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戀公式 第五章
    谷紹鍾成為她們女子公寓的常客。  

    她房裡有幾套他的衣物,有他的牙膏、牙刷、刮鬍刀,還一雙她買來的米老鼠拖鞋  ,拖鞋小了一點點,穿在他腳上顯得有些可笑。但是.她喜歡看他穿,時間久了,他也  習慣那種夾腳的感覺。  

    今天,他來家裡吃火鍋、氣跑了童昕的上司,然後理直氣壯地躺在她的床上,看他  帶來的書。  

    「你這樣不好,對別人不友善並不會讓你自己快樂。」揉揉他的眉心,她心疼地總  是不開心,為什麼呢?為了他那段迷路的記憶?  

    「友善?對個偽君子?」他不屑。  

    「皇甫彪是不是偽君子,我們誰也不知道,今天只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知道他是。」他主觀得讓人無從勸解。  

    「他不會喜歡上重昕,他是有婦之夫,今天他來,也許是為公事。」  

    「不要再跟我講那些,我說過,對別人的事我不感興趣,童昕要不要跟有婦之夫在  一起,與我無關,你!少跟那種人混在一起。」  

    「我哪有機會跟他混在一起,他是童昕的上司又不是我的。你還在生氣啊?」  

    「生氣的人是你。」  

    「我沒有。」  

    「你有,你說我這樣不好。」  

    「我希望你能走出你為自己設下的框框,你的病已經全好了,你應該展開新生活,  不要讓遺失的那段再影響你。我不是小學老師,不喜歡這樣子說教,可是……我無法不  擔心你……」  

    「我不需要人擔心。」  

    「不需要嗎?」原來她的關心是多餘。「可是,你不快樂啊!」她重新找到關心他  的理由。  

    大概不喜歡她的理由吧!所以他不說話,逕自看他的書,不管她的心情。  

    「紹鐘,你說我們是朋友的。」  

    再說話,他還是不理她。他總是這樣,一個不舒服,不用理由就將他們之間的通道  關閉,不准她越雷池。歎口氣,她愛他愛得好辛苦。  

    抱起枕頭,在小沙發上鋪好床,整理起今晚的棲身處,自從她不再是他的特護,她  就不跟他睡同一張床,她是女生,再親再愛,她都有自己的矜持。  

    躺入沙發中,看著他的專注神情,她貪看他這號表情。  

    專心的時候,他手就不會煩躁的耙梳自己的金髮,他藍藍的眼珠子直視前方,嘴角  抿成一直線,手指下意識扣敲桌面,現在他不坐在桌前,手便敲著書冊的右上角,一聲  一聲,很準確的節奏。  

    兩人都沉默,舒伯特的降B大調生動輕快地跳躍出來,在兩人當中迴旋。  

    這是他遺失記憶中的一部分。  

    那次,他們一起去逛街,途經一家播放古典音樂的樂器行,他停下腳步,走入店內  ,要了一把小提琴,現場即興演奏起來,弓行幾步,他拉出正在CD中播放的音樂。  

    他拉得那麼流暢優美,她猜測他是一個小提琴家,但是他否認,放下提琴,一言不  發走出樂器社。  

    之後,他每每逛書局,就會繞過唱片行挑選幾片古典音樂CD。同樣的CD他會買兩片  ,一張放在她這裡、一張放在他醫院的辦公室中。  

    靠著枕頭,仔細聆聽,她從來都不是會欣賞古典音樂的人,小時候她聽兒歌,長大  聽流行歌曲,她只聽有歌詞、能琅琅上口的音樂。  

    可是他的CD片越堆積越多,佔據她的舊CD位置,她不得不將那些轉送別人,慢慢的  ,她的生活中只剩下古典音樂。  

    心煩的時候,一片貝多芬的生命交響曲;想他的時候,維瓦帝的四季來相伴;想跳  舞時候,約翰?史特勞斯的圓舞曲取悅著她的心;快樂的時候,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在身  邊環繞。她為他改變自己的習慣。  

    處處牽就他、處處為他改變,她越來越不像自己,一個愛笑的辛穗。學會悲秋泣冬  ;一個事事漫不經心的辛穗,將他牢牢綁在心間,為他歡而樂,為他憂而傷。  

    但他仍然是他,一個太陽以他為圓心環繞的谷紹鐘。  

    他們的位置不對等、立場不相當,這條單戀道她走得好辛苦。  

    又歎氣,歎氣亦成了她的習慣。  

    抬起頭,谷紹鍾放下手中書本。「不要擔心我。」  

    跳脫沉思,咀嚼他話中意思,然後,她懂了,懂了他總算知道她在關心他。  

    她像往常一般,他一打開通道閘門,對她招手,她就像搖尾乞憐狗。巴巴地爬到他  身邊。  

    放下抱枕,她走到床邊,爬爬爬,爬到他張開的雙腳雙臂間,那裡是她最溫暖的窩  巢。  

    貼著他的心跳,環起他寬寬的腰圍,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可是……他不愛她,怎麼  辦?  

    「不要生氣、不要皺眉、不要害怕、不要不快樂,就算忘記過去也沒關係啊!我來  幫你製造新記憶,幫你製造永恆和快樂。好不好?你說好不好?」  

    揉亂她一頭長髮,扯扯唇瓣。「我沒有生氣、害怕、不快樂。」  

    「可是你在皺眉,你真的很在意丟掉的過往嗎?」  

    沉思半晌,然後他重重一點頭。「是!」  

    「為什麼?」  

    「那裡面有一個女人。」  

    「女人?你愛的女人、愛你的女人,或是……」教會他不相信愛情的女人?:「不  知道,但她很重要,我要把她找出來。」他口吻中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很重要?是不是「她」出現,她就要退開,退到看不到他、觸不到他,只能  傷心和思念的角落?  

    她的心臟很強壯,一定能經得起這一切……吧?  

    吞下哽咽,嚥下鼻酸,她現在不要想,等那一天終於來臨,再來煩惱。  

    「我們來聊聊其它好不好?」辛穗提議。  

    「你說我聽。」這是他們聊天模式,她說他聽,偶爾他回一兩句算是捧場。  

    「聽說你最近和Miss張走得很近。」初聽到這個消息,青天霹靂,想追著他問,卻  又想起自己沒立場,愛他是她自己的事,他不用為她的心事負責。  

    「MISS張、MISS王、MISS李、MISS陳、方醫生、陳藥師……我算不清。」  

    「你都和她們上過床?」對著他不否認的眼神,她搖頭輕歎。「你這麼花心,會生  病的,你別以為生病不用付掛號費就會沒事,開刀、吊點滴、睡病房也會很痛苦。」她  哇哇大叫,臉上笑意璀璨,心裡濕意綿綿。  

    「她們自動送上門的。」他很無辜。  

    「那你也要挑一挑啊!不能每個想跳上你床的女人,你都要。」她也跳上他的床,  甚至窩在他身上、貼住他、佔住他,一刻不離,他也沒要她啊!  

    「我是在挑,挑合適妻子。」  

    挑妻子?他開始在挑選另一半了?  

    「哦!那就沒話說。」李穗氣弱。  

    哪有話可說?他用自己的方法在挑幸福,只不過他的幸福裡沒有她,而她的幸福只  在他身上。  

    怎麼辦?哪天,他找到幸福,她的幸福就要斷線……她可以自私的詛咒他找不到幸  福嗎?  

    咬唇,她做不到,再咬唇,面對他,她無法自私。  

    話斷掉了,心情很糟,辛穗沒興致再找話題。  

    「你說聊天?」他問。  

    搖頭,咬唇,笑容擠得好痛苦。「嘴巴酸了。」心也是酸,醋在胸間釀造……「睡  吧!」  

    「嗯!你先睡,我再看一下下書。」翻離他身上,溫暖乍然消失、惆悵染上心底。  

    關上大燈,換上床頭小燈,拉被為他蓋起,抽開他身下的書本,輕輕一聲晚安,這  樣的動作,她還能再為他做多少次?  

    打開他帶來的書本末頁,她翻開自己的心情。  

    我是紫色桑椹,一身紫漿是我的愛情。  

    靠近你、偎近你,我把紫染上你的心,只怕你染上滿身紫,學會了愛情,我已經干  涸枯萎。  

    笨笨於品嚐紫色愛情後她沒忘記那一次,於優新種的桑樹結了六七個小小的紫黑桑  椹,全掐下來,還裝不滿一個醬油碟子。她們笑說,這愛情樹結得愛情果這麼少,怎夠  揮霍?於優說——我會好好照顧,等到明年,我們會有一棵結實纍纍的愛情樹,會結出  足夠的愛情果,豐富你們的愛情。  

    她和重昕、於憂分了,一個人分得兩個桑椹,她捨不得吃,用紗布包起冰在冰箱,  眼巴巴的等待隔天送到他跟前。  

    她捧著桑椹,小心翼翼走上他辦公室前,交到他手上,他不小心一用力,把漿汁捏  出,紫色迅速透過紗布染上他的手指。  

    她仔細呵護一個日夜的愛情在他手中粉碎。  

    失望在她眼中成形,挑開紗布,趁他去洗手時,她將兩顆果實全送進自己嘴巴裡,  他不珍惜她的愛,她只好自己疼措。  

    翻開他的手指,當時染上的紫色連著幾天都洗不掉,她想他會生氣,沒料到,他沒  提沒說,反而教她傷懷。  

    他睡了,呼吸平穩,老皺起的雙眉舒展開,帶著不耐的唇角也向兩邊鬆弛。  

    不是說相由心生嗎?這麼帥的男人怎會有這樣一副壞脾氣?  

    湊近他耳邊,她偷偷地說:「鐘,我好愛好愛你,一世不變。」  

    霍地,他張開眼睛。  

    李穗猛地退後兩步,慌亂中,她擠出尷尬笑容:「我騙你的,哈哈,你被騙了,我  就知道你裝睡,嚇到你了吧!」  

    「笨笨,不要亂開玩笑。」說著,大手一撈,他把她撈入懷中,一條棉被裹起兩個  人、兩顆不相同的心。  

    她愛他,他不愛她;她戀他,他戀著另一個女子,一條情愛線,纏纏繞繞牽牽扯扯  ,綁死了她的心、她的情。  

    愛情苦、單戀苦,唯有清清淡淡的友誼最不系人心,如果還退得回去,她樂意,但  ……退得了嗎?  

    ##############################提起便當、牛奶和咖啡,她一如往常走到十八樓  。  

    辦公室裡沒人?可是……他沒出去啊!會不會又賴在床上看書?辛穗笑笑,走到房  門前,不出聲,猛地推開房門。  

    MISS張躺在床上,兩手緊環住紹鍾頸項,一地散亂的衣服,他們的迫不及待昭然若  揭,他堅硬身子抵著她豐滿酥胸和玲瓏曲線,激情正在房間裡裸裎上演。  

    等辛穗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進退兩難。  

    「你進來做什麼?」Miss張口氣很差。  

    「對不起,我只是來送便當,你們請繼續。」縮著腳,她的腦中出現短暫茫然。  

    「誰說要繼續,你給我出去!」Miss張對笨笨的口氣惹火紹鐘,拉起人,不顧她未  著半縷,硬把她推下床。「笨笨,過來。」  

    辛穗站在門口,遲疑著該不該進門,她怕他生氣,也怕Miss張難堪。  

    「你居然要她,不要我?你看清楚,她只是個發育不良的小孩。」  

    「哼!笨笨,我叫你過來。」  

    他加重口氣,辛穗不敢違逆。  

    「哦!」她慢慢走進房內,經過Miss張時,好心的幫她把衣服撿起。  

    「不用你假好心。」搶過衣服,她恨恨地穿回身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再次抱歉,她好氣自己的魯莽。  

    「你不是故意,你是得意,很好哇!要不要我喊你一聲院長夫人。」  

    「不要這樣子,我只是不小心撞上,我……」  

    「不小心撞上?這十八接好像不是什麼閒雜人等可以上來的,我看你,挺習慣的嘛  !」說看,塗滿蔻丹的尖指甲就要戳上她胸口。  

    紹鍾半路攔截下她的手指,把辛穗護到自己身後。手掌緊縮,MISS張痛得雞貓喊叫  。  

    「不要啦!這樣很痛……」李穗被他的衝動弄得手足無措,她一下子想板開他的手  ,一下子想把Miss張拉開他身邊,流得不知如何是好。「拜託、拜託,你不要生氣、她  的手會斷掉,真的會斷掉。」  

    「馬上給我滾出品誠,我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他鬆掉她的手,推開。  

    「你為她要趕我出醫院?我們的關係這麼密切,你忘了嗎?說!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她尖聲喊叫。  

    輸給辛穗她不甘心,這些日子來,她花了無數心血在他身上。現下就為了一個辛穗  ,一切盡付流水?  

    他不答話,回身讓辛穗幫他在腰間纏上大毛巾。等辛穗弄好。他沒回答,直直把她  拖出門外,鎖上門,隨她在門外哀哀哭叫。  

    「我愛你啊!你怎可以這麼無情。」Miss張的聲音從門外隱約傳來。  

    辛穗不忍心,走到他身邊,推推他的肩。「你去哄哄她吧!這樣子對她好殘忍,就  算要分手,也要好聚好散。」  

    「她說愛?哼!」躺回床上,他的眉高高皺起。  

    「你不喜歡女人說愛嗎?可是若非真愛,沒有人會讓這個字輕易出口。」她躺在他  身側,傾聽門外哭聲。  

    幸好,Miss張沒多久就收起眼淚離開。  

    「愛?謊話,騙人字眼,女人善於說謊。」  

    「你偏激了,如果我說愛,我就是愛他勝於自己,騙人說愛,對我沒好處。」地趴  在他身側,說得認真。  

    「你會對我說愛?」他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問。  

    「我可以對你說愛嗎?」她直視他的眼睛問,有幾分緊張、幾分焦慮。  

    「不可以。「他連想都不想。  

    「那不就結了,你又不准我說愛你,我要是再說,不是自找苦吃。」  

    自找苦吃?是吧!愛上他是自找苦、戀上他是自找苦,連想將他從心間移除,更是  苦上加苦。  

    「嗯!」點點頭,放下心,他翻回原處。  

    「講個故事給你聽。」換她翻身過來,趴在他身邊位置。  

    「說!」  

    「有一個男人總是說,煙是他的靈感,沒有繚繞香煙,他就寫不出好作品。有一個  女孩患有過敏性鼻炎,這個病跟了她許多年,她懶得去醫,總想著台灣有六分之一的人  都患有這個毛病,她想問題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台灣空氣品質不好。  

    某個姻緣巧合,他們兩個人相遇、相戀,他們吵吵鬧鬧,成日嬉笑,他們感情很好  ,卻從沒想過結婚,有一天,他們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於是決定結婚,你猜他們  發現什麼事情?」  

    「不知道。」  

    「想想嘛?動動腦,頭腦會更靈活。」  

    「不想。」  

    「好吧!宣佈答案——女人發現天冷,他關上窗戶,男人發現天再冷,女孩都不戴  口罩。」  

    他看她一眼,沒說話。  

    「還是想不出來嗎?以後你不能再喊我笨笨了,因為你比我笨上幾千倍。我告訴你  ,男人為女人的過敏戒煙,所以空氣很好,不用開窗戶讓空氣流通;女人為適應需要尋  找靈感的男人,去做了減敏治療,從此不管他煙抽得再凶,都影響不了她。  

    他們為了適應彼此,為對方改變,這種愛情還不值得用自由去換取相聚相守嗎?」  

    看著他,她等待他下一步反應。  

    「不要說服我去相信愛情。」他冷漠。  

    他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她的心,她的努力空間在哪裡?  

    可憐!她可憐自己,也同情為他心碎的女人。  

    「你很固執!愛上你的女人會很可憐。」  

    「沒人要她們愛我。」  

    「沒心沒肝、沒血沒眼淚的壞男人。」  

    「這種男人正躺在醫學醫院的解剖台上。」  

    大大呼口氣,不說了,要說服他,非一朝一夕。「吃飯吧!我餓壞羅。」  

    「下班後去逛街。」  

    「不行,我要幫於優帶飯回去。」他拒絕她的感情,她拒絕他的邀約不算過分吧!  

    「我去你家吃完飯,再一起去逛街。」他不容人拒絕。  

    不說話,凝眼望他,他們的未來會變成怎樣?  

    ##########################離開十八樓,辛穗的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要怎  麼面對Miss張的憤怒。  

    他的無心無情的確傷人啊!別說Miss張,就連她自己不也是受害者。  

    走進護理站,護士們圍在一起交頭接耳,一見到她,紛紛散開。  

    低了眉,她向來反應不快,對這種情形,她連自處都是侷促。  

    她筆直走到Miss張身邊,想安慰,手剛觸到她的肩膀,就讓她的尖銳反應嚇得連忙  縮回。  

    「請你下回要和院長做那種風流事時,把門鎖緊關好,免得再讓其它護士受害。」  

    她的說辭讓辛穗一頭霧水,想出言問明白,旁邊幾個護士走過來申援。  

    「你穿上這身護士服,是來醫院當護士,還是當妓女?」她義憤填膺。  

    「想上床,也等到下班時間嘛!何必這麼迫不及待。」她滿臉鄙夷。  

    「人家是手腕高,釣上金龜婿了,哪還用管上班不上班。」她辭鋒刻薄。  

    「話別說的太滿,還沒走上紅毯呢!哪天要被甩還不知道。」她怒不可遏。  

    「說嘛!是不是你第一次上樓當特護,就脫光光爬上人家的床?」  

    「難怪,院長誰都不要,專門指定我們Miss辛當特護,人家就是有特別手法嘛!學  著點,學學人家是怎麼由一名小護士當上院長夫人。」  

    「這可是新版本的麻雀變鳳凰。」她們聯合起來對她開炮。  

    站在場中間,一人一句交叉指責,她成了眾矢之的。  

    辛穗抬起眼看著Miss張勝利的笑臉,懂了。她是不甘願,再看看把她罵得最凶的幾  位,全是讓紹鐘點過名、上過床的,她又懂了,她們不甘心。  

    問題是,在這場情愛追逐戰中,沒人感到甘心啊!  

    捧起自己的紙箱,Miss張走過辛穗身邊,尖刻地說:「給你一個忠告,叫床的聲音  不要那麼淫蕩,別人在門外會聽得受不了。」  

    臨行前一句話又把辛穗推入深淵。這回指責的話語更難聽,捂起耳朵不想聽,但聲  浪一波波傳來,她不能自主。  

    「你們在做什麼?太閒是不是!」護士長江玲走進護理站,一吼,大家紛紛走散,  留下圈圈的中心點。  

    「是你啊!辛小姐,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你和院長關係匪淺,我們才知道要怎麼  和『您』相處,也不用在那邊猜疑,為什麼整個醫院裡,獨獨你辛大護土不用排晚班,  過去得罪太多,請你大人大量,別和我們這些小人物計較。」  

    江玲的話一句句敲在她心版上,想反駁,卻力不從心。  

    沒有、她沒有!沒有上床、沒有關係匪淺、沒有非分……但,真的沒有嗎?有吧!  她有非分,有癡心妄想,有……「對不起,我想,下午請假可以嗎?」她囁嚅問道。  

    「可以,當然可以,你別開玩笑了,就是要請一個月,也沒人敢跟你說聲不行啊!  不然,像Miss張這樣子,走得不明不白,多冤枉呀!」江玲是不會放過機會刻薄她了。  

    「謝謝。」辛穗轉身往電梯方向疾走,心紛紛擾擾,想哭,沒有肩膀依靠。  

    她低著頭,一路走,不想看到別人訕笑的表情。  

    「Miss辛,不簡單耶,居然能擺平最難搞的院長大人。」  

    天,謠言傳遍整個醫院了……她垂首,捂耳,告訴自己不要聽。  

    「Miss辛,你有個來頭那麼大的男朋友也不說出來分享,難怪王醫師要約你出去吃  個飯,總是不賞光。」  

    不聽、不聽、她一句話都不要聽。衝進電梯中,想也沒想就按下十八樓,靠在電梯  邊,她找到喘息空間。  

    門開,直覺要往他的辦公室方向走。  

    找他?她想做什麼?訴苦?告狀?做這種事有什麼意義,讓他把他們全開除?大無  聊!  

    何況他們說的並沒錯,在私心中,她的確存了非分,她的確妄想過攀上他高貴的心  。  

    轉個方向,她從旁邊的樓梯往頂樓走,一階一階抬級而上,她走得緩慢而無力,推  開鐵門,她走入空曠。  

    高樓頂上,風很大,白色的護士服被風吹得鼓漲起,腳步幾次被吹得不穩。  

    緩緩走到牆邊,往下探看,車子小得像玩具,一個個各種顏色的人兒在她腳底下穿  梭。  

    很好玩、很有意思!平時,她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員,吃飯快、工作快、說話快,兩  條腿的移動速度也快,她花了好多時間催促自己快快快。  

    現在,站在上面,抽身離開塵世,突然覺得這種快一點意義都沒有。  

    是不是……也要等她抽身離開了愛情,才會發現這段戀愛一點存在意義都沒有?  

    離開他吧!反正他又不愛她。  

    離開他吧!反正你終是不可能成為他合適的妻子人選。  

    離開他吧!反正不管花再多時間,他的心都不會為她將就。  

    離開他吧!有一天他的記憶會回到他身邊,那個對他十分重要的女人,會重返他身  邊。  

    說這麼多,她能離開他了嗎?辛穗捫心自問。  

    不能,依舊離不開他。  

    為什麼?為什麼愛他,不用任何道理;離開他,找過千百種理由借口,卻仍離不開  。  

    她為自己悲哀,她沒辦法解救自己逃離這場愛情。  

    愛情?她又在自我膨脹了……她對他的不是愛情,充其量是單戀,她愛他,他並不  愛她啊!儘管如此,她還是愛他,愛極他、愛死他,真的好愛好愛啊……怎麼辦?離不  開,再離不開了……對著天,她大喊——谷紹鐘,我愛你。  

    風吞噬掉她大部分聲音。連風都不贊成她的單戀嗎?  

    不甘心,再喊一聲——谷紹鐘,我愛你!  

    聲音在半空中又被強風捲走,怎麼辦?沒有人支持她,這條路又遠又長,她要怎麼  走,才能走得不痛不傷?  

    她愛他,只是愛他啊……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要反對……愛他……是罪惡嗎?她什  麼都不想,只想愛他……蜷起身體,身於緩緩滑落,擁起雙臂,她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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