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海濤才有辦法靜下心思索,楚江風跟他說的話,到底有什麼意涵。
憋了一肚子氣,待他回過神來,月亮已高高掛在天上,辦公室裡一片漆黑,大伙兒全走光了。
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種感覺其實不算差,寂寞有寂寞的享受,可是當他生命裡闖入一個女人之後,天地也隨之顛倒過來。他的眼光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會跟著她轉;心思也整個懸繞在她身上,成天替她擔心東、擔心西的。
他不太習慣與異性相處,脾氣又差勁透頂,更不用說拿好聽話哄人。但她卻很能包容,也只有她能一個微笑化去他的怒氣。可是最後,他仍是把她罵走了,拿尊嚴及面子為借口,一下子將她推得遠遠的,推向另一個男人。
楚江風這回確實命中要害,准確地在他過去的疙瘩上,撒上特效藥,然後又用一句話強調了這個藥效。
他說:「因為你看不到她的用心,看不到她為了你,拼命想成為另一個人。」
本來海濤不太懂,但憶及楚微雨原本一頭飄逸的長發,到現在短發俏麗的變化,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她在學小畢。
小畢獨立,她卻內向,於是她努力學習自主;小畢體力好,她卻弱不禁風,所以她每天練晨跑;小畢有著一頭美麗的長發,她卻因失去了長發而哭泣。
這些都是為了他,可是他卻因為虛偽的面子和驕傲忽視她的改變,或者,其實是視而不見。
只要她能再向他告白一次,離開那個叫培安的男人,他一定會有所響應,一定。
一定……
「混蛋!你一定要這麼愛面子嗎?」一拳敲向櫥櫃,不小心看到三夾板的櫃門瞬間凹陷下去,又是劈哩啪啦一串髒話出口。
該換他去找她了,因為他知道,他可能再也等不到她回頭。
「她呢?」殺到楚家,海濤沒耐性地看著閒立門口的楚江風。
「我說你會來找我的,現在實現了吧?」干脆倚在牆上,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欠揍樣。
「少說廢話!我不是找你,我是找她。」這家伙最好再痞一點,反正他正一肚子氣缺人練拳頭。
「先進來吧。」他領著海濤走進家門,然後輕輕巧巧地上了鎖。
「她不在?」懷疑地瞥視四周,屋子裡安安靜靜,連說話都有回音。
「她和陳培安去看電影了,還沒回來。」優雅地繞過海濤,想到沙發上坐下來,卻被這粗魯的家伙一把抓住領口,硬生生拉近那張怒氣騰騰的臉。
「你就這樣讓她跟只認識兩天的陌生人出去一整個晚上?」如果可以,他不排除將這個一向看不順眼的學弟就地正法。
「陳培安不是陌生人,我姑媽可是在他身上蓋上了CAS,優良認證呢--」
突然反手抓住海濤,眼睛都還眨不到一下,巨大的身影被精瘦的身軀摔飛出去,「碰」地一聲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你他媽的敢摔我!」爬起身,海濤雙眼鎖定獵物,手指關節握得喀啦喀啦響。是這混蛋自己送上門來的……
「其實我也不喜歡陳培安這個人。」彷佛沒看到危險逼近,楚江風雙手握緊又松開、握緊又松開,徐徐地道:「但是我也開始懷疑其實是自己眼光不好,挑給小雨的人卻又不要她。」
海濤果然因他的話頓了一下,沒再靠近。「我沒有不要她!」
反而是楚江風迅速地移動,手陡然伸至他胸腹之間,拉住另一邊的手又將他側摔在地。「我說了是你嗎?」
「看來有人皮在癢找我練拳。」不注意被摔翻了兩次,他摩拳擦掌地站起來,凝著臉冷冷睥睨對方。「這幾年來你進步挺多的?」
「你不知道嗎?幾年前那場比賽我被你打得那麼慘,是苦肉計。」當然是針對某人而來。楚江風冷靜地勾起唇角。「學了十幾年的合氣道,真要打,我未必會輸給你。現在,為了小雨,是我討回來的時候了。」
海濤終於知道楚微雨酒醉那天將歹徒摔出去的招式從哪兒學的,但他對楚江風的話卻十分不服氣。「若非你曾對我說過那句混蛋話,我不會心存芥蒂,我不需要你施捨我!」
「你大可以不接受她,但沒有權利傷害她。」一向優閒的笑容變得冰冷,他手臂畫了一個小弧,整個人順勢貼到海濤身邊,往前又是一個摔投。「還好我家客廳夠大,能讓我摔個過癮。」
躺在地上仰望著楚江風,海濤幾乎放棄了反擊。但這並非因他怕了楚江風,而是他知道自己理虧,如果被摔幾不能彌補楚微雨受的委屈,那就摔吧。
挑眉覷著任君宰割的海濤,像在研究下一招該怎麼摔,看了老半天,楚江風終於兩手一攤,苦笑著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合氣道就是和氣道,你一點都不反抗,教我怎麼打下去?」
「你現在知道幾年前我打你的感覺了吧?」
沉默了一會,海濤也跟著苦笑,笑到不能自己,牽動了疼痛的肌肉,笑到覺得自己想哭。
「我愛她。」這一次,他是全盤皆輸。
「學長,有些事不是在這裡說一說就可以解決的。」楚江風翻了翻白眼。
「你覺得,我有多少勝算?和那個姓陳的比起來?」他仍是躺著。
「兩天以前大概是百分之百,因為他還沒出現;兩天之後嘛……」他賊笑起來。「你該自己去問小雨吧?」
廢話!望著天花板的燈光變得昏眩,他不得不承認楚江風這幾下摔得他很痛。但身體的痛還比不上心理的,只要想到楚微雨跟那個姓陳的正在外頭約會,他就混身不舒服。
「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看今天是不會回來了……」愕然面對像-屍復活一樣跳起來想殺人的海濤,楚江風往椅內縮了一點,嘿嘿干笑:「別,別沖動,聽我說完嘛!明天是假日,小雨想多陪陪我姑媽,所以今晚會去跟姑媽住,不會回家。」
海濤鐵青著臉收回揮至楚江風眼前的手。
「你不必擔心,陳培安是個知識分子,他不會對小雨亂來的,挺多牽牽小手、親親小嘴……」
「你活膩了嗎?」深刻的五官因怒氣而抽動,他不明白自己何時有這麼好的脾氣,到現在還沒把楚江風給宰了。
「唉,你的脾氣真該改一改,不然小雨怎麼受得了呢?人家陳培安可是對小雨百依百順,人見人稱贊呢……」
「楚江風,你想死就繼續說……」
啾啾啾啾啾--鳥鳴的電鈴聲響起。
「可惡!」屋內傳來壓低的吼聲,然後聲音的主人似乎折騰了一會,才不耐地開門。「是誰--」
楚微雨完完全全因門內的海濤而呆住。
他赤裸著上身,精壯健碩的肌肉均勻分布,看上去是那麼恰到好處。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不像練過頭的健美先生般過度債起。尤其他下腹結實的六塊肌更令人張口結舌,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
「是你?」怒容盡去,換上的是驚訝。
「我我我……」她想正眼看他,可是臉卻不爭氣地直發燙。「你你你你……」抬頭是胸肌,低頭是腹肌,她羞得連話都說不好,目光也不知該擺哪裡。
「你等等,我先去穿件衣服。」一看到她這個樣子他就明白了,海濤回過身欲走回房裡。
「不必!你不要穿衣服……」楚微雨急忙一手拉住他。
「嗯?」他詫異地回頭,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我是說……」神呀!讓她死了吧!閃電般抽回自己的手,她窘得想人間蒸發。「我說,我哥他、他說,我那個、他……」
「到底是你要說,還是楚江風要說?」
「都要說。」她發揮了頂尖的精神力將神智集中在他的臉上,不去管頸部以下的美麗風景。「我哥說你昨天和他練拳,身上一定酸痛又瘀血,要我拿這個來給你。」
她匆忙拿出一疊酸痛貼布,像撲克牌般攤在他眼前。「這很有效的!我等一下幫你貼上去,所以不用穿衣服了!」
楚江風這痞子也有講義氣的時候--當然指的是他叫楚微雨來的這件事。海濤珍而重之地把握這次機會。「你進來。」
他轉過身,卻聽到楚微雨倒抽了一口氣。
背背背--背肌啊!完美的倒三角形,強健有力的線條,肩寬腰窄,還有那包裹在牛仔褲下渾圓堅挺的臀部……
「又怎麼了?」他不解地側過半張臉,突然停住腳步。
「唉唷!」一時煞不住車撞上了他的背,楚微雨固然又痛又窘,但海濤更是痛得攢起眉峰。「對不起!你一定被我哥打得很慘吧?」可能撞到了他的傷處,她知道自己除了心跳加速,更多的感覺是濃濃的不捨。
唉,都已經要忘了他,卻還是忍不住心痛,所以說談戀愛的女人最笨,而她笨上加笨,結果更是雙重否定。
「我被楚江風打?是我讓他的!」不禁喃喃咒罵起來,說什麼也要扳回一點面子。姓楚的那混球究竟是怎麼跟他妹妹說的?「不是要幫我貼藥膏?還不進來?」
他不悅的表情比說什麼都有用,楚微雨速速進了門,在他的指示下像只小貓一樣乖乖坐在沙發上。
海濤背對著她坐下。「來吧。」
近看,背上黑黑紅紅的痕跡更是怵目驚心。「你……你瘀血的情況挺嚴重,你家裡有沒有藥酒之類的東西,我先幫你把瘀血揉開。」以往哥哥的大小傷口都是她在處理的,不加思索就提出來。
他離座去拿了一瓶酸痛噴液回來丟給她。「我家只有這個。」
接著瓶子,就要動手的一刻,她反而猶豫起來。直接觸摸他精壯的背肌將是多大的刺激,但她話已出口,想躲,徒顯出心術不正。
先噴一些在他的背上,楚微雨穩住發抖的手,才剛搭上他的肩,兩人霎時像通了電般一陣輕顫。海濤默不作聲,彷佛若無所覺;她則長吸口氣,緩緩將手貼上瘀血處,使暗勁按揉起來。
細白小手在他黝黑的肩背處游移,形成一種曖昧的情調,楚微雨愈想使勁,就愈戚無力。她痛恨自己薄弱的意志,更祈禱今天與他的見面,不會使先前為了忘記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白費。
他只是一個普通朋友,一個關心同事的上司,她聽到他受傷,當然要來慰問一下--對,就是這樣而已。
「你……昨天和那個姓陳的去看電影?」打破沉默,忍了一天一夜,海濤終於憋不住問出口。
「嗯。」她聽出他口氣的不悅,直覺想告訴他,她一點也不喜歡陳培安,是姑媽要她去的。
可是為什麼要解釋呢?也許這對海濤一點意義也沒有。於是她住了口。
「他對你好嗎?」
「他對我很好。」這個答案直接而有力。
居然想都不想就說出來了?海濤的心就快掉入無盡深淵,但手還撐在崖邊掙扎。「你確定?」
「確定。」深揉了幾處瘀血,楚微雨開始替他貼上藥膏。「他很體貼,怕我冷,看電影時會幫我准備一件小外套,還會開車送我上下班;他也非常地有禮貌,我送他一台氣血循環機,他馬上興高采烈地收下了,讓我覺得送得很有價值……」
「等一下,你也送他那玩意兒?」他第三度懷疑,她真的不是搞直銷的?而這次的懷疑,更隱含著蓄勢待發的氣忿--她說的,他海濤哪一項沒為她做過?
「當初我買了兩台,一台送給你了,另一台擺在家裡也沒用,所以就送他了。」其實是因為陳培安看起來很不健康的樣子。
她的坦白成功地降低他的忿怒指數。
「你喜歡他?」他一定要弄清楚。
「我……」怎麼又問這個問題?還好這次現場只有他們兩個人,海濤更是背對著她的。她幽幽停下手。「現在我只當他是個好朋友,可是,長期相處下來,我想我會喜歡他的吧?」
「那我呢?」他氣悶地轉過來,突然抓住她嗤蟆!——倒喜歡我的,你要我嗎?」
「你記得?」驚呼一聲,那麼久沒提起,她都以為事過境遷了……
「你也記得?」隱含著怒氣瞇起眼。這女人酒醉那天根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否則不會有這種反應。
虧她還想說了不算話!海濤控制不住怒火,氣極質問:「你這麼容易喜歡上人嗎?」
「你在說什麼!」使力掙開他的手,楚微雨瞬間紅了眼,只覺他的話是一種深刻的侮辱。「你何必這樣羞辱我!」
「我沒有……」他是嫉妒、他是吃醋,他……唉,他該怎麼表明自己的心境?
「我為什麼不能喜歡別人?為什麼不可以?」不想聽他說,她遠離了一些,逼住眼眶裡滾動的水珠。「你既然討厭我,那我不要煩你嘛!我都已經克制自己不要去惹你、不要增加你的困擾,你還要我怎樣?」
「我不是……」
「你不要說話!你每次都不聽我說!」她這輩子所有的脾氣大概都發洩在他身上了。「楚江風搶了你的女朋友,楚微雨又是個大麻煩,你根本不可能喜歡上我,我為什麼不能試著和別人交往?陳培安他不在乎我心裡有別人,我當然要給彼此一個機會!我不要再死守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我不要了!」
「你不能不要!」他上前抓住她的雙肩,內心泛起無比的恐懼。她灼話,比什麼都教他不安。鐵打一樣的硬漢,唯一害怕的是真正心愛的人放棄了對他的感情,可是她,不聽他說明。
突然一個低身,楚微雨拙住海濤的手腕,腳往後一拐,又是一個過肩摔將他翻倒在地上,泫然欲泣瞪他一眼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小雨……」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身子卻痛得站不起來。
他想說的都還沒說啊……
「她呢?」捱住全身的疼痛,海濤又來到楚家。
「雖然我說過你會來找我,但你也不用天天來吧?」楚江風雙手交叉在胸前,背靠著家門,相當的輕松閒適。
「廢話少說,小雨回家了嗎?」要是楚江風再賣乖,他不介意再和他練一次拳。
「學長,我那麼辛苦地為你制造機會,你又把她給氣跑了啊?」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小雨沒有回家,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不過說真的,她的行蹤大概也就那幾個地方,讓我慢慢想想啊……」
「算我欠你一次行了吧!」海濤橫他一眼。
「行!」隨即從口袋掏出一支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說了兩句便掛斷。「小雨去了姑媽家,你馬上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
將楚江風所說的地點牢牢記下,海濤迅速轉頭,飆車來到姑媽的宅第。
這是一座有著小庭院的雙層洋房,坪數不大,但布景卻很精致。海濤無心欣賞花園美景,伸手想按電鈴,裡面一個老先生見狀走了過來。
「先生你要找誰?」戴著老花眼鏡的先生,可能是園丁一類的人。
「請問楚微雨在這裡嗎?」他遏止破門而入的沖動。
「小姐剛剛出去了。」
又撲了空!海濤為之扼腕。「請問她去了哪裡?」
「喔!她好象坐老王的車去陳先生那裡了。」
「陳培安?」
「是啊!」
海濤在心裡詛咒了海內外眾神,抬頭忽然瞥見老先生一臉防備。
「你……你是來討債的?你找錯門了!」從來沒看過塊頭這麼大的男人,非常具有八大行業的氣質,臉色還陰晴不定,老先生手中的樹剪已高高舉起。
討債的?挑高了濃眉。他像嗎?
盡量、盡量不讓氣忿之色形於外,他擺出一個自以為很和善的表情。「不是,我是小雨的老板,海氏清潔公司的海濤。請問,老王的行動電話號碼是幾號……」
幾乎把祖宗十八代全招了供,海濤終於得到司機老王的電話,並且順利接通。
老王,是個鄉音很重的外省老伯伯,而且手機收訊還不太好。
「誰找俺?」滋滋滋……誰找我?
「是老王嗎?」海濤怕自己的手機也訊號不良,只能站在路邊,朝著手機大聲吼:「你聽得到嗎?我找楚微雨,我是她老板!她在你身邊嗎?」
「是滴,俺老王……」滋滋滋滋……「泥梭泥找小街啥事……」滋滋……是的,我老王,你說你找小姐啥事?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他大聲叫,惱怒地想把老王丟進國語正音班。不小心看到經過吃吃悶笑的路人,他更是滿臉黑線。「我說,楚微雨在不在?」
「小街不在。」滋滋滋……小姐不在。「小街搭了俺滴車,笨來四ど去找逞先生滴,結果……」滋滋滋滋滋……小姐搭了我的車,本來是要去找陳先生的,結果……
海濤無奈又火大地瞪著話筒,對方講了一大串他只聽得懂「不在」,於是他推測楚微雨已離開了車上。
「小雨去了哪裡?」再次放大嗓門,依圍觀路人的表情,海濤陰沉地猜想自己路邊表演的效果可能不錯。
「俺後來……」滋滋滋……「栽了小街去貢石。」滋滋滋……我後來,載了小姐去公司。
海濤聽懂的程度,和老王國語標准的程度差不多,他拼命揣摩老王話裡的意思,最後得到一個結論。
「貢石」等於「公司」。
毅然掛上電話,他坐進車裡,飛快地前往海氏清潔公司。
碰!勢如破竹地打開門,海濤來勢洶洶的樣子嚇傻了坐在公司裡值班的員工。
「小雨有沒有來?」
「來了。」某位員工撫撫胸口點了點頭,海濤正要轉怒為喜,這位員工先生又順便來個落阱下石。「不過剛剛又走了。」
又走了?海濤相信,自己會一輩子討厭捉迷藏這個游戲。「她走多久了?」
「十幾分鍾了吧?」
「有沒有說去哪裡?」他抱著最後希望。
「沒有吧……」員工仔細思索,突然一拍桌。「啊!好象聽到她說想去公園散散心什麼的……」
公園散散心!
之後,海濤開車繞遍了市區各個大大小小公園,從天亮繞到天黑,從晴朗繞到下雨,逢人便描述她的樣子,每個有嫌疑的纖細背影都不放過。他已經搞不清楚被「你搞錯了」、「沒見過」這兩句話打擊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被多少陌生女子用「神經病」、「變態」罵得狗血淋頭。
他只知道,他絕不能再錯過。
楚微雨心情低落地回到家,全身淋得濕答答的,於是她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換上舒服的衣物,蜷在舒服的沙發上,失神地看著電視。
但她的心裡卻不怎麼舒服。
又一次,海濤又一次給她重重的打擊,為什麼喜歡一個人會這麼苦呢?她只是單純的愛、單純的戀,究竟她做錯了什麼?
楚江風把她送到海濤身邊,其中不無故意撮合的味道。是的,他的妹妹確實如他所願愛上了海濤,但他卻漏算了一點--海濤不愛她。
回台灣後,第一次找的工作是個騙錢陷阱;第二次找的工作是個色情陷阱;第三次好不容易讓人介紹了工作,卻是個愛情陷阱,而她,一掉進去就走不出來了。
總有一天會釋懷的吧?她想。
思緒紛擾,電視又不知道跳到什麼節目了。意識到身邊一個漸漸靠近的人影,楚微雨頭抬也不抬,搶在人影前開口:
「哥,『台灣瘋狗浪』的女主角還活著啦,前幾集她跳樓沒有死,這一集又跑去跳海,被漁船撈起來。」
她真的很認真、很認真地看電視,希望楚江風會相信。
「我不是來看電視的。」一個比楚江風更低沉、更渾厚的聲音傳來。
是他!身子一陣發顫,她飛快地別過頭,下願再看到這個令她傷心難過的人。
「小雨!」海濤繞到另外一頭,她卻又將臉撇向另一邊,像個鬧脾氣的娃兒。
「你聽我說。」他又走到另一邊,楚微雨索性將臉埋在屈起的膝問。
一向肅然的臉色轉為自嘲。這是他活該,她沒有當場給他難看已經算客氣的了。雄偉的身軀蹲踞在她身前,這一刻,他緊張得微微發抖,怕她給他的回答,將是他無法承受。
「對不起!」這句話,遲了好久好久,他專注地盯著她的發線,等著她給他一個微笑,或是捅他一刀。
對不起!
遲來的道歉,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敲擊她的心弦,然而,卻是不合韻律,激蕩起矛盾的共鳴,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聽過他罵人,聽過他抱怨,卻沒有聽過他道歉。像他自尊心那麼強的人,她以為他的字典裡沒有「對不起」這三個字。
他只是來道歉的……她苦澀地咽下這個認知。
「你抬起頭看看我好嗎?」他的語氣透出一絲虛弱。
「不要!」埋在膝間的聲音,有些嗚咽。「你可以走了,我對你已經不抱希望了。」
海濤幾乎被她這句話殺死,一時間呆在當場,久久不能平復。「你……可以給我一次機會嗎?不要就這樣否定了我。」他神色復雜地注視她:「拜托你!」
他終於,拋下了面子。
緩緩地,在一段足以讓海濤歷經十八層地獄洗禮的短暫時間內,楚微雨抬起頭來,眼眶裡水光閃爍,欲言又止,滿腹委屈地望向他。
那神態動人之極,海濤把持住擁抱她的沖動。她尚未原諒他,若太過莽撞,他將冒著失去她的風險,而他亦很清楚,現在的自己絕受不了這個。
「小雨,我一直想這麼叫你的名字。」他坐到她身邊,和緩地選擇了一個安全的開頭:「可是我不敢,除了公事上的接觸,我刻意與你保持距離,怕自己會落入了楚江風的算計;我凶你,也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
「……」響應他的,只是楚微雨的無語。
「我忍不住去關心你,受你吸引又只會用很蠢的方式掩飾。其實,一開始我是拒絕你進入海氏的,不過現在,我很慶幸我沒有趕走你。」
「……」
「當你醉著說喜歡我那天,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高興……」見她仍是沉默,海濤有些急了:「小雨,跟我說點話!」
「……」
他難道真是一點希望也沒了?索性把心一橫,他正視她的臉。「我愛你!」
楚微雨心裡一震,直直望進他的眼裡,她清楚他的認真。說出剛才那一番話,等於叫他把自尊放在地上踩,可是為了她,他說了。
「你若不接受,只要說一聲,我會回去檢討,我會做到讓你接受我!」把所有的臉都丟盡,海濤無可選擇,只要她,給一點響應。
幾乎要回避他懾人的目光,俏臉又浮起淡淡的粉紅。這要她怎麼相信呢?最不可能的人說出最不可能的話,他應該不會只是為了引她說話,更不可能拿這來開玩笑,那他到底……到底……
「你不在乎我哥的話了?」何況還有這原因橫在彼此之間。
「若不在乎,我何必壓抑我自己?不過,我不會蠢得再犯同樣的錯。」他苦澀地笑了笑。「楚江風至少做對了一件事,他的眼光相當精准。」也就是,選了一個他無法抗拒的女人。
楚微雨當然懂他的意思,雙頰隨之變得玫瑰般嬌紅,偏過頭不好意思再看他。這番舉動差點讓海濤看直了眼,他右手不受控制地撫上她滑膩細致的臉蛋,身體慢慢地靠向她,等到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雙唇已印上她小巧的檀口。
這幾年來感情的空白,這幾個月來情感的克制,讓他悶在心裡的情意一下子爆發出來。強壯的手臂摟緊了顫抖的嬌軀,一次又一次地吻她,吻得她天旋地轉,嬌喘不停,天知道他老早就想這麼做了。
稍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海濤仍是不願放開懷中的可人兒,等她氣息稍緩,還想再來一輪猛攻,只是她伸出玉手抵在他胸前。
「我哥在家,會看到的。」簡直羞得無地自容,她方才忘我地與他擁吻,卻忘了會有觀眾。
「楚江風做對的第二件事,就是告訴我你已經回家了,然後自己識相地滾出去。」他又輕啄了她一下。「原諒我了?」
她又羞又氣地將臉藏在他的胸膛中。「你親都親了還問人家!」
老天!平時身邊都是一些大老粗,海濤幾時嘗過這種溫柔滋味,又抱著她親熱一番,人生沒有比此刻再心滿意足過。撫著她輕柔的短發,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抬起她的小臉,激情褪去。
「小雨,你很在乎沒了長發嗎?」
「嗯。」她也想起了什麼,略為猶豫地反問他:「因為你好象喜歡長頭發……」
「是為了小畢?」
「你怎麼知道?」迅速地抬頭看他。
一扯嘴角,海濤輕輕捏了她粉色的臉頰道:「你學習她的個性,學習她的長發,甚至學著晨跑,只為了體力能趕上她,這些我全知道。」
「你……」芳心裡百味雜陳。那她是成功了嗎?因為她學小畢學得像了,所以他拋下面子說愛她?
「笨蛋!」若她再胡思亂想下去,他大概一輩子都改不了用這個稱呼罵她。「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麼。我喜歡的,就是單純的楚微雨,溫柔的楚微雨,甚至是把我摔出去的楚微雨。」
「早上……我是被你逼急了才摔你的。」她心疼地望著他。「你很痛吧?」
「這一點痛算什麼?」其實已經痛到差點走不出家門,但比起得到她的諒解,這點痛確實足小事一樁。「我一直想告訴你,你現在的造型比長發時漂亮多了。還有,你的點心做得很好吃,做事又細心,這些都是小畢沒有的優點。」
「你怎麼知道我的點心很好吃?」他不是沒吃過嗎?楚微雨想起了一個可能性,狐疑地望向他:「難道你……」
海濤知說漏了嘴,難為情地打斷她:「反正,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夠了!溫柔的你、暴力的你,我都喜歡!不過,晨跑倒是個好習慣,可以繼續維持。」
「是這樣嗎?」她還是有一絲遲疑,
海濤看出了她缺乏自信,干脆放開她站起身子,走到一個矮幾旁。
「你就是你,小畢是小畢,有些事她永遠及下上你,而有些事……」他覷准了幾上一塊干枯爛木頭的擺飾,大手伸過去,用力一捏,木頭的一角立成飛灰:「你永遠也學不會的,就像這樣,明白嗎?」
重重地點了頭,她來到他身旁,輕輕地偎向他。「我不會再亂想了。可是,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事?」知道解開了她的心結,海濤享受著得來不易的溫柔。
「你剛捏碎的木頭,是一種原木化石,我哥哥很珍惜的收藏品。」她有些困難地開口。
「……」
「而且,那一塊好象就要幾十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