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答應蘇君要讓她一個人去面對鍾冠文解決事情,然而從她踏出家門,心就怦怦跳個不停,彷彿要躍出心口,跟著她去。
樂靜驤不安地在府裡等了一柱香的工夫,最後還是忍不住翻滾的心情,急急忙忙地衝到紫音軒。
當他看到鍾冠文抱著蘇君痛哭,看到她的身子無力地躺在鍾冠文懷裡,他幾乎想要當場殺了鍾冠文。
她死了!他以為她死了,真的以為她又死了。
鍾冠文聽到他失聲大喊她的名字時,抱著她回身面對他,讓他清楚地看到一個男子的心痛是怎麼回事。
鍾冠文的臉上沒有多少淚痕,但是他的眼眶卻含足了水分,雙手緊抱著她的身子。什麼話也沒說。兩人對望了許久,他才依依不捨、愛憐地梭巡她的臉、她的身子,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僅落了一滴淚在她的臉上,再緩緩起身,把她送到那一雙不知等待多久的手上。
抱回她的身子,他才知道鍾冠文只是點了她的昏穴,他不明白鍾冠文的用意,但是感謝他願意讓她回來。
他在抱著她離開時,鍾冠文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然而正因為這樣,更讓他深覺——他橫刀奪愛了。
抱她回府後,樂靜驤有失而復得的喜悅,解了她的昏穴,改點她的睡穴,讓她的身子好好休息一下。
看她有如當初救回時的昏睡模樣,心裡真是感慨萬千。早知道愛上她會如此難枕,當初他該直接將她還給鍾冠文,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個結果。只是他若真這麼做,錯過她的人換成是自己,往後若發現她是該屬於他的,他也一定會抱憾終生。
唉!蘇君啊!蘇君啊!到底是怎樣的情緣,讓我和他為了你這般癡、這般狂啊!
樂靜驤輕撫著她微腫的唇,這該是那男人深吻的結果。他嫉妒,真的好嫉妒,但是卻不能責怪什麼,因為這不是她的錯,更不是那男人的錯。覆蓋上她的唇,濕熱、柔軟,還帶了些許鹹鹹的滋味,她這唇瓣到底吃了多少淚水,裡頭應該有一些是那男人的吧?
想他和鍾冠文在商場上都算是能呼風喚雨的人物,今兒個卻全輸在她這個小女子身上。而她若是長得國色天香、傾城傾國的美樣兒,輸得這麼淒慘倒也心甘情願。偏她長得只算得上清麗,是比得上街角賣豆腐的珠兒,卻不能堪稱佳麗啊……
真是被傅老頭說中,做了一宗賠錢生意,而且還是賠得最多的生意,不但人賠上了,連心也賠上,愈想愈不甘心啊!
原本輕吮著她的唇,隨著他瞪視的表情,咬得愈加用力,灼人的熱力亦散發開來。
蘇君被咬痛了,嘴角逸出了痛呼,人悠悠轉醒;看見熟悉的景物、熟悉的人,早以為乾涸的淚又汪汪地湧上眼眶。
「靜驤哥哥!」她用力仰起身子抱住他。
樂靜驤讓她抱著,不管她為什麼哭,這都是最後一次了。
從她開口喊他的名字,每次喊,每次都哭,以後不許她喊他這名,這個名字不過四個字,不值得她用這麼多淚水來換。
何況他樂靜驤從小就愛笑,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笑面虎,沒道理他愛個女子老是讓她哭。
一想到這個,他托起她哭腫的小臉。唉!本來就不是什麼天仙美女,這陣子又哭得這麼淒慘,還真是教人不忍卒睹哩!
他笑著貼上她哭扁的小嘴。「哭出了這麼多淚水,還嫌不夠嗎?」他的舌舔著她紅腫的唇瓣,逗弄了一下,撬開她的唇,進到她的小嘴裡頭,逗留一會兒才退開。
「靜——」
「呃,等一下。」他用手急急地摀住她的嘴,迷人又勾魂的眼轉了轉,對上她不解的眼神,嘴角逸出魅人的笑紋,「以後不許你喊我『靜驤哥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喊我這個名字都是哭著喊,我不愛看你哭,你也說過,你很少哭,這陣子讓你哭足以前少掉的眼淚。今天我讓你最後一次掉淚,往後你陪著我一起笑,好不好?」
聽著他的話,蘇君很想給他笑容,嘴唇被他的手摀住了,他看不到笑紋,眼角雖有笑意,淚還是流了出來。「
「傻丫頭,你又不是存水缸,哪來這麼多眼淚好流?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帶你回來……」
「是你去救我的?」蘇君拉下他的手問。
「救你?沒有,我去的時候,他已抱著你昏迷的身體。看到我衝進去,他什麼都沒說,靜靜地把你交到我手上,靜靜地看著我抱你離開,我以為……你為什麼會昏過去?」
「我不知道,我……我該知道他是不會傷害我的……」說不到三句話,她又哭了起來。
樂靜驤歎了口氣,看她打算貫徹他的話,要在今天哭個徹底。心裡不想說些無意義的話,開了口還是說:「別哭了好不好?告訴我,他對你做了什麼?」他拭去她流下的淚,眼眶的珠淚兒又冒了出來。
蘇君看他一直緊蹙著眉峰,不願重複鍾冠文對她說的話;忽然,她想起鍾冠文對她說的最後那些話。
「蘇君,他到——」
「冠文哥沒有對我說什麼,他只是抱著我說:『芷兒,我情願你死在我懷裡。』重複這兩句話,她痛哭了起來。
真的,再也不能喊他冠文哥了。他點了她的昏穴是在告訴她,他會當鍾芷已死在他懷裡,這世間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這到底是怎樣深的情啊!讓他說出這樣的話,割捨對她多年的感情,成全她想離去的心。樂靜驤苦澀的笑著,隨即又想到,好一個鍾冠文啊,他真是老奸巨猾,今日他這麼一退讓,怕是蘇君一輩子也忘不了他,一輩子都要背負他給的深情。
該死的鍾冠文,輸也不輸得乾脆一點!他到底還想圖個什麼?
樂靜驤摟她回到懷裡,眼底浮現出深沉的佔有慾。「別想了,你答應過我,今後心裡就只有我一個人,這是約定,你不許忘。」
凝視他深情的眼眸,蘇君緩緩垂下眼瞼遮住滿眶的珠淚。允諾地點點頭,將後貼靠在他的唇上,「是的,蘇君的心裡,以後就只有你一個人。」***
「靜哥,我一定要去嗎?」蘇君穿著錦白襯桃花紅的大袖原,坐入轎子前緊張地問。
自從鍾冠文的事情後,她生了病,足足在樂府休養了一個多月足不出戶。三天前受邀入宮為皇上演奏了幾首琴曲,皇族的人依照舊例給了一些獎賞,比較特別的是,皇上居然開口要收她當義妹,還封她個公主的名號。
當下,她當然是不願意。莫名其妙的被人收為義妹,她嚇都嚇死了,哪有可能點頭答應?她想都不想就要搖頭回絕,樂靜驤卻在一旁催她點頭謝恩,害她跪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樂貴妃見她僵在那兒,才笑著告訴她緣由。
皇上會想收她當義妹,一是因為有事要她幫忙,希望她能代表皇室出面參加「文競」。二是受樂靜驤的請求,因為她沒名沒姓又沒地位,雖說他早早就離開尚書府自立更生,然而他還是和尚書府脫離不了關係。
他不想在成親後帶她回尚書府時被人冷言冷語的取笑,有個身份總是能遏止那些好事者的搬弄,就算是有名無實也無所謂。
「醜媳婦也有見公婆的時候,何況我的蘇君長得不醜啊!」樂靜驤在她額面上印個安撫的吻。
蘇君注視他長得實在好看的臉,歎氣道:「我實是配不上你,你甚至比冠……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人的外貌相差太多嗎?」她將鍾冠文的名字吞回肚子裡,偏頭看向別的地方,說出心裡的看法。
「你這是在疏離我,還是嫌棄我?」他扶正她的臉,見她不願正視他,微怒地貼在她唇上問:「難道你賺我長得與你不搭,所以才這麼調侃自個兒來迴避我嗎?」
蘇君被他故作哀怨的語氣逗笑了,「靜哥,我有你這麼俊的人當夫婿,是多少姑娘們夢寐以求的事?你不但家世好、才華高,人聰明又英俊到幾乎無人可比擬了,怎麼會有人嫌棄你,不想嫁你呢?」
她——一的讚美他,得到的是一個懲罰的吻。
她不理睬他的怒意,繼續說:「倒是我,要什麼沒什麼,從面貌到家世,沒一樣可以拿得出檯面和你相配,該被嫌棄的人是我,不是你啊!」樂靜驤寒著一張臉,憤怒地轉過身不看她。「你說沒有人會不願嫁我,眼前不就有一個嗎?你不是嫌我長得太好,長得無法和你相配,所以不願意和我回府拜見我的爹娘,不願意我開口提親事?」
她不知道他想回府提親事啊!他又沒事先跟她說,怎能說她不願跟他回去拜見他的爹娘呢?蘇君想開口辯解,但他不聽,自顧自地又說了一堆話——
「我長這麼大,從來不在意自己的臉好看不好看,沒想過要拿這張臉去和誰比;沒想到這張臉竟比不過鍾冠文;沒想到它居然會長得和你不相配,讓你不願與我——」
「靜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這個意思的。」對於他突來的怒氣,她只能趕快解釋。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他的語氣憤怒,大手卻是溫柔地托起她的小瓜子臉。「以前你和鍾冠文在一起時,你沒有這些問題和疑惑;你不能答應他的婚事,只是因為他不能單單只娶你一個人。現在呢?我就只愛你一個,也只求愛你一個。而你卻拿這些理由來拒絕我,為什麼?是我不夠疼你、不夠寵你、對你不夠好?還是你覺得我長這樣的臉就是和你不相配?」
「我……我沒這個意思啊!」她覺得好委屈喔!莫名其妙地惹他生氣了,只是他平常不是這麼容易生氣的人,為什麼今天說不上三句話就氣得不理她呢?
看他氣得背過身子,理都不理她的輕聲求和,連忙從身後抱住他,整個人緊貼在他背上,細聲細氣地對他道歉。
「靜哥,你別生氣嘛!我從來不曾把你當冠文哥,也不曾拿你和他相比,你在我的心中就是你,就是蘇君的靜哥,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口。而且你對蘇君夠疼、夠寵、夠好,蘇君感激你都來不及,怎會拒絕你呢?今兒個是我不好,不該提這事的,若你還不能配蘇君,那蘇君大概就真的沒人要了。」
他伸手握住她圈到腰前的手,轉回頭看她顫抖的臉,不禁露出笑意,和她說話的聲音卻還是冷怒的。「誰說沒人要你?我搶你可搶得辛苦,差點連命都不要了,你居然對我視而不見,還說沒人要你。」他對她自憐的話真有些惱怒,什麼時候她的自信心連一點也不剩了?「我說,你現在倒好了,已經成為一個公主,身份尊貴;倒是我,才真是一介平民。一本來你和我之間,一向都是我主動,你現在若覺得不希罕我這種自動送上門的貨色。拒絕和我回尚書府拜見爹娘,我絕不會勉強你的,反正是我自作多情,是我一廂情願。"
蘇君看不到他的表情,聽他的聲音憤怒中帶有哀傷,她內疚不已。她不是不想和他回尚書府,而是……「靜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也不是你一廂情願,你千萬別這樣說啊!蘇君……蘇君根本不在乎皇上給的那個封賞,何況那也是你求給我的,沒有你,再多身份給我都沒用。我愛你,或許我在各方面都配不上你,但我真的愛你。只要你不在意我諸多的缺點,能有你相陪、相守一輩子,我自然願意陪你做任何事,更別說只是回尚書府向你爹祝壽。你不要生氣,不要多心了好不好?」
傻丫頭,終於還是讓他把話套出來了。樂靜驤笑著回身,將她直接摟在懷裡,不讓她看到他臉上的笑容。「蘇君,你說的是真的?不是我一廂情願和自作多情,而你也從不嫌棄我的臉……與你不相配,而且還願意陪我做許多事,包括和我回尚書府給爹祝壽,順道把我們的親事向老人家提一提,是嗎?」
「嗯。」她靠在他心窩上,聽著他平穩的心跳,不想再說錯話惹他生氣,遂附和地說:「今天是你父親的壽辰,你我做晚輩的人回去祝壽是應該的。不過你適才說錯了,就算你今日同你家人提了親事,我也還不算是你樂家的媳婦,怎麼樣都不能說是醜媳婦見公婆的。」
他聽她又這麼自我調侃,伸手隔開兩人的距離,讓她看到他好笑的俊臉,俯首以唇點著她的唇瓣。「蘇君,關於這一點,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讓你成為我樂靜驤的夫人。這次,你絕對沒有機會後悔,更沒有機會逃走。」
***
大紅燈籠高高掛滿整個樂府,燈還未點亮,洋洋的喜氣已掛在每個人的臉上。
晌午過後,人聲愈來愈鼎沸。受到宴請的客人不少,聞風而來湊熱鬧的人更多,尤其是尚書府,特地為樂靜驤在樂府四周圍擺了五百桌流水席,讓鄉親共沾喜氣與歡樂。
蘇君在京城並無親人,樂靜驤為表迎娶的慎重,與齊澍謙商量,決定讓花轎和皇上賜的半鑾鳳駕由齊王府出發,繞行汴京城一圈後,迎入樂府。
對於此事蘇君並無異議,不管從什麼地方上花轎,總歸是要進入樂府的大門。只是她希望……如果可以由京城鍾府出嫁,會令她對鍾冠文的愧疚釋懷些。
「蘇君,你今天真的好漂亮喔!」小棋子欣羨的語調令在場的丫鬟聽了,皆莞爾一笑。
蘇君溫婉的對小棋子笑道:「對我,你不必羨慕,像你這樣的大美人,改明兒當新嫁娘時,一定比我更驚艷四座的。只可惜就只有齊大哥看得到,不然……若讓靜哥瞧瞧,讓他知曉什麼叫美人的話,他就不會說我嫌棄他了。」
「哼!他那種人,隨心所欲慣了,一切好惡偏偏和人不一樣,說一句比較實在的話,他根本不懂什麼叫美醜。」小棋子翹起嘴來又扁了扁嘴,哼了兩聲,忿忿不平的說:「蘇君啊!你是不知道他那種人,一向自視甚高又挑剔得很吶!兩年前,有一次我們大夥一塊去春宴樓聽曲兒,大家都說艷卿是京城的大美人,問到他時,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他說什麼呢?」雅商實在好奇啊!據她對爺的瞭解,爺一向不談面貌美醜這事,他認為談這種事的人最無聊、無趣了;不意爺還是和人聊過這種話題呀!
蘇君也很好奇,他對艷卿的評價是什麼?自從上次的事件後,他便不再帶她去春宴樓聆琴。平常他想聽曲子就要她彈;而她不想彈時,換他主動彈給她聽,兩人相互取悅對方,去不去艷卿那兒聆琴也就無所謂了。
「他呀!很過分,居然看也不看艷卿一眼便說:『艷卿啊!還好啦,五官俱全,不能說丑。』你們聽聽,他說得過不過分?不過。這還不是那天他說得最苛刻的話,那天……」
「小姐,我家爺說話一向不會苛刻的,你不要誤導夫人對爺的印象了。」雅徵收拾好胭脂盒,聽到小棋子說的話,連忙為主子辯解。
「我哪有誤導蘇君對他的印象?我是在讓蘇君瞭解他真正的為人。難道你不知道嗎?夫婦相處之道是相敬如『兵』;既然是如此,就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是在教你們夫人要如何戰勝你們家那老奸巨猾的爺,以後才不會任他欺負,或者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你們知不知道?」
蘇君對她的話,略有同感的點點頭。雅丫頭不以為意的搖搖頭。巧韻笑著看看窗外的天色,「小姐,時辰好像差不多了,我們還是趕快準備、準備。」
「也好,不過……你們真的覺得我這樣——」蘇君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敲門聲打斷。「巧韻,你去看看誰來了。」
巧韻開了門,宮昂遞了一張紙條給她。「爺要給夫人的。」
巧韻拿回給蘇君,蘇君看了字條,激動得熱淚盈眶。
「蘇君,發生什麼事了?」小棋子看她哭了起來,擔心地問。
「是……是冠文哥……是冠文哥來找我,我以為……我以為他再也不會想見我,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才會對我說那些話;沒想到……對了,他在哪兒呢?」她抓著字條,起身望著巧韻。
「我不知道,宮昂只拿字條給我,根本沒有說任何話,他應該還在外——小姐,時辰——」巧韻邊解釋,邊看著疾速移動到房門的蘇君。
蘇君想問官昂,人在哪裡;打開房門,迎面就見到鍾冠文站在那兒等她。
「冠文哥……」她喊出他的名字後,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淚水氾濫而出。
鍾冠文臉色略帶憔悴,看到蘇君的新娘裝扮,面露苦澀的笑容,「你……這樣很美,真的很美,甚至比我想像的還美。」
「冠文哥……」蘇君除了喊他的名,除了眼眶蓄滿了淚,千言萬語全都被梗塞在喉嚨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人相望許久,鍾冠文終於開口,「芷……蘇君,不管你叫什麼名字,你在我心中都是那個掛心的人,我無法真把你捨了。」
「冠文哥,對不起,是我的錯。」這次她真的落了淚,哽咽地說道。
「蘇君,別哭!當新娘的人哭紅了眼,會讓她夫婿在掀起紅蓋頭時嚇壞了的。」他心痛依舊,捨不得她哭,說著話來逗她開心。
「冠文哥,我……」蘇君腦袋一片紛亂,看見鍾冠文的出現欣喜多於驚訝,她喊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想證實他真的出現在她眼前。
她邊哭邊擦掉眼淚,不讓淚水迷濛了視線,讓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鍾冠文很想將她抱入懷裡安慰,但這不再是他的權利。他舉起手,輕輕拭去她粉頰上的淚水。
「蘇君,我今日來看你,心裡有些事想跟你說。」他語氣凝重,努力想要放開心懷;眼前的她不是為他穿上這套美麗的嫁衣,心頭彷彿被一擔重石壓住,想開心——難啊!她看他久久不語,柔聲問道:「冠文哥想告訴蘇君什麼事?」
聽到她自喚「蘇君」,他睜大眼看著她,認了命的歎口氣,硬擠出一個笑容,「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在我的心中,你還是我最疼愛的那個人,我還是希望你能快樂。不過,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的私心,就把以往的『芷兒』留給我,好不好?」
蘇君不懂他的意思,眼眶帶著淚水,笑笑地望著他看。
他明白她這個表情的含意;小時候她若不懂他講的話,就是這樣不語地直望著他。
「我把鍾芷的墓移回蘇州了,也告訴娘——你已經死了。」鍾冠文見她聽到這話又落了淚,給了她一個笑容,忍住自己的淚往肚裡吞,努力用著平和的語調告訴她,「我還告訴娘,老天爺待我極好,雖然我失去了芷兒,但又遇到了一個與芷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她的名字叫蘇君;可惜我晚了一步,她已是別人的未婚妻。所以我只好認她當義妹。」
「冠文哥!」蘇君聽了這話,再也不能克制自己的激動,她緊緊地抱住他,不斷地喊:「冠文哥!冠文哥!」
鍾冠文讓她抱著,過了好一會兒,他問:「蘇君,在我來這兒之前,我已到樂府找他談過,他說只要你不拒絕我這個厚臉皮的提議,他不反對你我結為義兄、義妹,就不知你嫌不嫌棄我?願不願意接受我的提議,往後還是喚我一聲『冠文哥』呢?」
「冠文哥別這麼說,蘇君當然肯,當然肯喊你『冠文哥』。」她抱著他激動地說,「這一切本來就是蘇君的錯,是蘇君害你傷心。原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沒想到……你還肯見我,還肯認我當妹子,我才是那個應該求你原諒的人、求你不嫌棄的人。
「胡說什麼?你何時做錯了?感情這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單是要一方付出,終究是難有結果。」他將她推離,舉起手來輕拭她始終掉個不停的淚,輕輕地歎氣,「不是你的錯、是我輕忽了你的心意,沒留意到你的感受和心情,才會錯過牽你的手的機會。」他改握住她的手說。
蘇君聽了,心裡百般滋味不知從何說起,除了感動,還是感動。她緊抓住握她小手的大手,緊到兩手都發白了仍不放開。
「蘇君,冠文哥有一件事想要問你,希望你能答應我,好不好?」他做俯著身子,輕貼在她耳邊,溫柔地問道。
蘇君仰起頭看他的俊臉,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冠文哥想要蘇君答應什麼事?」
鍾冠文注視她嬌柔的瓜子臉,將她的容貌牢牢地烙印在心中,輕聲地問:「蘇君,如果真有下輩子,你讓冠文哥牽你的手過那一輩子好不好?就只有我們兩個一起過,你說好不好?」
蘇君仰著瞼,淚又流了下來,她微啟檀口,好不容易吐了一個字,「我——」
「小姐、小姐,上花轎的時辰到了,再不上轎子會延誤時辰的。」雅商、雅徵匆匆跑到她身旁,邊催促邊朝鍾冠文福福身子致歉。
她們打斷蘇君的話,也不讓她有機會再開口,紅蓋頭小心地往她頭上一罩,扶著她急急地往外走。
鍾冠文嗟歎時機的不當,但他在心中自許,下次一定要她回應他這個承諾。他在她們離開視線前,喊住她們。
「蘇君,雖然你嫁入樂府便算是樂家的人,但是你不要忘了,鍾家算是你的娘家,冠文哥隨時歡迎你回來鍾家;不管是京城的鍾府,抑或蘇州的鍾家,都是一樣,你只要高興或是有事想找冠文哥說,隨時都歡迎你,知道嗎?」
蘇君聽到他的話,忍不住將頭巾掀了起來,回頭望著他,吸了吸氣,笑笑地說:「多謝冠文哥,蘇君知道,也一定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她很想再多看他一眼,再與他多說一些話,奈何雅商她們一直催,最後她朝他福了福身子,算是道謝與道別。之後上花轎與拜堂,她的腦袋不斷盤旋著鍾冠文問她的話。
她瞭解他的性子,這次她沒回答他,下次兩人再見面時,他一定會找機會再問她,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又傷了那兩個愛她的男人。***
拜完堂,樂靜驤英氣勃發的牽著新娘走入洞房,他將蘇君小心地安置在床沿坐好。「蘇君,我先到前頭敬酒,酒過三巡就回來,你若累了,先休息一下。」他隔著蓋頭和她說。
「嗯。」蘇君低低應了聲,濃濃的鼻音從紅蓋頭下傳了出來。
樂靜驟聽了,心中不無感歎,他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別想太多他的事,至少……別再為他哭了,好不好?」
蘇君對於他的安慰,先是莞爾,想起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便點點頭,應了聲。「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不會了。」
「那就好。」得到她肯定的答覆,他放寬心。「你忍耐一下,等會兒我回來再幫你掀這頭蓋。還有,你心裡得有個底,我敬酒回來,一定會有一些無聊的人跟著回來,你別慌,我會打發他們,但是要委屈你再坐一下,好不好?」
「不要緊,你快去吧!免得前頭的人等得不耐煩了。」蘇君安撫道。
得到她的保證,他放心地離開新房,酒過三巡後,果然見他回到房裡,而他的身後也果真跟了一大群無聊的人。
「看新娘!看新娘啊!」大家起哄地說。
「對不起,小弟的娘子很怕羞,請各位高抬貴手,今天別急著見她,改日小弟一定帶她過府——一道謝。」樂靜驤虛應著眾人。
「不行、不行,一定要今天見,人家說,女子的一生就是扮新娘子那一天最美,尤其靜驤是汴京城裡的大俊男、大才子,娶的新娘一定是個大美人,我們今兒個一定要看,要看全汴京最美的新娘子。」大家圍住新人,蠢蠢欲動,若不是掀紅頭蓋兒是新郎的權利,早就自行動手了。
樂靜驤早猜到會有此結果,所以稍早他沒有為蘇君掀頭蓋,想的便是避免蘇君遇到這種尷尬的場面。
他堅持不掀新娘子的頭蓋,眾人奈何不了他,也不願就此離開。大家在新房裡鬧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喧嘩,有人好奇的出去打探。
「別急、別急,新娘的畫像就這麼一張,大家只要排隊一定看得到。
「外頭有新娘子的畫像!外頭有人喊,有新娘子的畫像!
不知是誰先聽到這聲喊話,興奮地鼓動眾人。不一會兒,新房的人全都跑光光,大家都去排隊看新娘子的畫像。
樂靜驤在最後一個人踏出房門時,趕緊將門關上,才吁口氣的走回新娘身邊。
即使早將她的容貌印在腦海中,也猜想不下千次、萬次她扮新娘的模樣,掀開頭蓋看到她姣好的面容時,他還是深受感動。
他彎下身子,俯下頭在她的粉頰上印個輕吻。又在她的嫣唇上流連之下,「蘇君,我的娘子。"
蘇君被他虔誠的語氣感動,舉起手來擁抱他,也回他一聲,「靜哥。
兩個人維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他坐到她身旁,仔細地瞧著她哭得紅腫的眼睛。
「釋懷了嗎?」
「嗯,謝謝你!」蘇君抓住他溫暖的大手,身子輕輕地偎到他身上。
「不必謝我,倒是……你答應他了嗎?」
他問得沒頭沒尾,她卻知道他在問什麼,沉默著不願回答。
「蘇君?」
「嗯?」他不明說,她便裝傻。
「你……他……」他不想說出那些話,心裡對鍾冠文是又敬又怒。敬他對蘇君的愛,能一直維持著愛的真諦——寬恕與包容;怒他不死心,非要來跟他搶蘇君,這輩子不成,就想要預定下輩子。
不可能,他不會退讓的,這輩子蘇君是他的;若真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不管有幾輩子,他都不會讓蘇君離開他,鍾冠文該死心才是。
樂靜驤反握住她的小手,下定決心地說:「我不管他有沒有問你,也不管你有沒有答應,我告訴你——」他抬起她的下巴,認真地注視她的眼,「不管哪生哪世,我都要和你結為夫妻,我不會改變心意,也不許你改變心意。」
說完,他深深地吻住她,溫柔地抱著她倒向兩人的新床……
有別於新房的浪漫。喜宴上,看完新娘的畫像後,現場冷清了不少。站在畫像前的人,只剩一個。
「你這樣做,不怕靜驤知道,以後不饒你嗎?」
「不會啊!我是為蘇君想啊!大家現在見到新娘大肉餅臉,加上幾粒芝麻的畫像,以後再見到她的真面目時,就不會覺得她長得太平凡,覺得她配不上那個大傲人;反而會覺得她長得不錯,若是再加上她的才華,一定會覺得她配他是綽綽有餘,這樣反而好啊!」
「是嗎?」齊澍謙遠遠看著畫像,雖然一直被站在畫像前的人擋住視線,但畫像上的大醜女連他見了都怕,真懷疑大家怎會相信靜驤會娶這樣的女人進門?可見大家多麼不瞭解靜驤。
「是,我說得絕對是。齊驢子,你別一臉不屑的表情好不好?我是說真的嘛——」小棋子看他還是不信,正想繼續說服他,張開口卻被鍾冠文的話給打斷了。
「巧韻!」站在畫像前的鍾冠文恰好瞄到走過的女婢。
「公子!」巧韻見到他,心中也很愧疚。「對不起!」
他將眼光移到她臉上看了看,歎道:「不要緊,我不怪你。只是我想跟你說,以後小姐在這兒,你要多用心些,照顧小姐的責任就落到你身上了。」
「公子,你別這麼說,這本來就是巧韻分內的事了。」巧韻感動地點點頭。
「我等過些日子又要回蘇州去,短期之內不會再上京城,你陪在小姐身旁,小姐若有什麼事想做,在樂家沒法做,你就捎信給我,我會想辦法為她辦好;不管我人在京城或在蘇州都一樣,你要留心些,尤其是小姐的身子,知道嗎?」
「巧韻知道,請公子放心。
鍾冠文看看巧韻,眼睛又回到畫像上,心裡想道,至少有人在這兒陪著她,讓他安心不少。至於以後,他真的不能再像以往那樣,可以常常見到她,他應該為她畫幅畫像留在身邊,讓他在想她時,可以拿出來聊慰相思啊!
他沒留下來吃東西,交代完巧韻便離開。
小棋子一直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喃喃道:「他對她真的很癡情,只是……紅顏或許是禍水,但男人的多情卻一定是災禍。瞧他,就給自己帶來災禍了。」
她覺得他的傷心是應該的。
齊澍謙也一直看著鍾冠文的背影,心裡為樂靜驤哀歎,看來靜驤這輩子,注定要有一個永遠趕不走的情敵;而他絕對不能有個閃失,否則他失去蘇君的可能性極大、極大……
一想到這層隱憂,他看著眼前的可人兒,慶幸的想,還好他遇上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