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繁花似錦,百鳥齊鳴。
杜克偉一家趁著春假期間,邀葉采芹到郊外賞花,順便聯絡一下兩人感情。而葉采芹的父母在年節過後便又匆匆離台為事業奔忙了。
幾個人席地而坐,吃著由家中帶出來的野餐,氣氛和樂融融。
「克偉,你帶采芹四處走走看看嘛,這裡風景不錯。」林心月笑著,慫恿杜克偉把握機會。
兩人對望一眼,葉采芹說:「我想在這陪杜爸爸、杜媽媽。」
「噯噯,」林心月眨眨眼睛。「我們可不想當你們年輕人的電燈泡喔,我看你們也別來當我們的電燈泡,雖然老夫老妻了,偶爾我們也想過過兩人世界。」她眼裡帶笑,卻故意裝作不耐煩的揮揮手。「去吧去吧。」
杜克偉笑著站了起來。「好了,采芹,我們就到處走走看看吧。」他伸出一隻手遞給葉采芹。
葉采芹望望他遞來的手,咬咬唇,慢慢伸出自己的手。
她實在不想和杜克偉單獨相處,若不是杜家祥、林心月親自到葉家來接她,這次的郊遊,她原先並不打算來。
兩人並肩慢慢走著,耳裡還聽到林心月計謀得逞的竊笑。
「采芹,對不起,委屈你了。」
葉采芹一驚,瞪著他。
「杜大哥,你為什麼這麼說?」
杜克偉無奈自嘲的笑笑。
「你並不想跟我出來,不是嗎?」
「我……」葉采芹心虛的低下頭。「杜大哥,我沒有那意思。」
杜克偉微微一笑,雙手插在口袋裡,沒有再反駁。
兩人一路無語。
初春的早晨,涼風吹在身上,仍帶著絲絲的寒意。
「冷嗎?」
「不,不冷。」葉采芹逞強的說,小小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微微發抖。
杜克偉笑了笑,將葉采芹的雙手包在掌心裡。
「手這麼冰,還說不冷。」他脫下自己的毛衣,不理會葉采芹的反對,罩在她身上。「剛換季就是這樣,等會太陽升高一點,天氣就暖和了。」
葉采芹有點迷惑的望著他,輕聲說:「杜大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杜克偉微笑,揉揉她的秀髮。「傻女孩,」他抬頭望望晴朗的天空,深深吸一口氣。「不論你如何,我對你的心意是永遠不變的。」
「杜大哥……」
「早在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今生不會再有別人了。」他笑著,臉上有一抹溫柔。「雖然那時你才十五歲,懵懵懂懂,完全不瞭解我的心意,可是我告訴自己,我願意等,等有一天你大到足夠明白我的心。」
葉采芹怔怔地望著他。
「每次看到你天真無邪的笑容,我就為之神醉,我懷疑,這世上是否有人能夠抗拒你的笑……」他輕輕一歎。「但是我發覺,最近我們見面,你越來越不愛笑了。」
「我……」
「是因為我帶給你的壓力嗎?」杜克偉定定望著她,輕聲說:「你和我在一起不快樂,是嗎?」
「不,杜大哥,不是的!」葉采芹低垂著頭,避開他的眼光。
「或許是我太操之過急了,嚇到你吧?」他自嘲的笑笑,眼裡有絲落寞。「但我總是克制不住,看著你越來越美,越來越使人心醉,我就擔心,怕有一天你會離我遠遠的。」他輕歎:「我多怕有一天你愛上別人……尤其是這一陣子,你眼神裡總會不由自主散發出一種奪人心魄的光采,我知道那不是為我……」他瞅著她,眼裡有絲壓抑住的恐懼。「你心裡有別人了嗎?」
葉采芹一呆,望著他,吶吶說:「沒、沒有啊……」
有嗎?有別人嗎?
杜克偉抿著唇,直直望進她眼眸深處。
他知道,她沒有說謊;但是他也知道,她的否認,只是因為她自己還沒有發覺。
杜克偉握緊雙拳,壓抑住心底那種恐懼。
不,他不想失去她。
杜克偉突然抱住她,緊緊將她壓在自己胸口,身軀微微顫抖。「采芹、采芹,」他痛苦的低喃:「你不要愛上別人……」
葉采芹惱怒的推開他。
「我沒有啊!」
杜克偉輕喘,別開眼光,低低說:「對不起。」
葉采芹無奈,看著他,擺擺手。「好了,別再說這些了。」她指著遠處一個崖邊,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似的,低呼:「你看,那裡好多花喔!杜大哥,我們到那邊去!」說著,率先跑了過去。
杜克偉跟在她身後追了上去。
「看!」葉采芹雙眼發著光,興奮的嚷著:「天,好美!」
整個坡地滿滿開著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花朵,隨著微風輕拂款擺搖曳,散發沁人的甜香。
翠綠的青草襯著似錦的繁花,交織成一片醉人的風光,連杜克偉都為之神馳。
「真美……」杜克偉喃喃說。
葉采芹輕靈的身子愉快的在花間穿梭飛舞,仿如花之精靈;花朵也因為她的加入彷彿有了生命似的,顯得更光采奪目。
杜克偉的讚歎不知是因為嬌美的花朵或是飛舞的人兒。
葉采芹快樂愉悅的笑聲飛揚在空氣中,整個人似乎與花朵融成一體。
杜克偉失神的愣望著她美麗的身影,有種錯覺,也許她就要隨著這滿坑滿谷的花兒一般,也幻化成一朵花,永遠在他的世界之外。
「采芹!」杜克偉喃喃低喚,不敢驚動她,怕褻瀆了她神聖般的美麗。
魅兒隱身在一棵樹後,冷冷望著這一幕。
連身為女人的她,也不得不為葉采芹的美眩惑,尤其是她伴著花朵飛揚起舞,幾乎要讓人以為,世間所有萬物皆在她腳底下臣服膜拜。
畢竟是「育花仙子」,在這千萬朵花海當中,她的靈氣已緊緊和花兒結合,變成一張密密實實的網,讓她沒有出手的機會。
魅兒緊抿著薄唇,恨恨地望著她。
如果無法殺了她,莫維就無法完成任務。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要得手,讓莫維知道,她為了他願意不顧一切……
魅兒的眼光緩緩移到旁邊的懸崖上。
「啊,那裡居然有一朵花!」葉采芹輕呼,望著高高的懸崖上那朵罕見的花卉。「天,好美……」
杜克偉來到她身畔,悄悄握住她的手,彷彿在安定剛剛那股茫然恐懼的想法似的,借由碰觸到她,安慰自己仍「擁有」她。
而莫維,不知何時也出現了。
兩人的親暱完全在他眼底,包括魅兒的舉動。
他冷冷望著,陰騖的眼眸透露出一股奇異的情緒。
那柔膩潔白的手掌,會有多麼溫暖?那嬌小美麗的身軀,會有多麼可人?而那男人,竟可以如此毫不猶豫、毫無困難,甚至理所當然的碰觸!
「我從來沒看過那樣的花,」葉采芹陶醉了,那朵奇異的花已完全吸引她的視線。「我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還有我沒見過的花……」她的聲音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懸崖上那朵花約莫有一個手掌大小,色彩斑斕的花瓣隱約有種詭異的光芒,散發出惑人心魄的芳香。
葉采芹忍不住向前走去,想要看清楚那朵花,完全忘了再往前,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山谷。
莫維臉色一變,身形微微一動。
「采芹,小心!」杜克偉及時扯住她。「前面太危險了。」
魅兒啐了一聲,恨恨地瞪著杜克偉。
葉采芹呆了一呆,連忙退後數步,小臉上寫著遺憾。「真是,長那麼高。」她抱怨著。
杜克偉望著她失望的臉龐,豪心一起,毅然說:「我去替你摘下來!」說著,放開她的手,快速往前,身形矯健的攀爬著懸崖。
「杜大哥,快下來!」葉采芹嚇了一跳,驚慌的喊著:「太危險了,快下來!」
「不要緊的,」杜克偉回頭一笑,似乎游刃有餘。「我可是體育健將唷,大學時還是登山社社長哩。」
「你快下來,我不要看那朵花了!」葉采芹幾乎要哭了出來。「你快下來,我好害怕啊……」
杜克偉笑著。「別怕,我很快就好了,瞧,就快到了。」
莫維冷冷望著他,突然對他獻慇勤的英雄行徑感到反感,在還沒意識過來時,右手已揚了起來。
一陣狂風吹過,杜克偉支持不住,從高高的懸崖上跌了下去。
「杜大哥!」葉采芹心魂俱裂,失聲狂喊。
杜克偉跌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未卜。
突然,週遭的一切都像靜止了,莫維呆愣的望著自己的手,無法置信的眼眸寫著後悔,身形搖搖欲墜。
???
「你居然會做出『任務』以外的事!」魅兒不可置信的朝他大喊:「為什麼?是什麼讓你失控?!」
莫維閉了閉眼睛,冷冷的臉龐有幾許疲憊。
「你難道不知道身為『靈幻仙境』的一份子,是沒有權力對人間的一切插手干預的嗎?」魅兒氣急,怒氣沖沖的指控。「而你身為一個『死神』,居然做出『任務』以外的事,為什麼?!」
莫維不語,眼光望向很遠很遠的天邊。
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如何回答她?
「你放著自己的『任務』不管,居然對一個凡人下手,」魅兒瞪著他。「我不敢相信,這會是你『死神』所做出來的事!」她扯著他的衣領。「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莫維不耐的揮開她的手,冷冷道:「我說過,不干你的事。」
「我不懂……」她喃喃自語:「你不再是那個冷血無情、以任務為重的『死神』了,一定有什麼改變了你……」
莫維眼角微微抽動,冷酷的雙唇緊緊抿著。
「你嫉妒,所以你才會讓他摔下來……」她恍然大悟,震驚心痛的望著他,顫抖著說:「你……你……難道你……」
「閉嘴!」莫維冷喝,聲音也不由自主微微顫抖。
「我不相信……」魅兒慌亂的搖著頭,喃喃自語:「你竟然……」
「夠了,」莫維閉上眼睛,疲累的說:「你走吧,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不!」她狂喊。「你怎麼可以!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麼來?難道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意?!」
莫維沒有回答,依舊冷冷望著她。
「我寧願放棄好不容易修練而來的法力,也寧願忍受人間炙陽的煎熬,為的就只是見你,」她沉痛低喊:「而你,居然就這麼毫不留情的要我走?」
莫維冷凝著臉。
「我不信你什麼都不懂!」她痛恨的望著他。「難道你的心全在那小賤人身上?!」
莫維臉色一變,右手一揚,掌風向她掃去。
「你不妨再說一次看看!」
魅兒被他的掌風掃退幾步,摔跌在地上。
她揚起美麗的臉龐,倨傲的說:「我就要說!小賤人!小賤人!小……」
莫維的雙眸爆出陰冷恐怖的寒光,右手倏地高高揚起。
魅兒望著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感到瑟縮,隨即又倔強的揚高下巴,閉上雙眼。「能死在你手裡,我無怨。」
莫維望著她良久。「罷了。」終於頹然放下高舉的手。「你走吧。」
魅兒有些怔忡,慢慢的站起來。
「你真的變了,為她而改變了……」
莫維不語,薄唇緊緊抿著。
「你難道不知道沒有完成『任務』會有什麼後果嗎?你寧願承擔這樣的後果也不願殺了她?」
「我從沒有說過不殺她。」莫維冷冷道。
「是嗎?你會嗎?」魅兒傷痛的望著他。「你真的下得了手嗎?」
莫維沉默,冷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為什麼不讓我幫你?你應該知道沒有完成『任務』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不相信你會殺了她,如果會,你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莫維輕輕閉上雙眼。將要付出什麼代價,他比誰都清楚。
「永恆國度」……不是他親手送她進去,就將是他代替她進去……
魅兒望著他臉上隱隱藏著傷痛和沉重的表情,忽然什麼都明白了。她不可抑制的大聲怒吼:
「為什麼?她不適合你啊!她是個『人』,而你是死神!你們不會有交集的!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懂?!」淚水在她美麗的臉上決堤。「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為什麼你從不正眼看我?為什麼你不能明白我對你的心!」
莫維沉默,好半晌,他抬起頭冷冷望著她。
「我殺不殺她和你沒有關係,至於你,從沒有人要你放棄一切到人間來……我早說過我不想看見你,也希望你有這個自覺,早點回到屬於你的地方,不要再來糾纏我。」
魅兒臉上驟變,憤怒、失望、痛苦、羞惱,所有情緒一瞬間全湧了上來。她顫抖著,臉色蒼白,像是失去控制般,突然奮力一掌朝莫維胸口擊去。
等到意識過來時,這一掌已重重擊在莫維胸口。
莫維沒有閃避的結果,是被這一掌擊得狂噴出鮮血。
「為……為什麼不躲開?」魅兒顫抖著問。當那一掌擊出時,她就已後悔了。眼看著濃稠的鮮血沿著莫維嘴角流下,她驚慌得不知所措。
莫維緩緩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鮮血,淡淡道:「如果我真有欠你什麼,這一掌算是扯平了。」
魅兒的臉上已不再有往日那種清冷,此時全填滿著焦急、懊悔、心痛。她伸出手,顫抖著撫上他的面頰。
莫維一側身,避開她的手。
「走開。」
「讓……讓我看看……」魅兒語帶哭音。她知道她這一掌擊得不輕,即使已失去一半法力,即使是身為「死神」的他,也必然要因此而身受重傷。
莫維冷冷看她一眼,轉身不再理會她,踉踉蹌蹌消失在無邊無盡的夜色中。
???
手術室外,杜家祥、林心月、葉采芹三人焦急的等候著。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葉采芹自責的哭著。
林心月紅著眼,心疼的摟著她,哽咽的說:「克偉不會有事的,別……別哭了……」說著,眼淚卻不由自主一串一串的掉落。
「如果不是我看到那朵花,杜大哥就不會想要去幫我摘……我應該阻止他的……」葉采芹靠在林心月懷裡,抽抽噎噎的哭著。「如果……如果杜大哥有個什麼,我……我……」
「不會的、不會的……」林心月安慰著,內心卻感到無比恐懼。杜克偉送到醫院時,已呈現昏迷狀態,任怎麼叫也叫不醒。雙腿很明顯的骨折,那模樣,著實讓人感到心驚。
杜家祥眉頭深鎖,煩躁的來回踱著步。
「怎麼那麼久?!」
時間在三人的焦急、不安、恐懼中一分一秒流逝。
終於手術室的門開了。
醫生走了出來,三人連忙圍了上去。
「醫……醫生……我兒子怎麼了?」林心月顫抖著問。
「已經送到恢復室了,麻醉還沒退,待會你們再進去看他。」
「他的狀況呢?」杜家祥沉聲問。
「有輕微的腦震盪,」醫生頓了頓,慢慢說:「還有他的雙腳,恐怕不能再動了。」
「什麼?!」
林心月一驚,暈了過去。
???
杜克偉醒了過來,三人圍在他的床邊。
「克偉,你還好嗎?」林心月顫抖的撫著杜克偉的臉龐。
「我沒事,」杜克偉微微一笑。「只是頭還有點暈。」
林心月望著他纏著厚厚石膏的雙腳,忍不住別過臉去偷偷拭淚。
「采芹……」
「我在這裡。」葉采芹走到床邊,美麗的臉上儘是憔悴和自責。
「對不起,沒能為你摘下那朵花。」
葉采芹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滑落,她哭著抱著躺在床上的杜克偉的頸子,哀哀的說:「杜大哥,都是我不好……」
「小傻瓜,」他揉揉她如絲般的秀髮,低低說:「怎能怪你?是我自願要爬上去的。」他微笑。「要怪就要怪那陣風,要不我就可以把花摘下送給你了;現在我看到的該是你收到花朵時喜悅的笑容,而不是哭喪著臉。」
「杜大哥……」
他指指包著石膏的腳,問:「怎麼了?」
沒有人敢回答他,好半晌,杜家祥才說:「是……骨折。」
杜克偉點點頭。
葉采芹紅著眼望著他,還有他纏著石膏的雙腳,臉色蒼白。終於,她咬咬牙,像下定決心似的:「杜大哥,等你出院,我們訂婚好嗎?」
所有人在聽到這句話時,不由得都是一愣。
「采芹,你……你說什麼?」杜克偉不敢置信的望著她,眼眸中有著狂喜。
「采芹……」林心月緊緊握著她的手,又是心酸、又是喜悅。
「不行,我不同意。」杜家祥突然出聲阻止。
林心月愕然,忍不住瞪他一眼。「你說什麼鬼話?!」
「可是我們克偉……」杜家祥低垂著頭,小聲說:「我們不能誤了人家。」
杜克偉看到這一幕,心中瞭然。他沉聲問:「是不是我腿怎麼了?廢了?」
「不、不是!」三人異口同聲,連忙否認。
杜克偉沉默半晌,淒然一笑。「不用騙我了。」他按著他的腿,低聲說:「采芹,如果我這輩子已是廢人一個,我不能耽誤你。」
「不,杜大哥,你別這麼說……」葉采芹哭著。「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杜克偉臉色蒼白慘然,輕聲說:「在我腿沒斷之前,你都不能愛我了,現在我又怎能要你因為同情而答應和我這個廢人廝守終生?」
「不是的,杜大哥。」葉采芹深吸一口氣,蒼白的臉堅決而毅然。「我對你不是同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在這世上永遠也不會有人比你對我更好;即使沒有經過這件事,我仍會嫁你,這一生,我不會再愛別人。」
「可是……」
「別再說了,」她堅定的望著他。「等你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準備好戒指,」表情酸楚而朦朧,她笑笑。「別買太便宜的,我會不高興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