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白之際,傑森看到的就是這麼溫馨的景象,葉萼摟著安狄睡得正熟,一副母獅子保護小獅子的模樣,如果他們有了愛的結晶,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吧,他暗忖道。
如果能這樣看她一輩子,他願意放棄目前擁有的一切,當一個平平凡凡的小老百姓,有一張大學文憑,在一家小公司當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跟她生五、六個孩子,不,不--不,他連忙否決自己的念頭,生小孩太累了,她那麼纖弱的身子怎麼受得了,還是兩、三個就好了。最好都是女娃,像她一樣的女娃,嗯,都是女娃也不行,誰來保護他那些天真、活潑又可愛的小天使呢?那麼老大就生男孩吧!把他訓練成「武藝高強」,以保護小天使的安全。想著想著,嘴角不自覺的往上揚起,只可惜,對他來說這一切只是夢,也只會是夢。揚起的嘴角又拉下了。
對一般人來說,這就是他們-生極想擺脫的生活,傑森現在擁有的--富裕的生活、成功的事業、響亮的名聲,既有名又有利,數百億美元的身價……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們努力一生的目標,他卻棄之如敝屣,難道人都是這麼不知足嗎?沒有的時候想要擁有,擁有了以後想要更多,有了一切到達頂-之後,卻又懷念起從前平凡的一切。
「知足常樂」是一個極為簡單的養生之道,卻沒幾人做得到。
就這樣,他站在床邊凝視著如同母子的兩人——小球球早就被他們擠得受不了,睡到床下去,他一進來,它就發現了,現在正被他抱在懷中——看癡了也看呆了,忽然,葉萼不安的動了動,手在眼晴上揉了又揉的醒過來,聲音因剛睡醒而顯得沙啞,「傑森?是你嗎?」
平常她極不容易叫醒,關於這-點他已經領教過了,他應她的要求在早上叫她起床看日出已經不下二十次,不,可能有了三十次,從來沒有一次成功,沒想到今天竟然如此容易驚醒,傑森敢發誓他很小心,絕對沒有發出什麼聲響,真的。難道這就是母性的本能,再怎麼好睡的女人,一日睡在小孩身邊,就特別容易驚醒。
「是我,你繼續睡吧,天還沒有亮呢!」傑森真後悔進來看她,可是不進來看看她又不放心,原以為她十分難叫醒,他才放心進來的,哪知她今天竟然睡的這麼淺,害的她睡到一半就被吵醒。
葉萼半瞇著惺忪睡眼坐起來,那副嬌媚慵懶的模樣有著說不出的魅力,看得他心神蕩漾,她焦急問道:「嘉士現在情況如何?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沒事了,雖然撞到頭,可是沒有腦震盪的跡象,比較麻煩的是手部的骨折,要一個月才好得了。」醫生判斷腦震盪需要-段時間觀察,他卻只要跟他腦波交流一下就OK了,醫生可能到現在還無法確定,他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你就放凱莉一個人在那裡?萬-她需要幫忙怎麼辦?」她不滿的指責道:「你真是大意,在她這麼無助的時候丟下她-個人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你快回去陪她。 」她真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這不像平常的他,太不像了。
傑森只是笑而不答。他不能回答,因為他不能說真話,而他不願意對她說假話,所以他選擇不回答,不回答就不算說謊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不對,太奇怪了,他的笑容似乎有許多含意,她是單純沒心機,可是她不笨,他對親人的保護比一隻老母雞還嚴密,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否則他絕對不會放凱莉一個人在那兒,但是原因是什麼呢?
在他心中還有什麼比他們更重要?
傑森仍是一臉不變的笑容,只是多加了一個搖頭的動作,那張完美的唇閉得比蛤蜊還緊,不說話他就是不說話。
「我剛剛檢查過安狄,他的情緒還算平靜,我給他一點小小的暗示,讓他能一覺安睡到天亮。」他改變話題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可惜失敗了,葉萼點了點頭,繼續思考她的問題。
葉萼用食指在下巴點呀點的,口中還喃喃白語:「到底是為什麼呢?」她心裡有股預感,這一點對她很重要,她-定得想出來,想著想著,白嫩俏瞼上的嘴角上揚的角度越來越低,終至呈一直線。
她想通了。傑森看著各種表情在她毫不隱藏的臉上一一轉換,最後留在臉上的是難過、絕望的表情。難過、絕望?為什麼不是生氣?一陣寒意從腳底竄起直達心中、腦裡,整個人渾身一抖,打了個寒顫。
一跨步,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解釋道:「汀娜,你不要誤會,我回來是因為……」 他太誠實了,沒有辦法對她說謊,即使是善意的謊言。
「你回來是因為你不放心安狄,對不對?你認為我照顧不了他是嗎?你怕他出問題。」她替他接下他說不出口的話,雖然是疑問句,用得卻是十二萬分肯定的語氣,沒有抱怨,有的只是一份看透後的悲淒。
「汀娜,你不瞭解,安狄他不是普通小孩,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弄不好,他會因承受不了而精神崩潰,我擔心靠他自己的力量撐不了多久,所以我才趕回來幫他,並不是因為不信任你呀!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胡思亂想,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躲開她那會看透他的眼神,傑森用手指扒弄著因一夜未睡而略顯凌亂的黑髮,他知道她想利用這個機會證明她有能力照顧像安狄這樣特殊的小孩,他真的瞭解,可是這是行不通的,有太多不安的因子環繞在他四周,一不小心,後果就不堪想像。
「可是我把他照顧得很好,你自己也看到了。」怎麼會這樣,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在她的想像中,他應該瞭解她有能力照顧像安狄這樣的小孩,那麼他們之間的阻礙再也不存在,可是他沒有,為什麼他會如此死守著他們都是「不正常」的想法?
傑森視線一偏看向熟睡的安狄,不可否認的,汀娜這一次做得很好,他沒想到她竟然可以安撫他極度緊張害怕的情緒。
「這一次你做得很好,」她低落的情緒因這句話變得雀躍不已,然而,下一句話卻將她從天堂再度打人地獄中,「但是這次能,不見得下次也能,萬一下次發生類似情況,你應付不了呢?」
「他跟一般的小孩沒兩樣,你為什麼看不清楚這個事實,他或許比別人聰明且敏感,可是他只是一個小孩,只要用心對待他,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她停下來深深看著他的紫眸,那麼美,那麼吸引人,卻充滿了絕望的苦澀與悲哀,她看得好心疼,她一直努力的想要為他趕走久蟄心中的惡魔,她以為只要有愛就能對抗任何惡魔,可是她錯了,大錯特錯,如果他不想放惡魔走,即使是千軍萬馬也都無法趕他走。
「傑森,不要把他和你的童年重迭了。他不是你,他是在愛中出生成長的。」-那間沮喪的情緒淹沒她,抽走她所有的氣力,突然她感到好累,無力的靠向後面,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或是能說什麼了。
葉萼這番話有如十噸重的大錘敲向傑森的心坎,他一直把他當成小時候的自己。是這樣子嗎?他的特別不可否認,為什麼她無視於他的特殊,為什麼?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腦海中轉呀轉的,卻沒人可以給他一個答案,除了他自己,而他卻陷入團團迷霧中看不清方向,遑論找到一個答案。
「別再拿他做借口了,原以為我能改變你的想法,沒想到,卻是你在一夜間改變了我的想法,」葉萼輕聲一笑,笑得好空洞、好縹緲。「我真的太天真,也太傻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是為了你好,我不要你陪我一起擔心受怕,不知何時會生下一個不正常的小孩,汀娜,你值得一切最好的。」他心急的解釋道,他無法忍受她拿那種不再在乎的眼神看他,不,她根本就沒看他。
「住口!別再說是為我好,是你膽小、懦弱、緊抓著過去不放,什麼是最好的?」她發出極嘲諷的笑聲,「傑森,你不是上帝,也不是我,你怎麼能替我做決定,你如果想要知道什麼是最好的,去問嘉士,凱莉跟我誰是最好的。」
沒有人可以替別人決定任何事,即使是賜予生命的父母都無權替子女決定一切,只能給建議,傑森如此專制的替她決定了兩人的命運,她無法平靜的接受,他怎能就這告訴她他愛她,卻又殘忍的決定分手。
分手?一個念頭忽然從腦海裡閃過,既然他從未改變過分手的想法,那他為什麼會答應讓她留下來,他會不懂拖得愈久愈難捨嗎?不,他不會不懂這個道理,莫非他已經不在乎她是否會傷心難過了?
「傑森。」葉萼用發抖的聲音喚他,她不敢相信她心中的猜測,一股寒意卻從心中散出,冷得她止不住的顫抖。
「汀娜,怎麼了?」傑森被她-臉慘白駭人的模樣嚇到了,趕忙抱住她。
「傑森,告訴我,你原本的打算是什麼?」在傑森的溫暖懷抱中她第一次感到寒冷。
「什麼打算?」他一時間沒搞懂她問的是什麼,直覺的反問道。
「你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你的想法,答應我留下來是有何打算?」
「我--」傑森放開她,一臉驚惶直往後退,她怎麼會知道。
「你打算消去我的記憶再送我回台灣,對不對?」看他一下子刷白的臉,她知道她的猜測是正確的,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跟她走一輩子,他依然認為愛她就是要離開她。
「既然你還是認為我們不能在一起,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消去我的記憶送我回台灣,為什麼還要讓我留下來,留與不留都沒什麼差別了不是嗎?」真的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再留戀也沒有用了,除去記憶後一切煙消雲散,船過水無痕什麼也不留。
「有差別,有差別。」傑森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沙啞的嘶吼道:「這是有差別的,你多留一天我就多儲存一天的回憶,等你走了,忘了我,這些回憶將伴我一輩子,當我看到含苞待放的百合時,我可以想起你曾用纖細的手指溫柔的撫過。當我走在沙灘上時,我可以憶起你曾經赤足在那兒奔跑過;當我到廚房喝水時,我可以回味你在這兒為我烹飪的情景,這是有差別的。」低啞的聲音中充滿令人心碎的痛苦與絕望,他不過是私心想要多珍藏一些屬於他們倆的美好回憶,這樣他才有勇氣在未來沒有她的日子裡好好的活下去。
「可以有真實的生活,你為什麼要選擇回憶,回憶不會帶給你溫暖的。」她的心好痛,他是如此的怯懦,只敢乞求一些些回憶,那個充滿自信、神采飛揚的傑森哪兒去了。
「我要不起,也不能要。」映著月光的身影包圍著濃濃的滄桑與孤絕。
「這段情光靠我一個人的愛是不夠的,它還需要你一起來灌溉經營,我用盡全力保護這段感情,你卻閉上心門一再否決它,我累了,也無力了,我放棄,你是對的,我們不該在一起,等嘉士回來我就走。」話語中充滿心灰意冷的疲憊,哀莫大於心死,心既已死,什麼也都無所謂了,她不在乎的說,彷彿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汀娜!你--」傑森開口欲辯卻無言,她說的是事實,令他無法反駁。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原可以幸福美滿的在一起,為什麼要走到這地步,為什麼?」疲憊的臉上是不甘的表情,她實在不願親口結束這一段感情,可是她已不知該如何做才對。
隨著她的一番詢問,他心中那一絲絲陽光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有如降到極冰極寒的北極,從頭至腳無一不冷,無一不冰,這是他處心積慮想得到的結果,可是這個結果好苦、好澀,教他如何嚥下。
* * *
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天際,漆黑的天空繁星點點,月圓人團圓,如今月兒已圓,可是人呢?
陽台上傑森靜靜坐在一隅的木椅上,雙手靠在扶手上,十指在腹部交叉,看似十分悠哉閒適,走近一看卻蹙著眉,兩片形狀完美的唇緊緊的抿在一起。
這是最後一天了,明天嘉士就要回來了,他應該高高興興的迎接他的歸來才是呀,為何會這般愁眉不展,難道他不希望嘉士回來?不!當然不是這樣,只是明天歸來的直升機上載的不只是康復的嘉士,還有強尼---葉華,他將來帶走傑森唯一的愛--汀娜,他卻不能留下她,也留不下她了,她對他似乎巳死心,這些天來她彷彿不記得那晚的對話,如往常般的對他,可是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距離感,對!就是距離感,她從不對他設防,現在卻對他關起了心門,無意間對他採取防備的態度,這比什麼都還能傷他的心。
這樣的結局是他決定的——獨裁且自私的決定,身為當事人之一的葉萼完全沒有置喙的餘地,即使這關係到她一生的幸福,因為這樣對她比較好,他說的,可是在這世上誰有權力替別人決定什麼。
他跟一般的小孩沒兩樣。
他不是你。他是在愛中出生、成長的。
什麼是最好的?什麼是最好的?
那夜的對話在這兩個星期一直在他腦海中盤繞不去,他已經不知道他當初的堅持到底對不對,這兩個星期她把安狄照顧得非常好,就算是凱莉在照顧也不過如此。
當初的決心如今已漸漸動搖,到底該怎麼做,他已經不確定了,卻沒人可以給他一個答案。
突然,一些不應該有的聲音攫-他的注意力。
「不要--求——求——你--別走!」痛苦的掙扎從隔壁房裡有一聲沒一聲的傳出,如果沒有注意聽,真會被屋外的蟲嗚聲給蓋過去。
是汀娜。
倏地站起來,不理會倒在地上的椅子,飛也似地穿過相通的陽台,衝進她的房裡。
從他的陽台到她的房裡不到十秒,然而,這短短的時間對他來說卻有如一世紀般難熬。
傑森跟她求婚了,他帶著戒指、捧著一束鮮花在她面前單膝下跪,「嫁給我好嗎?」雖然只是簡單的求婚,從他充滿愛意的口中說出,令她感動不已,在他眼中她看到了生生世世的保證。
喜悅的淚水在眼眶中凝聚,她含羞帶怯的點了點頭,準備將自己的身心及未來都交給他,突然,一位妖嬈打扮的長髮新潮美女出現在他身旁,傑森起身執起她的手將戒指套進她的左手手指上,她笑盈盈的摟著傑森的腰,他將充滿愛意的眼神從她的臉上收回,轉向葉萼,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我愛的是她,我要結婚的對象是她,不是你。」
不對,他愛的不是她嗎?怎麼會這樣,她慌亂心碎的看著他跟嬌艷美女親熱的摟著漸行漸遠,留她在黑暗中傷心流淚。
「汀娜,醒醒,你在作夢,沒事的,快醒醒。」傑森飛奔到她床邊,只見她滿頭大汗,一臉驚慌,頭不住的在早巳哭濕的忱頭上左右搖擺,雙手緊緊的抓著被單。
葉萼眼皮緩緩向上張開,分不清自已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一看到傑森就半坐起身摟住他結實的腰,「傑森,別走,別離開我。」
「我不走,我不走,乖。」他用力的回擁著她,他真的傷她這麼深嗎?連在夢中都讓她哭泣,他到底該怎麼做才對,有誰能告訴他,擁著她的雙臂不覺又用了幾分力。
「傑森,你怎麼哭了。」葉萼-清醒就發現滿臉淚水的傑森擁她擁得如此緊,緊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閒未到傷心處。
「沒事。」他隨手在臉上一抹,「告訴我你剛才夢到什麼了。」
「我不記得了。」
「告訴我好嗎?讓我為你分擔一些。」她對他真是死心了,連夢到什麼都不肯告訴他。
他將自已移到床上,背靠著牆坐著,再將她重新拉回自己的懷裡,他必須抱著她感覺她的存在,他才能稍微放鬆緊繃的神經,聽到她尖叫的那一刻,一陣恐懼席捲而來,生平第一次,他感到極度害怕,那股失去她的恐懼到現在都還無法平息。
看他一臉沮喪,她知道他誤會了,趕緊解釋道:「是真的,近一年來我經常作夢,醒來後卻從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
「為什麼是近一年來才會這般,以前不會嗎?」從他剛進來時聽到的幾句夢囈,他大概可猜到她可能是夢到他了,可是為什麼以前不會,近一年來才會?他將她推開一點好看清她的臉,卻看到她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淚水,他為她輕輕拭去。
「最近才發現的。」真是大意,她竟然差點說溜嘴,他還不知道她曾經失去三年的時光,她也不想讓他知道,畢竟她明天就要離開了,說這些除了增加他的愧疚外,再也不會改變什麼。
「想不想知道你夢見什麼?」他可以幫她,醒時不記得夢到什麼,那是一種人體的自我保護作用,其實潛意識裡是清楚的。
「不了。」過去她不記得夢到什麼,不過這一次卻是歷歷在目,她不想再經歷一次了,她沒有那麼堅強,雖然明知是夢,也無法再一次看到他摟著其他女人,用柔情的眼神望著懷中的女人,卻對她說出冰冷絕情的話。
我愛的是她不是你,不是你。
猛然伸起雙手摀住耳朵,把頭埋進弓起的膝蓋間,不要,你不可以愛別人,你不可以。
「怎麼了,汀娜,你怎麼了?」傑森又驚又慌的握著她的肩用力搖晃,好好的她怎麼突然臉色刷白,是不是不舒服?他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完全沒有傑森魔術師的風範傑森魔術師的冷靜、穩重是出了名,而現在卻白著-張臉,慌張得手足無措。
葉萼緩緩抬起頭,粉雕玉琢的精緻小臉上允滿迷惘不安的恐懼,眼神渙散望著傑森,喃喃道:「傑森……」細嫩小巧的柔荑撫上他滿是憂鬱、孤寂的臉。眼前的他是真實或是夢幻?不管是真是幻,至少此時他結結實實的抱著她,這一刻他屬於她,緊皺的眉頭、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還有深邃的眼眸,現在都屬於她,手隨意遊遍他的臉,猶如魔咒撒在四周圍起-個兩人世界。
他靜靜的任由她探索,儘管他巳被她無心的愛撫挑逗得全身緊繃,深怕他一出聲、一動作就會打破了這個魔咒。
「抱我。」
「什麼?」他一定是聽錯了,汀娜的聲音細如蚊鳴,是的,他一定聽錯了,汀娜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是自己醜陋的思想曲解了她的意思。
「抱我。」抑起頭看著他,這次她稍微提高音量,語氣也更為堅定。
「你--我——」他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圈住自己的腰,嬌羞的靠向自己,生澀、不自覺流露出的誘惑差一點將自己所剩無幾的自制力給蒸發殆盡,他深吸一口氣,將雙手搭上她纖細的肩,準備將她推離自己,沒想到她旺早已洞悉自己的意圖,將他摟得更緊。
「什麼都別說,只要抱我。」帶自娘胎的病讓她從小到大不曾健康過,贏弱的身子老是需要別人的照顧,為此她極少提出要求,怕平添他人困擾,現在她再也顧不了那麼多,過了今夜,她與他就將成為兩條交叉的直線,越行離越遠,永不再有交錯的一天,她的所有只剩今夜了。
「你會後悔的,我不想在明天看到你後悔的神情,汀娜。」口中說著勸她的話,不聽使喚的雙手卻在她的背上遊走,下巴抵著佳人的頭磨蹭著。
「我不會後悔,別再替我下決定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抬起埋在他胸膛的頭,她望著他認真的說道,從現在開始,她的人生要自己做決定。
迎上她嬌艷欲滴的紅唇,所有的理智皆叛離脫逃,情感凌駕一切,輕輕將她倒向鬆軟的床鋪,手停在她睡衣的第一顆扣子上,俯在她的上方用眼神詢問著她,只要她有一絲絲的不願意,即使現在停下來會要他的命,他也會咬緊牙停下來。
「愛我。」
這一夜惡夢不再,有的只是訴不盡的心安與滿足。
* * *
不論夜再長,黎明還是到來,一道晨光劃破黑夜照進「白園」,傑森張開眼睛,看著懷中仍睡得沉穩的葉萼安心滿足的神情,嘴角還帶著一抹微笑,全身放鬆有股說不出的慵懶,撫著她頰邊略亂的髮絲,昨夜被遺忘至天際的愧疚,隨著陽光出現,一一浮上心頭。
他是自私的,明明要不起她,卻又讓感情戰勝了理智,他那聞名的理智與冷靜不復存在,猶如一個莽夫,不顧後果的要了地,昨夜是他最美好的一夜,這身心交融的體驗是他不曾有過的,他不該擁有卻竊取了,是的,拿了不該是自己的便是竊取。
懷中的佳人動了動身子,想來是醒了,果然,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幾下,手在眼睛上揉呀揉,由迷濛狀態漸至清醒,小女兒態盡露很是誘人,他情不自禁的從她身後在她臉上偷了個吻。
「早安。」突來的一吻,以及頂上響起的招呼,把最後一隻瞌睡蟲嚇跑了,猛一轉身卻撞上一堵結實赤裸的胸膛。
「喝!」昨夜的記憶全然湧現,忙挺腰往後退,一陣潮紅從脖子直至臉上,再紅下去的話恐怕會燒起來,講話都結巴了,「早——早安。」
「你的臉再紅下去,我們早餐的麵包就可以直接拿來這兒烤了。」看她害羞紅著臉直拉被子遮住自己的舉動,他忍不住猿臂一伸,將她納入懷中,取笑道。
要反駁又說不過他,只有更往他懷裡鑽,忽然靈光一閃,用力往他環在她腰際的手臂一拔。
「哎唷!好痛。」傑森趕忙收回手驗傷,拔毛之痛真是一種酷刑。
「我的好小姐呀,你知不知道,這很痛耶。」為了避免她醒時的尷尬,他故意轉移她的注意力,他不斷揉著痛處,一面哀怨的看著肇事元兇。
「誰教你要取笑我。哼!」為了表達她的不滿,她還很不淑女的用鼻音重重的哼一聲。
「好,我錯了,我不該笑你的,我道歉。」他把手攤開伸在兩人之間,手心朝她做出停戰的手勢。
「好吧,就原諒你這一次。」
葉萼突然意識到兩人極為親密曖昧的處境,霎時停下來不說話,緊拉著被子遮住自己裸露的肩膀,即使是經過一夜激情,對在他面前展露自己仍是感到彆扭不自在。
「後悔嗎?」抬起她的下巴,他直視她的眼眸,他不要她有任何隱瞞,即使是後悔,他也要清清楚楚的知道。
「不,永下後悔。」她朝他粲然一笑,這個回憶要陪她到老到死,她怎會後悔。「不論將來會如何,我都不後悔,謝謝你給了我這麼美好的一夜。」
「傻丫頭。」一把拉過她,雙臂圈著她,彷彿想把她跟自己揉在一塊,喃喃道:「我不值得你這麼做,不要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
回到自己房間梳洗完畢的傑森站在前廊,側身靠著柱子,雙手環抱胸前望著滿園盛開的香水百合,-臉沉思。
小球球坐在他的腳跟旁,-轉眼兩個月過去,小球球也長成一隻體態優雅、毛色濃密漂亮、極通人性的狐狸,它彷彿知道離別時刻即將來到,不住低聲叫著。
小球球的叫聲拉回他遠揚的思緒,他低頭看向-臉可憐的小球球,半晌,鬆開環在胸前的雙手,一把撈起他抱在懷裡,長腿邁個幾步便來到了鞦韆前,看了許久才坐下去,平常都是葉萼坐在上面向他伸出邀請的手。
一手抱著小球球,另一手撫著它柔順的皮毛,小球球也表現出對他難得的溫馴,感傷道:「少了媽瞇的鞦韆好寬、好--空蕩。」小球球似乎聽懂了,也叫一聲表示同意。
他的嘴角一扯算是笑容吧,「小傢伙,等一下媽咪的哥哥——也就是你叔叔就要來帶她走了,從今以後就只剩我們倆相依為命了。」小球球齜牙咧嘴對著假想敵咆叫。
傑森揉揉它的頭,對它的舉動感到好笑卻笑不出來,只有一股痛得說不出口的哀傷停在空洞平板的聲音中。「我也想把他趕走留下螞咪,可是,我沒資格留下她,過了今天,她就會忘記你、忘記我、忘記馮洱島的一切,回到台灣展開屬於她的人生,結婚、生子,有一個愛她的老公,生幾個漂亮的小娃兒,幸福快樂的過一生,我們要祝福她、替她高興才對。」他不是在教它該怎麼做,他是在告訴自己該如何才對。
球球將兩隻前腳搭在他的肩頭撐起自己,在他臉上不停的舔著,試圖給他一些安慰。
「好了,小傢伙別舔了。」傑森將它放低,順手往臉上一抹,卻發覺手上有水,它舔人不曾留下這麼多口水,為何他這一抹手上卻有這麼多水,難道--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隱約可聞的直升機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雲層裡的一點黑漸成清晰可辨的紫色直升機,馮洱集團的標誌「四葉酢漿草」也一覽無遺。
是他們來了。
傑森歎口氣,走向屋前平坦的草坪,沒想到他如此急著要把她帶離,原以為他們會將直升機停在主屋,再開車過來。
他走到草坪時,機上的人員也剛好走下來,第一個下機的是凱莉,接著是左手還包著繃帶的嘉士,再來是他曾有一面之緣,身材絲毫不輸他們這兩個西方人的英挺男子。
這架直升機是他們自行設計製造的,不但具有自動導航駕駛,還有許多不曾公諸於世的發明,即使是目前只有一隻手的嘉士都能駕駛得十分平穩,剛開始葉華還相當懷疑他要如何單手駕駛直升機,一進到直升機內部,看到那令人眼花撩亂的儀表板,他的懷疑已經少了一半,他曾因拍戲需要學過如何駕駛直升機,雖說不是很熟練,但至少正常直升機儀表板該有的功能他都辨識出來,可是眼前的儀表板卻有太多功能是他說不出來的,他知道這架絕非一般的直升機,升空-那的平穩證實他的猜測,最後一絲的懷疑也消失了。
凱莉在傑森臉上打招呼的親了-下,問道:「安狄呢?」
「剛吃完早餐,我給他們倆一點暗示,現在都睡了。」安狄還小,今天這種場面並不適合他,而待會兒他要幫葉萼除去記憶,擔心她會不願意,所以也讓她睡了,這樣他才能毫無顧忌好好的多看她幾眼,多收集一些令他魂牽夢繫的容顏以供日後回憶。
「我們早該見面了,卻一再錯過,你好,我是傑森。」傑森越過凱莉及嘉士直接走到葉華面前,隨手將小球球放下,誠摯的伸出手,沒想到他們倆第一次正式見面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葉華先是冷冷的看了他停在半空中等待與他握手的手一眼,再將視線慢慢的轉至他的臉上,雙手插在口袋中,絲毫沒有伸出來的意思,半晌才開口,語氣滿是鄙夷與輕視,眼神也出現少有的犀利,「我從不和膽小的懦夫握手。」
嘉士和凱莉聞言極為震驚的望向他,這不像是他會做的事,經過昨夜及今天的相處,對他雖不能說十分瞭解,但也有-定程度的認識,他一直是明理、有氣度、為人敦厚、處世有禮的人,怎麼會-見面就如此無理的出口傷人。
傑森聞言楞在當場,葉萼曾經跟他說過,是葉華拚命替他當年的行為找理由並鼓勵她去看表演,想不到葉華對他竟有如此大的敵意,伸在半途的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好一會兒才緩緩的收回來,頹然的放在身側。
沒想到他見面的第一句話竟稱他「懦夫」,這話葉萼也曾說過,一瞬間,彷彿再一次看到葉萼指責他的模樣。
「汀娜在哪兒?我現在就帶她走。」他語氣強硬道,他現在想做的就是盡快把她帶離這個傷她極深的男人,這話引來小球球對他的咆叫。
「她在屋裡,」他反手指向身後的木屋,頹然說道:「等我幫她除去這段記憶後,你就可以帶她走了。」他痛苦的一字一字說完,強烈的失落感幾乎淹沒了他。
兩個不論在外表或能力上都十分出色的男人相互注視著對方,而傑森對葉萼的愧疚感使他覺得理虧,明顯的居下風。
雖說是傑森執意的選擇才會有這種場面發生,但再怎麼說他都是他願交付一切的兄弟,他實在不忍看到從前意氣風發的他如此屈服在他人的注視下,「先進去再說。」他拍拍葉華的肩膀,示意他進屋裡去。
只見小球球一溜煙的跑到門前,當一行人走至門口時,它擺出一副攻擊姿態,全身的毛豎立,口中發出低吼聲。
眾人錯愕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傑森斥道:「小球球,讓開。」
卻見它加大吼聲,圓睜的眼中有著明顯的保護欲與害怕,它不要媽咪被帶走。
懂了,當傑森看到它的眼神時,他懂它為什麼會有如此異於平常的表現,他回頭想為它跟眾人解釋時,只見大家臉上都有著明瞭後的感動,是呀,才相處兩個月的動物竟然有這種舉動,怎能不令人動容。
傑森彎腰低身抱起它,心疼它的傻,「球球,傻傢伙,該走的總是要走,我們跟媽咪的緣分已盡了,不可再強求,媽瞇的幸福我無法給,只有讓她走,她才能幸福,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乖,聽話。」小球球在他懷裡委屈的從喉嚨深處發出聲音。
他用下巴揉著小球球,背對著大家說道:「強尼,我知道我沒資格要求你任何事,可是我想請你答應我-件事。」
他把強尼的哼聲當作答應,繼續說出他的要求:「回台灣後,如果她有任何『情況』發生,請務必讓我知道。」推開門,他率先走入屋內。
葉華隨後跟進,他剛才說話的語氣讓他感到不對勁,他似乎意有所指,「你指的是什麼,難道除去她的記憶會有危險或是什麼後遺症?」隱約感覺到傑森所指的應該不是這個,他還是問了,他絕不能讓她冒一絲-毫的險,此外他不願他另一個猜測成真。
回答這問題的是剛進來的嘉士,「除去她的記憶對她來說不會有身體上的傷害或是後遺症,有傷害的只是傑森會耗去極大的精力,需兩、三天休息才能復元。」
「那你指的是什麼『情況』?」一臉山雨欲來之勢,他說得咬牙切齒,這句話硬是從他齒縫中逼出來,他心裡已經有個底了,男女獨處還會有什麼情況發生,這個認知讓他怒氣填膺,對他原有的不滿更是呈等比級數增加。
「呃--」傑森不知該如何啟口,呃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既然做了就要敢當,他一咬牙:「懷孕。」
「砰!砰!」話才剛說完,只見傑森朝後飛去,前一聲是拳頭擊中臉頰的聲音,而後一聲則是傑森掉落地面的聲音。
「懷孕?既然要送她走,你還敢碰她,你把她當什麼了,任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混蛋!」他一箭步跨到他面前,手拽著他的衣領拉起他,語畢又是一拳,從小為了保護葉萼,他曾練過跆拳道,而且有著三段的功力,這兩拳已經讓傑森嘴角滲血,他毫不反抗的任他打,有如一個沙包,一個充滿愧疚的沙包。
「還手呀,懦夫。」快如迅雷義是抬腿膝蓋正中腹部,一鬆手,軟如棉花,傑森又癱回地上,小球球連忙跑來護在他前面,他低頭行著他,心中的憤怒絲毫未減,他保護她一輩子,卻讓她毀在他手上,是他鼓勵她來的,他看錯人了,一個深愛她的人是不會如此糟蹋她的,是他把她送入虎口的,他要傑森也動手,如此才能減輕他內心的自責。
「不,我不會還手的。」他勉強撐起自己搖搖晃晃的身體,困難的搖搖頭,「你就是汀娜的哥哥,這幾下是我該受的,我欠她的。」
「你欠她的何止這些,你竟然還敢對她下手,起來,別以為你不還手我就會罷手。」他一手緊握著高高舉起卻怎麼也無法落下,他實在沒有辦法再繼續打一個不還手的人,更何況他臉上充滿悲慟與絕望。
嘉士拉著想阻止他們的凱莉靜靜的站在一旁,他也想阻止,他不忍心看到傑森不還手的被痛毆,但是他更想要的是看葉華能不能打醒傑森。
他的希望看來要落空了,傑森非但沒有清醒,看著到葉萼的分身——葉華,反而更加深他的罪惡感。
放開凱莉走到葉華身後,他再不出面,恐怕傑森會有幾天下不了床。
「夠了。」他不出力的握住葉華的手,葉華回過頭來看著他,用眼神詢問他為什麼毀約阻止——他們在來時曾溝通約定過,嘉士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嘉士接到他的問題,嘴角向癱在地上的傑森-嘮,繼續接下去說道:「再打他也不會醒過來的。」他看透葉華打傑森的用意,才會由著葉華這麼做。
「去把該做的事完成吧!」能做的他們都做了,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只有祈禱這場悲劇能早日結束。
傑森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跨著不穩的步伐失神走向通往樓上的樓梯,一步一步的邁向即將離他而去的愛人。
「慢著。」葉華突然開口叫住巳走在樓梯上的傑森,待他停下腳步,葉華才繼續說道:「在你替她除去記憶時,記得看看她過去四年是怎麼過的。」費盡全部意志才將這兩句話一字一字的逼出口,對傑森的評價,他給的是負,恨不得他離她遠遠的,但偏偏她卻愛慘他了。
唉,這可是哥哥我最後能為你做的,再不行的話,那就是你們今生無緣,該好好各自生活了。
「謝謝。」嘉士將視線由已消失在樓梯盡頭的傑森身上收回,看向葉華,發自內心真誠說道:「如果是我,我不認為我能做到像你這般。」
是呀,誰能在一個男人如此傷害自己從小保護到大的寶貝後,還指點他,如果有人膽敢如此對凱西,或他的任何一個親人,他都不會放過,即使對方的出發點是因為愛,他自認做不到。
「你不用謝我,如果依我的想法去做,我不把他打個半死,住兩、三個月的醫院,我名字讓你倒著念,可是汀娜愛他,我沒辦法不顧及她的感覺,希望我這麼做沒錯。」
這話不假,想當初,多少死皮賴臉纏著她不放的人都是他打跑的,其中有-個企圖對她不軌,打著一旦得到她的人她的心也就屬於他的如意算盤,下場是住院-個月。照他的標準,傑森該打下十八層地獄,住兩、三個月的醫院算是看在葉萼面子上優待了。
抱著想跟上去的小球球,凱莉朝兩位正彼此交換著欣賞眼光的男士走去,心中暗忖,又是一個充滿保護欲的大男人,這些快瀕臨絕種正被列入保育範圍的稀有動物竟被她一個個遇上了,嘉士、卡爾、傑森,現在又加上強尼,這些人要是再多一點,這世界就太平了,哪還會有什麼婚姻暴力、打女人的事發生,這些大男人一個個都把心愛的女人當作無價之寶捧在手上、愛在嘴裡、疼在心底,打女人?他們連一恨汗毛都捨不得傷害啊!
「強尼,你知道嗎?傑森是空手道二段的高手。」嘉士一見她來就展開迎接的胸膛,她心滿意足的吐露一個少為人知的消息。
嘉士低頭看了懷裡心思細膩、點子-堆的妻子一眼,他知道她是想減輕一點葉華對傑森的敵意,可是有用嗎?
「不像。」他蹙眉回想,越想眉頭皺得越深,「一般來講,習武的人對外來攻擊都有一種反射性的自衛反應,可是剛才他連一點自衛動作都沒有,實在不像一個習武的人該有的反應。」沒錯,習武的人身體的反射動作經常是快於意識,多是先動作了腦子才下達指令,這種非意識的動作其實是很難控制的。
「對他來說,你是汀娜的哥哥,是她的親人,就算你真的要打死他,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抗的。」
葉華思索著她的話,對他的敵意不覺降低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