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君站在未可遷的屋子外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
「二姑娘,你在做什麼?」奶娘帶著丫頭來服侍病了的大少爺,卻意外發現二小姐的人在大少爺的屋子外守著、探著。
湘君看到了奶娘。她認得她,這個好心的嫫嫫就是聽懂她話的人、是這個可怕地方唯一能讓她覺得心安的人,所以她喜歡她。
湘君漾了個笑,奔到奶娘面前.,小小聲地問:「這位好心的嫫嫫,那個壞人還在不在?」她記得那個壞人曾說過,他要去一個好遠、好遠的地方,不知道他去了沒?
奶娘曉得二姑娘口中的壞人指的就是人少爺,她心疼地搖頭。「沒有,他哪兒都沒去;二姑娘找他有事?」
湘君困惑地搖頭。
其實她沒事找他的,只是每當她一想起那天晚上,那個壞人讓泥巴給吃進肚子裡的時候,她的心就會好難過。
她不想看見那個壞人,可是,她也不願意壞人到那個很黑、很可怕的地方去。
因為——因為壞人說過,那個地方沒有湘兒,他捨不得的,是不是?它是不是這麼說的?
湘君雙起眉峰,雙手捧著頭。
不該想、不能您的,想了,頭就會痛,會難受的。
湘君放棄了,又趴回窗欄前鬼崇。
「二姑娘,你想不想進去見見那個人?」
「哪個人?」
「就是……你口中的壞人。」
湘君急忙忙地搖頭。「不行的,每一回湘君見到他,頭會痛、心會痛,會很難過的。」
「可是二姑娘擔心他不是嗎?」奶娘直指湘君的心。二姑娘雖遺忘了記憶,可是那份對大少爺慣有的關心卻不留忘卻。
「走吧,有奶娘護著,那個壞人不會害你的。」奶娘試圖用手去拉湘君。
這一次,湘君乖乖的,沒睜開,因為,她有點想去看那個壞人有沒有好好的。
湘君一直躲在奶娘的後面偷偷地看宋可遷。
他的臉好自、好白,還一直在咳咳咳。這位好心的嫫嫫讓人端了碗黑黑的水讓他喝下,壞人的氣就順多了。
只是他好怪,為什麼不管他在做什麼,他的一雙眼珠子就直盯著她看?
湘君的身子一縮,又躲進好心嫫嫫的背後,藉著好心嫫嫫的身子擋去那壞人的眼睛。
在好心嫫嫫的背後待人了,湘君又會不放心,怕這壞人像那天一樣,才一眨眼就不見了,所以她又會偷偷地探頭,偷偷地看他一眼。
看到壞人還在,還好好的。湘君又會心滿意足地躲回好心嫫嫫的背後,竊竊地將眼角漾滿笑意。
而奶娘就件在湘君與宋可遷之間。其實大少爺、二姑娘要玩什麼迷藏、遊戲,她孟嫫嫫是不怎麼在乎啦,但,他們一個是拿眼珠子一直望,一個像個孩子似地又躲又要看,讓她總覺得自己擋在中間很奇怪。
「那麼,人少爺如果沒事的話,奴才就先告退。」
奶娘要退出這場戲,宋可遷無聲地應允,抗議的倒是在這間屋子便顯得極端不安的湘君。
她的手緊緊拉著奶娘的衣擺,像是這樣可以給她無懼的勇氣。她小小聲地問:「不能多留會兒嗎?」
孟嫫嫫知道小姐害怕的是什麼,但——她回望向大少爺。宋可遷朝她晃了兩下頭。如果湘君想待在這,那麼她必須一個人留下,有單獨面對他的勇氣。他再也不想跟湘君玩這種我追你躲的遊戲。
大少爺堅決的搖頭令孟嫫嫫收起對小姐的悲憐。她知道現在的大少爺是真心待小姐好,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小姐著想,人少爺既然可以為二姑娘做任何事,那麼就絕對不會像從前那樣傷害二姑娘。
孟嫫嫫轉頭,對睜著一雙祈求眼眸的二姑娘說道:「小姐,奶娘還有事得去忙「不能多留會兒嗎?」湘君繼續要求,目光可憐兮兮的。
奶娘搖頭。「但,二姑娘若是想留也無妨的。」
聽好心嫻媲這麼說,湘君的眉頭馬上就皺起來要她一個人留在這,她怎麼敢呢?!
可是她是真的想留在這,於是,她又問:「不能多留會兒嗎?」
「二姑娘。」奶娘幾乎是求她家小姐了。
湘君皺緊了五官。她懂得好心嫫嫫臉上的為難,原來好心嫫嫫是真的不能再多留會兒的。頓時,湘君的小臉寫滿了失望。
「那麼湘君跟好心嫫嫫一起走。」她不要單獨跟壞人在一塊。跟壞人單獨在一塊,她會怕。
奶娘聽小姐堅定的口吻,知道大少爺又失敗了,因為二姑娘雖在心裡關心大少爺,但害怕的情緒卻遠遠超過那份關心。
奶娘牽起湘君的手,推開門,走出去。
湘君前腳踏出門檻,回眸,又看了躺在床上直盯著她看的宋可遷一眼。她突然想到她所擔心的。「你,會去那個好遠、好遠的地方嗎?」他,會不見嗎?
「會。」宋可遷面容戚絕地回答,聲音距離湘君好遠好遠。
湘君聽得出來,她望著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哭地問:「為什麼?你為什麼還要去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沒有湘君的!」所以他會孤獨、會害怕的。
宋可遷揪著眼眸望著湘君像是在哭的面容,心緊緊地扭在一塊。他告訴她:「在這裡,也沒有湘兒在。」
湘君猛搖頭。「有的,有的,這裡有湘兒。」湘君直說。因為,「湘君在這裡呀!」
「可是湘君怕遷哥哥不是嗎?「所以人問雖有湘君在,但卻無法留駐在他的天地裡;宋可遷一語道出他的悲哀。
他的眼睛像是又要下雨了!湘君側著頭,她的心又難過了。
為什麼她一見到壞人眼中的雨水,她的眼睛雨滴就會跟著下?
湘君搖頭,苦兮兮地開口:「湘君不喜歡你難過。」每一回壞人的臉上若是出現悲傷的表情,她的心就會好痛、好痛的。
「你別傷心好嗎?」湘君抿著唇問。
宋可遷殘忍地搖頭拒絕。「只要湘君繼續怕遷哥哥,那麼遷哥哥就會繼續傷心、難過。」
湘君蹙眉。她不喜歡這樣。因為她雖怕他,可是她卻想要他開心、快樂。
湘君的臉上出現了為難,在怕他與不讓他傷心難過中為難。這樣的湘君比直接拿刀子捅他更教宋可遷難受。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湘君在心裡真是那麼她恨他嗎!?宋可遷挨不過這樣的打擊,於是閉起雙眼,將眸中的痛楚關在外人無法窺視的黑暗裡。
壞人的臉上又出現了讓她難受的表情了!難道她怕不怕他,真的對他那麼重要嗎?湘君放開奶娘的衣擺,收回前腳,試著往屋裡靠近一小步。
宋可遷聽到她細微的腳步聲,驀然睜開雙眼,只見湘君又回到屋子裡,離他們兩人的距離遠遠,但他知道湘君的心往他的方向靠了一小步。
他沉默不語,不逼她,只是靜靜地等待湘君的靠近。
壞人的眼中有開心的光彩。湘君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改變令這人欣喜,於是她又鼓起勇氣邁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
她好不容易佇立在宋可遷的面前,卻不敢抬頭看他,逕是低垂眼眸,望著自己的繡鞋,小小聲地開口:「湘君來了,你別走,別難過。」
宋可遷耐不住心裡的激動,緊緊盯著湘君低垂的頭顱說不出話來。
奶娘望著這一幕,偷偷地掉了淚。連忙地,她偷偷擦去了淚水,悄悄悄退出,把這一方天地留給大少爺與二姑娘。她相信終有一天,小姐會原諒大少爺,終有一天,小姐會好起來的。
宋可遷以行動慢慢地讓湘君懂得他不會傷害她,漸漸地不怕他、接受他,且習慣她的身邊有他宋可遷的存在。
雖然現在湘君還是不大喜歡跟他說話,但……夠了,真的,如果這一生他都能像現在這樣默默陪著湘君,他使覺得好滿足。
宋可遷卓立於後出的山坡頂上,笑容輕漾地看著湘君在同一群小孩玩。他看不清湘君她們在玩些什麼,但他聽得見湘君的快樂,因為有時候湘君的笑聲會隨著風吹進他耳裡,那是好快樂、好開心的笑。
宋可遷一直望著這一幕快樂到太陽西山,直到湘君踩著開心的腳步奔向他。那時候,他會準備好迎接湘君的手臂,將快樂的她擁抱在懷裡,一邊幫她擦汗,一邊聽她說話。
今天,湘君抱著大把的花撲向他。
「這些花是做什麼用的?」宋可遷總是不厭煩的想打開湘君的話匣子,企圖引導她開口。
湘君頭一斜,想了想。「他們說這是鳳冠,是給新娘子戴的。」
「湘君是新娘子。」所以她才配擁有花環做成的鳳冠,是嗎?
湘君搖頭了:她笑得一臉的燦爛,仰頭告訴宋可遷。「湘君不是新娘,湘君是小白癡;新娘是那個很多人圍著的小姑娘。」湘君手遙指早散掉的玩伴,她的心思還停留在剛剛玩耍開心的一幕。
她開心得沒能去細分那句「小白癡」是嫌棄,但,宋可遷卻讓難過、內疚給淹沒了。
他的手緊緊擁著湘君,拚命地修正湘君。「湘君不是小白癡,湘君只是生病,不是別人口中的小白癡。」
湘君也學宋可遷拚命搖頭、拚命更正。「湘若是小白癡,湘君要當小白癡。」
如果她連小白癡都當不成了,那麼她怎麼同那些朋友玩?
湘君用硬咽的聲音,小小聲的請求:「遷哥哥,你讓湘君當小白癡好不好?」
湘君的請求徹底擊垮宋可遷的堅強。因為當初那個才貌雙全的宋湘君竟甘心當個小白癡的角色!
宋可遷知道湘君沒辦法聽他依常理去解釋當個小白癡是不好的,他只能忍著難過,小心翼翼的探測湘君的感覺。「難道湘君不喜歡當新娘嗎?」
湘君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當然喜歡,因為新嫁娘有花,有人喜歡:可是小白癡只能待在一旁笑:可是,「湘君不能當新嫁娘的。」
「為什麼?」
「因為新嫁娘別人當去了,而且——新嫁娘有好多人喜歡的,可是湘君……「湘君也有很多人喜歡。」
「真的嗎?」湘君不信。
她的疑惑,宋可遷看進眼裡;於是他舉證說明:「哪,像在咱們家裡的奶娘、福叔,還有遷哥哥不是嗎?」
「是呀。」湘君點頭,但隨即又搖頭。她細數著:「奶娘、福叔、遷哥哥。」
她扳了三個手指頭豎直在宋可遷眼前,是好少、好孤伶的數字。
然後,湘君繼續數著:「幫湘君更衣的丫頭,」她扳出兩根手指。「還有家裡的長工,」她皺眉,想扳出個正確數字來,但她記不得人名,只知道好多好多,所以只好一下攤開了雙手,十個手指並出。「他們都不喜歡湘君,他們說湘君笨,湘君煩,湘君這麼大個人了,卻連飯都吃不好,飯粒掉滿地。」他們以為她聽不懂,所以放膽地在她面前說;其實她懂,她懂的。懂得那些人看她的時候,臉會變得很可怕。
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耍惹人不開心,只是地上有小點點,會動的小點點,她只是想分些東西給小點點吃。
他們誤會她了。「湘君不喜歡別人不喜歡湘君,所以湘君要當小白癡,這樣大家才會開心,才會笑。」
「遷哥哥,」湘君拉著宋可遷的衣袖。「你別讓湘君不開心,你讓湘君當小白癡成不成?」湘君是在央求他,是好卑微、好卑微地求他成全。
宋可遷再也抑止不了自己難過的情緒,一把將湘君納住他懷裡。他告訴湘君:「湘君不當小白癡,湘君要當新嫁娘,當遷哥哥的新嫁娘。」他要將湘君納入他的羽翼下,不許任何人再欺負湘君。
他捧起湘君似懂非懂的臉。「湘君,你願不願意?」
「當遷哥哥的新嫁娘嗎?」
「嗯。」宋可遷重重地點頭,就像許下重重的允諾一樣。
湘君搖頭。「湘君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湘君她怎麼可以不知道?!「難道湘君還怕遷哥哥?不喜歡遷哥哥?」
「沒有,沒有,湘君沒有怕遷哥哥,更沒不喜歡遷哥哥。」湘君急急地搖頭,急急地解釋。「湘君只是……只是……」她為難地搔搔頭。「只是不曉得該怎麼樣才能當遷哥哥的新嫁娘?」每次玩耍,男孩兒都讓別的小姑娘當新嫁娘,因為小姑娘人漂亮又聰明:而她既不漂亮又不聰明,為什麼遷哥哥會想要她當他的新嫁娘?
湘君昂頭想問,可是當她抬頭,看見了遷哥哥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就什麼話都問不出了,因為遷哥哥的眼睛裡有水濛濛的雨。
遷哥哥在難過!為什麼?
因為湘君不聽話,不肯答應當遷哥哥的新嫁娘是嗎?
「好吧。」湘君展顏一笑。
「湘君不當小白癡,湘君當遷哥哥的新嫁娘。」
湘君不喜歡當新嫁娘!
湘君真的一點都不喜歡當新嫁娘!
「湘君不要當新嫁娘!」湘君使脾氣地將頭上的鳳冠給重重地摔在地上,扯開身上的嫁衣,僅著單衣大吼大叫。
「二姑娘!」奶娘心慌地抬起今兒個才讓人送來的鳳冠、霞披;她怕弄損了這些喜氣的東西會沖掉大少爺與二姑娘的幸福。
第二次了,這是大少爺為二姑娘第二次準備嫁衣。倘若這樁親事又像上回那樣不能順利進行,大少爺與二姑娘這段姻緣只怕是連月老都只有歎氣的分了。
奶娘好脾氣地撿起讓湘君給丟在地上的鳳冠、霞披,挨近湘君。「我的姑娘,快行行好,試試看這些嫁衣合不合穿,好讓繡坊的人回去覆命。」
「我不要,我不要。」湘君焦躁地在房內兜來繞去。她的本性純良,不太會刁難別人,但——她就是不穿戴好心嫫嫫口中所謂的鳳冠與霞披。
宋可遷進來,恰巧見到湘君在鬧脾氣,大手一攤,將難過得像是受了偌大委屈的湘君納進懷裡,抬眼,問向奶娘:「怎麼了?」
奶娘歎了口無可奈何的大氣。「二姑娘說什麼也不肯試穿嫁衣。」
宋可遷低頭,望見湘君緊皺眉峰的小臉。「奶娘說的是事實嗎?」
湘君抿著嘴巴,為難地點頭。
「可不可以告訴遷哥哥,湘君為什麼不穿嫁衣?」
湘若將臉埋進宋可遷溫暖的胸膛裡,悶聲細微地開口:「湘君會怕,怕那紅色的衣衫與重重的鳳冠。」湘君昂頭,可憐兮兮的眼眸中有水光浮動。「為什麼湘君不能戴花?為什麼湘君要穿那件可怕的衣衫?」
宋可遷懂湘君心裡真正怕的是什麼,只是他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個月,且湘君的記憶都讓她自己給封鎖住的情況之下,她仍舊忘不了自己當初所承受的痛苦?!她仍舊怕沾有當初記憶的東西,比如鳳冠,比如霞披。
宋可遷心疼讓過去痛苦給纏住的湘君。也罷!
「如果你真不想穿戴這些,那麼就別穿了吧!」宋可遷縱容了她。
奶娘驚呼。「大少爺,這怎麼成?」試問哪家的姑娘出嫁時,是不穿霞披、不戴鳳冠的?大少爺怎麼能這麼糊塗,一味地順從二姑娘!」
「別說了,就這麼著。」宋可還不理會奶娘的反對,執意而行,因為現在他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寵湘君;用這種縱容湘君的疼寵來讓整個金陵的人明白湘君在他心中的地位,讓他們徹底明白湘君不是沒人要的孤女、不是他們口中的小白癡;她,是他宋可遷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