菜市場買不到,超市一定有。
好了、好了,不分心,她要專心把稿子念完,這是她花了五千塊請小雨幫忙寫的呢。
「大家都知道,時代不同了,這是個民主時代,每個人從一出生就有生存權、言論權、自由遷徙權、受教育的權利……」
哦!怎麼這麼長,她的嘴巴開始發酸,小雨說收下她五千塊,一定會讓她覺得物超所值、佔盡便宜,可是這種便宜,她佔得好辛苦,爸沒說錯,吃虧等於佔便宜。
「沒錯、沒錯,人人都享有選舉權、罷免權,上次那個鄰長簡直不是東西,我就說要約咱們鄰居,把他罷免掉……」
一說到選舉,薛爸爸就忍不住發表高論,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辦法挺身為民喉舌。
「爸,鄰長不是經由選舉產生……」
三哥開口,三嫂的大眼睛橫掃,玻璃缸裡多了兩萬塊收入。
吞吞口水,——走到旁邊端起一杯果汁喝掉,再接再厲。
「我剛剛念到……哦,對了,這是個民主時代,每個人從一出生就有生存權、言論權、自由遷徙權、受教育的權利,還有婚姻自主權,這個時代再沒有人會憑媒妁之言結婚,人人都有權利選擇愛情、享受愛情。」
哈!終於把整篇講稿念完,五千塊扔進大海裡,她在等待「咚」的那聲響應。
笑笑,逐一看過家庭成員,她想,全家人都懂得她的意思。
「——,你說完了?」二嫂問。
「講完了。」
鄭重點頭,她相信,哥哥嫂嫂們都是高智商老師,他們一定聽得懂她的意思。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重點是什麼?」
二嫂問得小心翼翼,生恐惹起她另一波淚水,她的眼淚比尼羅河氾濫更恐怖,何況,他們家沒一顆天狼星可事先預告。
「我說得這麼明白,你們還聽不懂?」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比哥哥嫂嫂聰明。
「給一點暗示吧!」三嫂站出來替大家解圍。
「我不要嫁給傅恆。」這個暗示夠清楚吧!——的下巴抬得很高。
小雨說,身為時代新女性,要抬頭挺胸,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雖然她覺得買小雨的演講稿貴得接近浪費,可是她的這句話絕對正確。
「為什麼不嫁?傅恆很好啊!」二哥說。
「我不喜歡吃白斬雞,我討厭臉白白的男人。」
她自認反對理由夠充分。
「那好解決啊,明天我請親家把傅恆的隔離霜統統扔掉,保證不到一個月,他就會曬出漂亮的古銅色肌膚。」
薛媽媽的提議讓人匪夷所思。
「我不喜歡他說話慢吞吞、冷冰冰,我討厭住在南極。」
理由二和理由一,一樣充分。
「那是你們還不夠熟,等夠熟稔,他就會對你熱情如火。」
爸爸的回答和媽媽同樣妙。
「我不管,我就是不嫁給他。」她魯起來,番得很。
「不行,你一定要嫁。」
薛老爸跟著魯起來,女兒不愛當祝英台,他偏要當祝老爹,怎樣?她總不能否認血緣關係。
「——乖,你聽大哥說,你知道我們家為什麼這麼有錢嗎?」
大哥選擇使用誘導法對付笨妹妹,現在流行啟髮式教學,權威已經被淘汰。
「因為我們家是土財主。」
「沒錯,我們家祖先一不小心,在信義區買下幾甲土地,造就了我們家的富有。」
「我們家已經夠有錢,不用非得逼我嫁個有錢人來錦上添花對不對?」這句話,她聽小雨講幾千次,早背得滾瓜爛熟。
「叫你嫁傅恆不是為了錦上添花,也不是虛榮得想要和富豪之家聯姻,而是……」大哥誇張地歎口氣,看看老婆。
大嫂接下老公的暗示,勸說:「——,你想想,哥哥嫂嫂都是教書匠,對理財是不是一竅不通?」
「對啊,上回我買股票,一口氣就賠掉兩千多萬,要是以這種速度賠下去,我們遲早會去當遊民,你忍心看我們在街頭席地而眠嗎?」二哥想激出——的同情心。
「可是……」可是她不想嫁。
「傅恆是目前國內最知名的黃金單身漢,會鑲上黃金最大的原因,不是他錢多,而是他有顆會賺錢的金頭腦。」
「可是……」
三哥不給——說話的機會。
「俗語說富不過三代,那是因為後代出現不肖子孫,眼看我和大哥、二哥都是典型的敗家子,要是不找個英雄來拯救我們,你忍心看你最疼的侄女——心心和唸唸,變成繳不起學費的低收入戶兒童嗎?」
雖然這樣才有機會拿到總統教育獎,可犧牲太大,他寧願吃好穿好、當暴發戶。想得獎?照樣子刻個相同的獎盃,自己頒給女兒就得了。
「可是……」
「可是我知道,傅恆長得不像你崇拜的阿諾史瓦辛格,這是一個很大的缺點,但世界上沒有人十全十美,是不是?」大嫂說。
「可是……」
「你看你自己不也一樣,你漂亮、迷人、可愛善良,卻偏偏有不聰明這個小缺點,所以傅恆的小缺點也該被原諒,對不對?」二嫂加入遊說陣容。
「討厭,你們又不讓我說話。」
她的笨,哥哥嫂嫂們要負一大半責任,要不是他們習慣搶話,不讓她發表意見,她哪會笨得那麼嚴重。
「好好好,我們不說,你來說。」三嫂站出來當白臉。
「如果你們硬要逼我嫁,我就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哈哈哈……笑聲此起彼落,今夜是歡樂的耶誕夜嗎?不對,現在是農曆七月。
「——要離家出走?她根本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哈……」
「沒錯,她連叫出租車都不會招手,哈哈……」
「她北上南下的火車也搞不清楚,呵呵……」
好一副和樂融融的家庭溫馨圖,每次聊起妹妹的愚蠢,全家人就像看了一場金凱瑞的喜劇電影。
「我是認真的,我要離家出走,到最遠最遠的台灣尾巴。」
「告訴三哥,台灣的尾巴是哪裡?」三哥考她。
「基隆。」——回答得篤定。
「哈哈……——說台灣的尾巴是基隆耶。」二哥笑得沒節制。
「對,沒錯,就是基隆。老大啊,明天你沒課,開車帶——到基隆離家出走一天。」爸爸指示。
「好,沒問題,到漁人碼頭吃過海鮮再回來。」大哥同意。
「姑姑,台灣尾巴是墾丁,基隆離台北很近,是台灣頭。」小學二年級的侄女心心看不慣全家人嘲笑——,熱心指導。
「很近?有多近?」——
不恥下問,這個家裡,只有心心和唸唸有同情心。
「基隆在隔壁,墾丁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隔壁?心心會不會弄錯,她明明看過隔壁鄰居的門牌,上面和他們家一樣,寫的都是台北市啊!不過……算了,聽心心的。
「我剛剛說錯,我要離家出走去墾丁。」——向全家人更正。
「你要離家出走到墾丁?哈哈……」又是一串止不住的笑聲,這家人被點了笑穴。
「我會賺錢,我會自立更生。」
「自立更生」四個字,惹得眾人更是狂笑不止,他們一面笑,一面自動在玻璃缸裡投支票。
「我離家出走後,你們就看不到我了。」——
的恐嚇替自己賺得十萬,和一屋子煞不了車的歡樂。
「小姑姑。」
小學三年級的唸唸從書房裡拿出社會課本,打開台灣地圖,拉拉——的衣袖。
「小姑姑,我們住在這裡叫台灣北部,右手邊是東邊,東西南北,墾丁在地圖的最下面,就是台灣的最南邊,你可以坐出租車,教司機看畫梅花的國道標誌,走中山高速公路,也可以坐火車,走縱貫鐵路。」
全家都沒人注意到小唸唸,正在教——離家出走。
「看起來不是太難,你可以影印這一頁給我嗎?」——問唸唸。
「不用拿課本去影印,姑姑,我上網抓一張彩色的送給你,可是你要小心,千萬別坐到北回線,會多繞很多冤枉路。」心心湊過來做技術指導。
「我會小心的。」
「到墾丁之後別靠水太近,你不會游泳,而且要是碰到擱淺幾天、餓得頭昏眼花的大白鯊就慘了。」唸唸也有話要交代。
「好,我懂。」——受教。
「走,我們幫你收行李。」兩個小女孩牽著——的手上三樓,為她爭取結婚選擇權而努力。
這一夜,心心、唸唸在——房裡,擬好一套離家出走計畫書。隔天,——帶著計畫書,和她心愛的斗魚——肥肥,正式離家冒險——
能一路平安來到墾丁,靠的不是心心打印給她的地圖,也不是唸唸的技術指導,她憑借的是薛家祖先庇佑,和台灣壞得不算太嚴重的治安,反正不管怎樣,她如願來到台灣的最尾端。
坐在出租車上,司機伯伯很熱心,一路向她介紹墾丁的風景名勝。
她就知道哥哥在騙她,她根本不用學習招手叫出租車,走出車站後,就有司機跑到身邊問她要去哪裡。
「小姐,你決定好要住哪家飯店了嗎?」
墾丁市區來來回迴繞了好幾次,——始終下不了決定要往哪裡去。
「司機先生,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哪裡在征員工?」
「小姐,你要找工作?」司機問。
自後照鏡中看——,名牌洋裝、名牌包包……穿成這樣,她哪裡需要工作?
「對啊!我迫切需要工作。」
點頭,她的身體向前挪了挪,刻意讓司機看見她的「迫切」。
「好吧!我對這邊還算熟,你想找什麼性質的工作。」
性質?從高中畢業到現在,她沒找過任何一份工作,沒有經驗、沒有實力,連做事都是半調子,恐怕不是她選工作,而是工作選擇她。
「我什麼事情都肯學、肯做,只要工作場所有提供膳宿就行了,至於薪水,我不在乎。」
她發過誑語,向大家說要自立更生,就非得做到。
「我聽說飛雲農莊征女工,你要不要試試看?」
農莊?像廣告裡面那種一大片綠地,一大堆俊男美女在喝——牌飲料的地方嗎?
太棒了,她要去,她要整天在草地裡滾來滾去,騎馬玩牛肯定是件又輕鬆又容易的好差事。
「我要去、我要去,飛雲農莊是嗎?司機伯伯拜託拜託,請你送我過去。」她興致高昂。
「你確定嗎?農莊的工作很辛苦,你受得了?」
這個穿細肩帶洋裝、高跟涼鞋的小女生,真能忍受農莊裡面的吃重工作,他實在懷疑。
「我行的,我做過和農莊性質類似的工作。」——
沒說謊,她泡過「奶粉」,餵過心心嬰兒「牛奶」,做過「起司」煎蛋,還有、還有,她國中時候的晨間工作是拔操場的野草,她相信農莊工作她能勝任愉快。
「好吧,我送你過去。」
就這樣,三十分鐘後,她付給好心司機五千塊的車資,滿懷希望的站在飛雲農莊前面。
這就是農莊?
啊!果然一望無際、果然大得可以在上面當孫悟空翻觔斗雲、果然風吹草低見牛羊……
才剛見到「工作環境」,她就決定——愛上這裡。
一步步往正前方屋子走去,她的細跟涼鞋在泥地上留下一排整齊的小洞,行李也拖出兩道輪胎痕跡。
她來了,痕跡是送給飛雲農莊的見面禮。
「你要找誰?」
一個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女人攔在她面前,不客氣的打量。
「我要找老闆,請問老闆在家嗎?」——客氣說。
「我就是老闆,找我有什麼事?」小題雙手環胸,細細地審視。
她很漂亮,除了容貌之外,她的名牌包包、名牌衣服、名牌鞋子、名牌帽子,從頭到腳都是漂亮。
這種女人的普遍形容法是溫室花朵,比較富創意的說法是溫室肉雞——沒操過。
「你就是老闆?天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偉大Λ悴偶桿輳就能經營這麼大的農莊,你是天才,一定是,而且不是普通天才,是比爾蓋茲那類天才中的大天才。」——
的崇拜貨真價實,眼底投射出來的兩道光芒,灼熱得幾乎射穿小題所剩不多的良知。
「我、我有幾個哥哥在幫我。」
良知被射到,小題吐出些微事實。
「這麼大的農莊當然有人幫你,不管怎樣,你是我從出生到現在所見過最偉大的女性。」
小題被誇得陶陶然,拔下身旁的牧草心放在嘴裡嚼著。
「這沒什麼啦,只要有心,不會太困難。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小題表現得像個大姊大。
「聽說你們這裡征女工,可以請你錄用我嗎?」
「錄用你?為什麼要錄用你?」
偷偷地,小題背著——做了個鬼臉。這種「小事」歸二哥管,她哪裡來的權利。
「你們……缺人不是嗎?」
「就算缺人也不見得要用你,拜託,你到附近去探聽探聽,我們飛雲農莊的福利好、設備佳,一旦缺員工,風聲還沒放出去就多少人排隊走後路。」誇張狀況是小題最擅長的工作。
「後路……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從後門進來?」她問。
小題投給她一個受不了眼光。
「你到底懂不懂人情事故?所謂後路就是……就是賄賂啦,笨蛋。」
「賄賂?我懂、我懂,是不是要把我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你,你就會請我當女工?」——
恍然大悟,第一次接觸到傳說中社會的黑暗面,她有初生之犢的興奮之情。
「對啦、對啦,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小題隨口敷衍。
「最珍貴……」
她不捨地看著自己捧在胸口的肥肥,眼裡有很多很多的心疼不捨。
肥肥跟自己兩年了,它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兼親人。
大家都說斗魚養得這麼胖不容易,全家只有肥肥會安安靜靜聽她說話,不嘲笑、不打斷她,它陪自己一路到台灣尾部,它為自己奉獻人生最美麗的青春,把它送出去……
深吸氣,她有了壯士斷腕的決心,把魚缸推向小題,——哽咽說道:「它是我最珍貴的朋友,請你好好照顧它。」
「它最珍貴?拜託,你全身上下每個東西都比它貴好不好,就拿你那個雙C的皮包來說……」
什麼?老闆的意思是說皮包比肥肥更珍貴?
老闆真不識貨,——忙低頭,把肥肥放在旁邊,打開行李,把包包裡的東西倒進去,然後將行李箱中的另外兩個名牌包包一併拿出來,遞到小題面前,笑咪咪對她說:「走後門,成交。」
「什麼?」
她簡直不敢相信,瞪著眼前的三個名牌包包,小題的眼睛投射出兩道銳利光芒。
「這三個包包給你,請你用我當女工。」
「嗯、嗯……請人的事情,一向是我二哥在負責。」她財迷心竅,可還沒迷到忘記誰是真正的當家老大。
「你不是老闆嗎?所有人都應該聽老闆的,不是嗎?」
她的話讓小題乾咳幾聲。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一個有制度的公司,應該分層負責,各管各的事,不能逾越自己的權責。」她說得頭頭是道。
「意思是說,我必須連你二哥都一起賄賂才有用?」——
失望地垂下眼睛,害怕老闆的哥哥太識貨,一眼就看上她的心肝寶貝小肥肥。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小題戀戀不捨的看著即將從眼前飛走的名牌包包——
可惜……這三個可以賣到好價錢ㄋㄟ。
咬咬唇,——脫下脖子上的鑽石項鏈,放到小題手上,滿臉抱歉。
「這是我第二珍貴的東西,可以嗎?請他不要拿走我的肥肥,我真的很愛它。」她求職求得太委曲求全。
哦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她、她……她姜小題為這顆鑽石豁出去了,就算手中少了一把尚方寶劍,她都決定先斬後奏。
「好吧!你被錄用了。」
「真的嗎?謝謝、謝謝老闆,實在太感激你,以後我一定會認真學習,不辜負你的栽培。」
栽培?小題乾笑兩聲,拍拍——的肩膀。
「你以後叫我小題就行了,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她自作主張。
「嗯!」
拖起沉重行李,身上少掉兩項名牌,——仍然好開心,她開心幸好這裡的老闆通情達禮,開心後門不難走,更開心她自立更生的日子即將來臨。
換上小題送來的T恤、牛仔褲和布鞋,——回贈她一套香奈兒夏季新裝,走出房門口,她笑著展示自己的新打扮。
「可以嗎?」
這是她第一次穿這麼粗糙……哦,不,是舒適輕鬆的衣服。
「可以啦!先跟我去討債。」她不在家,沒人能替她先罩著——,還是讓她跟著自己四處趴趴走比較好。
「討債?農莊的工作也包括討債?」
「嗯……這是兼差啦!為了給員工更好的福利,我兼了一些零星的工作。」小題硬ㄠ。
「小題老闆,你真是好老闆,我一定要向你多多學習。」——的臉上寫滿真情真意。
「好說、好說。」
跟著小題,她們一起走出員工宿舍,一見到迎面而來的小書,——當場看傻眼。
「老闆,她……她好漂亮,漂亮極了、漂亮得沒有人比她更漂亮了,她是誰?」
小書的美讓她驚歎不已,放眼演藝圈,她還真找不到哪個影星比她好看,她那種溫柔嫻雅的氣質,只有……只有媽媽常拜的觀音菩薩能拿來形容。
小書淡淡地朝她們一點頭,隨即轉進員工宿舍。
「老闆,她是誰?」
「我大哥的女人。」
「哦!瞭解,她是你大嫂。」——說——
沒有老闆偉大,連大嫂都沒有老闆家的大嫂漂亮。
「不是啦,我大哥還沒結婚。」小題說。
「哦,我懂,她是你大哥女朋友。」——又說。
「不是、不是,就說了她是我大哥的女人,不是女朋友,也不是大嫂,OK?好了,不准多問,再問我就不讓你跟。」小題威脅。
「我不問了。」——百分百配合。
往前,一個長相抱歉的女生走過來,這回小題倒是和她有說有笑,聊上幾句後,他們繼續討債行程。
「她比你大哥的女人醜多了。」——老實評論。
「這句話小心別讓我三哥聽到,他會剝了你的皮。」
「我說的是真心話。」
「你嫌幼幼丑,我三哥拿她當寶,在這個家裡,誰想拿到三哥一票,就非得她幫忙不可,沒事記得去巴結巴結幼幼懂不懂?要是我二哥執意不讓你留下來,起碼多個人幫你說話。」
「懂。」——
雖隱隱覺得這個農莊的巴結賄賂文化不是太好,但她說過要認真學習的,她就會盡心盡力,不存絲毫懷疑。
「大哥。」
幾個跑步,小題衝到大哥身邊,勾住他的手臂。
遠遠看見他,——嘴邊流下欣賞的口水。
九十五分!健康膚色、深邃五官、魅人氣質,原來像阿諾的高分男人生長在南部,和天山雪蓮一樣,只在適合的環境裡成長茁壯,難怪她在台北老找不到。
「大哥,她是我剛剛錄用的女工,叫。」小題向大哥介紹。
「你錄用的?問過亞豐沒有?」
他聲音冷冷的,很像台北那只「白斬雞」,頓時,——挖到天山雪蓮的興奮心情消失了。
雖然看到他,所有女人都會不自覺地倒抽口氣,讚歎造物者的奇跡,但——不喜歡他,她早說過,她不喜歡南極。
「沒有,二哥不在家。」小題回答大哥。
「先問過他比較好。」
「才不,——我留定了。」
說什麼她都不讓那三個包包和鑽煉從她手中飛走,剛才的幾通電話,她已經找到買主,要她把這筆好交易吐出去,想都別想。
「隨你,你自己去面對亞豐。」
他大步離開兩個小女生的視線。
「我大哥不太支持你。」小題實話實說。
「我可以去賄賂你大哥的女人。」
「賄賂小書?省省吧!她在我哥眼前沒有半分地位。」
聳聳肩,——覺得他們家庭真奇怪,不重美女重醜女,這是什麼邏輯?難怪書上說海邊有逐臭之夫。
「喏,那是我三哥,他回來了,我們去打聲招呼。」拉起——,小題快步走向農莊門邊。
一見到老闆的三哥,——的嘴又不自覺張開。
她喃喃讚歎,九十八分,世界上不可能再出現比他更完美的男人,可惜這個男人居然要去配那個醜女……浪費、奢侈、暴殄天物,老天爺簡直不公平到了極點。
「三哥,她是——,我新聘的女工,幼幼很喜歡她,她們已經是好朋友。」說謊打草稿?遜!小題才不做笨事。
她連珠發話,——甚至沒搞懂自己幾時有個好朋友叫作幼幼。
「歡迎你加入,晚上一起到主屋來吃飯。」
後來——才知道,員工有員工的專屬餐廳,只有受邀的人才能進主屋和老闆家族吃飯。
通常幼幼一定在受邀名單內,小書則只負責將飯菜送進主屋,沒資格留下來用餐,而——則是托那些名牌和萬元支票之福,常被小題拉進主屋吃飯——
只能點頭,她還在欣賞季揚的美色,沒有多餘能力回話。
季揚離開沒多久,一輛小型貨車駛來,上面載了十幾個青年男女,雞蛋、冥紙一應俱全。
從他們口中,——知道小題老闆是最厲害的討債高手,她的拿手功夫有幾招——
一是遊行抗議,這是從政黨身上學來的。
二是弱勢哀兵,意即找一個中氣十足的歐巴桑,天天拿著擴音器在債務人家前,哭訴債務人借錢不還,逼得債權人走投無路,一死了此殘生,留下孤兒寡母前途茫然。
第三招是緊迫盯人,除了每小時的跟監、按門鈴、打電話催債外,還打電話給債務人的親戚朋友,宣揚債務人欠錢不還的惡劣行為。
通常在純樸鄉間,有這三招就能無往不利,當然也是會有例外的情況,不過這種例外少之又少,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小題不會拿出最狠的「肺結核」招來對付人。
話歸原題,在兩個小時的丟雞蛋、灑冥紙抗議後,小題順利將十萬塊錢交給債權人,並取得其中百分之二十,當場分發給眾「員工」——
賺到生平第一個流血流汗換得的八百塊錢,當場感動落淚。
「這是給我的嗎?」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中的鈔票——
好美麗的紙張,比爸媽哥嫂們在小肥肥魚缸裡放的支票還漂亮。
首度,她嘗到一滴血汗一粒米的充實感。
「——,賺到錢高不高興?」小題勾住她的脖子問。
「高興。」——猛點頭。
她想到了,她要把這幾張鈔票護貝起來,以茲留念。
「以後要不要跟我出門兼差?」
「我要、我要。」——迭聲說道。
光丟雞蛋就能賺到錢,她開心得想要飛上天。
「口渴不渴?」
小題把礦泉水湊到——嘴邊,她向來是體貼員工的好老闆。
「很渴,我可不可以喝葡萄柚汁?」——問。
有得吃還挑嘴,現代勞工越來越過分了。
小題從鼻孔冷哼一聲,「想喝葡萄柚汁?你有很多錢嗎?」
很多錢?——偏過頭認真想,她有很多支票、很多存款簿、很多金卡,至於錢……她身上只帶七、八萬塊,這樣子,好像不是很多。
搖搖頭,她用肢體動作告訴小題,她沒有「很多錢」。
「對囉,既然沒有很多錢,將就一些,別太挑剔,OK?」
「好。」——
妥協,雖然喝不慣白開水,可大家都說生存本就不容易,她應該對辛苦生活多作適應。
「姜小題,你在做什麼
一個暴吼聲從耳膜邊傳來,小題縮縮脖子,鬼臉做得比真鬼還醜。
是誰這麼沒禮貌?有事情好好說就是了,幹嘛鬼吼鬼叫,這個人應該到嫂嫂教書的小學,再教育——
想好好說說這個人的禮儀,一轉頭,到了嘴邊的話自動消音。
他、他、他……
一百分出現了,——的心臟無力、血壓上升、她的肺葉呼吸收不到新鮮空氣……她猜,自己快暈過去了。
世界上怎麼真的有那麼完美的男人?他的古銅膚色、健美肌肉、完美的身材比例、完美的五官、和完美的……性情……
好吧!就當她故意神化他好了,可是已經拿下一百分的男人,沒有道理再去挑剔他的禮貌啊,對不對?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准再向別人討債 寡欠嵋緩鷦俸稹
滿分男人的聲音響徹雲霄,剛剛大夥兒丟雞蛋的豪邁魄力都被他吼進臭水溝裡。
「二哥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抱著頭,小題在防亞豐的轟天雷。
「不敢?你哪一次說不敢就真的不敢
抓起小題的領子,他拿她當小動物虐待。
「以後,我以後一定不敢了。」
反正以後還有以後,只要不死,人類的以後多到可以上菜市場賤價出售。
「你還敢有以後?再被我抓到一次,我立刻送你回台北,上車。」說著,他把小題拎上車,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小題一離開,大家急急忙忙地清理現場的雞蛋、冥紙,弄好後,坐上小貨車,亦奔馳而去——
東看看、西看看,這才發覺,小題老闆走了、丟蛋的夥伴走了、債主走了,只剩下天邊的昏黃夕陽還沒走乾淨,不過也快了。
空蕩蕩的馬路邊只留下人生地不熟的美少女。
她要去哪裡?嗚……她好想哭……
最後,——拿出原要裱褙的紙鈔,欣賞片刻,作下痛徹心肺的抉擇——叫出租車。
可窮鄉僻壤想叫一部出租車談何容易?
沒辦法,她抬起小短腿,一步步往前行。
微微一笑,她鼓舞自己——
辛苦?沒關係,滿分男人在農莊那裡等著她……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