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年過去,谷紹鍾在兄姐的請托下,接管台北的品誠醫院,但他仍然住在醫院的 十八樓,沒搬到任何一位親戚家住。
辛穗則從他的特別看護,變成朋友。
其實,醫院有多年根基早已步上軌道,有沒有他來主持大局,都沒多大差別。加上 他設計出一套管理程序,很多繁複的管理工作變得更輕易簡單。
於是,即便是當院長,他仍然有很多時間設計計算機軟件,慢慢地,他又搭上一些廠 商,重操舊業。
這一年當中,他的生活,除了工作,身邊只有辛穗和偶爾的家庭聚會,有點貧乏、 有點枯寂,和很多的不快樂;因為,固執的他執意要挖出遺忘的那段,卻總是失敗。
午餐時間,辛穗照例捧來便當到他辦公室裡。一人一個,他們面對面坐著。
「你又去買書?」辛穗看著架上新購的原文書,她的英文太差,弄不懂他買些什麼 書。
「嗯!星期天要找你一起去逛書局,可是你不在家,電話沒人接。」
「哦!我搬家了,星期日搬的家。」
「房東趕人?媽的……」在以前,他早讓髒話出口,可是才一年,他的習慣因她改 變。「我早說拿錢把房子買下。」
「我只是個卑微的可憐小護士,不是說買就有錢買房子的。」
「朋友有通財之義。」他頭抬也沒抬,扔下一句話,把最後一口飯塞人嘴巴。
又是朋友?失望之情充塞心間…………一年的時間可以證明很多事,包括她對他的 感情,從一見鍾情,到日益增進的感覺,她不想欺騙自己的心,是的!她愛他,可是他 只願當她是朋友。
頷首輕喟,算了,反正她把一切掩飾得很好,好到她連自己也欺瞞住,他們「只是 」朋友。
其實,當朋友也不錯啊!當朋友能夠一天到晚在他身邊晃,當朋友可以聽他談心事 ,朋友的感情向來維持得比戀人久……她又在自我催眠了,每次碰到必須妥協的事情, 她就習慣性自我催眠,直到自己接受為止。
「我的新房東叫於優,是個美得不像塵間女子的人哦!她很有才華,她會彈鋼琴、 會拉一點小提琴、會編曲填詞,對了!她最近有幾首詞曲讓唱片公司錄取,說不定再過 幾年,人們朗朗上口的流行曲子,就是出自她手哦。」
她的滿臉崇拜讓他心裡十分不是滋味,他設計的軟件滿街跑,也沒見她贊上幾聲。 「不過是靡靡之音,有什麼好得意的?」
笑笑,辛穗不以為意,他向來這樣,總沒有一個好態度。
「除了於優,我還有一個室友叫童昕,她是個秘書,也很漂亮,不過她的美和於優 是截然不同的,她是那種天生的美女,怎麼形容呢?就是在馬路上,有一群女人聚在一 起,你就會一眼看到她。」
「馬路上要是有一群女人,我會第一個看見你。」拿起她剩下大半的便當,他用竹 筷子拔過一部分,剩下的放回好眼前。「把剩下的吃光,不能留。」
癟癟嘴,她夾起咬了一口的排骨遞給谷紹鍾「我不要吃排骨,它太硬了。」
「吃軟不吃硬的挑嘴傢伙。」就著她咬過的部分。他一口咬下。這一年中他吃慣她 的口水,早不以為意。
扒下最後一口飯,谷紹鍾用濕紙巾用力在她嘴上抹兩把,然後同樣一張、同樣動作 ,也在自己嘴上塗過,兩三下整個桌面清理乾淨。
摸摸被擦得紅通通的嘴巴,辛穗嘟起唇瓣。
「好痛!你不能輕一點?我的嘴巴早晚會被你磨破皮。」
「都擦過幾百次,要破早破掉。搞不好上面已經結上一層厚繭。」拍拍她的頭,他 從冰箱取出一瓶牛奶扔過來。
她又找到一個當朋友的好處——他從不碰乳類製品、可是他會為她這個」好朋友」 準備上滿滿一冰箱的牛奶。
「告訴你一個浪漫的故事。」辛穗拖著他雄壯成武、一掃就能把她好入垃圾桶的粗 臂膀,把他帶入沙發裡。
「浪漫是愚蠢的代名詞。」他嘴上雖這麼說,但並不是真的拒絕,辛穗很習慣他的 表達方式。
「於優有-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她很愛他,愛好多好多年了,可是男生並不知道。 他的哥哥好帥哦!他是一個小提琴家,這幾年在國外有很好的表現,聽說再不久就要回 台灣,到時我介紹給你們認識。」
「小提琴家?娘娘腔的傢伙。」
又是批判,討人厭的傢伙!
「谷紹鍾……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她揚著笑臉在他身邊摩蹭。「我們是好朋 友,好朋友不但有通財之義,還可以兩助插刀的是不是?」
「要插刀去找外科部林醫師。」要他為那個帥哥插刀?門兒都沒有!
這一年下來,他進步最多的是成語,沒辦法,難教他交了一個三句話不離成語的朋 友。
「偶爾,我也可以利用一下你的裙帶關係嘛!是不是?」她就是要賴他。
「我不穿裙子。」連聽都不聽,先一口回絕再說。
「於優的腳不方便,你可不可以請護土長不要排我晚班,我晚上必須回家陪她。」 童昕被新老闆整死了,不到一、兩點見不到人影,她再不回家,可憐的於優就要餓上一 整天。
「於優是個瘸子?」
「不是瘸子,只是腳不方便,她以前還是個舞蹈家呢!拜託、拜託嘛。」
他沒答、不應,不過她知道,這就是代表同意。
笑彎眉,她旋身去尋架上他剛買的幾本書。
打開罐裝飲料送到他面前,她在他耳邊叮嚀:「答應我的話別忘記囉!」
「為什麼要請假?」他想起早上看到的假單。
「我一年的假都沒有休啊!這一次,連著中秋節整整九天,我要回家陪陪我爸爸媽 媽。」
「你回去,那我怎麼辦?」九天不見……她是他在這裡唯一說得上話的人。
「你問我?我們不過是『朋友』。」知道了吧!光是朋友,他不可以要求別人太多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看他。
「不要回去,我會無聊。」
誰管你!她在心裡哼一聲,除非他有自覺,理解他們的關係必須再往前跨一步,否 則……無聊?干卿屁事!
「想要朋友,走出大門,我保證有一大堆男男女女搶著要當你谷院長的朋友。」
「不請假,我才讓江玲不排你夜班。」
他的口氣是強勢的,可是她對他的強勢早已免疫。
「你排我夜班,等我九天後銷假上班,我們連基礎朋友都當不成。」威脅人啊!誰 不會。
做做鬼表情,不理會他的臭臉,辛穗轉身到書櫃上取出他新買的書。
「你真打死不學中文?中國文字之美,等你學起來,會驚歎於它的博大精深。」
「我討厭方塊文字,又臭又硬。」
又臭又硬,他講自己啊!
「你居然討厭同類?」拿起新書,她走到他桌邊,帶下身翻開最後一頁。
「你又要在我的新書上塗鴉。」
她沒應他,逕自寫上兩行文字。
如果愛上一個不可愛的男人是自甘苦吃,那麼我願意為愛你吃苦。
笨笨於初秋午後愛他……還要愛他多久,他才能回饋她相同的愛情?一年、五年、 十年?她連數都不敢去細數。
這就是單戀吧!於優的單戀讓她失去雙腿、失去未來,讓她吃盡苦頭,換來他的憎 恨。那麼她的單戀呢?她將要失去什麼、犧牲什麼?換來的又是什麼?
合上書,在他書上寫字的習慣是見時起養成的,她已經不太有印象。
剛開始,她會幫他在新書上記下購買日期和地點,後來紀錄變質,她欺他文盲,偷 偷在他的書上留下她的心情和她的單戀。
他走到她身邊,問:「你寫什麼?」
「九月二十六日購於金石堂書店,沒有辛穗同行。」她隨口胡謅。
「把辛穗塗掉,改成笨笨。」他拿起筆要塗掉那串文字,她搶過書護在身後。
「不要不要,我真會讓你喊笨。」她不明白,他怎麼對她的名字那麼有意見。若是 ,他的意見是純粹出於心疼,她會……會非常感動……「你本來就笨,我看不出你哪裡 有聰明細胞。」
「污辱我,你很得意嗎?」嘟起嘴,她踮起腳尖對向大巨人。
「我說實話。」
四個沒表情的字眼會嘔死人,辛穗別過身不理。
「生氣了?」語調缺乏高低起伏,安撫人,他技術太差。
生氣?辛穗嘔死自己這點,明知道他對自己無心無意、明知道他是永遠的不體貼, 她還是無法對他生氣。
要生氣,她只能關起門來,對自己!
「我沒生氣,我要下樓工作。」咬咬唇,一個鮮紅印子染上她的紅灩。
「晚上陪我吃飯。」
「不,晚上我要整理行李趕火車。」
「坐夜車太累。」他反對。
不過是朋友,幹嘛事事管人?
嘟嚷一聲,她背著地說:「我買不到明天的火車票。」說完,輕關上門,她輕輕走 出「朋友」的關心。
#############################3昨夜回到家裡已經凌晨一點多。爸媽弟弟都體貼 她,天大亮也沒喊人,一個個下田去工作,由著她去睡。
用枕頭擋去四方窗戶透進來的光線,她翻翻身,面朝裡面睡得酣熟。
人生最美妙的事,莫過於——天天睡到自然醒,睜一眼,翻過身,朦朦朧朧繼續睡 ,再次等待下個自然醒。
鈴……鈴…………手機響了,擾不醒她,她是最難喚醒的賴床姑娘,從小到大,被 老師罰過最多的事就是遲到。
手機聲響停住,沒多久,尖銳的電話鈴響起,辛穗仍不為所動,十聲、二十聲、三 十聲……她在蓬萊仙子家,新茶剛泡好。
終於,住在厝邊的表嫂聽不下去,繞到她家客廳接電話。然後,比電話鈴響更具威 力的表嫂嗓門,親自走了一趟蓬萊仙島把她揪回來。
「阿穗,起床啦!阿穗,卡緊起床啦!」
揉揉惺忪睡眼,她搖搖晃晃走下床,拉開門,魂還沒回數招全。「火燒厝嗎?」
「不是啦!你的頭家在火車站,他叫你去接他。」好久沒回家,表嫂的台灣國語聽 起來親切極啦。
「頭家在火車站?」抓抓頭,弄不懂表嫂在說什麼?直到百分之九十的靈魂重返肉 體……「頭家?你說……」突地,她眼睛瞪奇大。「他是不是叫谷紹鍾?」
「對對對,他說他人在火車站,等你去接他。頭家要來,你怎不告訴我們一聲?快 一點,你去換件整齊的衣服,我讓你表哥開貨車去幫你接頭家。」
表哥去接?不!那傢伙古怪得很,說不定,他會打死不上表哥的車。
「表嫂,不用了,我自己去接他。」
「可是摩托車都讓你阿弟騎到田里去。」
「我騎腳踏車去,表嫂我不跟你講話了,我要快點去刷牙洗臉。」
衝進浴廁,她在五分鐘之內完成出門準備,前腳跨出門,才發現自己的頭髮沒梳。
扭身回房,幾個流落,發覺自己的頭髮居然留這麼長,從肩膀下方算起,足足有二 十分分。
從小到大,她還沒留過長髮,一是沒耐心、二是懶得梳整,沒想到他說句——我喜 歡看長髮女生,她就為他留起一頭累贅。
喜歡他嗎?真的好喜歡!喜歡到想起他會不自主微笑;摸著他讀過的書,指尖會微 微發麻;聞到他的氣息,會沁心舒暢,甚至被他那雙老拿她當籃球丟的手觸到,也會出 現一陣陣無解的心悸。
喜歡一個人,心情像正在發酵的水果酒,甜甜的、帶著醉人芬芳。
對著鏡中自己,鮮紅的笑臉張揚,她的好心情無法就地掩埋。
他來了!這代表什麼?
代表他喜歡她在身邊,一如她喜歡留在他身旁?
在他身邊待著,即使沒做事,即使只是和他那張撲克牌臉對望,她都會覺得幸福。
偷偷瞧他的臭臉、偷偷盯著他在計算機桌前渾然無覺的專注神態,偷偷在他的書上留 下自己的心情,她都會好快樂。
辛穗是在保守鄉村長大的女孩兒,要她主動追求男人,辦不到。她寧可隔著「朋友 」的紗幕,耐心等待,等待哪一天,他發覺自己對她不再是朋友。
然,他來了,在她第一次離開他、在她第一次請長假的時候來了。
他忍受不了一日不見的三秋苦嗎?他也會思念她嗎——在只分隔一晚之後?
也許、也許他們可以在這次敞開心情,也許、也許經過這次假期,他們會有所不同 。
輕吸氣,她對自己吐吐舌頭,喜歡一個男人,真是一件麻煩工程!
「阿穗,你還沒出門?快點啦!對了,中午帶你老闆到我家作客吃飯,我殺一隻雞 。」
「好。」她利落地在耳側綁起兩根麻花辮。
「好還不快出門,讓老闆等太久不好意思。」表嫂聲聲催她。
辛穗趕緊跳上腳踏車,她拿起中學時期趕遲到臨界分的精神,一路往前衝刺。
######################遠遠的,她就看見他。
柱子般的一叢桿在那裡,來來往往的人多少都會回頭看他一眼。不只是因著他的身 高、他一頭金色頭髮、他帥得太過的五官,還有他那滿臉的不耐煩。
這路騎來,她還以為他會等得脾氣大發,會夾帶一肚子火氣搭下班車返回台北。可 是——沒有!他沒有離開!
一個簡單的旅行袋、夾著書本的橫胸雙臂地猜測他太陽眼鏡下面的眼睛已經噴出煙 火。
餘光閃過,笨笨騎腳踏車的身影落入眼中。
她來了!空蕩蕩的心被填得滿滿,僵硬的眼角變得柔軟,他失落的心在她離開後的 第二十一個小時尋獲。
「你怎麼來了?」仰角六十度看他,等他傾洩不滿。
太陽曬得她眼睛花白,定定望住他,脖子沒有發酸,頭沒冒金星,原來仰角六十度 看人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他抬起手,眼寬一掌就要朝頭劈下,旁邊路人驚呼一聲,下意識偏過頭要躲,但辛 穗沒閃人,還是直直站著對他笑。
他的手從空中落下,揉揉她的頭,把她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劉海拔正。輕歎氣,輕得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以前、他手一抬,就是要丟枕頭、揍人,可是……………不清楚幾時起。他的打人 動作成了幫她整理頭髮的細膩,他習慣了不凶她、她則習慣了不怕他。
放下手,他又是一臉不馴。「我不能來?」
不答,她接過他手中的包包,和腋下書本。
這本書……有記憶!她還記得自己在裡面提的句子,翻開書背,沒錯,就是她印象 中那一段。
我在哪裡?在你一旋身就能碰到我的距離。
我在哪裡?在你展開雙臂就能擁抱我的地方。
我在哪裡?在你閉起眼睛就能感受到我的空間。
我就在……你的朋友界線之外……等你靠近。
笨笨於斜陽西照的黃昏「你用這個車來接我。」他輕蔑地看著她的「座車」。
「是啊!很抱歉,我本來是想租輛航天飛機來迎接你的,可是你來得太突然,別說太 空梭,連七四七客機加長型豪華禮車都臨時缺貨,只能請你暫時將就。」
把書塞到他的包包中,背在自己身上,辛穩跳上腳踏車。「上來吧!」
「下來!」手一扯,她又成了他手中籃球,隨地操控。
「你罷坐?先告訴你,我不能搭出租車,怎麼樣我都要把這部車子騎回家,它是我 未來八天的交通工具。」
他粗魯地把她身上的包包拉下,丟入少一根螺絲釘、歪歪斜斜的車籃中。
「都營養不良了,還背重東西,難怪長不高。」
「我長不高是因為我已經過了發育期,跟營養沒關係。」她勇於反駁他,她的大膽 是讓他的虛張聲勢給訓練出來的。
沒回話,下一秒,他坐上椅墊。「不上車?你要用跑的回家?」
喧賓奪主!辛穗嘟起嘴,坐上後座。她又淪入他的控制之中。
「抱好!」拉起她兩條手臂圈住自己的腰,他又叮嚀一句:「不要鬆手,會摔下去 。」說著,自顧自的往她來時方向騎。
貼著他的後背,他的專屬味道又鑽進她的鼻息。
很難去形容這種味道,溫溫的、不難聞,有點像樹木,但不是加了芬多精的合成香 水味。
貼近他,她覺得很安全,雖然明知道讓這輛殘弱舊腳踏車負載他們,是件非常不安 全的事情。但在他身旁,理智會識趣退位,讓感覺主宰一切。
「笨笨,你家在哪裡?」他的聲音傳來。
「你在前面路口右轉。」她的手一往前指,他就把她拉回自己的腰間,結果,連連 說了幾次,他的心思都擺在她伸出來的手上,根本沒把她的話給聽進耳朵去。
「超過了啦!我家不是從這裡走。」她大喊一聲.直覺跳車。
嘎吱一聲,他緊急煞車。
叉起腰,本想大聲吼叫的,但看見他巨大的身體壓在小弟的瘦弱車上,卻又忍不住 笑出聲。
可憐的車子,願主保佑你!阿門!
幾個利落動作,他連人帶車繞回她面前。
他又生氣了!辛穗先發制人。
「我已經告訴你,我家要往那邊轉。」她指著另一個方向,裝無辜。
笨!他是在氣她跳車,路走錯,了不起再繞回來,想跳車,要是她沒用相同的速度 往車行方向跑,很容易摔車的。
他的物理定論沒有錯,可是,他忘記笨笨跳的是腳踏車,不是火車。
「不要生氣嘛!我家不遠了。」
果然,嚥下氣,對一個完全不理解別人為什麼生氣的女人,你很難繼續對她生氣, 再氣,只會顯得自己跟她一樣愚笨。
「我聽不到你說話,坐前面。」
「哦!」坐到他身前的鐵桿子上,背貼住他的身體,就像靠著一堵牆,穩穩當當, 安全可靠。
是不是……她先愛上留在他身邊的安全感,然後才愛上他?還是先愛上他的壞脾氣 ,再愛上他?
不知道耶!不過,愛他是事實,他愛她……是期盼、是夢想。
哪一天,美夢成真,她要問問,他是從她的哪裡開始愛上她?是她的可愛、溫柔、 好脾氣,還是……笨?
「你想不想先到我老家繞繞?」她找個話題同他說。
「做什麼?」
「我爸爸、媽媽、三個弟弟,都在老家的曬穀場曬稻子,下午我們要堆稻草,把全 部的稻草堆得好高好高,很好玩呢!你要不要加入?」
「堆稻草做什麼?」
「曬乾啊!曬乾了可以外銷到日本做榻榻米。小時候,我和弟弟常在晚上爬到高高 的稻草堆上看星星,你喜歡看星星嗎?我會找仙後座和獵戶座的三顆腰帶星星,晚上帶 你去看好不好?」
他沒應,但辛穗知道他又允了,靠著他的胸,假裝沒聽到腳踏車的求救聲,安全感 又在她胸間滿漲。
「笨笨。」他低喚。
「什麼事?」回頭,額間抵住他的下巴,仰角六十度,看見他下巴的青髭。
「我要在你家住八天。」
「哦!」想問問他為什麼,可是,何必問呢!他來了,不是嗎?「我先介紹我家人 給你認識,再帶你到表嫂家,她煮一桌子精采要款待你這位遠方客呢!」
「我又不認識她。」
「鄉下人好客嘛!你不可以皺起眉,好像對全世界人都不爽的表情哦。當別人對你 表現善意的時候,你要笑一笑,響應別人的友善。想生氣,要等到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的 時候才能生氣。」
先約法三章,免得他這位大少不懂入境隨俗。
「我不會演戲。」
「不然……你不用笑,別皺眉就行了,好不好?」她退而求其次。
「在我們鄉下,左鄰右舍每個人都相熟,牽來牽去多多少少都有點親戚關係,今天 你出現在我家,說不定,明天連阿祖都知道我老闆來作客,你要先有心理準備,這幾天 東家請請、西家清清,會有很多人在你面前晃來晃去,就算你煩心,也盡量別表現出不 耐煩,大家都沒惡意的。拜託拜託!」
他不答話。
「不出聲,我就當你同意了喔,你不能說話不算話。等一下,你會先見到我爸媽和 叔叔嬸嬸,你可以不講話,但是你要笑一笑,表示客氣哦!你會笑嗎?就是這樣。」她 抬起雙手,把他的嘴角輕輕佻起。
「嗯……人帥,隨便一笑都好好看哦!真迷人,我看得心都醉了……」這時候,她 能做的工作只剩巴結。
「來,鬆鬆臉皮,別一臉嚴肅。」拍拍他的瞼,辛穗忘記自己身處「危車」。
「笨笨,你家要一直往下騎嗎?」終於,在她說過一大串之後,他出聲。
「啊……我們又走錯路。對不起,繞回去好不好?」她怎老在他面前出錯。
「說你笨,還不認。」眼一瞄,他的臉不做任何表情就夠嚇人。
「別氣別氣別生氣,明天請你去看戲,你吃香蕉我吃皮,你坐板凳我坐地。別生氣 好不好?」她的兩隻手在他臉上不斷揉揉捏捏,想捏出一個可親表情。
「我沒生氣。」
「沒生氣就笑一笑嘛!你笑起來帥斃了,湯姆克魯斯都比不上你。笑嘛、笑嘛!」 她沒注意到在她兩隻手蹂躪下,有一個笑容不受外力,自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