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跟葉萼兩個人一到樓下就看到大家都聚在起居室,起居室裡有一個十分傳統的壁爐,裡面燒著柴火,牆上垂掛著數幅精美的刺繡,眾人分坐在仿古沙發上,屋裡沒有奢華的裝飾,有的只是一般家庭溫馨、輕鬆的感覺。
腳步聲引起正在聊天的眾人注意,大家停下話題,不約而同的望向抵達樓梯口的兩人。
「談完了?」卡爾首先開口問出大家的疑惑。看他們兩個人都是笑容滿面,大概是談得很順利,這麼問應該不會有錯吧!
可是,嘉士卻不這麼想,雖然他們都是笑容滿面,然而兩個人的眼底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那個陰影也曾停留在他和凱莉的眼中,他太熟悉了,即使他們倆努力隱藏,他還是-眼就看出來了。
凱莉擔憂的和嘉士對望-眼,她也察覺到了。
「嗯。」傑森點點頭,手摟著葉萼的腰,「我把我們的過去一五一十的告訴她了。」
「那你們決定……」這次開口的是凱西,她的聲音顯得十分猶疑、不確定,深怕自己會說錯話。
傑森低頭看向帶著微笑依偎在他懷裡的人兒,深吸一口氣不去理會心中的抽痛,輕鬆說道:「一切都過去了,汀娜不在乎我們的過去,她要留下來作客,我會當她的嚮導,帶她好好的領會一下馮洱島的風光。」
「你們站在一起如此諧調,不論是外貌、氣質、個性都是這般相配,宛如兩個半圓相遇,恭喜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凱西真心誠意的祝賀他們,四年前的錯誤如今終於修正過來了,這樣她也可以減少一些愧疚。
「你們這麼久沒吃東西一定餓了,廚房還放著你們的早餐,我去端來給你們吃,先坐下,不要老是站著。」
還是凱莉細心,傑森感激的對凱莉點了一下,凱莉以眼神回來他「別客氣」,逕自走向廚房。
傑森領葉萼到壁爐前的椅子坐下,那個位子比較暖和,他依舊記得她在冬天裡非常怕冷,更何況美國比台灣冷,他也注意到她並沒有穿特地做給她的御寒外套,在他對地做了那麼殘酷的事之後,他可以理解她為何寧願冷也不願意穿它,明兒個他得趕緊再替她弄一件來,免得她冷得難受。
「汀娜,如果要參觀馮洱島,-定要叫傑森帶你從空中鳥瞰,優美的景色會讓你捨不得著陸。」凱西興奮的向葉萼建議道。
「我倒覺得應該叫傑森先帶你去『白園』。」卡爾不懷好意的說道,嘉士和凱西也都笑了,等著看好戲,傑森一副貓被踩到尾巴的模樣。
「『白園』是什麼地方?」葉萼好奇的問道,為什麼卡爾的一句話會引起這麼奇怪的反應,她實在想不通。
「『白園』是……」卡爾興致勃勃的準備為葉萼解釋。
「慢著。」傑森大喝一聲打斷卡爾的話,「我自己會告訴她,不用你多嘴,長舌公。」傑森的臉上有著一抹不尋常的紅暈。
傑森的反應使得葉萼心中的疑惑更加擴大,「到底『白園』是什麼地方?你幹嘛這麼神秘?」葉萼不解的注視傑森。
「過幾天我再帶你去。」撫著葉萼那頭他最喜歡烏黑長髮,傑森低頭看著她充滿好奇的臉蛋,寵溺但無奈的說道,投向卡爾的眼神卻是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卡爾得意洋洋的接住他的視線,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看得他牙癢癢的。
「既然不能談『白園』那麼,我們來聊聊蛇與女生的故事吧!」卡爾越說身子越往前傾,屁股一半已經離開沙發了,興致勃勃的對葉萼說道。
「什麼是蛇與女生的故事?」葉萼聽得一頭霧水。
「那是傑森小時候最喜歡玩的一種遊戲。」卡爾故作神秘狀。
「卡爾,你給我閉嘴,」傑森惱怒的大聲斥責卡爾。
「好好,我閉嘴,」卡爾無辜的攤攤手往後一靠,正當傑森要鬆一口氣時,他接著又說道:「只要汀娜不問,我就不說。」
這簡直就是脫褲子放屁,發起個頭搔得人家心癢癢,再申明如果不問他就不說,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是別人問他才說的嘛,又不是他大嘴巴愛說,不管洩露了什麼天大的機密都不干他的事,是別人愛問嘛!
葉萼被他們搞得如霧裡看花一般,其他人卻早就習慣他們喜歡戲譫彼此,好整以暇在旁邊看戲。
「到底什麼是蛇與女生的故事?」為避免傑森尷尬,葉萼原想忍住不問的,最後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難怪人們常說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喔不,是害慘一個人。
葉萼一開口,如雷的爆笑聲由大夥兒口中發出,其中數卡爾笑得最囂張、得意,借刀殺人之計圓滿成功能不得意嗎?
傑森痛苦的呻吟一聲,「汀娜,你為什麼要問?」
卡爾狡詐一笑,「這不干我的事喔,是她問我的,我只好告訴她了,畢竟她是客人,我們要讓客人感到滿意,盡量達到她的要求,不是嗎?」
「你當自己是服務生吶,無聊。」傑森嘟噥道。
卡爾不理會傑森,興奮的把身體傾向前,手臂壓在大腿上支撐著,眉飛色舞的說道:「傑森在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突然想要實驗看看是否每個女生都怕蛇,於是他想辦法到寵物店去買了一條小蛇,把它藏在袋子裡帶到學校去,他原本想實驗的對象是女同學,沒想到上課時小蛇爬出來子,好死不死的把正在上課的凱勒小姐的腿當樹爬。」
卡爾停下來喘口氣、吞吞口水,順便欣賞一下傑森坐立難安的神情。
「你說夠了吧!」傑森沒好氣的說道。
「傑森你讓他說完嘛。」故事說得正精采,怎麼可以被打斷呢,葉萼用手肘頂了頂傑森。
卡爾得意的睨了傑森一眼,「精采的還在後面呢,凱勒小姐在發出高八度的尖叫聲引來警衛之後,馬上昏倒在地。醒來後,她威脅校長,除非傑森轉班,否則她絕不回去上課,就這樣,我們可愛的小傑森被罰停課一星期,然後被迫轉班。」唯恐說得不夠精采,葉萼無法瞭解當時的「盛況」,他還表演了尖叫昏倒在地的模樣,他掐住脖子亂叫的演出真是令人絕倒。「更精采的來了,全校沒有一個老師願意收留他,女老師一聽到傑森要轉到她們班上,沒有一個不尖叫的,全校的女老師集體威脅校長,如果他真的要把他轉到她們班上,就辭職不幹。」
「結果他被誰收留了?」葉萼沒想到傑森小時候竟然如此頑皮,好不容易稍微忍住笑意,偷空問了一個問題。
此話一出大家笑得更厲害,沒有人有辦法停下來回答她的問題。
葉萼看他們笑得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只好轉頭問在場唯一沒在笑的人——傑森,「你到底被誰收留了?」
「一個老師。」傑森沒好氣的回答道。廢話,收留學生的當然是老師,難道是牧師不成,有答跟沒答一樣。
「才沒那麼簡單呢!」用力吞了幾口口水,順了順氣,卡爾終於稍微能控制自己,趕緊開口補充道,免得精采的內容被他輕描淡寫的帶過,「那個老師是大家聞名喪膽的體育老師,柔道二段,空手道三段、合氣道一段,身高190公分,體重足足有兩百磅。」嫌用說的不夠,他還比劃了一個空手道的手刀姿勢。
聽完,所有人大笑不已,只有傑森苦著一張瞼,瞪著卡爾看,「你給我記住,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兄弟。」「兄弟」這兩個字講得咬牙切齒。
卡爾無所謂的笑一笑,氣定神閒的接受傑森殺人的眼光,「你整不到我的,我明天就要去中東了。」他剛才已經跟其他人說過了。
「你去中東做什麼?」傑森沒想到卡爾這麼快就要走了。
「油井滅火。」卡爾將雙臂橫放在沙發的靠背上,悠閒答道。坐在他旁邊的凱西內心一陣騷動。
前陣子波灣戰爭爆發,許多油井被故意點燃,光是平常能源的使用量就已經使得地球千瘡百孔了,這會兒只為了少數幾個人的私利就燃了油井,一點也不知要珍惜愛護地球,也許有一天地球會做出最後的反撲,只是不知道當那天來臨時,人類會變得怎麼樣。
「你還沒玩膩呀!」傑森熟知卡爾的個性,喜好冒險、到處旅行、無法對一件事保持長久的興趣,但這個工作他卻做了五年還樂此不疲,沒有厭倦的徵兆。
難道他真得想定下來了嗎?
「嗯,這個工作滿富挑戰性的。每一個油井的性質都不一樣,滅火的方式也就不同,挺有意思的。」
「我明天也要走了,」凱西接著說道:「我要回紐約去,我不能丟下我的病人太久。」其實這並不是她要走的真正理由,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病人?」葉萼不曉得凱西竟然是-位醫生。
「我是一個心理醫生。」凱西解釋道。
「一個挺有名氣的心理醫生。」卡爾補充說道,語氣中有股不自覺的驕傲,像傑森談及葉萼或嘉士提到凱莉。
「沒有的事,你不要聽他胡說。」凱西不好意思的笑道。
「你們兩個可以-起走,比較有伴。」嘉士說道,他就坐在凱西對面,她的反應他看得一清二楚。
當她聽到卡爾要走時,竭力掩飾失望的神情、自從大家各自就業,能看到卡爾的機會減少許多,只剩半年-次例行性的治療,然而,臉上神情細微的改變仍逃不過嘉士的眼睛。
「也好。」卡爾無所謂的聳聳肩說道?語畢,卡爾深邃的紫眸饒富深意的望了傑森半晌,傑森被他看得雞皮疙瘩掉滿地,這一眼絕對不懷好意,憑兩人兄弟二十多年對卡爾的瞭解,他敢對天發誓卡爾絕對是在打什麼歪主意。
果不期然,卡爾開口講話了,不過,他不是對傑森說,他斜眼看一下,說話的對象
是葉萼,「既然我明天就要走了,那麼趁今天多聊聊吧!要聊什麼呢?」卡爾故作思考狀,-手托著手肘,-手伸出一隻手指在下巴點呀點的,接著用大拇指跟小指摩擦發出一個聲音,雙眼炯炯有神充滿了戲謔蘿之意,「有了!」什麼有了,分明是早就想好了,還在那兒裝模作樣,哼,「我們來聊聊傑森,他的趣事可多了。」
「要聊是吧?」傑森冷冷的應和著,要說大家來說嘛,你的糗事不比我少,如果我的頑皮搗蛋排名全校第二,那第一除了你沒人敢去認,「汀娜,當年我在中學的時候,我們學校有一個男同學跟我同年級,你可能也認識他。有一次他看到影集中的馬蓋先用廢物做了一個炸彈,那個當年才升上二年級的男同學,竟然異想天開想依樣畫葫蘆的做一個,結果呀,不但把實驗室燒了-個大洞,就連自己的褲子都難逃此劫,還是我好心把運動褲借他穿才見得了人,否則早就被依妨礙風化的罪名給關起來了。」
隨著傑森的描述,卡爾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卡爾,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臉色不太好喔!」葉萼故作天真狀問他,誰教他剛剛給傑森難看,嗯!雖然她也滿喜歡聽的,不過還是要替傑森出出氣。
卡爾硬是嚥了好幾口口水才把那一股怨氣順了下來,極為壓抑不自然的回答:「沒事,只是一口氣順不過來,沒事了。」此仇不報非君子,他不甘示弱的揭起傑森的瘡疤,「說起實驗室,我倒想起了一件更離譜的事。」
就這樣塵封已久的回憶被一件件的從記憶深處給尋了出來,滿室笑聲不斷,酷寒的季節突然溫暖起來。
在笑聲中,凱莉端著一個餐盤走過來,她把餐盤交給傑森,傑森接過來放在腿上,「你們在笑什麼?連廚房都聽得到你們的笑聲。」
「我們在笑小卡爾,嗯!好香喔。」傑森湊近餐盤上方深深吸一口氣,讚美道:「能吃到這麼棒的早餐真是三生有幸。」
「少拍馬屁了,快吃吧!」凱莉坐到嘉士身邊打趣的說道。
「汀娜,吃吧!」傑森從餐盤上拿了-塊鬆餅給葉萼,「咖啡還是加半匙糖,對吧?」他記得她不喜歡吃太甜的咖啡,她喜歡咖啡的苦甘味。
她說咖啡的苦甘味就像是人生,光是甜味常被人視為理所當然,如果是從苦中所透出的甜,那是比糖還甜上百倍,比蜜還甜上千倍,所以她喝咖啡只加半匙的糖,如比才能好好的品嚐人生的滋味。
「你還記得。」一股暖意流過心頭,這麼久了,他還記得這些小事。
傑森只是對葉萼笑一笑,沒說什麼,其實有關她的一切,他都不曾淡忘,記憶只隨著時間越來越清晰。
葉萼迷失在他深情的眼裡,倆倆相望,一時之間竟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 * *
下午凱莉和凱西帶葉萼去買衣服,因為葉萼臨時決定跟他們來,結果什麼也沒帶,凱莉和凱西極力慫恿她跟他們去大採購,她說不過她們只好答應了,卡爾志願當司機,而傑森被他們以他還需要休息為藉門給留下來了,抗議無效。嘉士說他要照顧安狄,所以也留下來了。
傑森目送他們的直升機離去,望著蔚藍的天空深深歎一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站在他身邊的嘉士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
傑森知道他在問什麼,也知道嘉士故意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當他們以他還需要休息為借口把他留來時,他就知道了。
「她會留下來,這是她要求的。」傑森緩緩的開口說道。
「然後?」嘉士聽出他的話似乎還沒說完。
「回台灣去。」回答得簡潔有力,絲毫不拖泥帶水,可是感情真能說放就放、說收回就收回嗎?到時候他真的能放她走嗎?雖然他回答得這麼堅決,但心裡卻有一個聲音:你無法放她走的,你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忘記你的存在,轉身投入別人的懷抱,你只想緊緊的擁她在懷中,要她心中只有你-人,也只屬於你。
雙手摀住臉向上用力的順過頭髮,滿臉的痛苦與掙扎,壓住心中的聲音,會的,他會放她走的,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就好了,他不會太貪心的,他不求永遠,只要短短的一些時間,兩個月、三個月都好。
「難道你以為她會死心、能忘記你嗎?」嘉士實在不懂他在想什麼,既然要分開,那又何必再相處這一段時間,這不是會使得分開時更痛苦嗎?
「不,她不會。」他知道她不是那麼善變的女人,如果她是,他們現在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那你還答應她留下來,這會使她更離不開你的。」他實在是搞不懂傑森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還不懂快刀斬亂麻才是減少痛苦的唯一方法,拖得的越久只會讓彼此對這份感情越難捨。
「當她離開馮洱島時,她的記憶中將不會有我的存在。」
「什麼?難道你想--」嘉士頓時領悟他想做什麼,該死,他早該想到了。
「是的。」傑森挲著波濤起伏的海面,平靜的證實他的猜測,「我會消去她的記憶,讓她過自己的生活。」
「那你呢?」嘉士深深怕傑森會再一次自我毀滅,那種經驗一次已嫌太多,再多一次多一次他們會受不了的。
傑森瞥了嘉士一眼,看出他心裡沒問完的問題,淡淡的說道:「我會保留這些回憶,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再封閉自己,我會好好的活著。愛她並不一定要擁有她,不是嗎?」釋然一笑,他的表情平靜,有如看破世俗一切的高僧,「只要她好,我一切都無所謂了。也許在來生,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愛她、擁有她、守著地了。今世只要她幸福、平安、快樂,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求了。」
低頭看著自己攤開在眼前修長靈巧的手,這雙手為他贏得世人欽佩讚歎的眼光,賺進了數不盡的財富,但這雙手卻沒有資格擁抱她。為什麼這不是一雙普通人的手?是上班族、小職員、小商人,甚至是一個工人的手都好,這樣他就能毫無顧忌的迎向她,偏偏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隻實驗室裡的白老鼠,沒有資格擁抱任何人的實驗品,攤開的手又握緊成拳。
既然這一生他注定了不能擁有她,那就讓她幸福、快樂的過她的這一生,他可以不在她心中佔有任何位置,只要遠遠的在一旁守護著她,知道她過得好就好了,與其兩個人一起痛苦,不如他一個人受苦就好了,如果因此可以換得她的幸福,那就夠了,他的感受已不再重要。
傑森的這一番話讓嘉士聽得心驚不已,如此的悲觀消極,如此的不抱任何希望,「你--」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從前的傑森對前世來生的說法總是嗤鼻-笑,認為人活在世上就應該好好的為今生努力,不應該把希望托付在茫然未知的來生,可是現在的他卻絕望到把希望寄托在來生,這是令人何等心酸的轉變,他早就千瘡百孔的心現在究竟被自己傷成什麼模樣,居然已經對今生不抱任何希望了。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她的幸福就是跟你廝守在一起,沒有你,她就沒有幸福可言。」嘉士試圖再一次的說服他。
傑森搖搖頭,「當她的記憶中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存在時,她的幸福就不會是因為有我,而是因為有另一個她愛的人。」一想到她將會愛上另一個人,為另一個人所擁抱,不禁一陣刺痛襲上心頭,差一點就無法說完這句話,但這樣也好,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了,兩個人一起痛,不如一個人痛就好了,他企圖說服自己,心中翻攪依舊。
「你錯了,你不但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到那個時候,她只是活著,心中有著難言的缺憾,她不會知道什麼是幸福的,因為幸福是兩個心靈相契的人所共同創造的,不是說有就有,說要就要的,你知道嗎?你怎麼可能將一個人的心掏空了,還要她幸福快樂呢?」嘉士恨不得將他捉起來搖一搖,把他腦子裡的迷糊搖掉,倒一些理智進去。
原本最隨和的傑森竟會變得如此固執難以溝通。心碎改變了他,有如一片烏雲遮住陽光,搶走了原有的光明。
「你不用再說了。」傑森舉起手來阻止嘉士,「就算她不會幸福,但至少她能擁有一個平凡和樂的生活,不需要陪我受這種罪、時時躲藏、隱瞞,唯恐被人發現真相,如果不幸被發現,就得接受比刀劍還銳利的眼光。」他的臉上刻劃著令人鼻酸的孤寂與落寞。「她是一個好女孩,值得過幸福的日子。」
「你也有權過幸福的日子。」嘉士對他的論調極為不服。
「不,我沒有。在我成為實驗品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這個權利了。」說得如此斬釘截鐵,毫無回轉的餘地。
「照你這麼說,我不應該娶凱莉了?」既然他們是同伴,命運應該是一樣的才對。
「嘉士,你是幸運的,你跟凱莉在我們知道『GH-2』會遺傳之前就已經結婚了,還有了安狄這麼可愛的孩子,珍惜你的幸福吧!」為什麼他就沒這麼幸運呢,算了,人各有命。
「你也可以跟我們一樣,跟汀娜……」嘉士仍然企圖說服他。
「如果你在娶凱莉之前,你就知道了這一切,你還會娶她嗎?」傑森反問道。
結婚。
他何嘗不想學他們向世界宣告他們彼此相屬,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讓她看著自己孩子一出生就飽受痛苦折磨卻無力改變,他更無法看到她濃濃的愛意被世人異樣的眼光一刀刀的削去,一滴滴的轉變成恨,那只會殺死他,也毀了她。
嘉士望著他滄桑寂寥的身影無言以對,或許他會跟他一樣選擇放棄,或許他不會,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結果。也許正如傑森所說的,他是幸運的,他不需要做這種抉擇,他可以眉頭不皺一下在一分鐘內決定一紙上億美金的合約簽是不簽,但真要他做這種決定,恐怕給他一輩子的時間都不夠。
他是幸運的,他對傑森的這句話深表贊同,他只需要接受事實而不需要做抉擇,一個不論答案是什麼都不對的選擇題。
幼時的傷害、恐懼並未隨時間而淡忘,反而在他心裡化膿成了一個無法癒合的傷口,安狄的情況更加深了這個傷口。
從小,傑森就十分敏感,不如嘉士強硬,也比不上卡爾灑脫,相對的,所受到的傷害也最深、最大,現在終於出現了一個能治癒他的人,他卻怕拖累她而選擇遠離、選擇逃避,選擇孤寂的一生。
* * *
「你今天準備帶我去哪裡呀?」葉萼對坐在她面前吃早餐的傑森問道。
昨天逛街的時候凱西他們三個提供她不少情報。經過一夜的休息,今天醒來時覺得神清氣爽,十分好奇傑森會安排些什度節目。
「秘密。不可說也。」傑森舉起食指在她面前來回左右擺動,「你先把早餐吃完再說。」
「可是,有事不問明白擺在心裡,會影響食慾吃不下飯,」他神秘的態度更令她好奇,「你先告訴我嘛!。她撒嬌道,這一招她很少用,但是每次用都很有效,心想這次應該也有用才對。
「不行,那是一個驚喜。」傑森閉上眼睛,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其實已經大受影響,只好閉上眼睛企圖來個眼不見為淨。
「好啦!透露一點點就好了,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直晃,像個小孩般耍賴。
傑森緊閉著雙唇,頭搖得有如博浪鼓一般,一點都不透露。
看到他竟然閉上眼睛不為所動,葉萼只好再想其他方法,非套出話來不可。
「傑森,你不告訴我要去哪裡,我怎麼知道要穿什麼衣服,衣服穿錯場合是很丟臉的,你忍心讓我丟臉嗎?我丟瞼,做為男伴的你也會跟著沒面子,我失了體面是沒關係啦,反正也沒人認識,可是你這麼出名,不好吧!」說得既合情又合理,他總不能不說吧,葉萼暗自偷笑著。
「反正是人家丟臉又不是你丟臉,有什麼關係。」來這招,老套了。
「傑森,你--」葉萼佯怒道,他竟然用這招來回應她,可惡!
「好!好好!我看看。」他十分認真的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後非常正經回答她,
「你穿這樣,不論到什麼地方去都很適合,即使是總統召見都不會有失體面。」拜託,她現在穿的是一件最……最最普通的家居服--一件套頭白毛衣加上一件棉質長裙,外面還罩著一件其醜無比卻十分保暖的灰色大衣,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未免太扯了。
好呀,用恭維給她一個軟釘子碰,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可是,昨天凱莉她們買了一大堆漂亮衣服,人家想要挑一件既合宜又好看的穿給你看,你都不給人家機會。」她低著頭,十隻手指不斷絞弄著,聲音中充滿著無限的委屈,像小孩要糖吃卻被大人拒絕般。
嘿!他瞭解她不是那種愛打扮、炫耀的人,既然她想穿漂亮衣服,他就讓她穿個夠,「沒關係,回來後我們可以辦一個小型的服裝表演會,你當那唯一的模特兒,你可以把昨天買的衣服都穿給我看,好不好?」他語氣十分寵溺哄著地,傾身越過桌面為她拉開絞得快打結的手指。
他實在是太瞭解她了,招招命中要害,讓她成了張嘴啞巴,尤其是那一副勝券在握券在握優閒自在的神情,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好,既然商量沒用,那就用要賴的。
「不管,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吃了?」她嘟著小嘴巴,雙手一伸把碗推得離她遠遠的,瞪著可恨的他,睹氣似說道。
聞言望著她良久,傑森深深歎了一一氣,就在她以為她成功了,正想露出得意的笑容之際,他站起身來,端著自己的早餐,葉萼以為他要到別的地方吃,以躲避她的追問,正想開口盟是懦夫之際,沒想到傑森竟然來到她旁邊坐了下來,她一臉錯愕看著他。
「我不說,你就真的不吃嗎?」傑森莫測高深的凝視著她,問道。
葉萼審視他半晌,從他臉上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企圖,她只有硬著頭皮表示承認,「對,你不說,我就不吃。」
看著被故作神秘的他唬得一楞一楞的葉萼,傑森心裡笑得腸子都快打結了,可是表面上他還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她被他看得有點心慌意亂,覺得似乎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好!」
她被他突然的說話聲嚇了一跳,「既然你不肯吃,那我只好餵你吃了。」說完,他真的從餐盤裡叉起一塊切好的鬆餅,作勢送往她的嘴裡。
葉萼抿著嘴巴,頭猛往後退,嘴裡還直嘟噥著,「不吃,不吃。」
看著那塊鬆餅依舊不為所動的停在面前,她雙手扶住桌子,拚命的搖頭,堅決表示不吃。
傑森被她那嬌憨、可愛的模樣吸引抓住視線,瞧癡了,看呆了,一支叉子就這樣停在半空中,也忘了放下。
葉萼感覺到氣氛似乎變了,頭也不搖了,不由自主的喚了一聲,「傑森。」
他輕輕的放下叉子,眼睛連-分鐘部捨不得離開她,就這樣望著她,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糾纏,外面的世界彷彿部不存在了,天地間只剩下癡情相望的兩人。
傑森緩緩的站起來,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下一瞬間,葉萼已被他擁在懷裡,他慢慢的低下頭靠近她,輕吻她的臉頰、鼻尖,最後終於吻上他睽違已久的香唇,她也閉上雙眼,迎接他多情的撫慰。
多年的分離,相思的折磨,魂縈夢繫的牽絆,所有的情意盡在這一吻。
葉萼雙手環上傑森的脖子,他也緊緊的抱住她的腰,唇舌交纏,恨不得將她跟自己融成一體,把所有的情意都藉由這個吻讓對方知道。
雖然不想停止這個吻,傑森還是離開她的唇,抬起頭來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雙手緊緊的抱住她,前後搖晃著,試圖平復自己,他知道如果再繼續下去,他將無法克制自己,那麼他索取的將不只是一個吻,會是更多更多。
葉萼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久久不能從剛剛這-吻的震撼中恢復,從前他也曾吻過她,但總是輕輕柔柔、非常體貼,從不曾像剛才那般激動,那般熱情,那般不顧一切。
傑森的呼吸終於恢復正常,深情款款的撫著她的長髮,聞著她淡淡的髮香,他用低啞激情未退的嗓音述說著內心最深處的誓言,「我愛你,汀娜。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了。再也不會有別人了,除了你。」
* * *
「這是什麼地方?」葉萼有點好奇的問道。
一吃完早飯,傑森就滿臉興奮拉著她出門,宛若一個擁有新玩具急於獻寶的小孩,開了近十分鐘的車,終於來到目的地,一座十分古樸雅致的木屋,木屋前是一座種滿香水百合的花園,盛開的香水百合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兩邊是綠油油的草坪,木屋的右邊還種著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園中小徑的盡頭是一個四階的木梯,拾梯而上,門前迴廊上吊著一個鞦韆椅。
葉萼有如進入夢幻世界一般,感覺極不真實,她腳步遲疑的走在小徑上,沿途被鮮花誘惑,不時的停下來聞聞花香、摸摸猶沾著露珠的葉片,直到迴廊。
傑森靜靜的跟在地後面,懷著不確定的心情,端詳著葉萼的一舉一動,唯恐她不喜歡這兒。
「喜歡嗎?」傑森有點擔心的問道。
「嗯。」葉萼感動莫名,雙手交握在胸前,望著眼前如夢般的一切,「你把我的夢想實現了,你不但記得我說過的話,還把它實現了。」
她曾經跟他描述過她夢想中的家園,當時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他竟然在這裡為她蓋出她的夢境。
「進去看看。」傑森打開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女士優先,請。」
一進門,左邊是一個壁爐,爐前鋪著一張長毛白地毯,地毯上散放著幾個大抱枕,旁邊放著一張搖椅,右邊是一組原木傢俱,上面還鋪著好幾個墊子。簡簡單單的佈置,卻處處流露出設計者的用心,洋溢著家的溫馨,令人可以很容易的想像到,一家人在吃飽飯後或坐或臥在地毯上聊天的景象。
「傑森--」葉萼感動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就是『白園』,」傑森站在她後面說道,「當香水百合盛開時,從遠處望向這兒,可看見一片純白。」
香水百合是她最喜歡的花,每當他看到香水百合就會想到她,失去她的這四年,每當他回到島上時,他總是待在這兒看著花朵想著她。
葉萼轉過身雙手抱著傑森的手臂,額頭靠著他的臂膀,「謝謝你,傑森。」
「我們搬來這裡住,好嗎?」傑森的另一隻手橫過胸前,輕撫著她的臉頰問道。
她靠著他點點頭,她也希望不受任何人打擾,過一段只屬於他們倆的時光,畢竟他們相聚的時間太珍貴了,容不得他人來分享。
「那我們過去收拾一下,明天就搬過來,這裡什麼都有,隨時都可以住人。」傑森高興的說道。
「我先帶你去參觀樓上。」他朝樓梯比了一下,「這邊走。」
傑森打開第一間房間的門,葉萼隨後跟著走進去。
「這間是主臥房,搬過來後你就住這間。」
這是一間以淡紫色搭配粉藍色佈置的房間,十分雅致,櫚鬧芪鋪著同色系的地毯,櫫非獎諫瞎易乓徽乓遁秦徒萇的大合照,照片中的她依偎在傑森懷裡,笑得好燦爛、好幸福。
葉萼一進門就被這張超大型的照片吸引住,無法將目光從照片上移開。
傑森順著葉萼的視線看過去,感傷的說道:「在過去的四年,每當我沒有表演的時候,我就會回到島上,回到這裡,看著這張照片,回想著我們在-起的美好時光。」
葉萼不想讓感傷佔據他們寶貴的相處時光,故意俏皮的問道:「這張相片就是卡爾要你帶我來『白園』的原因嗎?」
「這只是原因之一,」傑森對葉萼一笑,「卡爾是一個不相信愛情的人,因此他對我建造『白園』一直很不以為然,還有,過去『白園』是他們不敢提的禁忌,現在好不容易可以提,他逮住機會當然要糗我一下。」
「不相信愛情?」葉萼心有所思的說道:「我倒覺得他對凱西有多於兄妹之情的感情存在。」
「或許吧!」傑森不置可否的聳聳肩,他跟嘉士都不知該如何插手這件事,只有任它自由發展了。
葉萼注意到正對著門的-扇落地窗,走過去推開走進陽台,「哇!傑森你看,好美的景致,底下是一片白色的花海,遠處是湛藍的大海,太俸了!」她興奮的回過頭指著窗外,對站在她後面的傑森說道。
「你喜歡就好。」傑森環住葉萼的肩,一手越過她的肩膀指著前方,微微一笑說道:「日出時分的景色更好看,太陽從海的那一邊冉冉升起,雲層的顏色瞬息萬變,當晨曦照在猶帶露珠的花朵、葉片上時,花園會閃閃發光,煞是好看。」
過去幾年,傑森經常在半夜夢到葉萼含淚的指控他的負心,因而驚醒無法繼續入睡,這時候的他總是坐在陽台,看著底下的香水百合花園,想著過去相戀時的快樂時光,就這樣坐到天亮,所以經常有機會可以看到日出。
「那我一定要好好的欣賞這兒的日出。」她嚮往的說道。
「這邊可是四點多就日出了,你起?」他覺得好笑的問道。
葉萼曾經跟他說過,她的生理時鐘一向很固定,總是在十二點睡覺,早上七點起,而且鬧鐘是叫不醒她的,她可以把鬧鐘按掉繼續睡,醒來後還會很疑惑鬧鐘是不是壞了,否則為什麼沒有響,以前要是有事要早於七點起床,總要靠葉華先起床叫她。
「這個嘛--一葉萼側著頭認真的想了一會兒,「當然沒問題。」她充滿信心說道。
「真的?」傑森半信半疑的問道,他滿好奇她為什麼如此有信心。
「我可以用鬧鐘呀!」葉萼慧黠的眼睛眨呀眨,長長的睫毛有如扇子般上下翕動。
「可是你不是說過,鬧鐘對你來說是沒用的,它只能叫醒你的一根指頭,」他被她弄得一頭霧水,還特地伸出一隻食指點呀點的。
「沒錯。」葉萼不懷好意的望著傑森,露出得意的微笑。
「那你用鬧鐘做什麼?」傑森實在想不出她到底有什麼辦法。
「鬧鐘是叫不醒我,可是它卻叫得醒你啊!」說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呀!」傑森疼惜的揉了揉葉萼的頭髮,「原來你是打我的主意。」他摟著她大笑不已。
「咦?」葉萼忽然發現這陽台似乎不是獨立的,「這陽台跟隔壁房間的陽台是相通的嗎?」
「是呀!」傑森有趣的看著她,回答道:「那是我的房間。」
「喔。」葉萼沒再表示什麼,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
「怕我會半夜偷襲你?」他充滿笑意猜測道。
「不是。」她搖搖頭,神情有些落寞。
「那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他奇怪道。
「沒什麼。」
「汀娜,」傑森收起笑意,關心的問道:「一定有什麼事,告訴我。」
「真的沒什麼,只不過……」葉萼低下頭停住不講了。
「只不過什麼?」他追問道。
「只不過……我以為你會住在這裡。」她指著傑森要她住的房間,說完臉紅得像關公一樣。
「傻丫頭,」傑森托起葉萼的頭,溫柔的替她把臉頰邊的髮絲弄到耳後。「這有什麼好臉紅、不好意思的?」
「我是不是一點吸引力部沒有?」她看著他問出了她很想知道的問題,對她,他從來都沒有超過親吻的舉動,一問完,頭又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去。
「不。」傑森強迫地看著他的臉,「我想要你,我非常的想要你,可是我更珍惜你,我不願意誘使你做出違反你觀念的事,我瞭解中國人的觀念,所以我克制自己。其實你魅力十足,知道嗎?」
傑森並不是一個禁慾主義者,但顧及到葉萼的感覺,他不曾作出任何逾矩的動作,也不曾有過別人,即使是分手之後。因為他愛的只有她,想要的也只有她,其他人根本引不起他的任何興趣。
「我好傻。」葉萼咋舌自嘲道。
「你才不傻呢,」傑森點點她的鼻子說道:「我愛的人怎麼可能傻呢,你只是太單純了,就像百合一般潔白無瑕。」
傑森擁著她離開陽台,走進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