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調撥來服侍尹千負後,慕容雪和柔卿便有了許多接觸的機會。
慕容雪發覺柔卿是個心細如髮,溫柔得像水一般的女子,凡事總會逆來順受,大概也只有她伺候得了個尹千負那麼難相處的主子。
尹府的待客之處可分大廳和偏廳,大廳裡的擺設簡單但十分雅致,一進門便可看見一扇四面錦玉堂長壽四扇屏風,屏風的正前方擺著一張太師椅,兩側各有四張有流蘇靠椅相對,角落還有一隻擺飾了奇珍異寶的百寶格,顯得氣派非凡。
此刻尹千負正和羅祥在大廳商討大事。
而偏廳裡則擺了一扇富貴如意紋三折屏風,屏風內則是一張燕尾翹頭案,一旁擺著雕花紅木矮桌和扶手靠背椅,有時尹千負會在這兒接見友人。
每回尹才負和手下談論有關幫內事務時,總不喜歡有女人在場,所以柔卿便帶著慕容雪來到偏廳,在花瓶裡插上今早從花園裡採來的小雛菊。
「雪兒,其實……少主真是對你一見傾心。放眼天下,還沒有一名女子如你這般幸運,你該多順著他點兒。」柔卿這番話已憋在心中許久,眼下是個好時機,終於可一吐為快。
慕容雪停下撫弄花兒的手,原本輕鬆的神情立刻消失殆盡。「你想為主子盡忠,也犯不著用這法兒。」
「不!你誤會了,我只是……第一次看見少主為情所困,如果你並非與眾不同,根本不會影響他絲毫。」
「他為情所困?我看他倒樂得很。」慕容雪覺得尹千負只會彈精竭慮,想法子給她罪受。
「不是這樣的,你不瞭解他,他……原來對女人是不屑、憎恨的,遇見你之後,他改變了。近幾日,他還和羅護法去了伎坊,粉碎了外人認為他有斷袖之僻的流言。對我而言,他是高不可攀的天……我願意我一生服侍他,但他的內心是我永遠無法觸摸的聖地,只有你能啊!」柔卿激動的想說服她改變想法,情緒差點兒失控。
慕容雪平日見柔卿說話細聲細語,如今一反常態肯定有理由。「你……早把心給了他?」
柔卿知道她冰雪聰明,既然瞞不過,只好承認:「他便是我魂牽夢縈之人,我和眾多女子有著共同的想望,可他看不見。他日理萬機,每日要忙的事那麼多,哪有心思放在我身上?可你卻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真教人好妒忌。」
慕容雪呆然的動也不動,再三思考柔卿的話。像尹千負那種只知不擇手段達到目的的人也會有心嗎?倘若他真有心,為何在她面前卻隱藏了?
她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愛、是恨,或者兩種皆不存在,她只知當他受傷時,她的心便會莫名其妙感到惴惴不安;而當他將她強摟在懷中,以口餵她喝藥時,她雖抗拒,內心深處卻彷彿被點燃了一把火,不受控制的拚命燒著……
這算是愛嗎?她不承認,但說恨又太沉重,他蠻橫不講理且粗魯無禮,可……她怎麼就是無法真正恨他?
這些日子以來,她真的好矛盾,沒有人能夠告訴她怎麼做,所以她逃避,對他給的好一概回絕,或許等到她再也逃不動、躲不開,再放任自己淪陷一回吧!
* * *
春風得意樓為飛龍幫經營的伎坊,裡邊兒的姑娘以往只聞得尹千負的大名,始終沒機會見見他的廬山真面目,沒想到近日他竟帶著手下前來尋歡,倒教姑娘們忙得更起勁兒,拚命想在他面前表現自己。
不過,尹千負打破多年禁忌來此,並非想找樓裡的姑娘解悶,而是單純想個地方消遣,手下們知道他的心思,便讓人安排幾名女樂人至此唱曲助興。
只見其中一位手拿琵琶撥動懷中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另幾位則手持豎箜篌、編磐、簷鼓奏出龜茲樂。
之後,又一名女樂人用著清亮的嗓音唱著:
一更初,自恨長養往生軀。
爺娘小來不教授,如今爭識文與書。
二更深,孝經一卷不曾尋,
之乎者也都不識,如今嗟歎始悲吟。
* * *
平日柔卿伺候尹千負慣了,縱使來到此種專屬男子的地方,也會在一旁伺候著。
「羅祥,聽說這名女樂人名叫銀娘,如果你喜歡,我便買下送你,如何?」尹千負想將銀娘當成賞賜送給下屬。
羅祥連忙謝過尹千負的好意,因為在眾多手下中,只有他能夠與少主平起平坐,這已是無上的光榮,何況……他的眼角餘光不禁飄向閑靜溫馴的柔卿。
尹千負馬上看出端倪,什麼都瞞不過他的銳眼。「莫非你已有意中人?」
羅祥平日是條鐵錚錚的漢子,對兒女私情倒顯得駑鈍起來,尹千負的問話讓他有些侷促不安:「屬下……呃……少主,您多慮了。」
柔卿沒見過他這副慌亂模樣,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卻與他正好再次投射而來的目光撞個正著,心頭頓時像被什麼猛撞了一下,忙不迭低下頭,白皙的雙頰飛上兩朵紅霞。
這是怎麼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伸手輕輕按住心口,想止住莫名的狂亂心跳。
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羅祥發現自己只要見著柔卿,就會強烈感到緊張,想他跟了少主多年,什麼陣仗沒見過,從來皆能處變不驚,眉頭也不曾皺一下,可這會兒……
她居然不費一兵一卒就令他臣服,這約莫只有鬼使神差才做得到,而她……只消回眸一笑便將他俘虜了。尹千負將這事兒暫且記下,日後若有好時機再成全這樁美事便是。
一早尹千負便去了春風得意樓,慕容雪總算可趁這個空檔喘口氣,伺候他不是件好差事,她不像柔卿花了好些年才摸透他的習性,所以做起任何事來備感辛苦。
不過跟隨在他身邊至今沒幾日,他倒還未怎麼找她碴,只是一想到未來,她就安不下心來。
主子不在,她竟突然變得百無聊賴,在府中隨意繞繞,便走出了尹府後門。
現在她才發現,原來尹府後面是一大片樹林,置身寂靜森冷的林中,長風吹過,顫動了樹梢沒入黑暗中的葉子,由遠而近齊聲鳴響,猶如鬼哭神嚎,震人雙耳欲聾。
遠處,彷彿隱藏了一間以竹搭建成的小屋,獨立在這片煙霧瀰漫的樹林中,更感詭異。
正當她想前去探個仔細時,卻被突然出現的手搭上了肩。
「誰?」她花容失色的差點失聲叫喊出口,猛地轉身,想求證這隻手的主人到底是人、是鬼?
「是我,婉秀。」婉秀被她的反應給嚇著,略顯駭怕的說。
慕容雪定了定心魂,大有如釋重負之感。「原來是你,你如何會在此?」
「我是跟著你出來的,這兒可是尹府的禁地,你卻給誤闖了進來,萬一被人發現,有你好受的,咱們快走吧!」
這片鬼林子是禁地?慕容雪真想弄個明白,這兒禁的是什麼。「只要你不說,誰知道我來過這兒?」
「不成,此地不宜久留,除了少主和柔卿姐外,任何人皆不許踏入這林子一步。你才來尹府沒多少時日,自然還未曾有人向你提及。這會兒你既已知道,快快隨我離去吧!」婉秀無論如何也不依,府裡有府裡的規矩,若隨意逾矩,輕則施以杖刑,重則被砍去胳臂或斷只腿,然後逐出尹府,這可是了不得的懲罰。
慕容雪見婉秀緊張得冷汗直冒,也不好為難、連累她,只好暫且按捺下非探不可的決心,先隨她回去,待來日再想法子溜進來揭開此處的神秘面紗。
* * *
從林子回來後,慕容雪一直魂不守舍,來至偏廳內,跪坐在鋪著連珠鳥紋地毯的燕尾翹頭案前,拿出荊士巖臨別前送她的玉石,呆若木雞的望著。
記得家鄉也有一大片樹林,小時候荊士巖總會帶她到林子裡尋寶。有一日,他拾獲了一隻沾滿泥濘的玉珮,說是送給她當成生辰賀禮,著實讓她感動了好些天。
對她而言,他是知己、是兄長,總是有法子為她排憂解悶,這輩子能結識他,真好。
也不知尹千負是何時進來的,當她回過神時,腰際被他雙手輕輕圈住,順勢滑入他懷中。
她想掙扎,他卻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愈想掙脫,我愈不放手。」
慕容雪終於安靜下來,就這樣任由他摟著,感受被他強烈男性氣息包圍的滋味。
「少主,您不是去春風得意樓了?幾時回來的?」說話之時,她想將玉石收入袖袋內。
尹千負忽地抓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舉動,沒回答她這無關緊要的問題,開始打探起玉石的來歷。「這玩意兒……是你那位青梅竹馬所贈?」
慕容雪不想每每與他針鋒相對,這回倒溫和的據實以告:「在我要離開家鄉時,他以此相贈,盼我能賭物思人。」
「他是你的男人?」尹千負的態度竟一點也不溫和,甚至隱含了深沉的殺意。
慕容雪對他此般失禮的問話反感,乾脆來個相應不理。
尹千負認為她不吭聲便是默認了,略微粗魯的將她托出懷中,咬牙說:「我要你忘了他。」
「這是奴婢的事,少主無權過問。」慕容雪冰冷著一張俏臉,字字堅定。
他可以控制她的人,但控制不了她的心,她不要連這點自由也被剝削,明知這麼說又會惹來他的怒氣,可她就是忍不住。
「這世上還沒有我管不著的事,你最好給我老實的照做,免得害那小子平白丟了一條小命。」
「你想怎麼樣?」慕容雪慌了,掙脫他的手,杏眼圓睜的盯著他。
尹千負很滿意的看著她眼中的恐懼;「不管他在天涯海角,只要我一聲令下,你想,他還能活命嗎?」
「你……不可理喻。」慕容雪真是氣極了,顧不得主僕之分,斥了他一句。
尹千負索性讓她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玉石,剎那間將之捏個粉碎。「有關他的記憶,你馬上給我清除得一乾二淨,今後不許再想他。」
慕容雪氣憤難當,舉起手想往他臉上揮去。
他準確的攔住她急速揮落的手,將之強置於她身後,她心有未甘,另一隻手相繼出馬,卻同樣未能得逞,反而遭到相同的命運。
「你以為你還有第二次打我的機會嗎?雪兒,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
「放開我,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恨你!」慕容雪不依順的拚命想脫困,他卻絲毫不肯鬆手。
他無視於她的怒罵,以舌挑逗她的雙唇,她想躲開,嫣紅小嘴卻在一眨眼間被他攫獲。
為何在她面前他總可以如此放肆?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可以為了拒絕張員外的迎娶,大膽且毅然決然的離開家鄉,開始一段茫茫未可知的旅程,可對他的予取予求竟一點法子也沒有,或者……她內心深處對他的予取予求竟是默許的,所以……
不!她立刻激動的否認這個可笑的想法,他不正是個混球嗎?她怎麼就這樣許他無法無天?可能她將思緒拉回後,竟發現自己居然回應了他的吻,不知不覺被釋放的雙手一點採取抗拒的意願也沒有。
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反應,腦子裡混沌不清,立刻使勁推開他,逃避似的狂奔而去。
尹千負坐在原地回味著唇上殘留的美好,臉上泛起一絲滿意的笑意,他能感受到她牢固的心防逐漸被瓦解,所以她迷惑、痛苦、不敢面對。
「小東西,你以為你還逃得掉嗎?」他胸有成竹的說著,望向散落四周的玉石碎屑,心中有些得意。
* * *
真個是糟得一塌糊塗!
慕容雪發覺自己愈來愈無法神態自若的面對尹千負那個「偷」心漢,所有男子能有的缺點在他身上盡數可見,她找不出任何足以使她戀上他的理由,但……她被他軟化了是事實。
柔卿的話她也用心想過,可誰知他們主僕是否沆瀣一氣,自後那次他欲強逼她成歡後,她便自覺看透他了,不想他竟身懷通天本領,一點一點的偷了她的心。
說到柔卿,這會兒她倒看見柔卿端著簡單的素菜,左顧右盼一陣後,悄悄地出了後院大門。
「她去樹林裡究竟搞什麼名堂?」慕容雪非得解開神秘樹林之謎,索性提起裙擺,躡手躡腳的跟了去。
柔卿對這樹林似乎很熟悉,一路未曾停步,直接來到那間竹製小屋前,從袖袋中拿出鑰匙將門上的鎖打開。
她進屋後,慕容雪便湊至窗邊,留意裡面的一舉一動。
「夫人,吃飯了。」柔卿張口說著,將碗筷擺好。
只見一名披頭散髮的婦人笨拙的從床榻上下來采,滄桑滿佈的面容沒有絲毫表情。
婦人看來約莫二十幾歲,卻面黃肌瘦,身上穿的羅衫、黃裙及足上著的翹頭鞋似乎陳舊不堪,雙手枯瘦得仿若快要支撐不了手腕上那隻手鐲的重量。
「終於有東西吃了,你們存心想將我餓死是吧!你回去告訴尹千負,乾脆一刀讓我解脫算了,何苦折磨我這許多年?」婦人有氣無力的聲音聽來格外淒涼。
「這也不能怪少主,若不是當年你勾結外人謀殺親夫,今日也不會有這種下場。」柔卿語帶諷刺,但仍是不慍不火的模樣。
婦人靜默了,垂頭喪氣的開始享用她得來不易的一餐。
柔卿在一旁陪著,沒再多說一句話。
半響,婦人放下碗筷,探探地問:「少主……打算何時放我出去?這些年來我在此靜思己過,受的苦也夠了,反正大錯已鑄成,再也無法挽回,留下我這條爛命又有何用?要不就殺了我,否則便放我一條生路吧!」
「你真是異想天開,只要讓少主掛在心坎兒上的人,不管是恨的、愛的,這輩子還有自主的權利嗎?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柔卿頓時想到了慕容雪,她不正也是尹千負心坎兒上的人?
不想在此多做逗留,柔卿收拾完碗盤後,迅捷的將門鎖上,隨後急忙離去。
待柔卿走後,慕容雪才從一棵大樹後探出頭來,這下她終於恍然大悟,這屋子裡關的便是大爺的夫人。
「夫人,你是大爺的夫人吧!」她從窗欞便可清楚的看見屋內的動靜。
婦人聽聞窗外傳來呼喚聲,連忙來至窗邊,與慕容雪對望著。「你是何人?尹府的人怎肯讓你來此?」
「是我擅自闖入的,本只想來此探探虛實,沒想到會發現夫人你……」
「別這般稱呼我,我已不是什麼夫人了。小姑娘,若你不嫌棄,凌是我的姓,月是我的名兒,你稱我一聲凌姐吧!」或許是被囚禁久了,每日每夜沒個說話的對象,凌月對慕容雪這個看來頗為良善的姑娘挺有好感,便無話不談,彷彿想將這些年悶在心裡的話全傾瀉而出。
「凌姐,你叫我雪兒就成了。我是尹府新來的丫環,曾聽下人粗略談過你的事,我還以為你早不在人世了。」慕容雪覺得凌月處境堪憐,自然和她親近起來。
凌月冷笑一下,雙眼充滿苦澀,「我害死你們少主的大哥,他怎會善罷甘休?他告訴所有人,我因羞愧而自刎了,其實我被關進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每日痛苦的挨日子,他存心讓我生不如死,尹千負果然是個不可小覦的厲害角色,我大概會終其一生待在這兒了。」
尹千負的作法雖殘忍,但她弒夫的罪行也不輕。慕容雪決定為了這個和她耗上。
「咱們能見面,也算是有緣,我知道你成天悶得發慌,不如趁這個機會,將你們之間的恩怨告訴我吧!我想不通,究竟是怎樣的一名男子讓你情願攬上這種罪孽。」
間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許……若此真為事實,慕容雪便不怪她為情犧牲他人,也犧牲了自己。
凌月心想,有人肯聽她說說心裡話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反正她已背上一身臭名,毋需避諱提及往事。
「該有十年了吧!十年前的我是個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少婦,我和我相公過的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直到五年前有一天,尹府的大爺出外打獵後,順道來我們居住的小村莊轉轉,無意間看見正在河邊兒洗衣的我,當下便決定要了我,於是他強行將我擄走,我相公還被打得遍體鱗傷……」往事歷歷在目,凌月不禁潸然淚下。
「尹府裡的下人,包括少主皆不知此事嗎?」
「大爺不讓說,自然沒人知道,大伙只當我是大爺三媒九聘迎取進門的黃花閨女。由於他以我相公的性命相逼,所以我只好全依了他。成親之後,我對他極為冷淡,有時惹怒了他,免不了換來一頓皮肉之苦,沒想到,幾年後,我竟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遇見我相公,我們這對苦命鴛鴦對彼此皆堅貞不移,為了能再續前緣,我幾經思量,終於逮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大爺酒中下了毒,讓他一命歸陰,可惜……少主太過精明,我們終究逃不過他的手掌心,被他布下的天羅地網抓了回來,我相公……他……」凌月一想到當年生離死別的情景,早已泣不成聲,無力再開口。
「他一定死狀甚慘吧!」少主想必不會讓他好死。不需她明說,慕容雪也猜想得到。
這下子真相大白了,原來此事另有隱情。所有人都認為凌月水性楊花,原來她是有苦衷。
「既然蒙受不白之冤,你為何不將自身受到迫害之事公諸於世,也好脫去眾人給你的罪名。」
「還能說什麼呢?我相公喪了命,我的心也死了,不想解釋什麼,何況尹家人不會相信我的,只會認為這是我的脫罪之辭。唉!我之所以苟活至今,是想完成先夫遺願,將他葬在我姑、舅的墓旁,可惜這比登天還難,少主已將他挫骨揚灰,我能立的只是他的衣冠塚……天可憐見,就算是這點小小心願,我也無法實現。」
* * *
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窗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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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想起離別之初,相公給她的這些海誓山盟,淚珠更絡繹不絕的滑落,好似沒個了局般。
「我會想法子救你出去的,你的餘生不該在此度過。」慕容雪不能忍受癡情之人受此殘酷對待,若癡情有罪,世上有多少人皆是待罪之身。
「別癡心妄想了,這片林子除了從尹府直來的那條小徑外,四周皆被少主布下陣法,誤打誤撞必定命喪黃泉;也就是說,若我有法子逃出這屋子,也沒有能耐混入尹府,安然的走出去,事情不可能太順利的。」
慕容雪並沒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救她脫離苦海,於是沒再胸有成竹的保證什麼,只盼她放寬心,好好對待自個兒才是真的。
「凌姐,我知道擅自來此是犯了大罪,若被少主知道,我大概小命不保,可你放心,日後我會更加小心,不會讓人發現的。你放心,只要有機會,我會再來看你。」
「好妹子,我先謝過你對我的憐憫之心了,上蒼保佑你大富大貴、多福多壽。這些年來,已經沒人這般關心過我,你是唯一憐我之人……」凌月打從方才就一直淚流不止,原本早在她相公被處以極刑時,她的淚就已經流乾,直至今日不知悲歡為何物,此時卻被這麼一個小姑娘喚醒早已死寂的情感。
慕容雪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甘冒性命危險去幫助一個初次見面的外人,或許她這麼做是為了尹千負,她想除去他的心病,想為他卸下肩上扛了多年的仇恨的磚塊,真正在他凍結的心注入一股暖流,雖然她有時真覺得他是個可惡的男人,但就是忍不住為他做些自覺不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