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伍先生的八字批,程氏認真將墨兒當媳婦看待。
她教墨兒讀書認字、教她縫衣制鞋、做菜燒飯,舉凡一個女子該學該會的,無不傾囊相授。
她們同居共住,相扶相持,她們的情分比一般母女來得深厚。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轉眼八年過去,書閿已成為翩翩少年,而墨兒也長足身形,變成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女。
八年當中,書閿曾和師父返家三次,每次見面都可看出兩個孩子經歲月洗練,成長得更懂事、穩重。
清晨,墨兒在前院曬衣服,其實她的力氣已能將衣服擰乾,不需要一大早就起床洗衣曬衣,只不過,習慣養成,她沒想過再去更改。
旭日初升,金黃光芒在墨兒身上,暈出金黃光圈,她長得夠高了,不再需要拿板凳墊腳,手一揚,衣服便利落上架。
書閿趕丁幾天路,終於在清晨時分回到家門口,籬笆如舊時、菜園如舊時,連門口的小板凳也如昔日,零落放置。只是那條大黃狗已不在,去年墨兒的家書中說,大黃狗老得走不動,昏睡過幾日,平平靜靜過世。
光陰始終向前推展,生命總會走到終點站,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裡,只能一日一日認真積極生活。
兩年未入家門的書閿,對著墨兒的忙碌身影,回想初識那幕,那時……她小得教人不放心,現在,已經能持起一個家,聽娘說村裡有好幾戶人家壯丁,想上門說親。
「說親」,想起這二字,書閿眉頭凝聚,輕歎口氣。
哪知當年一個玩笑話,讓所有人全當真。娘墨兒以媳婦看待,師父則認定他將娶墨兒,連墨兒自己都揚言非他不嫁。
每次說起,總要在他一臉嚴肅的喝止下,他們才會停止這個話題。
墨兒晾好衣裳,擱下木桶,她舀起缸裡清水,在小小的菜園裡澆水,嫩嫩緣綠的小苗長得欣欣向榮。娘提過,墨兒種菜種花的功夫一流,養出來的植物總比別人家的碩大鮮美。
澆過花,書閿看她跛起腳尖,折取枝頭上的梔子花。
梔子花的味道香甜芬芳,只要照管得好,每到春天,枝頭上總會掛滿花苞。這棵樹是爹生前種的,因為娘偏好梔子花香,爹特地向鄰居分枝栽下,他在家那幾年,總是零零落落地開個一朵兩朵,娘見了總會歡愉半日,還特地摘下,供在爹爹牌位前。沒想到在墨兒的照管下,居然能開出滿樹豐碩。
回身,她想將手中的梔子花放在籬前瓷盤,一抬眼,她看見籬笆外站立多時的書閿。
停停手,下一秒,她甜甜的笑容和花香一起溢出。
「少爺你回來了!」拿開瓷盤,她忙打開竹門。「夫人還在休息,我去喚她。」
「別忙,讓娘多歇一會兒。她昨晚又睡得不安寧?這些日子的家書中,墨兒提過娘的身子日漸虛弱,他愁上眉心。
「是啊,她昨夜咳得厲害,喝盅熱茶,又鬧過好半天才睡,我想上城去找大夫,可娘說……」她看了他一眼,慌忙中改口道:「夫人說,那是老毛病,等夏至,天氣暖和些,便會好起來,不要亂花銀子。」
「過午我去找大夫來瞧瞧。」憂起心,書閿對娘的固執不贊同。
「不用了,我……昨天偷偷上鎮裡去,何大夫說今日得空要過來一趟。」
「這樣很好。」
點點頭,墨兒的行事讓他放心將娘交手,雖然隨著年紀漸長,她仍然一派天真而無心機,但對世情,她達練許多。
「餓不餓,稀飯已經熬好,再炒兩個青菜就能吃早飯。」近兩年半不見面,墨兒對他絲毫不覺隔閡,彷彿他一直在家中,一直像這樣,在天剛濛濛亮起的朝曦間和她談起生活瑣碎。
「一路趕來還真有點餓。」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同意墨兒提議。
「伍爺爺沒來嗎?」她轉過他身後往門外尋找伍先生身影。
「師父有事待辦,我們在山下分手,這回我可以在家多留些日子。」
「太好了,娘……不,我是說夫人肯定會很開心,你坐坐,我去炒菜。」墨兒興奮地跳著腳兒往廚房去,一路上還哼起歌兒,全無少女矜持。
書閿一笑,只拿她當孩子看,走入大廳,把墨兒採下的鮮花供上,一柱清香向爹告安。
他轉身回房,掀開簾子,屋子裡維持著舊時模樣,櫃子、書桌、床鋪……處處纖塵不染,窗外幾竿修竹仍然翠綠,畫眉嘹亮的叫聲此起彼落,春季是求偶的季節。
桌面上擺著一本「晏子春秋」,書閿打開,看著看出興味,索性拉開椅子坐下來。
掀開碎花簾子,墨兒走進房裡,看見他著案閱讀。
書閿抬起頭,對墨兒一笑。「你喜歡看這些東西?」
「夫人說這是閒書,不過,我很喜歡裡面的小故事。」拿起書冊,她左右翻翻。
「你喜歡哪個故事?」他笑問。
墨兒翻開其中一頁,送到他眼前。
「晏子的車伕身長八尺,每次駕車出門總是滿面得意,車伕妻子在門縫中偷瞧見丈夫的模樣,回家後她請求和車伕離婚,她說:『晏子身高不滿六尺,擔任齊國宰相,名聲遠博在諸侯間,他外出的時候態度很謙虛,不像你只是一個小小的車伕就心存滿足,毫不長進。』從此車伕變得謙遜,晏子察覺出來,問起原因,車伕實說,晏子覺得他是個可取上進的人,就推薦他當齊國的大夫。」
「為什麼喜歡這個故事?就因為車伕的知過能改?」
「我覺得晏子弄錯了,他該推舉為大夫的對象是車伕的妻子,而不是車伕。那個車伕一點都不求上進,唯一可取的不過是知過能改。相較起來,他的妻子比他有見地得多。」
每次書念到這裡,她就有這層想法,墨兒告訴過「娘」,娘卻大驚小怪告誡墨兒,身為女子千萬不可以有這種念頭,不能想要凌駕於男人之上,這不但是非分還是嚴重僭越。
「有意思,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大姐、二姐、三姐,或是我娘的想法。」
少爺說有意思呢!他沒板起臉孔對她說這個不行、那個不對耶,她好喜歡和少爺聊天!
「應該是我的吧!不過,要是我二姐在,她肯定也要這樣說話。少爺,你呢?剛剛看過的,你有喜歡的嗎?」
「嗯……是有一則。景公打獵時看見老虎和大蛇,就覺得很不吉祥,他把這件事告訴晏子,晏子回答他:『對國家來說,有三種不吉祥,第一是國家有賢能的人而沒發現,第二是發現賢能之人卻沒任用,第三是任用了賢人卻又不信任。而老虎和蛇本就住在山上,看見它們是很自然的事,怎麼會不吉祥?』我認為,晏子不只是一個賢人,更是一個忠臣,景公有他的輔佐,實是齊國之幸。」
「你為什麼不說景公是明君,他肯納忠言、自省吾身,才能讓忠臣出頭,奸佞遁藏。不然,孔子將魯國治理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到頭來還不是怏怏不得志。」墨兒笑說。
「說得好,明君讓賢臣現形,而賢臣輔佐明君,這二者是相輔相成的。」
「我還有其他想法呢?」聽他一聲贊,墨兒的話更多了。
「說說看,我喜歡聽你講。」他雙手橫胸,態度安和聽她發表言論。
這是誇獎嗎?墨兒紅了雙頰,笑著回應他地話。
「當今皇上勤政愛民,他絕不容許國家裡有『不吉祥』的事兒發生,遲早,像少爺這樣進取,有理想抱負的賢人,會讓朝廷發現並重用。」
「你的樂觀和積極讓人羨慕。但願如你所說,我能在今年秋闈中題名,為家國社會做點事,並達成父親遺願。」
看向窗外那片青蔥翠綠竹林,爹的心願全繫在他身上。
「你一定可以的。」墨兒將書擺在架上,轉身往外走去,臨行她想起什麼似地,猛回頭,急急對書閿說:「其實我最欣賞晏子的是——景公欲將女兒許配給他,並批評晏子的妻子又老又醜,他說:『從年輕到老,從美麗到醜陋,她把一生都托付給我,我怎能違背她的付託。』就是這句話,我覺得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不要懷疑,這是我的想法,不是姐姐也不是……夫人的想法。」嫣然一笑,她吐吐舌頭,差一點又在他面前喊夫人為娘。
墨兒知道,少爺現在不樂意她當媳婦兒,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他會答應這樁親事,她可是相當希望當他媳婦呢!因為呀!她好喜歡少爺,別的人兒她都不愛,就單單喜歡他,更何況她允了「娘」要做她媳婦,爹教過她,答應人家的事情就要努力做到,不能隨隨便便反悔。
「少爺,我們出去吃飯,夫人差不多也醒了。」掀起簾子,又是一個甜甜的笑容,她的笑總是讓人心曠神怡——
兒子返家,程氏鎮日笑得合不攏嘴,她拉兒子四下拜訪鄰居,人人見到不免又是一番誇讚,每每那些英雄出少年的讚辭總會滿足她做娘的虛榮心情。
晚飯桌上,墨兒弄滿一桌,有魚有蝦,有雞有肉,全是她花了一下午到河裡去撈、到市集去挑來的。
斟上酒,夫人高興地多喝兩口,臉頰一片緋紅,墨兒為她步菜,一口口下肚,食量比平日好上許多。
「閿兒,說說你這些年在山上的日子,沒玩伴兒光唸書習武,會不會覺得枯寂無聊?」握住兒子的手,她臉上淨是心憐。
「不會啦!我有師兄、師妹和師弟,平日四人打打鬧鬧、爭爭嚷嚷,日子過得挺熱鬧,師父對我們很慈愛,大家像一家人倒也不覺得寂寞。」
「我知道伍先生有個大弟子,卻不曉得他後來又收兩個徒弟?這回回來怎不順便帶你的師兄弟來家裡作客?我也好謝謝人家平日關照。」程氏問。
「師妹家裡出了些事,聽說有許多江湖人士在辛家堡聚集,師父領師兄和師弟去看看有無幫忙處,至於我,因為秋試在即,師父命我先回家祭爹、陪娘,然後進京應考。」
「難為伍先生設想周到,閿兒,今年秋試你有幾分把握?」停下箸,她笑問兒子。
「孩兒會盡全力,不辜負爹娘期盼。」悄悄收起娘的酒杯,他認真回話。
「娘日日盼著看你穿上官服,入朝為官,終於……」說著,她轉頭面向丈夫牌位,兩顆晶瑩落入桌面。
「您喝醉了,我扶您回房好不好?」墨兒離座,走到程氏身旁。
「也好,我頭有些暈眩。」撐起身子,墨兒和書閿一人一邊,扶她回房安歇。
書閿留在房裡和娘多聊一會兒,墨兒遞完布巾棉被後,出廳整理飯桌殘餚。
等娘入睡,再回房時,書閿看見墨兒坐在案前縫製衣裳。
「你在忙?」書閿走到床邊坐落。
「夫人交代,要幫你準備些衣裳,好讓你進京趕考時替換,就快弄好了,本想托王奶奶的孫子幫你送去,沒想到你會回來,回來正好,不用再麻煩別人。」
說著,幾個利落動作,她把袖口線頭抽緊。
「你不用忙,衣服我還有,何況上京城不過幾個月工夫,很快就回來。」
「夫人說,京城裡天氣冷,萬一,你受寒生病,考不出好成績,豈不是可惜了這些年的努力和伍爺爺的教導。」
「我沒那麼弱不禁風,一個受寒就生病。」
「夫人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謹慎小心些好。」
上午那番交談,他才激賞起她終於有自己的意見,這會兒又是東一句夫人說、西一牛句夫人交代。
「我娘說這、說那,我娘還說了哪些話,非要我遵守?」
「夫人還不就是要我們好嗎?她還說,少爺當了官,我就……」墨兒突然停下口,好險,差點兒說漏了嘴,要是她說自己就會變成官夫人,少爺肯定又要板起面孔說——我不會讓你當媳婦。
夫人講過,這事兒要慢慢來,等少爺當了官,她到身邊去服侍,久而久之少爺會明白她的好,就不再反對她當媳婦了。
「就怎樣?」冷眼一瞧,隨便想想也知道她差點脫口的話是什麼。
「就、就……夫人說,我們可以搬去和你住在一塊兒,聽說京城裡有好多好玩的新鮮玩意兒,到時,我要買很多糖球放起來,心裡苦苦的時候就嘗一顆。」
「心裡苦?」他以為愛笑的墨兒心裡只有甜,哪裡會懂得人間疾苦,乍聽見她的話,書閿怔了怔。「什麼時候,你會覺得心裡苦?」
「想姐姐的時候啦、想少爺的時候啦,還有想起爹娘死去的時候……」
「總有一天你們姐妹終會相聚。」拍拍她的肩,他試圖安慰。
「到時你肯陪我回石頭村嗎?」
望住他,她滿心期待。她的「目的」昭然若揭,書閿迴避她的問題,眼光四下搜尋。
「今晚我去睡外面,家裡還有被子嗎?」
這些年返家總是匆匆來去,這回要留在家中過夜,才想起家裡就兩間房。娘半夜一點小動靜容易驚醒,不能與人同房,他和墨兒都大了,總不能和小時候一樣,並肩同睡。
「家裡沒其他被子了,你為什麼要睡外面呢?不喜歡睡床板嗎?」墨兒一臉疑問。
不怪她天真,在這個僻靜鄉下沒人會告訴她這些,何況她來來往往不過就是王奶奶家裡,而「娘」說,她和少爺早晚是一對兒,不用理會那些男女有別的老規矩。
「我睡床,你睡哪裡?」他反問。
「床囉!反正位置那麼大,放心啦,我睡相不是太差,不會把你踢下床。」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男女授受不親,你書讀那麼多,連這點都不懂?」斜她—眼,他板起臉孔,對她的天真他哭笑不得。
他和她不能親近啊……想起來了,他並不樂意和她成一對兒。
癟癟嘴,手上的針一不小心扎進指頭裡。驚呼一聲,書閿忙靠過來,擠掉幾滴鮮血,他取出懷中帕子幫她把手包裹住。
男女授受不親?他想著要和她疏遠……墨兒心苦苦、臉臭臭……
歎氣,墨兒一瞬不瞬看他,她喜歡他的心沒變過,要到幾時他才肯喜歡她?
「我睡覺不會亂動,好多年,夜裡沒人和我聊天,我都要翻過好多遍才睡得著,少爺,不能像以前一樣嗎?我說說話就睡著了,好不好?」
抬眉,近距離看墨兒,他有一會兒怔忡。
她好看的眉形皺起,紅菱般的唇往下垂著,眼底盛載著不該屬於她的愁。
印象中的墨兒總是開心笑著,笑得甜蜜、笑得飛揚,好似非要世間人都隨著她一起開心快樂,突地,他想起她說過的心頭苦,於是她的憂像她手上的針,扎進他心底,撩起一絲疼痛。
轉身,他和衣躺到床鋪上頭,裝出滿臉不耐。
「別弄得太晚,會吵到我睡覺。」
他不到別處睡了?墨兒抿唇一笑,他總是抵不過她的軟聲耍賴。墨兒忙將未縫好的衣裳和布料收妥,脫鞋上床。
燭光搖曳,屋外蟲聲唧唧。
並肩齊躺,她的手臂靠著他的,暖暖的床不似平日冰涼,她好喜歡這種感覺,連竹林搖動的沙沙聲聽在耳中也顯得親切。
瞇起眼睛,她睡著了,頭歪過一側,窩入他頸間。
汲取她的體香,這丫頭太看得起他的自制力,深呼吸,閉起眼睛,累了一天的人,不該無眠,但軟香在抱,他能拿自己的無眠怎樣?
他努力讓回憶退到過去,假裝身旁的墨兒還是那個七歲小女孩,口口聲聲姐姐說、爹爹說、夫人說……微微一笑,笑這個沒主見的丫頭……
慢慢地,努力發揮功效,疲倦侵上身子,他帶著墨兒的馨香進入夢中……——
衣物打包好,他們新聘前村的阿木哥哥當書僮,明天一大早少爺就要上京趕考去,這番來回至少要半年。
半年……她又要半年見不著少爺……幾個夜裡深談,幾次心靈交會,讓墨兒更欣賞他的聰明才略,對他,她簡直是崇拜了。
偷偷在被子下面握住他的手,仍然是寬寬大大,仍然一個掌握就能將她悉數包裹的大手,他掌心暖暖的溫度傳遞到她心中。
偏過頭,側看他五官分明的臉,她輕聲喚他。
「你還不想睡?」支著頭,他沒回眼看她。
書閿很清楚墨兒心裡在想什麼,這是不可能的,他從來就不是那種對旁人安排會唯諾遵守的男人,只不過這次出主意的是娘,他不好正面反駁,但他的態度明顯點出他的不贊成,他不娶墨兒為妻,絕不!
縮回自己的手,他雙手橫胸。
他生氣了?是啦!他不喜歡和她親近,不喜歡同她相依,他甚至不喜歡她當媳婦。可是……她喜歡他,她答應了娘,她很努力讓他喜歡上自己啊,這還不夠嗎?
嘟起嘴,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喜歡她呢?
對了!他說過喜歡聽她說話,那麼,她就同他說話吧!
「少爺,你說……在山上有師兄、師弟和師妹跟你一抉兒生活?」她認真尋出話題。
「嗯。」
翻過身背對,不想和她談話,書閿發覺多認識她一份,就越不忍心拒絕她,他決定不放縱她去想像。
「他們對你好嗎?師弟師妹會不會聽你的話?」
說定了不理她,心裡卻還是把她的話聽個仔細。
「我爹常說入則孝、出則悌,這是人倫中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德性,如果你師弟師妹不聽你的話,你就可以用這句話告誡他們。」她自顧自說,不介意他的冷漠。
不理她、不理她……說了幾百聲不理她,笑容還是因為她的話語悄然展霹。
「他們是怎樣的人?一群人住在一起肯定很好玩吧!春天,你們可以放紙鳶;夏天,你們一起到河裡玩水;秋天,樹上的葉子全枯黃,你們可以爬上樹,摘下桑桑的果子;冬天,你們可以一起打雪仗,很有趣的,是不是?」
「我們是去拜師學藝,不是去玩。」忍不住,他轉身瞪她。
「拜師學藝,你師妹也讀書學武功嗎?她也要去考狀元嗎?女子可以和男生打打鬧鬧、同處同居嗎?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在連續問號之後,一室沉默。
書閿躺直身子,對著她拋丟過來的話發呆。久久,他應出一句:「她和你是不一樣的人。」
「不一樣?她很老?她雖然是女子卻又和我們不同?還是……她有三隻眼睛?」
吐吐舌頭,她覺得自己的聯想很詭異。
不懂她的人,聽這話會認定墨兒在挑撥,其實並不是,她真是懷疑起那個叫「師妹」的和她的「不一樣」。
又是陸續投射的問號,這時候,書閿的聰明才智派不上用場。
「她出身武林世家,自小就習武學藝,這回上山是因為家中正值多事之秋,他父親才將她托給師父。」
「哦!懂了……」嘴裡說懂,心裡並不真正明白,出生武林世家才可以不管男女授受不親?
「她聰明、漂亮、懂事,她的才華不會比我們這群師兄弟差,她的機智卻是凌駕我們每個人。」說起師妹,他的嘴巴揚起一道漂亮弧線。
「真的?那麼她一定和我姐姐一樣,大姐聰明、二姐漂亮懂事、三姐機智,她每樣都俱備,想來她和天上神仙一樣厲害!」
「你要這麼說也行,她的確不是一般女子。」
想到師妹,他展顏,那年初見,師兄弟們都喜歡上她,不過,約莫是年紀相近,他和師妹特別談得來,久而久之,他們之間的情誼比旁人要更好些。
他誇獎他的師妹呢!要是她也和神仙師妹一般聰明懂事,也許他會同意讓她當媳婦。
歎口氣,她決定丟開這個讓她不舒服的話題。「少爺,考完試後,你會馬上回家嗎?」
「我會留在京城幾日,直到放榜,若是榜上有名,可能還會有所延誤,若是沒有上榜,我會先回家稟明母親,再上山去尋師父。」
「上榜後,你會帶我和夫人上京城嗎?」
「那要看官派何處,假如任職京城,我當然會回來接你們上京,你放心,不管我派任哪裡都會回來帶你們一起赴任。」
他的說法安定她的心,他終究是不會放下她的,雖然他並不愛她當媳婦兒。
「你會請八人大轎,回來抬夫人嗎?她很想風風光光,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兒子成材成器,她總算熬出頭。」
「這是娘的希望嗎?」離家多年,書閿竟比個婢女不瞭解自己親娘。
「嗯,我們有回閒聊談到的,夫人還記得老爺當官那天,一頂八人大轎在門前候著,她穿戴起鳳冠霞帔,在眾人的艷羨目光中走出娘家大門,嫁給老爺,她說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天。」
揚唇,點頭。「我知道了。」娘是賢德女子,一生以夫以子為貴,他當為娘爭氣,完成她的夢想。
「夫人說,出門在外,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處處謹慎小心。」她將夫人的話,一字不漏傳齊。
「這些事我會注意,倒是娘,我這次回來,感覺她的身子骨似乎更虛弱了,何大夫開的方子也不見管用,你要處處小心仔細。」
「墨兒會小心。」
「我把娘托給你,你要承諾,你會專心一意照料。」
「少爺把夫人托給我,墨兒承諾,墨兒會專心一意照料。」又是個一字不漏。
「很好,記住你的職責,不要辜負我。」
他說得凝重,彷彿預知了什麼事情將發生。墨兒被他眼底的憂慮嚇住,頓住口中話語,怔怔地看住他,一時間兩人對望無語,他眉眼心唇的愁思傳到她心間……
月漸西斜,星辰漸稀,兩個無眠男女各懷心事,理不清的情緒在胸中翻攪,這夜,墨兒才叫真正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