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路小瑤,東方傑就為她那股特殊的氣質所吸引。
本來這種招呼待客的小事,只需交給下頭的人去辦就好,巧的是,他那晚剛好寧閒著,何況是傅正賢的「鄭重托付」,他心裡頭就算再不甘願,好歹也得給傅正賢一個面子,勉強提下這件事。
說起傅正賢就令人生氣,因為他正是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傅家是百年望族,祖先曾任朝廷命官,至今仍有多人擔任要職,在京城可謂舉足輕重。生長在這種家庭,傅正賢可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但他無意從政,也不肯安分的打理家族事業,成天只想著風花雪月之事,雖然一再聲稱自己廣佈筵席,歌舞台榭,是為了結交天下的名士。
結果,天下名士是結交了不少,也教一些好事者將他和傅正賢與瑞王府的少王爺賈弼以及天下第一劍的大少爺焦伯仁,合稱為「京城四少」,從此江湖事多。不過,這次的事與江湖事無關,純粹是感情汜濫的傅正賢惹出來的禍,這傢伙,近來紅鴛星動,居然決定在本月初八完成終身大事,其實成婚定下來也沒啥不好,何況對象是當今皇太后的外孫女,可謂是真正的珠聯譬合,再門當戶對也不過了,可偏偏問題就在傅正賢擔心這樣的權貴之女必然嬌生慣養,肯定容不下他那群鶯鶯燕燕。
熟識傅正賢的人,都知道他的「十二金釵」一個個能歌善舞,環肥燕瘦,面貌缺好,無人不稱羨。但路小瑤不屬「十二金釵」,她是這一年才進入傅府的,但卻最得傅正賢的寵愛,所以直到大婚之日逼近,傅正賢才萬分不捨的將她托交給東方傑照顧,並且信誓旦旦的說半年後迎回。
在這之前,他從未見過路小瑤,只聽聞傅府裡有位「女諸葛」善於醫理,巧思慧心,贏得府中上下的敬重,也因這樣一位可人兒,莫怪傅正賢巧心安排,就怕正妻進門會欺壓了她,只是可憐那「十二金釵』』拿了千兩金子便被打發回鄉,相對的,路小瑤所受到的重視就實在令他感到好奇了。
「這樣的人兒,只怕到時你想要也是要不回東方傑曾以如此玩笑話戲弄傅正賢,只見他臉色一白,著實愣了好半晌,最後才幽幽地說:「我知道你不「何以見得?」
「因為你是君子,傅正賢振振有辭的說:「君子不奪人所好,若是賈弼王爺或焦伯仁,我就不敢打包票,對於我可放心得很。」
東方傑當時只是笑丁笑,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今夜下頭的人來報,他才知道傅正賢當真要將路小瑤交託自己來照顧,並且在大婚前夕送進府,教他連拒絕都不能。
他想能得傅正賢寵溺的女定具有花柳之姿,婀娜嫵媚、體態風騷,甚至是舉止淫蕩輕浮的,哪知見了路小瑤之後,才曉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東方傑是在光明大廳接見她的,只見少女從門外輕飄飄的走進來,他頓時間覺得眼前一亮。她看來頂多十七、八歲的年紀——削肩鈾腰,長挑的身材,裊裊婷婷的站在那兒低垂著頭,黑亮的長髮用一條白絲絲系綁,穿著純白小襖兒和白錦援的裙褲,外罩的白斗篷已除下,雖然冬盡春至,她那嬌弱的身子仍讓人有不勝寒的憐惜,乍看之下,宛若仙子降世。
他不由得歎息,莫怪傅正賢要將她藏起來了。「你是路小瑤?」
「是。」她應聲回答,仍低著頭。
「你該知道何以來此?」
她微點頭:「是。」
不知怎的,他感覺她彷彿有些無奈,令他驚訝的是,自己竟有上前想安慰她的衝動。當然,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口吻平淡的對她說:「你安心住下來吧!沒有人會為難你,一切就如同在傅府一般,有任何需要,就吩咐安排在你房裡服侍你的嬤嬤丫環,這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忽然的幽幽歎了口氣,如泣如訴彷彿有不盡的哀怨,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怔,像著了魔似的,甘心傾聽她的話語,但那一聲歎息之後也便默然而立,不再說話。
「你……」他頓了頓,將到了嘴邊的關心硬是嚥了回去,然後喊來管事嬤嬤,鄭重的吩咐和交代之後,才又對她說:「你將暫住在郎芸軒,讓管事嬤嬤領路,去吧。」路小瑤輕點頭,身子微微一福,旋然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東方傑忽然喊住她。
路小瑤緩緩轉回身子,垂首靜待。
「請問姑娘年歲?」
「過了端午就滿十八了。」
「噢!」她輕吟,忙說:「那可好,我有兩位妹子,白靈十七,水靈十五,與你作伴解悶,定能排遣寂寥的日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路小瑤感謝公子的好意。」她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但是小瑤自知身份,在任何情況下,都不願擾了貴府的清靜,公子的好意,小瑤心領了。」
東方傑大大震驚了,不敢相信她竟拒絕了自己,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看似纖纖弱女子的她,渾身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傲氣,彷彿寄居於此已污損了她的清高,再多的好意反令她自慚形穢,東方傑甚至感覺到她有股恨意,而且是衝著他來。
「你,抬起頭來。」他要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俏佳人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心?
路小瑤順從的抬起了頭,兩道如寒冰般的眼光就直射向他。
他不禁倒抽了口氣,五官兼美的她有張鵝全,眉蹙春山,眼顰秋水,檀口含丹,生成了俊美標緻的模樣兒,可卻偏偏有張早黑半白活似鍾無艷的面孔,教人見了無不惋惜。
他當下明白了些,也糊塗了些。他想天下事不能皆如人意,也許就是這份「殘缺」使她自卑,因而處處防人,但這樣的她,又如何贏得傅正賢的疼愛和寵溺呢?隨著眾人的驚呼歎息,路小瑤又連忙垂下面首,不安的緊握十指,驚悸的神情令人不忍,倒教東方傑埋怨起自己的不該,立刻說道:「去吧!」他溫柔的說:「沒有你的允許,絕不會有人干擾你的。半年後,我會將完完整整的你,平平安安的送回傅正賢的手裡。」
她又是一聲歎息。「一切但憑恩公作主。」聲音輕飄飄的,猶如來自幽冥深處,伴著聲音的逝去,路小瑤的身影也隱沒於門外。
東方傑發怔了,一時恍然覺得她口中的「恩公」指的是自己,但,隨即便失笑了,她的恩公自然是有恩於她的傅正賢,初次與她相見的他,又怎扯得上關係呢?
「哈!似乎很少有事能讓你如此深思的?」當他冥想的當口,這響亮的聲音突然揚起。
抬起頭來,東方傑望向聲音源處,是崔平,他那無緣的大舅子。笑了笑,東方傑伸手打發了其他下人,沒一會兒,偌大的光明大廳只剩他和崔平兩人。
「你呀!」他上前搭住崔平的肩頭,笑說:「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自從繁多上次離開,至今起碼有個一年半載的,老實說,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兒?如今又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你什麼時候來的?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停,停,停,」崔平蹙起他那濃郁的大眉,忙不迭的喊:「你想知道的事,往後多的是時間來告訴你。」說完,他瀟灑的拍開東方傑的手,腳步輕極快速的移動,當
東方傑回過頭來,森平已悠然自得坐在紫檀椅上,蹺著腿,嘴上漫不經心打口溜,臉上則露出一抹不在乎的笑。
他揚了揚眉:「看來,你的武功更上一層樓了,想必又有一番奇遇。」他很少稱讚人,這話已屬恭維。
崔平笑而不答。
東方傑看在眼裡也不多問,只是伸手隨意順了耳鬢邊的長髮。
「怎麼你不追問我遇上了誰?又拜了誰為師?學的又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他笑笑,從容的走到崔平的一旁坐下,才說:「你想說自然會說,我又何須窮追問?何況你也說了——往後多的是時間,既然你願意多待上一段時間,便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我想知道的終究會知道。」
「啊哈!」崔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睜著黑黝黝的大眼,聲音高而亮誇張的嚷:「東方傑就是東方傑,永遠氣定神閒,從容不迫的,莫怪江湖人稱你為「京城四少」之首,實在是其來有因哪!」他揉了揉鼻子,「好吧!我就老實告訴你,早在天未黑之前,我就已經溜進這光明大廳,心想明兒天亮前絕不會有人進來,怎知今晚特別熱鬧。」
東方傑早已習慣森平來去不定的怪異性情,再加上他們之間的特殊情誼,自然不會責問他的擅聞這罪。「那剛才的事,你都瞧見了?」
「是,瞧見了,而且一清二楚。」
他望著崔平,納悶的問:「怎麼?你好像話裡有話。」
「那路小瑤說她今年十八。」
「是!」他的狐疑更深了,「過了端午。」他又強調。
崔平掉回頭,也將雙眼凝視在東方傑的臉上,原有的瀟灑現在全不見了,換上的卻是少有的寂寥,他沉聲說:「如果雪兒沒死,今年也十八了,正是咱們兩家約定婚配的年齡。」說著聲音是更低沉,更寂寥了。
東方傑一怔,思緒一下子沉淪了。
話說十五年前,崔家乃是江蘇省的望族,由於三代皆出翰林,獲得先皇倚重並親賜金牌,在地方深受鄉紳們的敬重,並尊為「第一世家。」豈料,這「第一世家」竟在一夜之間遭猖狂的海賊所劫殺。
一百二十八條人命,不論主子或奴婢均無一家免,喪心病狂的海賊不但將金銀財寶搜括一空,還縱火毀屍滅跡,大火連燒三天三夜,崔家的一切全化為烏有,令人聞之鼻酸,為之揩淚。此事震驚朝野,官府派出大匹人馬追查海賊的行蹤,結果卻猶如石沉大海,毫無頭緒,久久便成了一宗懸案。
崔平即是這宗滅門慘案的唯一生還者,崔家僅剩的命根,但是當時的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八歲小娃,驟逢家變,整個人都給嚇傻了,從此進入封閉的世界,不肯與人接近交談。
直到兩年後,輾轉來到京城投靠東方世家,才由東方老爺延請名醫診治,如此又過了四年,他才慢慢跳出自圍的框框,將腦海裡殘存的片段逐一拼湊起來。
崔平記得慘案發生的前幾天,府裡來了貴客,父親顯得十分開心,命令府中上下好生打點,還特別吩咐崔平和妹妹崔雪兒安分聽話,不可叨擾了客人。但是,八歲的娃兒天生好動,見大人忙碌得好不熱鬧,不甘獨自寂寞,他趁嬤嬤不注意,一溜溜進父親的書房,見偌大之地卻一個人也沒有,正覺無趣想離開,房門卻在此時響了起來,他一驚,趕忙藏身躲進櫃子裡,頓時眼前一片黑暗,雙耳卻清楚的聽見父親說話的聲音,開始還好,但不久就起了爭執
——「這件事恕我萬萬不能答應。」
崔平聽出父親話裡的勉強和為難,接著,應話的人是崔平所陌生的,他在桌上重重一拍,發出了極大巨響,口氣惡劣的說:「兄弟一場,就連這種小忙你都不肯幫?」
「你要求任何東西我都願意,我都答應,唯獨這八仙玉佛,這是我崔家祖傳寶物,無論如何也不能交到外人的手上……」
「外人?」那陌生男人暴跳如雷,憤恨搶道:「好!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看清你的真面目,既然你不把我當兄弟,也休怪我不客氣,總之你一定會後悔的。從此,你我之間的友誼猶如此桌。」
語才落,啪啦一聲巨響揚起,一切就又歸於平靜,那陌生男人顯然已經離去。崔平依舊縮躲在櫃子裡,他聽見父親在書房裡踱來踱去,歎息聲是一聲接著一聲,最後,終於走出了書房。
崔平又躲了好半晌,小腦袋才悄悄向外探了探,正得意自己沒給人發覺,立即又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他看見那張自己和崔雪兒曾在上頭嬉玩跳舞的紫檀書桌。竟塌在地上成了一堆燜木,當時的他怎麼也想不透,堅硬的桌子何以會在頃刻間腐敗。
搔了搔腦袋,崔平沒敢再多留片刻,就急急忙忙奔回房去,卻在園子裡教嬤嬤給一把握住了。
「哎呀!我的小少爺,您上那兒玩去?可讓我急死了。」嬤嬤一頭的汗珠,就連頸子、背上,手心都是,顯然找了崔平好一會兒。
崔平頭一揚,嘴一嘟,「急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吧?大有你敢拿我怎麼樣?」的架式。
「老爺找您呢?」
嗄!崔平倒抽一口冷空氣,顫聲問:「什麼事呢?」心裡頭擔憂著,是不是父親發現了自己的頑皮?
嬤嬤搖搖頭,領著小少爺直往前瞧見老爺。
崔平剛跨過門檻,望見一臉凝肅的父親,頸子不由得縮了縮,唯唯諾諾喊了聲爹。
崔平的母親見他此刻才到,趕忙上前將他拉至父親的面前。「快!快!平兒,你爹有話要交代你呢!」
她的聲音抽咽而抖,崔平不由得抬起頭來,竟發現母親的臉色既驚又白,他恍惚感覺將發生不好的事。
「平兒,」父親開口道:「爹交代你的只有一件,好好照顧妹妹,因為你是哥哥,保護她是你的責任。」
崔平仰著小臉蛋,認真的點點頭。
「好,爹知道平兒最懂事,最乖。」他撫了撫兒子。
哇!頭一次不必默書背詩就能得到父親的讚賞,崔平的心頭不覺喜孜孜的。
「好!」父親繼續說「現在帶著雪兒從側門上馬車……」
「爹」,他搶問:「咱們上哪兒去呢?」有得玩了可開心極了。
「去京城,你東方世伯家。」
「那兒好玩嗎?」崔平天真無邪的問著。
父親歎了口氣,他蹲下身子又撫了撫兒子的頭,語重心長的說:「到了別人家裡,要乖要聽話更要守本分,這樣才是爹和娘的好孩子。」
聽到要守本分了就老大不願意的嘟起嘴,「一定要去嗎?」兩手擺呀擺的。
「是的!一定要去。」
「爹也去,娘也去嗎?」
「不,爹和娘都不能去,有管家和嬤嬤陪你們去。」
崔平一聽更是不依,兩手不宮肩頭也從起來,他嬌氣嚷:「爹娘不去,我也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崔平這麼一鬧,一旁的崔雪兒也跟著哭鬧起來,緊抱住母親不肯放手,兩個娃兒的哭鬧聲就足以掀翻整個大廳。
見崔平怎麼哄也不聽,父親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揮,狠刮他一耳光子。崔平一愣,哭聲更是驚心動魄,而崔雪兒也不差,哭聲又響又亮,擾得母親疼進心坎裡,一把將兒女擁進自己的懷裡,說「算了!算了!他們只是孩子,哪裡懂得大人的事呢?照我說,就算真是大難臨頭,好歹一家人總在一塊兒,你狠得下心腸攆他們,趕他們,打他們,我可是肝腸寸斷哪……」
父親突然轉身,大歎:「罷了!罷了!」這件事便就此作罷。
孩子就是孩子,好言安慰兩句,轉身耍樂一番,什麼要緊的事就都忘了。當夜,崔平合眼入睡時,早將上午不愉快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酣夢中,突然被一陣搖晃給驚醒,他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看見管家和嬤嬤夫妻兩人,一旁躺著仍在睡夢中的崔雪兒,另一旁則是管家和嬤嬤唯一的女兒——小他一歲的香荷,他發覺他們置身在馬車箱裡,這一驚,他幾乎跳了起來。
「爹,娘,你們在哪兒?爹,娘……」
崔平聲嘶力竭般的哭喊起來,嚇得管家和嬤嬤一左一右的又哄又逗,但崔平愈哭愈清醒。想起爹娘要將他和雪兒送到東方世伯家要守規矩,他就有干百萬個不願意,當下更是無法無天的哭鬧不休,這一來,香荷醒了,雪兒也醒了,三個娃兒齊聲大哭,只差沒掀了馬車頂。
這馬車駛離崔家還不到一個時辰,連城門口都還未出,這一驚動只怕沒能吵醒全街的百姓,管家礙於無奈,只好勒馬停車,先安撫孩子們的情緒,怎知崔平竟趁這空當一溜就鑽下了馬車,矮小的身子飛也似的奔去。
「少爺,少爺,您回來呀!少爺……
只見崔平愈喊愈跑,轉眼間便消失於夜幕中,眼見城門關閉的時間將至,管家和嬤嬤作了重大的決定,由管家駕馬車帶小姐和香荷先出城,而由嬤嬤去追回小少爺,兩人約定最晚於隔日晌午在城外西郊會合。
怎知這一別竟是天人永隔,誰也不知道管家在趕馬車出城的途中究竟出了什麼事,又為何整輛馬車會摔人懸崖谷底?三人屍骨至今已寒,又無人收埋。
而另一頭的崔平仍不知曉自己的魯莽所將造成的悲劇,他使勁的,不知跑過了多少巷道街口,越過多少土坑,跌了多少次,吃了幾回土,當他看見熟悉的街道已在眼前,那些苦楚疼痛再也比不上心中的喜悅,他終於跑到自家門前,興奮的推開大門,然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火海。
這時,嬤嬤終於趕了來,卻為眼前的景象而怔住……
八年之後,崔平才完全記起那段殘酷的往事,自此他絕口不提有關家裡的一切,而東方老爺深覺整件慘案必有蹊蹺,為保護崔平出人的安全將他改名為東方林,認作自己的第四個兒子,因此崔平就成了東方家的四少爺。時間又過了兩年,崔平已是十八歲的少年郎,年輕氣旺,活潑好動,任何作怪搗蛋的事他都有份參與,就在大伙以為他拋開了那段不愉快的日子,重新活回了自己之際,崔平竟一聲不響的失了蹤。
晃眼,又是兩年的日子。這一日,無緣無故失蹤的崔平竟又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眉飛色舞的訴說自己兩年來的奇遇一會說自己在雪山遇見飛天大俠學得絕世輕功,一會說自己拜華山掌門為師習得精妙劍法,又說親逢丐幫大會差點做了乞丐頭子,還說了許許多多江湖上的趣聞趣事,逗得大伙是又驚又笑,又叫又跳。
唯獨一件事,崔平僅對東方傑一個人說……
那晚夜已,大地一片靜,偶有三兩聲蟲鳴,東方傑躺在床上正覺昏昏沉沉,崔平就摸索進來搖醒了他,「喂,夜晚這麼美,出來陪我看星星。」
於是他們一起上了屋頂看星星。
東方傑眼見兩年前連馬步都站不穩的崔平,如今竟輕輕鬆鬆跟上丈許高的屋頂,不禁連聲稱讚。「看來你所言不假,當真向飛天大俠學得了絕世輕功。」
崔平滿臉的笑,拿出早預備好的酒葫蘆,仰頭將上好的白酒送進喉頭,然後再將酒葫蘆遞給東方傑。
「看來你在外頭學的名堂可不少,連酒都沾了。」
「少廢話!他嚷,你喝是不喝?也省了我的好酒。」說著,就要收回。
東方傑迅速奪了過來,「喝,當然喝,有好酒怎能錯過?何況是兄弟相陪,就算下了毒也要喝。」說著,就咕嗆咕嗆喝了好幾大口。
「好!」崔平哈哈大笑,一掌搭住東方傑的肩頭,眼望天際,「能與知已把酒談心,也不辜負滿天星斗的夜空。」一把取過酒葫蘆,又咕嘰咕嘰喝了幾大口下肚。
就這樣,兩人邊酒邊聊些風花雪月的瑣事,直到葫蘆酒已空,兩人都有了一絲醉意,崔平這時突然冒出一句話來,而且神情異常肅然,他說:「我終於去找她了。」
「誰?」
「雪兒。」
東方傑頓時酒醒了一半,拉著崔平,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麼?你上哪兒去找雪兒?」說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醉了,醉得開始瘋言亂語了……」
「不!不要笑!崔平大喝」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去了馬車墜谷的懸崖,我也想盡辦法爬到了深谷底。」
東方傑怔了怔,望著崔平,彷彿想從他的臉上確定幾分真實。
崔平對著他點頭,「是真的,我真的找到了那輛馬車。當然,你可以想像,那已是一攤支離破碎的腐木了。」
東方傑完全醒了,一把握住他的肩頭迫問:「然後呢?然後你還發現了什麼?」
怎知崔平微微一笑,頹然倒在瓦片上,有氣無力的說:「沒有,什麼也沒有,一根骨頭也沒有。」
一顆發熱的心頓覺冰涼,東方傑喪氣的躺在另一側,沒好氣的說:「這算什麼,還不如不說。」
崔平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其實,你是希望雪兒能平安回來的,是不是?」他問。
唉!東方傑拍了拍他,「算了,何必談這些呢?你應該心裡有數,他們的屍骨早給野獸狼群叼了去,又何苦讓自己去面對那一切?
崔平又沉寂了好一會兒,最後道:「我父親生前只交託我一件事……」
「好好照顧雪兒,是嗎?」東方傑搶道:「別傻了,當年你才八歲,而且誰會拿這種事來責備你?」
「我會。」崔平立即接口,「這些年我心裡沒一日好過,夢裡常見到雪兒對著我喊:「哥哥,快來,救我!」
「所以你不死心,硬是爬到深谷底探個究竟。」
「也許雪兒沒死,雪兒還活在這個世上。」
「我也希望如此,但那是不可能的。」
崔平吁口長氣,緊緊閉上雙眼,深刻體會那段推心之痛。
「對不起……」
「不,」崔平低喃,「該說抱歉的人是我,這種事應該讓它過去,誰都不該提起的。」
「但你始終相信雪兒仍活著,所以從不放棄希望。」
崔平無言,對一切表示默認。
「如果你覺得這麼做能讓自己好過一些,那就放手去做吧!若有需要隨時告訴我,畢竟我和雪兒也有一層密不可分的關係,雖然我從未見過她。」
崔平看看一旁的東方傑,一個微笑,一切就已瞭然於心。
「東方傑。」
「嗯。」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吧?」
「什麼?」
「三年。」崔平沉穩的說:「這期限內,我仍無法尋回雪兒,那咱們兩家的婚約就此作罷,從此,你東方傑娶誰為妻,討誰為妾,都與我崔平無關。」
如果崔雪兒在世,三年後,她將是十八歲的大姑娘,這年齡剛好是雙方家長當初約定婚配的年齡。也許,崔平是想守住這份承諾,也許,這正是崔平這些年來憑靠的原動力,總之不論怎麼都好,東方傑也想做個信守承諾的男子漢,縱使這段姻緣源自他的父母。
「好!他誠懇的回覆,「我答應你。」
隔日,當東方醒來時,已不見崔平的蹤影,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不論他身在何方?東方傑總知曉他在為何而忙。
此後,每隔一年半戴,崔平總會不經意的出現,然後又悄悄的消失,大伙也漸漸習慣他這種神出鬼沒的個性,但他的出現總令人期盼,比如一年半前,他帶回一個冒牌的崔雪兒,至今還令人津津樂道。
也許崔平是思妹心切,他一口咬定是崔雪兒的女子,在大伙軟硬兼施和威脅利誘之下,輕易就洩了底招了供,何況對方也拿不出信物——金鎖片,身份一經暴露,假的崔雪兒就連夜私逃了。
這件事給崔平的傷害很大,沒多久,他也消失了,直到一年半後的今天,他再度出現在東方世家,再度提起崔雪兒這個名字時,崔平和東方傑都沉默了,也許他們心裡都有數,即使再多個三年,甚至是三十年,那個叫崔雪兒的女孩一樣是不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