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音來訪時,天灝正好從外面回來,手裡抱著一整箱櫻桃。
最近沂芹和孟孟迷上吃櫻桃,一天兩斤還滿足不了兩張貪吃的口。
「要咖啡還是果汁?」來者是客,天灝迎她入廳。
「我要咖啡不加糖,李媽媽煮的咖啡最好喝了,讓人愛不釋手。」
天灝笑笑,把櫻桃拿進廚房,並請李媽送兩杯咖啡上來。
「最近還好嗎?」
天灝在她對面坐定,蕭音卻起身坐到他身旁,手勾住他的,描得鮮紅的嘴唇翹起。
「我怎麼會好?你把蕭喻調到高雄,害我假期好無聊,只好上門來找你。」
「你的男朋友那麼多,哪會無聊?」天灝將自己的手從她懷裡抽回來。
「你在吃醋嗎?好啊!你娶我,我馬上跟那群男人說拜拜。」她的頭又靠上。
「你年紀不小了,快找個好男人結婚,別讓伯父伯母擔心。」
褚蕭兩家是世交,天灝父親去世前兩家來往頻繁,他和蕭音從小一起長大,多少有姐弟情。
「沒辦法啊!我想嫁給你,你不娶我,我只好繼續遊戲花叢。」她說得似真似假。
「你還和那個有婦之夫在一起?」天灝關心。
「沒吃!早散了,那種沒出息的男人還是早點滾回糟糠身邊,誰希罕他。」
天灝知道,在那群男人中,她對那個已婚男人用情最深,所以她鬧過、吵過,沒想到男人還是選擇回歸家庭,這對蕭音傷害很大,他不曉得該怎麼勸她。
「你不累?在一大群男人中周旋,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嗎?再過幾年,就四十歲了,你會不會後悔自己浪費這一段?蕭音,你真應該好好想想。」他苦口婆心勸說。
「天灝,你回來了嗎?你看,我種下的櫻桃子發芽了。」
沂芹和孟孟從樓梯上,一前一後咚咚咚跑下樓,手裡捧著小陶盆,滿臉興奮。
「我要留著它給孟孟砍,我們家孟孟長大要當華盛頓,對不……」
聲音在她看見天灝懷裡躺著一個女人時,戛然而止。
喝!原來他又寬又大的懷裡,可以收納無數女人,原來他可以一邊和她談戀愛,邊對其他女人溫存!她氣得鼻孔冒火,想殺人的慾望在皮下組織重升。
「是你?你住進天灝家裡?誰准你!」蕭音反應比她更快,從天灝懷裡跳起,手指著她的鼻子問。
她看清楚了,是蕭音。
「我為什麼不能住進來,男有情女有意,他是孟孟爹地,我是孟孟媽咪,一家人不住在起,難道要分隔兩地?」
沂芹走到天灝身前,拉起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腰,宜示所有權般,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用力親了一下。
要不是怕表演太費時,她不介意來場法式蛇吻。
「你真不要臉,還沒結婚就登堂入室,你以為這樣做男人就非娶你不可嗎?」
「哈哈哈,沒辦法,我窮嘛,沒本事學你,弄個美美的香閨,專等待已婚男人大駕光臨。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浪漫浪漫!」
「沂芹,別說刻薄話。」天灝摀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往下講。
「我們家楊臻就是讓你這種女人教壞了,才敢反抗我。」
「幸好她學的是我不是你,否則你家蕭喻就要綠雲罩頂。」拔一下天灝的手,沂芹反嗤。
「你在暗示什麼?我有讓誰綠雲買罩嗎?我未婚嫁,和哪人交往礙到誰?」
「聽清楚,我不是暗示,我是明指你淫亂污穢,你未婚嫁、愛和誰交往與我無關,但是欺負人家有夫之婦就是過分,法律可以鞭撻你、輿論可以懲治你,人人可以在你頭上吐口水,大罵你不知羞恥。」蕭音勾起她的斗魚性格。
「那男人又不是你老公,你跳什麼腳?等我招惹到你丈夫時,再來鬼叫也不遲。」
「是嗎?看清楚、聽清楚,這個叫褚天灝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公,沒事請你不要亂碰,他要是因你染上什麼花柳陰花的,我的損失可太大了。」
「你要嫁,天灝還不見得要娶你呢,我不曉得你在得意什麼,要是他肯降低標準娶你這種貨色,幾百年前,他的身份證配偶欄就有名字登人。」
「不娶我?你問問清楚!要不是他苦苦哀求,我還不肯點頭。」她拉抬自己的身價。
「你真要娶這個爛女人嗎?」蕭音拉開天灝扣在沂芹身上的手,逼他回答。
「你們兩個不要再吵,吵這種架一點意義都沒有。」天灝實在受不了。
「哈!聽到沒有,天灝否認,娶你?哼,睡飽一點。」「褚天灝,你不娶我?」她橫眼瞪他,就是做戲,她也要他捨命相陪。
「長這麼大,我第一次看見女人向男人逼婚,笑死人了,嫁不掉的女人滿街跑,也沒見過像你這麼猴急想嫁的。」這會兒蕭音佔上風。
「我當然著急,萬一到三十幾歲還沒人肯要,我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像某人,變態地到別人家門口按鈴問:『哈,你們家缺不缺外遇?我是免費的啦,經驗豐富,保證讓您回味無窮。』」
「沂芹,說話留點情面。」天灝站在兩個女人中間,拚命想隔開她們。
「情面?她是我誰啊!我給她留情面?」推開天灝,她正面迎戰蕭音。
「方沂芹,你不會好到哪裡去,再幾年你也會年過三十,你也會孤獨寂寞,到時,你的笑話不會比我少。」說著,一個巴掌迅雷不及掩耳轟過。
沂芹來不及閃躲,紅心正中!這女人練拳擊的嗎?下手這麼重。
客廳裡的人全愣住了,端來咖啡的李媽媽呆在原處,不曉得下個動作怎麼進行。
孟孟好生氣,接過李媽媽手中的咖啡,走到蕭音身後一灑,她背部全濕透,場面變得更加難以收拾,天灝只好拿孟孟發作。
「孟孟,我教過你很多次,不可以對客人不禮貌,為什麼不聽話?」
「她打媽咪。」孟孟絞著手,神色害怕。
「我也沒見過哪個客人可以上門打主人的。」沂芹把孟孟護在身後。
「你不要再無理取鬧,快回房間用冰塊敷敷臉。」天灝心疼她臉上的紅腫,卻不得不先收拾善後。
「我無理取鬧?你才是虛偽吧!喜歡她就直接跟她求婚啊,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我多鼓勵你跟她求婚,至少她不變態,可以間接造福蕭喻一家人。兒子,我們上樓,不要在這邊妨礙別人談情說愛。」她怪聲怪叫,舞動的手在空中揮出忿忿不平。
拉過孟孟,她倔強地不讓難過外洩。
沂芹和孟孟走了,李媽媽尷尬地揮揮手。「我……唔……我去幫方小姐拿冰塊。」
李媽媽知道自己應該先把現場處理乾淨再離開,不過……就算她有私心吧!她就是想到沂芹身邊幫她,不想留在個這瘋女人旁邊。
沂芹和天灝陷入冷戰。
她處處反對他,天灝要帶孟孟去麥當勞,她就要說麥當勞全是垃圾食物;天灝陪孟孟看電視,她隨手牽孟孟走人,說那是沒營養的資訊垃圾;他說天晚了,孟孟該上床,她就說,來!媽咪給你講故事、陪你玩遊戲。她處處和他唱反調,孟孟成了可憐的夾心餅乾。
清晨,天灝還沒起床,沂芹就出門上班,晚上下班,她不直接回家,在外面混時間,直過了十點才回到家門。
她非常非常生氣,避開所有和天灝見面的機會;而天灝曉得沂芹正在氣頭上,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和她談。
他由著她去發火、由著她去迴避,他耐心等待她心情沉澱。
收妥檔案,下班時間到,辦公室的同事紛紛離開,沂芹的頭很重,燒灼感在喉間熾熱,吞吞口水,她猜自己感冒了。
收收皮包,她要去買兩顆成藥吞吞。
「方大紅人,今天不加班嗎?」
一聲冷言傳來,沂芹無心理會。
「不理人吶?當然,人家是紅人嘛,我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小卡職員,又不是部長級的人物,誰甩啊!」
更高亢的挑釁聲傳來,沂芹不耐煩到極點,可她實在沒有多餘力氣迎戰。
收拾桌面東西,拿起包包,她想上樓找天灝送她回家,氣幾天,氣夠本了,找來台階下,她放棄和天灝對峙。
「慢走哦!方大紅人,出門小心別出車禍。」幾次對仗,從沒像這回可以盡情罵個痛快,惡毒話稍稍消弭她們滿腔不爽。
「放心,天灝開車技術不錯,不會發生車禍,你們要不要和我一起上二十七樓,我問問天灝能不能讓你們搭便車。」說著,她邪邪一笑,轉身往電梯處。
「二十七樓……天彌?她和董事長……天!我們惹上哪一號人物?」女人們發愣。
電梯在二十七樓停下,沂芹走到陳敬棠桌前,這是她第一次上來,不過大場面見得多,她沒被這裡的氣勢嚇住。
「很抱歉,我是方沂芹,沒有預約,我想見褚天灝。」
她來遞送和解書?天灝果然將她料得準準。「董事長下午有一個會議,到世紀貿易公司去了,我想他會直接回家,不會再回公司。」
「哦!好,謝謝你。」轉身,她走出辦公室,態度一如來時大方自若。
攔下計程車,買幾顆成藥,她回到褚家大院,一入客廳就看見孟孟氣嘟嘟坐在沙發上,管靜筠坐在他身邊,跟他軟聲勸慰半晌,他都不理人。
「孟孟,你在鬧脾氣喔?」
敲敲陣陣作痛的腦袋,沂芹坐到他身邊問。
「爸爸和壞人出去。」看見沂芹進門,他告狀。
「壞人?哪個壞人?」
沂芹跪到沙發上,把他的頭抱進懷裡,抱一個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生對沂芹來講,的確是負擔。
「打你的壞女人。」
「你是說蕭音?」沂芹抬眼詢問管靜筠,冷冷的臉上五分毫表情,但心中早已翻騰澎湃。
他居然和她出門!「上次孟孟把蕭小姐的衣服弄髒,褚先生不得不陪蕭小姐上街買一套賠給人家。」管靜筠強調了「不得不」三個字。
不過很顯然的,沂芹並沒把她的加重語音給聽進去。
「借口!他大可把錢塞到蕭音口袋,不用親自陪上這一趟,說透了,就是喜歡、就是愛,還假裝!不得不?真好笑的說辭。」她不曉得自己的口氣有多酸,腐蝕性直逼強酸。
管靜筠莞爾,她的「不得不」變成炭筆,將褚天灝的行為越描越黑。
才剛見識完話音的磨人功力,又看到沂芹的「番」功,誰能不為天灝寄予大量同情,愛情磨人!「孟孟,走!要買衣服誰不會,媽咪買一百套給你。」拉起孟孟,她氣沖沖往外走,腳步又快又急,彷彿走快些就能跟上天灝的腳步。
她跑得匆促,高跟鞋在鵝卵石上迅速交叉,一不小心,鞋跟卡在石頭縫裡,踉蹌幾下,整個人摔倒。
勉力爬起,才發現手肘和膝蓋處擦傷一大片,額頭也腫起一塊,怒火在此刻傾洩而出。洩了氣,緩緩動作,她發覺自己的行為缺乏意義。
買一百套衣服又如何?生氣又如何?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怒氣,幾天下來她的處處挑剔他沒反應,她的冷淡他無所謂,也許他眼裡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方沂芹。
「媽咪,痛不痛?」孟孟問。
「我真笨,運動神經那麼不發達,連跑個步都會摔跤。」她沮喪地坐倒在台階上。
「媽咪……」
「沒關係,我去找游泳老師、籃球老師、溜冰老師……我在短時間內把自己訓練成各項全能的運動選手,然後……」
然後怎樣?褚天灝還是跟蕭音去約會,他口口聲聲的愛情仍然是個笑話;就算她拼盡力氣跑到終點,就算她變成理想中的方沂芹,她還是要失去身邊的幸福。
回想起天灝的話,一陣委屈湧上,沂芹忍不住翻紅眼眶。
她的壞脾氣終是讓她錯失身旁的快樂……是不是見識了她的兇惡,他卻步了?要是她肯忍一忍,肯少說一句,也許天灝……方沂芹,你瘋了,也許什麼啊!你們的性格差異那麼大,你們是那麼不相同的兩個人,勉強湊在一起,能相安嗎?有人說,一個人的性格成就他的命運;是不是她的性格太硬,才會為她處處招來麻煩?是不是她的得理不饒人,才會為她到處樹敵?是她的壞推開他的心,或者他的心從來不在她身上?「孟孟,你告訴我,是不是我真的太刻薄?」頭偏靠在孟孟身上。
孟孟沒說話,看著西下殘日,他的表情有了短暫的成熟。
「我和你一樣,很小媽咪就死了,從此我和爸爸相依為命,我比誰都要強,我想證明給所有的人看,讓他們知道單親家庭的孩子,並非個個都是問題。」她對他說話,也在對自己說話。
「人人都說我凶,說我像長滿銳刺的海膽,隨時準備攻擊別人,可是你曉不曉得,海膽的針不是用來攻擊,而是用來防備的。
我怕受傷、我怕被捕、我怕無從選擇啊……那種感覺你很清楚的是不是?我要媽媽,媽媽卻不要我,喊破了喉嚨,哭腫了眼睛,她仍然躺在棺木內,一句話也不肯答應我……我怕死了……」
孟孟攬住沂芹的肩頭,兩顆頭顱相依,相同的心事在胸中反芻。
「孟孟,我和你選擇不同的方式來面對親人死亡!我不敢說誰的方式是對的,但是如果可以,請你慢慢走出來吧!你的人生還好長。
雖然我明白,那種駭人恐懼會跟著你一輩子,但躲在殼裡害怕仍是在……」
混沌頭腦組織不起一篇完整勸導,她想到哪裡說到哪裡,不停不停地講話,不停不停地訴說心情。
「我怕自己變成孤兒,我拖住父親的心,用親情、用他對母親的誓言牽絆住他,不讓他再娶,我要他當方沂芹一個人的父親,不和人分享,我是不是自私太過?如果我愛他,應該期待他過得好才對!」
「孟孟也自私。」他也想絆住叔叔,害怕變成孤兒。
突如其來一句,讓沂芹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她頭痛得厲害,沒辦法仔細分析他的想法。
「孟孟不自私,孟孟只是太小,小到沒辦法把事情好好想清楚。」
「孟孟要長大。」宣誓般,他下定決心。
「你長大一定是個最帥、最得人緣的男生,到時你認出我不是你媽咪,你還會疼我嗎?我難過的時候,你還會靜靜陪在我身邊嗎?或者,你也會像天灝一樣,覺得我是刻薄、不給人留情面的壞女人?」「我陪你。」
「謝謝你總在我身邊,其實那天我很高興,你潑得蕭音一身黑,替我報仇。我知道這樣子教你不對,可是,我真的很開心,你是真心待我好。」
「叔叔也待你好。」她沒注意到孟孟將對天灝的稱呼改過來。
「他待誰都好,之前我也這樣,我對每個想追求我的男人都好,我認為男女之間保持距離,才會維繫出最好的關係,不逾越、不超線,我們在安全範圍內開開心心,不介意有沒有得到,也不害怕失去;是天灝老要和我談戀愛……談戀愛呵……」
果然!戀愛不是一種甜蜜的東西,而是一種需要特別忍耐的苦惱延續。
「你不害怕愛情,你害怕失去。」孟孟說出超脫「年齡」的話。
孟孟擁著她的手帶上溫情,讓她忘記身旁的人是小到聽不懂她說話的男孩,讓她忘記孟孟該有怎樣的表現。
「也許吧,我害怕失去,所以我和男人調情,高高興興,在安全範圍內欣賞愛情;可是一個誤差,我踩出界外線。我好累了,你的肩膀借我靠一靠好不好?」
「你受傷,我們進去擦藥。」
「沒關係,不痛。」那種痛比起心痛,輕鬆太多,忍忍就過去了。
「不行,我帶你進去。」他固執。
「不要啦!拜託拜託,讓我休息一下下,就一下下。」
頭又痛,她想閉起眼睛,假裝孟孟是他,在這個寬大胸口享受片刻愜意。
「我抱你進去。」拉起沂芹,他堅持得讓人反感。
「討厭,連你也反對我,我不要跟你們全部人好了!」拼盡最後一分力氣推開他,她的脾氣來得無緣無由,轉身,往屋裡面走。
「我幫你擦藥。」孟孟拉住她。
「不用你的假好心,有空去陪你的蕭音逛街買衣服,不必管我。」
頭嚴重疼痛,痛到她分不清拉住她的人是天灝,還是孟孟。
抽出自己的手,她再次小跑步,膝蓋痛,不管了,手肘痛,不管了,頭痛、心痛,所有的痛她統統不管了啦!衝進屋子裡,她只想關起門來,好好哭一場。
孟孟看著她的背影,傻住,慢慢坐回台階上,癡憨的臉龐多了一層了然……天灝送回蕭音,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走入客廳,孟孟和管靜筠並坐在客廳中,靜筠在為他說英文故事,看來孟孟已不如他出門時那麼生氣。
鬆鬆領帶,喝一口李媽媽煮的養生茶,天灝走到孟孟身邊坐下,拍拍他的肩膀。
靜筠停下讀本,對他一頷首。
「孟孟還生氣嗎?不生氣了好不好?你明知道我陪請阿姨去買衣服是不得已的,誰教你把她的衣服弄髒,要是不喜歡我和蕭阿姨出門,你就別再作怪,讓我有借口還她人情,懂不懂?」
揉揉他一頭發發,孟孟越長大越像大哥了。
「是我不好。」點頭,孟孟不經意間流霹出成熟。
「孟孟懂事了,真好,我答應你,以後不再和蕭阿姨出門。」
「我想,你該先去看看沂芹,她好像不太對勁。」
「她又生氣了?」搖頭輕歎,都那麼多天了氣還沒消?看來,他是該找沂芹好好談談她的大小姐脾氣。
「她……曉得你和蕭小姐出去買衣服的事情。」壞消息報出,看他突然凝住的苦笑,靜筠只能給予心理支持。
「她在樓上嗎?」撥撥頭髮,眉頭皺起,心底盤算她會發多大脾氣。
「她一直關在房間裡面,誰去叫門都沒理。」
「我上去看看。」拉開領帶,他拍拍孟孟的腿,起身離開。
「叔叔……」孟孟遲疑,手在胸前扭絞,他又做錯事。
「你叫我什麼?」天灝坐回沙發,手握住他的肩膀,面對孟孟急問。
「叔叔。」他再喊一聲。
「你知道我是叔叔?你準備一點一點好起來了?我快上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沂芹,她—定很興奮。」彈起身,他急欲將好消息與沂芹分享。
「叔叔,媽咪不害怕愛情,她害怕失去。」
「你剛剛說沂芹不害怕愛情,害怕失去?是不是這幾天我沒陪同她一起鬧情緒,她聽見我和蕭音一起逛街,就認為自己失去我了?」
「以她的反應來看,她的確是這樣子認定。」
「天大的誤會,我是在等她冷靜,不想在氣頭上跟她僵持,反而把事情鬧得重大,她怎會認為……搞什麼東西。」天灝喪氣。
「這些話你應該親口對她解釋,你應該知道,光是愛情沒有辦法成就婚姻,你們的性格相差太大,必須互相學習用對方習慣的方法來愛惜對方,否則你的體貼成了她眼中的不在乎,豈不冤枉。」
靜心想想,天灝咀嚼靜筠的話,想出意味,點頭,他說:「管老師,謝謝你,我受教了。」
「海膽的針不是用來攻擊,是用來防衛的。」天灝離去前,孟孟補上一句。
天灝停住腳,沉思一陣子。
「謝謝,我知道你的意思。」揮揮手,他要去找李媽媽拿客房鑰匙,這回他再不容許沂芹任性。
看見趴在床上睡覺的沂芹,他的心鬆弛下來,原來,她只是累了。
走到床邊,翻過她的身子撥開亂髮,才發現她額頭上剩了一個包包。
「怎麼弄的?那麼大個人還撞成這樣。」
手輕觸腫包,他發覺她全身熱得不像話。
「芹,醒醒,是不是生病了?你在發高燒,」
沂芹反射性地縮回手腳,床單上乾涸血跡讓他怵目心驚。
不顧她掙扎,天灝硬要檢查她全身上下哪裡受傷,幸而傷不重,手肘和膝蓋的擦傷已經停止出血。
「你做什麼?很痛耶!」翻翻弄弄,沂芹被擾醒,縮回自己的手腳,她惱怒地盯著天灝看。
「你生病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生病?哦!她記得,下班後她有繞到藥房買成藥。低頭,她看見髒兮兮的自己,洗個澡好了。
搖搖晃晃起床,她到衣櫃前拿乾淨衣服,裡面的衣服全是天灝找人送來的,衣服?她想起來了!歪過頭,她瞪住天灝。
「那麼早就回來?天還沒亮呢!你們買完衣服、吃個飯、看完電影後,還可以去Pub裡面混一整晚,那麼早回來做什麼?」她語帶譏諷。
「你還想再戰?」
「戰!我為什麼要戰?幹嗎要戰?我吃太飽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干我啥事,我管你要不要交女朋友,我管你要不要和蕭大小姐親熱,你把全世界的衣服全買給她,也不關我的事。」
她吼過一陣又一陣,吼出陣陣心酸心痛。
本來就不關她的事情啊,他是他、她是她,兩個沒交集的男女,她沒事去惹來心痛,太閒啊!「沂芹,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要你怎麼做?說得好像我很重要似的,我是誰啊!哪根蔥哪些釘,不過是人家女朋友的出氣筒,高興就打兩巴掌發洩發洩的充氣娃娃。有空你別在我面前繞,去找你的蕭大姐,在她身上多用心,別讓她一不小心又躺上別人家大床,你的造型……戴綠帽子,太好笑。」
尖銳洩露了她的傷心,嫉妒在她身上刨刮出傷痕纍纍,痛極、苦極,但含了膽,她固執地不在他面前表現弱勢。
恨他、恨他,她恨死他了,沒事來撩撥她做什麼,調調情不好嗎?偏要誘得她陷入愛情漩渦,看她載浮載沉很有意思嗎?恨死他了,她又不需要心理醫生,幹嗎要找她聊天,聊得她認同、聊得她專心,聊得她再不能不依賴他然後,她依了他的話,決定原諒父親了,她依了他的話,不再將名利列為人生重點;她依了他的話,放心將自己交給愛情,結果……他的話居然連一句都不可信!恨他……不,她恨自己,是她太容易被控,是她太輕易向他表露真心,都是她……沂芹變得歇斯底里,她在他身上用力捶打,一拳拳,心手皆疼痛欲裂。
天灝沒和她認真,他托取孟孟的話:海膽的針不是為攻擊,而是為防衛。
他抱住沂芹,任她敲打,直到她乏力收下拳頭,靠在他身上低泣。
他穩重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邊輕繞。
「我和蕭音出門的事傷害你了是嗎?如果是,我很抱歉,不過我已經跟孟孟保證過,我不會再和她出門。」他把對孟孟說過的話重述一遍。
「你跟不跟她出門與我何干?」
嘴裡說不相干,她的手卻圈住他的腰際。
他的氣息充斥在她鼻息間,再度為她帶來安全。
他沒理會她的反話,自顧自往下說:「我和蕭音不是你們心中想的那種關係;褚蕭兩家是世交,我和大哥、蕭音和蕭喻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她比我和蕭喻年紀大,但她任性驕恣沒人管得了,所以我們三個男生習慣性讓她。長大後兩家漸漸疏遠,尤其在我父親和大哥過世之後,就如你所知道的部分,她的干擾讓蕭喻的婚姻亮起紅燈,這回我插手,讓蕭喻和楊臻搬到高雄,她為這件事來找過我幾次,我們才又出現交集。」
「你騙人,誰都看得出來她對你有意思。」
「最近她和那個有婦之夫分手,感情生活出現空白,我猜她心底很恐慌,身邊有任何一個可以抓住的男人,她都會試著抓牢,以證明自己仍有魅力。」
「你自我欺騙,她根本喜歡你。」
「就算她喜歡我又怎樣?我喜歡的人是你,沒打算對你放手,難不成你讓她凶過幾聲,就決定棄械投降?」
「我沒有!是你不管我,我頭痛的半死,上辦公室找你送我回家,是你自己不在,你忙著陪那個失戀女人平復傷口,沒心情理我。」
「好,都是我錯,你先洗澡,我去找醫生來。」他不跟她爭辯。「我買成藥,吃吃就沒事了。」倚在他身上,生病的沂芹任性得像個孩子。
「如果說我不放心,如果說我心疼你全身上下傷口,你是不是就願意讓醫生看病、包紮傷口?」
「你說你心疼我?」抬起頭,兩雙眸相對,她想,她在他眼裡面看到的是真心。
「雖然你現在頭昏腦鈍,可你沒聽錯,我愛你、我心疼你,看到你不舒服,我的感覺比你加倍難受。」
在她臉頰邊輕啄,愛一個人道理很少,純粹就是愛,就算她凶、她蠻橫、她苛刻,他都義無反顧站在她身旁愛她。
「好吧!我去洗澡,然後去看醫生。」
心中的疼痛讓他幾句話治癒了,至於身外傷,他想要誰治就誰來治吧!在他身上靠靠,汲取足夠份量的幸福,她像春天小鳥,變得輕盈愉快。
將沂芹送進浴室,他捲起袖子開始為她換床單、整理床鋪,之後打電話找醫生,到廚房下了兩碗麵,再回到沂芹房間時,她還沒自浴室裡出來。
敲敲門,沒反應,天灝連連敲過幾十聲,察覺情況不對,打開門衝進去,卻發現沂芹在浴缸中睡著。
微溫的水變涼,他翻起眉,不細想,抱著她將她帶出來,擦拭穿衣、吹乾頭髮,他為她做盡丈夫為妻子做的事情。
因為他早將她當成妻子,當成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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