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的奔波,在商不孤出現之後,總算可以暫歇一口氣。由於大同村裡的聞香坊已面目全非,一行四人決定先回到洛陽偷爺的家。
終於可以不必日夜趕路,一路上倒也悠哉閒適。然而,風允天對淨月溫柔體貼,以及淨月投注在風允天身上的依戀眼神,讓商不孤若有所思。
夏日的艷陽不知不覺退了燒,偷爺此刻坐在自個兒家裡的廳堂裡,不甚雅觀地伸個大大的懶腰。
「呼!還是家裡舒服。」偷爺喝了口久違的家鄉好酒,舒服地瞇起眼。「我說老商,你到底是頭九個怪貓,被呂府的人抓去居然還可以趁亂逃出來。」
「偷前輩說的是,晚輩是命大了一點。」商不孤打了個揖。「全靠偷前輩及風少爺賜救,還沿路照顧小女,晚輩實無以為報。」
東一句「偷前輩」西一句」偷前輩」,拘謹地讓偷爺聽得全身發麻。然而,若讓商不孤同淨月一起叫他偷爺,這輩份又全亂了。不得已,讓商不孤叫一聲前輩,應該也不算托大。
「我老頭子不需要你報答。」偷爺打了個酒嗝。「你真要謝,也要謝謝風小子,他為了救你,勞心勞力,還在那梅莊被屠尚賞了一針奪魂針,差點連命都沒了。」
「奪魂針?」商不孤臉色驟變。「聽聞中了奪魂針的人,會陷入睡眠狀態,直到失去生命,天底下除了醫尊無人能解,難道……」
「嘿,這又是淨月娃兒的功勞了。」瞥向低頭沉默的淨月,偷爺心底暗笑,怎麼過了這麼久,這娃兒還會害羞?「她獨自帶著病危的風小子上落霞小築去求醫尊,沿途照護,這才救了風小子的命。」
「淨月『獨自』和風少俠『兩個人』上落霞小築?」商不孤指責的眼光射向女兒。「淨月,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居然和一個大男人獨處那麼久,還……還「沿途照護』?這要傳出去,你還要嫁人嗎?」。
風允天皺眉想說些什麼,卻被偷爺伸手攔住。
「老商,你這話就有失公平了,你不感激風小子為你出的力也就罷了,他受傷時昏迷不醒,又能對淨月做什麼?」
「不,我很感激風少快做的一切。」商不孤表情冷硬。「但這和淨月有失女德是兩回事,看來我從小到大對她的教誨全都白費了!」
「爹!」淨月面無血色。
「氣死我了!」偷爺怒極朝椅把一拍。「早知道你商不孤如此冥頑不靈,就該由你在呂府自生自滅……」
「別再說了。」淨月咬著嘴唇,豆大的淚水滑落。「是我的錯,當初我一心想救人,壓根兒沒想那麼多。爹,如果你覺得我讓你丟臉了,那我、那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
「咳!可以容我說句話嗎?」他這個主角都還沒開口,旁邊的人已經吵成一團了。風允天用力咳了一聲,坦然地面對商不孤:「前輩,那你認為,這件事該怎麼解決?」
「怎麼解決?」商不孤此刻投向風允天的眼光不是凌厲,而像……含著一種特別的意涵。「最好的方式只有一個,你說要怎麼解決?」
聽到這話,風允天嘲諷地一笑,但視及淨月哭紅的雙眼,他放柔了語氣:「我懂你意思了,我會負責的。」
「風小子,你的意思是……」偷爺看看商不孤,又看看風允天,突然腦子一明,沒了先前的氣憤,話語中有些驚喜。
而淨月是睜大了眼,困惑地望向風允天。
「我娶她!」風允天拋給淨月一個意味深遠的目光。
這衝擊性的宣言,讓商不孤釋懷的一笑,而偷爺更是樂不可支,就缺沒拿串鞭炮普天同慶。可是這滿堂和樂的氣氛中,卻有一個人懷著不一樣的心思。
「風大哥!」淨月急得站起身子,頻頻擺手:「你不必……」
「好!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偷爺打斷淨月,怕她壞了這樁好事,笑呵呵地盤算:「那地點就在我老頭子的窩好了,而大喜的時間就訂在這個月……不不,太急了,不夠時間準備,下個月初你們看怎麼樣?」
***
「初三,宜祭祀、酬神……嗯,初四,諸事不宜;初五,宜嫁娶!這一天好!哎呀,好像又和淨月娃兒生肖相沖;初六……」
「偷爺?」風允天跨過大廳的門檻進來,就看見偷爺抱著本歷書搖頭晃腦的樣子。「偷爺!我想問你……」
「啊!風小子!你來得正好!」一見到風允天,偷爺立刻丟下書,跳下椅子拉著他的手往門外沖。「你過來這兒看看,有什麼缺的。」
就這樣,風允天什麼都還沒說,就又被拉出門去,漫無頭緒地在庭院裡東繞本逛。 自從他表明娶淨月的意願後,偷你和商不孤立刻著手策劃婚事,兩個年輕當事人的意見全被當作放屁,毫無置喙餘地。迄今已半個月,每日只見偷家班子弟到處奔波,四處張羅,大大小小的賀品一樣一樣抬進屋子,門窗上也貼滿喜字,搞得他眼光撩亂、頭痛非常。常常想開口叫偷家班別這麼費事兒,卻往往被眾人朝門外一推,輕輕巧巧地用一句話堵住他的嘴:
「難道你想要商姑娘嫁得寒傖?別煩惱這些瑣事,靜靜地做你的新郎情就好!」
面對這樣的話,風允天無法辯駁。這件婚事,他從頭到尾堅持的,就是不希望對外宣揚,因為按他及偷爺的名氣,前來道賀的人絕對擠爆偷爺的家門,喜筵會場搞不好要擴大到街上去辦,否則根本塞不下這麼多人。而他最怕的就是這種交際應酬的場面,最好能免則免,自己人關上門慶祝就好。
對於他這個堅持,淨月沒有任何異議,嚴格地說,在這裡的每個人,就怕她突然說一聲:「姑娘不嫁了!」所以從他說要娶她的第一天開始,她表達好惡的權利就被剝奪了。
當然,哪個新嫁娘不希望嫁得風風光光?但這件婚事決定得倉促,又密而不宣,因此風允天心裡對她其實有絲歉疚。
「到了,就是這兒。」偷爺的叫聲打斷風允天的沉思,帶他來到一個大房間外,獻寶似地推開門,喜孜孜地說:「哪,聘禮就是這些,你看夠不夠?」
風允天才踏進一步,滿坑滿谷的喜慶物品當下讓他傻了眼。
偷爺好似沒有看見他的反應,逕自笑著說明:
「這裡有紫檀木桌椅二十套、酸枝拱椅二十張、賣妃床五張、芙蓉幃帳十幅、鴛鴦衾枕五套、繡花被面五件、綾羅綢緞六十正,大木盆十個、香案全副、鑲金酒壺和金漆攢盒各十對、鳳冠霞帔五套,還有鮑魚、魚翅、熊掌、清酒、白酒、蒲葦、膠漆、五色絲、合歡鈴……」
「慢著漫著,」風允天聽得頭都暈了。「只有我和淨月要成親吧?買這麼多要做什麼?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一次要納十房妻室哩!」
「淮陽老怪的徒兒成親,怎麼能小家子氣?我還嫌不夠呢!」偷爺理直氣壯地戳著風允天的胸口。「淨月娃兒嫁你嫁得如此委屈,當然更要氣派些。反正這些東西以後也都是用得上的,我老頭子就算挖光國庫也要幫你們多辦點啊!」
挖光國庫……風允天失笑,原來都是不花銀子的,他一下子倒真的忘了眼前這個人是「偷」爺呢!
「喂,風小子!怎麼呆了?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偷爺搖搖頭。「這些日子淨見你心不在焉的,有時還真替小淨月擔心起來,你娶人家到底是什麼心態?」
「什麼心態?」風允天似笑非笑,輕輕一揚嘴角:「被她爹逼婚嘍!」
「要真是這樣,我第一個扼死你!」偷爺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兩指直取風允天咽喉,卻被他輕描淡寫地躲了過去。「你這死小子,成天對人家又摟又抱又親的,什麼便宜都教你佔盡,結果你還和那醫尊的女兒糾糾纏纏,小淨月太不值了!」
風允天的心裡,突然浮現淨月的臉蛋兒,害羞的她、撒嬌的她、堅毅的她、梨花帶淚的她,還有她嘴角那方小小的笑渦……笑意不期然湧上他的臉龐。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傻笑什麼!」又敲了風允天一記腦袋,偷爺繼續囉嗦:「想想小淨月的條件,嫁到宮裡當個貴妃都沒問題,你小子要不是真心的,就不要誤了人家,現在說還來得及。」
「我都還沒英年早逝,已經有人幫我娘子另尋出路了?」風允天裝模作樣地昂頭思考:「當個嬪妃也許不錯,至少生活無虞,如果她比較喜歡皇上而不喜歡我,那我也沒辦法。」
那就是說,除非她不要他,否則他娶定她嘍?偷爺在心裡偷偷地笑,表面上卻瞟了眼風允天,義正詞嚴:
「娘子娘子的叫,人家都還沒過門呢!到時候進了你風家,憑你這個風流種,又冒出第二個楚惜之、第三個楚惜之,小淨月一定天天以淚洗面。」
「嗯?群芳圍繞,這可是帝王般的享受啊!」點頭感歎了一陣,風允天嘴上不認真地應對,眼神卻是無比堅定:「不過,我風允天一介江湖術士,想來是沒這種黃帝命,還是乖乖地娶一個妻子就好。」 一個妻子!偷爺就等他這一句。這小子平時嬉笑怒罵,灑脫不拘,但對於淨月娃兒卻相當執著,否則商不孤就算拿關刀抵著他的頭,他要不喜歡就絕對不會娶。
「記住你說過的話,淨月娃兒很死心眼的。」
風允天怎麼不知道她死心眼?不過死心眼的對象是他,那就變成一種可愛了。
「喔!對了。」偷爺突然想起什麼。「你剛才到大廳,是想問我什麼?」
他不提風允天還差點忘了。「我是想問,淨月這幾天怎麼不見了?」
「不見了?」偷爺淡淡地瞄了他一眼。「當然不見了,淨月娃兒都還沒嫁你,怎麼可以一天到晚在你面前拋頭露面?所以我叫老商帶她到隔壁城鎮去住一段日子,到成親之前,你是別想看見她了!」說完,拍拍屁股轉身走人。
他是故意的!風允天瞇著眼看著偷爺忍住笑拚命抽動的背影,心裡無奈地歎息。這時候,不任由他整又能如何呢?
***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大喜的爆竹聲放得震天價響,洛陽城裡的人都只當是某戶人家娶媳婦兒,沒有人會去多想馬鞍上那個俊朗的新郎倌會不會是個武林高手?又或者迎親隊伍裡那些敲鑼打鼓的樂工儀仗,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這一天,偷家班的人全都瘋狂了,為了這場大家期盼已久的喜事而瘋狂。拜完堂後已經是晚上,所有偷家班子弟以及商不孤,全都不分尊卑地位的高聲談笑、把酒言歡,甚至還有人拉尖了破鑼嗓唱起歌來,渾然沉浸在極度的喜樂之中。
連鬧洞房都忘了,誰還會注意那個新郎倌酒席還沒結束就偷偷溜走了?
「這臭小子,真是個急色鬼。」
望著空著的座位,偷爺醉眼朦朧地呵呵一笑,坐在隔壁的商不孤也意會地露出笑容。
喜房的門被輕輕打開,風允天在門上落了栓。坐在床邊的淨月,好像沒有感受到有人進來,仍然靜靜地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淨月……喔不,從今後應該稱呼你娘子了。」
風允天拿起秤桿,正想要挑起新娘子的蓋頭時,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照過去的經驗,此時的淨月應該羞澀得低頭不語,並對他的到來緊張萬分才對;然而,眼前的她確實低著頭沒錯,可是卻對他的來臨完全沒有反應,出人意外的冷靜。
「娘子?」
風允天疑惑地挑起她的蓋頭,人眼的畫面羞點沒讓他笑出聲來。那個垂首不語、羞人答答的新娘子,居然……居然……等他等到睡著了!
這場婚禮,還真將她累壞了。
風允天輕手輕腳地為她拿起已經滑落至雙眼的鳳冠,取下霞帔再褪下喜服,然後將她抱上床;此時的她因這一連串動作悠悠轉醒,睡眼惺忪地望著風允天。
「風大哥?」
一臉茫然,看來還沒睡醒。
「你醒了?那好。」風允天轉身拿起桌上的合巹酒,又回到床邊。「本想免了的,既然你醒了,就一起喝吧!」
喝酒?為什麼要喝酒?淨月腦筋尚處於混沌狀態,等她猛然想起今晚是她的洞房花燭夜時,風允天已不耐煩地吻上她,將口中的酒哺入她嘴裡。
「無妨,這樣也算喝了。」風允天笑著起身,打趣地看著她脹紅的臉。
想要坐起來抗議,淨月卻發現身上僅剩單薄的裡衣,慌得忙找東西遮蓋。
「啊!你什麼時候脫了我衣服?」
「莫非你覺得戴著鳳冠霞帔、穿著大紅喜服,這樣睡起來才舒服嗎?」風允天的目光故意在她身上逡巡一圈,然後挑逗地一笑。「我不曉得你有這習慣?」
「才沒有……你、你、你在幹什麼?」
風允天的下一個動作又讓她目瞪口呆……他,竟然在脫自己的衣服?
「幹什麼?脫衣服啊,我可沒有你那種奇特的習慣。何況穿著這身累贅的衣服什麼也不能做,不是嗎?」風允天啼笑皆非地鑽進淨月的棉被裡,將她一把摟住。「不必害臊,你不是全看過了?」
「我、我哪裡有看過?」
他的臉離她不到一寸,溫熱的氣息吐在她頰邊,淨月覺得自己大概從頭紅到腳了。
「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在我中了奪魂針的那段日子,其實並不是全無知覺的。」
「所以……」難道……難道她當時為他擦拭身體外加按摩筋肉,他全部都知道?
天啊!淨月羞得不敢看他的表情,可是——他、他的手什麼時候探入她的衣襟的?
「還所以什麼?」
風允天不知用什麼法子脫去了她最後一件單衣,現在,就剩那件礙眼的肚兜了。
「我的清白都被你毀了,所以你今晚要好好補償我。」
淨月尚未答話,風允天又貼上她的唇,這個比上次的更加熱烈深刻,濃密的情感沖得她暈陶陶的,方才只被他餵了一口酒,但她覺得自己已經醉了。
「你好香。」
「不……不要這樣,風大哥……我不習慣。」
「我從以前就是這麼吻你的,現在只是比較深入罷了,以後你就會習慣的。」風允天抬起頭,深深望進她的眼眸。「還有,以後要叫我相公。」
他的眼神好感人、好深邃,淨月迷茫地與他對視,「相公」兩個字甜甜蜜蜜地流入她的心裡,給她無比的充實及滿足。她是他的妻了,他的眉眼、他的熱情,還有身上與她緊密相貼的偉岸身軀,日後都將徹底融入在她的生活裡。
「相公……」她綻放出一個美麗的微笑。
此刻,風允天覺得淨月不再是他初識的那個小姑娘,而已經蛻變成一個撫媚動人、千嬌百媚的女人,忍不住又低下頭繼續與她恩愛繾綣。
他,是否也如她愛他一般的愛她呢?
***
昨夜海棠初著雨,數朵輕盈嬌欲語。
初秋早晨的天氣微涼,細細的風鑽進窗縫裡,錦被內的身軀輕輕縮了一縮,嚶嚀一聲緩緩甦醒。
淨月翻個身,又將錦被往上拉了點,合著的眼瞼動了動,卻沒有張開的跡象。
佳人曉夢,似乎正詫異著身體的酸痛與不適,究竟從何而來?
對了!她驟然睜大眼,完全想起昨夜自己是如何地火熱迷亂,一片紅雲再度飛上嬌靨。風允天的溫柔帶領她到達人生的另一個境界,她從來不曉得,男女之間竟也可以迸出那樣的火花。
可是,他人呢?
「起床了?」
風允天身上還是那套淺色儒衣,舒徐安閒地立在床邊,微笑打量他新婚妻子好夢初醒的嬌態。今晨他醒來時,看著身邊的她,意然相當捨不得離開這個床鋪,想就這樣一輩子摟著她。無奈……他沒有晏起的習慣。
「午飯都過了,你肚子餓不餓?」
午飯!她到底睡了多久?想坐起身來,身體的不適立刻讓她呻吟了一聲,又無力地躺回被窩中。
「看來為夫還是太過粗魯了,下回我會好好注意的。」風允天彎下身摸摸她飛紅的臉,故意打趣了一句。
背對著窗外的天光,風允天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不凡的氣勢。淨月著迷地看著她的丈夫,棉被裡似乎還有著他溫存的感覺。
她是如此地愛慕他,現在如願以償地成為他的人了,若上天要她現在立刻死去,她也絕對毫無遺憾。
然而,有些話,她必須要告訴他,否則憋在心裡,她總覺得胸口卡了塊大石頭。
「在想什麼?」風允天好笑地看著她癡迷的表情。
「我只是想,風大哥……其實,你真的不必太在意我爹的話。」她還是不習慣叫他相公。
「什麼意思?」她這個開頭不太妙,風允天攢起眉頭。
「就是說,我們會成親,都是因為我爹他以我的清白逼迫你同意的,但是當初我送你去落霞小築是出於自願,絕對沒有要你負責的意思。可是,後來偷爺將我們隔開,我根本沒有機會跟你說,所以,如果這樁婚事你後悔了,我……我絕對不會怪你的。」
看得出來,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說出這一番話,小臉蛋上全寫滿了堅定,以及……擔憂。
「這就是你要說的?」風允天變得面無表情,讓人看不穿他此刻的心思。「事到如今,如果我後悔了又如何?」
他真的後悔!
淨月在心裡拚命說服自己不許哭!不許哭!深深吸一口氣:
「若你後悔了,我、我絕不會阻撓你和你真正的意中人結合,或許……或許你喜歡的對象是楚姐姐。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必要的時候甚至一紙休書,我也無怨無悔。」
「好偉大的情操,你到現在還認為,我和楚惜之有著曖昧?」此時風允天居然還笑得出來,只是這笑容之中,隱隱融合著諷刺與苦澀。「那你認為,我對你懷抱的是什麼樣的感情?尤其在過了昨夜之後?」
是什麼樣的感情?如果說是愛情,她懷疑那全是自己的幻想;如果說是兄妹之情,似乎又太過火了。
「我……我不知道。」她偏過頭不看他,縮在被窩裡的身子顯得更嬌小無助。「若是風大哥有一點點喜歡我,即使只有小到不能再小的一點點,淨月死亦無憾。」
這算什麼?她這顆只會往死胡同鑽的腦袋裡到都裝了什麼?風允天壓抑住內心的惱火,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會那麼冰冷。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根本就對你商淨月毫無情意,會與你成親,完全是你爹逼的?」
極輕微地點了個頭,淨月不敢直視他鐵青的臉。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難看的臉色,她是不走說錯了什麼?
風允天坐在床緣用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無法逃避地面對他,語氣冷淡強硬:
「我問你,你可曾見過我對別的女人,像對你那樣摟抱親吻?」
「沒有。」淨月被他不善的態度嚇得臉色發白。
「那你覺得憑我的能耐,我不想做的事,有任何人能逼我就範嗎?」
「……也沒有。」
「好,看來你都很清楚。」風允天放開她,走到桌邊轉過身去,話語仍然嚴厲:「可是你卻還是認為,這樣的我會受一個莫須有罪名的逼迫,而去娶一個我不愛的妻子,然後還能與她圓房。淨月,我終於徹底瞭解,原來在你心目中,風允天的人格竟是如此地下流!」
「不是這樣的!」淨月慌了,顧不得身體的酸痛,抓著棉被坐起身子,她真的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必為了負責任而娶我,我沒有任何污蔑你的意思。要直說起來,下流的應該是我,當初我與你約定,只要救出爹,我便告訴你四季吟的完整詩句:現在爹救出來了,我不僅還沒說,我爹還做出要你娶我的要求……」 「夠了!」風允天截斷她剩下的話,要繼續聽下去,他大概會氣得把眼下這座紫檀木桌給劈了。「我跟你說過,那四季吟剩下的一句,我沒問,你就不准說!」 砰!將門一甩,風允天寒著臉揚長而去,留下一臉愕然的淨月。 ×&( 這一次,無論淨月再怎麼遲頓,也徹底體悟到自己真的說錯話,把風允天惹火了。 不管他愛不愛她,畢竟他娶了她,還對她體貼有致,這樣還不夠嗎?一直以來,他就在身邊保護她,為他遮風擋雨,或許就是她對他這份依賴的感情讓他捨不下她吧?
這麼想也許有點自私,但她決定守著他了,無論他心中的人到底是誰,她願意蒙住心裡不安、猜疑的那一面,直到、直到……那個真正的「她」出現。
淨月多麼想衝到風允天面前向他道歉,可是從他在新婚的第二個早上門而出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已經好多天了,你還是不願意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嗎?」
淨月照往例來到洛陽城外的一處石堆子山邊,從這個位置,可以俯視每個要進洛陽的人。
每天黃昏,她就是在這個地等著她的丈夫,然而人們來來去去,她內心思念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淨月,」商不孤不曉得已在遠處凝望她多久,最後還是拿著件披風。披在她的肩上。「天氣涼了要多穿點。就快入夜了,隨爹先回去吧?」
看來今天又是白等了。淨月在心裡暗自神傷,臉上硬是擠出一個笑容:
「爹,讓你擔心了。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唉,」心愛的女兒強顏歡笑,這比直接放聲大哭更教人心疼。商不孤深深歎了口氣。「本想為你找個好歸宿的,可是現在居然變成如此……唉,我要他娶你,到底是對是錯呢?』 「爹,我絕不後悔嫁給風大哥。」淨月的眼神裡有著執著。「一切都是我的錯,把他氣走了,所以我一定要等他回來,對他說出我的歉意。就算。他一輩子不回來……有這兩天的幸福,已經夠了。 商不孤愛憐地摸摸她的頭,這傻丫頭,幾個月的父女分離,似乎讓她成熟了許多,但也多愁善感了許多。
「如果沒有那首四季吟,你和風允天就不可能相識,也就沒有今天這個局面了。淨月,你知道四季吟背後的故事嗎?」
「嗯,我聽偷爺提起過。」最主要還是那夜在落霞小築旁的樹林裡……聽楚大叔說過。
「你知道了?」商不孤有瞬間的失神,雖然馬上恢復過來,不過臉上的表情卻多了絲落寞。「也罷,你遲早會知道的。淨月,你一定要記得,千萬不可以將這首詩的內容再透露給其他人知道。」
「是。不過爹,女兒不懂,為什麼你不將四季吟的秘密坦白說出來呢?非要讓人一句一句的解,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不能說。」商不孤臉上微微抽搐。「四季吟已經是我所能透露的最大極限了。你應該知道這不只是一場深仇大恨,還牽扯到一份武功秘圖,若處理不好,很容易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
「連我都不能說嗎?」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目光,淨月有些難過地想,爹連自己的女兒也要防嗎?「至少請爹告訴我,四季吟的最後一句指的是誰?」
「淨月,對不起。」商不孤沉痛地閉上眼。「我真的不能說。但這不是因為爹不相信你,而是在保護你。」
算了……淨月洩氣地垂下肩膀,擺明了對於沒得到明確的答案感到非常失望。
「還有一件事,」商不孤拍拍她,希望能起一些安慰作用。「看到你成了親,爹心裡的牽掛也放下了,明天,爹可能就要離開洛陽。」
「這麼快?」淨月抬起頭,眼中滿是孺慕之情。「為什麼不多待幾天?聞香坊已經毀了不是嗎?那爹你要上哪兒去?」
丈夫走了,現在連父親也要走嗎?淨月心裡的離愁更深了。
雖然多少有父親終究會離去的心理準備,可是一旦真正面臨分離,那種不捨卻只有更沉重,而沒有絲毫減輕。
「等我找到落腳的地方,會通知你的。」商不孤豪放地一笑,像在為她打氣,同時也為自己打氣「你現在已是別人的妻子,可不能再一天到晚賴著爹了。以後,你還會為人母,到時候就不能和現在一樣,老是哭哭啼啼的……」
「那能不能讓我賴爹最後一次、哭最後一次呢?」淨月靠到父親的胸前,所有離情化為顆顆淚珠,奔流而出。
商不孤無語地讓淨月盡情發洩,這些日子,也真苦了她了。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