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色香味俱全!」脫下圍裙,段修眉得意地深吸了一口香氣,為自己的手藝作出評語。
大廚房裡的人聽完,馬上偷偷地瞄了一下她誇下海口的菜餚。確實不錯呢,看外表判斷。
「要找個漂亮的盒子。」段修眉自言自語著,到底要怎樣的盒子才能配得上她的手藝呢?剎那間,十幾套飯盒立即擺在了段修眉面前。看著眾人期待的眼神,段修眉不自在地笑了笑,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跑到段氏的這間大廚房來幹活。
「修眉,你看這套怎麼樣?」一套美麗精緻的餐盒擺了出來。
眾人一看,連忙收起自己的那套,並向說話的人打招呼:「訓夫人好。」所謂「訓夫人」便是段訓的夫人了,段氏的人都姓段,如果叫「段夫人」的話,恐怕有一大堆的人回答。
訓夫人盈盈走向段修眉,將手中的餐盒一遞,「修眉,這套餐盒盛上這飯菜,凜氏當家一定會喜歡的。」眾人不由點頭稱道。訓夫人的大方得體是出了名的,她說的話必定不會錯。
看來「她」做人確實很成功。段修眉一笑,親切地接過盒子,「太謝謝了,我正是要找這樣子的。」
「你喜歡就好。」優雅地一欠身,訓夫人如來時般輕巧地走了。
段修眉拎著手中的餐盒,只覺手中沉重無比。
※※※
「怎麼用一次性飯盒裝這些菜?」看了眼桌上的飯盒,凜季秋皺緊了眉。他最厭惡這種:「白色垃圾」了。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段修眉一邊幫忙將菜倒入瓷盆中,一邊舉左手發誓。她早知道這個龜毛男人會意見多多的。
「味道不錯。」試著嘗了一口,凜季秋感慨地發出讚歎。
「當然!」她可是為了成為完美的女主人而被培養成長的,做菜只是彫蟲小技而已。
「可惜有股塑料的味道。」他就是對這味道過敏。
「不好意思,您就將就一下吧。」段修眉笑得溫柔無比,心裡卻很想立即將桌上的菜打包回家、
「怎麼突然請我吃飯?」剛才看見她拎著一大包東西走進凜園,嚇了他一跳。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為他盛好一碗湯,段修眉低著頭回答。這麼坦誠地說出自己的謝意,還真是讓她有點害羞。
凜季秋低頭微微一笑,知道她的不自在。「手藝很好。」他再度讚賞。
「謝謝!」突然間,段修眉覺得心裡很有成就感,這種感覺幾乎可以與她前幾天搞定那個大項目後的感覺媲美。
「以後在段氏失勢了,可以轉行當廚師。」喝一口湯,凜季秋頭也不抬。
「謝、謝。」語氣有點咬牙切齒,習慣他的毒舌就好——段修眉再度安慰自己。
「段志義的事解決得很漂亮。」每次砍她一刀後,他都會給她幾粒糖吃以表安慰的。
「呃……謝謝。」段修眉等著他後面的話。
「老太太那邊沒什麼動靜?」他不以為那個掌權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會就此時於平靜。
「我送她去瑞士的療養院了。」勝者為正,老奶奶現在惟有任她擺佈。如果不是為了提防老人再生事端的話,她真不想對老奶奶不敬。
「段志義的事之後?」想必當老奶奶也有了些動作,才會讓修眉決定永絕後患的。
「是。」當時的情形她不想再提。
「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抬起頭,凜季秋的臉色有些蒼白。
「咦?」一句話說三次,即使是誇獎,也有點太多吧。
凜季秋的額頭漸漸滲出冷汗,「可惜,安……安全性還不夠。」
「凜季秋!」段修眉衝上前去擁住他,聲音完全失控。
※※※
「中毒。」搶救室外,醫生冷冷地下了結論。
「食物中毒?」段修眉只覺手腳冰涼。
「是有人在食物中故意投毒。」
倒吸一口氣,段修眉咬緊了牙關,「他還危險嗎?」
「他還沒度過危險期,觀察一周才有結論。」
眼眶一熱,段修眉將液體逼回,狠狠壓住心底不斷上湧的恐慌。
「要見患者嗎?」醫生知道她的身份,才給她特權。
「不,謝謝。」她艱難地拒絕,明白自己不能見現在的他,她還必須保持鎮定。轉過身,她面對身後一大堆凜氏的人。
「段當家,你該給個交待。」事發現場只她和凜季秋二人。
「我會的,不過,我絕非投毒的人。」不先說明,只怕兩家的事端將起。
「我們信。」段修眉沒理由這麼做,而且凜季秋昏迷前也交待過此事與她無關。
「謝謝。」深深一鞠躬,段修眉退了下去。雖然她自己並非投毒之人,但和那個投毒之人也脫不了干係……
※※※
「段訓,叫你老婆出來。」段修眉面無表情走進段訓為她打開的門。
「出什麼事了?」半夜來敲他住宅的門。
「叫她出來。」段修眉只堅持一句。
段訓心中一凜,眼前冷然的段修眉是他從未見過的。
「我在這。」隨著輕柔的聲音,一道美麗的身影出現在客廳裡,神態間儘是從容大方。
「過來。」段修眉的聲音冷冷的,卻有著懾人的力量。
女人一怔,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神態有了絲不自然。
「啪!」段訓還不及阻止,響亮的耳光聲已響在寂靜的房子裡。收回有些發麻的手,段修眉卻又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掐住女人的喉嚨。
「修眉,快住手!」段訓驚叫出聲,不懂她今夜為何如此失控。
段修眉對一切置之不理,只是盯著女子變得恐慌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開口:「我忍你之前做的,不代表我沒有底限,凜季秋若出了什麼事,我要你的命!」
「你……你沒有證據。」女人艱難地開口。
「我需要嗎?我是誰?」段修眉的聲音輕柔無比,右手的力道卻逐漸加大,「我可以讓你死得很自然的。」
女人驚恐地睜大眼,困難地呼吸。
段訓站在一旁,緊張地盯著段修眉,他絕不允許段修眉有任何影響自身前途的舉動。
「怕了?」段修眉揚起嘴角,那個淺笑在她明媚的臉亡顯得愈發懾人。
女人的臉變得鐵青,但眼裡的恨意卻再也掩藏不住地釋放出來。
「看在段訓的分上,我就此罷手。你再敢有下次的話……」段修眉貼近她的臉,「你本家那一脈就此斷絕。」然後手一鬆,女人滑落在地,盯住段修眉的眼雖然恨意不減,但全身上下止不住的戰慄卻表明了她極大的恐懼。
不再看四週一眼,段修眉揚長而去。
「痛快了吧?終於有人為你報仇了。」女人癱坐在地,眼神卻鎖住了靜立在一旁的段訓。
段訓沉默,轉身想去追段修眉。
「站住!」女人厲聲喝道,「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當年不可能,現在你們想要在一起仍是妄想。」
段訓頓住原地。慢慢轉過身來,他望向女人的眼神有著濃濃的愧疚。是他的錯。當年,他原本可以背棄父母指定的婚約,而去好好珍惜那雙美麗的棕眸的。如今,他當初的忠孝與誠信換來的卻是眼前這張哀怨淒厲的臉。曾經,他的妻子也美麗溫柔過呀……
「不要再傷害修眉。我欠你的,我來還。」段訓的聲音沙啞著。妻子的娘家自古就是調毒的高手,他知道她前幾次對修眉的傷害,但因妻子從未得逞,所以他也和修眉一起維持著風平浪靜的假象。但如今,修眉顯然不再忍讓這種事情的發生了,所以他也不會再忍讓。
「你來還?」女人冷冷地笑,笑聲中有掩不住的悲傷,「我要你還我二十多年的愛,你還得起嗎?」
「我會陪你終老。」段訓靜靜地回答,不想再次提起妻子當年為了逼他就範,是如何地以毀掉修眉的榮譽當借口來威脅他的。今生,他的確是欠了她一份深情,只有用一生的相守來還了。
「陪我終老?」女人一愣,喃喃地念道。然後,她忽而一笑,化解了那份淒厲,卻更加悲傷。她用盡心機,換來了心愛的男人的這句誓言,是該滿足了吧?可是他是否會懂得,她願意用一生的相守來換他當年對另一個人所展現的一分溫柔?
※※※
一個人走在漆黑的大街上,天上連一絲星光也無。所以,可以將心中的顫慄釋放出來,任寒意籠罩自己直至滅頂,而不會被人發現。
「天啊!」近似哀鳴的聲音從段修眉的喉中發出。這一生中,她從未怕過,除了此刻。「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有事的!」她大步地用力向前走,聲音愈來愈大。她需要確定一件事,確定某個人會一直在她身旁——而這一點,她到現在才發現。
如果沒有這件事,她和凜季秋還會是最佳損友,商場中的敵手吧.每時每刻都自在地相處著,自在地不會感覺到對方的特別存在。可是現在,她不要失去他!如果這樣的認知必須在他身處險境時才會得到,那她寧可不要!她寧願一輩子就這麼和他偶爾聊聊天、喝喝酒,在忙裡偷閒時經受幾回他「毒舌」的考驗;寧願就此沒心沒肺、輕輕鬆鬆地度過一生。如果能這樣的話,她現在就不會害怕、不會心痛得令她恨不得將心揪住;如果能這樣的話,敵人就不會抓住她的痛腳,令他陷入險境!
「你做什麼了?冰成這樣!」凜季秋見她一進門,便皺緊了眉。
段修眉愣在了原地,忘了回應。她在大街上走一夜,到天亮時終於壓抑不住了,才跑來醫院看他,卻見他已經坐在了床頭,雖然臉色仍很蒼白,但那副眉頭皺緊的死樣子表明他已開始恢復元氣了。
「把這杯熱奶喝了!」她嘴唇蒼白的樣子分外刺眼,凜季秋將護土剛給他的熱奶遞向她。
段修眉默默地伸手去接,冰冷而僵硬的手碰過他溫熱的手指,引得凜季秋又是一陣皺眉。
「過來。」微掀起自己身上的羊毛毯,凜季秋向段修眉喚道。
「不用。」她整個人都是冰冰的。
「過來!」凜季秋加重了語氣,看見她凍到近乎癡傻的樣子就讓人生氣。
「你沒事了?」段修眉不由得屈服了,她乖乖趕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蓋上一角羊毛毯,不敢碰到他的身體。
「沒事。」一邊幫她蓋好毛毯,凜季秋一邊簡短地回答。
段修眉靜靜地任他擺佈,身子僵硬得不敢動彈。她從沒想過,和他靠近會有這麼不自在的時候。
「你不該興師動眾地送我進醫院的。沒弄好的話,凜段兩家會因此而結怨。」畢竟他是吃她送的食物才中毒的。
段修眉低下頭沒有回答,如果現在理智地分析當初狀況的話,她的行為確實太魯莽了,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是需要考慮的。但當時她的所有思想都停在了看到他暈倒的那一刻。
「你確定沒事了?」抬起頭,她不放心地問。那個女人下手時應該是不會留情的。
「我沒事,我的血液有抗毒液的。」這樣的小陣仗他自小經歷得太多了。
段修眉點點頭,他和她的經歷在某些方面確實是很相似的,她當時真的不該失去主張,一味任由恐懼主宰她的行動。
靜靜地看著她不若平常的樣子,凜季秋的心愈來愈下沉。在他和她之間,有些東西是應該保持漠視的,這種微妙的平衡難道真不可以持續一生嗎?
※※※
無力地走出醫院,抬頭看看天,段修眉自嘲地一笑,老天倒是挺會應景的,天上也是灰濛濛的一片。不意外地,她看見段訓靜靜地等在前頭,他要為妻子討回公道嗎?
「有事下次再說吧。」段修眉疲倦地從他身邊走過。
瞥見她倦怠的臉,段訓心中一凜,不自覺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距離他第一次見到她這個樣子已經很多年了。
段修眉停在原地,無力地任他拉著。
「出事了?」段訓厲聲問道,他以為她不會動心的。
「算是嗎?」段修眉不知自己是在問誰。很多事,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以前她不懂這句話,而就在剛才,在凜季秋太久的沉默以對之後,她已經懂得太多了。男女間的事,不需要語言,不需要眼神,只是感受一下彼此間的空氣,便已知道答案——她要,而他不要。
「修眉。」段訓痛心地喚了一聲。上天真是愛開玩笑,他最希冀的和他最不希冀的事情竟在同時發生了。
「我沒事。」段修眉笑一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段訓的身子一震,頭轉向一邊。
「抱歉。」低低地丟下一句,段修眉掙開他的手迅速離開了。她討厭這樣的自己,不被愛而已,何必用舊日的恩怨傷人?
「你開口問他了?他拒絕嗎?」段訓奮力追上去,大聲在風中問。旁觀者清,他不會錯看凜季秋的心情的,他不相信凜季秋會如此殘忍!
段修眉笑一笑,那笑,沒有絲毫顏色,「我只能說,你的『美人計』失敗了。」而她的心反而淪落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段訓無言地看著她,鬆開了手。
「放心,我沒事,小小失戀而已,我還有得是精神呢。」段修眉振奮地一笑。這「戀愛」沒花沒果的,她的自怨自憐未免太可笑了。點點頭,她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
「為什麼拒絕她?」
對於段訓的來訪,凜季秋絲毫不感到意外。他看了一眼段訓,自顧自地將掌中的藥片就著水一飲而下。
段訓遠遠地站著,不放棄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答應了,不就讓你的『美人計』得逞了?」凜季秋放下杯子,慢條斯裡地反問。
「只是為了擊敗我嗎?」段訓的聲音多了股怒氣。
「是誰想著擊敗誰呢?我的弟弟。」凜季秋冷冷地看著他。
「住口!」段訓大聲怒喝。
凜季秋卻揚起了一抹沒有溫度的笑,不在意地靠回床頭。
「我會毀了你的,我一定會毀掉你的。」脫去了素來穩重嚴肅的外衣,段訓的樣子是全然的狂亂和失控。
「你有什麼資格?」凜季秋冷冷地望向他,不懂眼前的人為什麼將積怨只發洩在自己身上,但他也不會對所謂的「弟弟」手下留情的。
「資格?」段訓冷冷地笑。
「你出去吧。」看著他的臉,凜季秋突然失去了與他針鋒相對的樂趣。為了舊日的恩怨而花費心力,未免太可笑了。
閉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氣,幾秒鐘後,段訓恢復了往日的面貌。不再看凜季秋一眼,他靜靜地打開門,走出去的還是那個嚴肅而穩重的段訓。
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凜季秋疲倦地靠向床頭。幾縷陽光透過窗欞斜斜地照在他臉上,奇異地軟化了他那份清冷和剛硬。然後,他淡淡地逸出了一聲歎息,在這偌大的病室裡聽來,更是淒涼。有太多事情無法傾訴,只有沉默,然後將所有思緒化做了一聲歎息,說給自己聽。
※※※
所謂「失戀無謂論」真的是自欺欺人的。當一個人跑到赤熱的撒哈拉,要藉著白日將腦中的景象烤乾時,還怎麼能騙自己說「無所謂」呢?
「你沒必要這麼虐待自己的。」騎在駱駝上,段訓一針見血地道。事實上,他並不認為自己有義務陪她到這個熱得令人崩潰的地方來。儘管美其名曰「項目考察」,但他們要考察的地方似乎暫時不包括此地。
「麻煩你讓我好好地哀悼一下自己逝去的戀情。」段修眉沒好氣地從面紗中瞪了他一眼,她確定自己沒有邀請這位管家公來的。
「那就請好好地哭一場,這麼烈的太陽正好烤乾你的眼淚。」段訓面無表情地回答。她的心情越是大起大落,她就顯得越平靜。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他寧願她將一切的傷心都發洩出來。
「抱歉,現在我體內的水分嚴重不足。」段修眉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如果心臟時不時地會因某個人影而緊縮地痛也算是哭泣的話,她已經在哭了,而且已經哭了很久。
「有沒有想過就此放下一切,跑到世外桃源去忘卻一切愛恨情仇?」段訓的神情很嚴肅。
「抱歉,我暫時沒打算皈依宗教。而且,我的權力慾太重,教皇不會喜歡多一個競爭對手的。」段修眉很坦白。老實說,她真的沒有看破紅塵、萬念俱灰的慧根。她還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要怎麼做。問題是,就算做得再多,也恢復不了那種懵懂未知時的平衡圓滿狀態,心裡的某個角落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我不以為凜季秋對你沒有感情。」段訓再次重複這句話。段修眉的神情似被針刺痛似的一顫,隨即抿唇看向前方。半晌,從面紗後傳來她低低的嗓音:「可能有。但顯然……還不夠。」凜季秋還不夠接受她,不夠坦然愛她。
「他拒絕,不代表沒有愛,也許他有別的考慮。」段訓冷冷地看向另一邊。段修眉低頭淡淡地一笑,她不知道被拒會是那麼傷人,傷到讓她無力再思考什麼。而令人痛恨的是,她還必須和他相處在同一個世界裡。身為段氏和凜氏的當家,在他們彼此見面時,他是否也會感到尷尬?
「段訓,沒有用的。」段修眉突然抬頭看向段訓的臉。段訓心中一跳,警醒地繃緊了身子,她發現什麼了嗎?
「這是我的問題,與他無關。」有時候被愛也會是一種負擔,她懂的。所以,她不要凜季秋也有這種負擔。
「今晚就去南美吧。」瞇著眼,再次感受一下赤道的陽光,段修眉決定對自己的放逐到此為止,她無法讓段氏陪她一起浪費時間。舔舐傷口的事還是適合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偷偷地做。
段訓認命地點點頭,好歹南美雨林比北非沙漠的顏色要豐富一點。
※※※
凜季秋端著茶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突然低下頭淡淡地揚起了嘴角。
「怎麼,沒話說嗎?」凜眾合的聲音多了絲不明顯的躁意。這麼多年不見,這小子還是高深莫測得令人討厭,那莫名的笑更是刺眼。
「你準備好了?」放下茶杯,凜季秋輕淡地問道。
「這話是不是該由我問?」凜眾合的眼裡出現了一絲急躁,斂去了他那份張揚的自負。
凜季秋不置可否地輕扯一下嘴角。
凜眾合冷冷一笑,他不以為當自己攤出底牌時凜季秋還會這麼自在,但他不會這麼簡單放過凜季秋的。過去被擊敗的屈辱,他要在獵捉老鼠的遊戲中一點點得到補償。
「我已經向族中長老請辭了。」
凜眾合一怔,不敢置信地看著凜季秋一派自在地丟出一顆炸彈。
凜季秋笑了,他明白對方的感受,突如其來的
「勝利」會讓人品嚐不出其中的滋味,而挫敗感更甚。
「為什麼?」凜眾合幾乎失控地站了起來。事情的發展為什麼總是出乎他意料?找不到勝利的感覺,只對凜季秋的不戰而退感到憤怒,「我以前是那麼教你的嗎?你竟然不戰而退?」凜眾合的吼聲在寂靜的大廳裡顯得分外-人,清瘦的臉上多了幾分激狂。
凜季秋淡淡地瞥他一眼,波瀾不驚。
凜眾合不肯放鬆地盯著他,要一個解釋。
無奈地站起來,凜季秋走近凜眾合,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你手中握有我的把柄,不是嗎?」再也不想瞞了,縱使凜眾合也只是在自以為地瞭解了全部。
凜眾合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爾一笑,「不錯,你總是能窺透對手的意圖。」他的嗓音裡有毫不掩飾的讚賞。這一瞬間,兩人間終於有了些身為叔侄的感覺。
凜季秋無謂地一笑。
他只是一早就明白,這一天的到來是遲早的事而已。
「別忘了,離開了凜氏,你就什麼都不是了哦,包括你那樁婚姻。」凜眾合涼涼地提醒他。
凜季秋只是一笑。凜眾合自嘲地點點頭,明白了凜季秋對這一切沒有絲毫的在意。
「安神家我會安排妥的。」除卻家族的交往,他和安神葵也算有一份私人情誼,不想留下爛攤子讓他人收拾。
「隨你。」凜眾合興趣缺缺地望向廳外的花園。雖然一直期待著能夠重回凜氏,為什麼在得到想要的一切後,心底反而空蕩蕩的,捕捉不到絲毫興奮的感覺?
「我無意傷害『她』的。」凜眾合低低地開口,背對著凜季秋。
凜季秋明白他意指誰,淡淡地回答:「我想她並不在意。」不在意家族,不在意愛情,不在意親情,如今的她,已經自由了。
凜眾合身子一僵,抿緊了唇。多少年了,有多恨自己放不下那道身影,就有多恨自己要利用與「她」有關的把柄來重回凜氏。
「再見。」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情,但也不想干涉上一代的恩怨,凜季秋漠然地舉步欲走。
「再見。」凜眾合低低地回應,不肯回頭。他們兩人是太相似的獨立個體,縱使沒有昔日的恩怨,也是無法共容於一座山的兩隻猛虎。只是,幼虎嬌憨可愛時,也曾崇拜地喚他一聲「小叔」呢……
※※※
失去了安神葵的安神家陷入了全然癱瘓的狀態,儘管這個家族幾百年沿續下來的生活方式很難再改變,但軌道已經偏移。
無法理解安神葵突然出走的行為,事實上,凜季秋也很難將「出走」與安神葵聯繫起來。雖然,安神葵「私奔」的醜聞已經傳開。原意是要好好對安神家安撫一番的,畢竟他捨棄凜氏,對安神家的損失可能不止在一樁婚姻的無效之上。現在,安神葵的出走倒是讓安神家表面上處於理虧的一方了。凜季秋也就順水推舟地接受了對方的歉意。反正,他要的也只是「毀婚」的結果,過程無所謂。
「所以,實在是對不起了,凜先生。」安神茹,安神葵的弟弟,愧疚萬分地再次跪在地上。
「不必如此,我尊重安神家的決定。」凜季秋和言悅色地將他扶起。對方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而且他一直躲在姐姐的羽翼下生存著,難怪會如此驚慌失措。凜季秋無意為難一個孩子。只是,安神家的命運恐怕是得經歷一番考驗了。
「凜先生……」屏退了四周的人,安神茹抬頭懇切地看向凜季秋,「我知道這樣太失禮了,但無論如何請您原諒姐姐。」凜季秋冷靜而充滿智慧,是安神茹認為惟一能配得上姐姐的人,所以無法理解姐姐的行為。但是,他還是不希望姐姐被任何人憎恨。
「當然。」凜季秋微笑,眼前的少年全然不懂他身處的這個世界。不過,自己也沒打算做點醒他的第一人。
聽到這話,安神茹露出安心的微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呵,凜季秋微笑著準備告辭。
「那麼,凜先生,如果您有姐姐的消息的話——」安神茹小聲地開口,眼裡滿是懇切之情。
「我會及時告訴你的。」凜季秋立即會意地安撫他。他不以為安神葵會主動找自己,但有時候,人也要做出一些無意義的承諾。
「謝謝您。」安神茹感激不盡地行禮。
凜季秋淡淡一笑,轉身離去。安神葵的行蹤無需他操心,只是……為什麼她能捨棄一家之主的地位,毫不眷戀地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