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霧靄籠罩的樹林,玉桐望見前方有幾間簡陋民舍。廣場上,一大票人正圍著兩鍋由野菜烹成的菜餚,活像餓死鬼般,拚命挾萊、吃菜、挾菜、吃萊。
婦人們把丈夫捕回來的魚煎熟送上桌,這是他們今晚這頓飯裡唯一像樣的菜餚,所以一送上桌,孩童們立刻搶成一團。
「等等,等等,魚骨頭別吞進去,吐出來,快吐出來。」
「咳!咳!咳!」
所幸母親的手勁兒夠大,小孩子才沒噎死。
老人們看得哈哈大笑,見玉桐柳眉深鎖,向她解釋道:「在這裡求生不容易,有幾條魚吃已經是最大的享受。來,我特地留了條魚尾巴給你,吃吧!」
說罷,一小截夾帶著魚刺的魚尾巴放進玉桐碗裡微微泛黑的白飯上。玉桐知道飯之所以泛黑,是因為曾經發霉過。
在一般百姓家裡,這樣的米粒早扔了,然而這裡的人卻吃著這樣的米,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住在這裡的人、這裡吃的東西……
究竟怎麼了?!
南募瞥見她眼裡的同情,以柔和的語調笑說:「除了為亂海域的海寇身份,他們同時也是明朝後裔。」
「明朝後裔?」玉桐不敢相信。
「就因為他們身份特殊,所以朝廷始終不敢對他們掉以輕心,幾年流亡的日子下來,海寇裡的青壯年死的死、逃的逃,現在就剩這些老弱婦孺與幾名壯年男子繼續背負歷史的包袱,過著被迫殺的日子。他們想落地生根、安居樂業,但不被允許,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們始終是活在黑暗中最不被接受的一群。」
「難道不能向皇上稟報他們的實際狀況?」
「官場太黑暗了。」南募感歎道,隨後露出一抹笑容,替身旁的小男孩挾萊,疼惜地看著他那副狼吞虎嚥的天真吃相。
玉桐安靜地扒著飯,許久之後才道:「這麼說來,你當雲燕子全是為了他們?」
「我在偶然的機會裡與他們接觸,親眼看見他們的處境,同情之餘,以雲燕子的身份幫助他們,一來可以轉移朝廷的注意力,二來將偷來的貴重物品變賣,可以幫他們籌措旅費。」
聽完他的解釋,玉桐再也說不出話,他完全教她折服,比起他的俠義心腸,她與寶穆搞的花樣算什麼?善褚冠冕堂皇的理由算什麼?他只不過是真心想去幫助一群無處為家的落難人罷了!
不久前拿刀要砍她的粗漢,突然冒出來道:「喝湯,南募的小媳婦,剛才是我太衝動了,見諒!見諒!」
另一位老翁趕緊搭腔。
「我們都是些粗人,讓你看笑話了。喝湯!喝湯!」
盛情難卻,玉桐急忙放下手中的碗,另拿一個空碗接住舀過來的熱湯。「我叫玉桐。不關大叔的事,都是我在路口大聲嚷嚷,才會讓大叔誤以為我是來路不明的小奸細,是我讓大家看笑話了。」
「不,是我的錯。我先乾為敬!」以湯代酒,大叔豪爽地喝完碗裡的湯。」呃……干!」她乾笑兩聲,喝光!
「玉桐姑娘我也敬你一碗,我們這裡難得有客到,沒什麼好招待的,請包涵。」
「我也敬你!」
「敬……敬……」喝完一碗又一碗,玉桐忙得幾乎沒空閒說話。
「來,多吃塊魚肉。」
低頭一看,她剛灌完野菜湯的空碗裡,多出了一塊魚頭。環視剛剛忙著跟她敬湯的人,發現他們一概一種神情,全盯著她碗裡的魚頭——望梅止渴。
玉桐朝他們溫和一笑,慢慢將魚頭挾回盤子。「飽了,你們已經餵了我好多東西,我再也吃不下了……」
「真的?」
「真的,真的。」她連聲應和。「倒是你們,一直忙著招待我沒空吃飯,你們快吃吧!」
眾人只花了一秒鐘考慮,立即筷子齊下搶起那塊魚頭,哪怕挾不到魚肉,沾些鹹鹹的醬汁也好下飯,一群人不顧形象地搶成一團。
玉桐看了南募一眼,臉上浮現溫暖的笑。
南募亦揚唇微笑,無言地回應她善良的笑容。
粗茶淡飯填飽肚子後,老翁興致一來,立刻以胡琴演奏一曲北方民謠。
民謠的歌詞主要是描寫北方農家生活,但由於和老翁搭配演唱的老漢五音不全,好好一首歌硬是唱得七零八落,詞不對曲、曲不對弦,聽得大家苦不堪言。
下了台,大家反而格外熱烈鼓掌,令玉桐忍俊不禁,格格發笑。
民謠唱罷後,十多名小朋友為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索性一字排開跳起舞,哼哼啊啊地唱著童謠,好不天真。
他們俏皮的模樣正對玉桐的胃口,讓她開心地為他們打拍子。
此時南募微傾向她,探詢地問道:「看到他們這個樣子,你還認為他們有罪嗎?」
她道:「你說呢?」
南募寬心地勾起一抹微笑,事實證明他沒押錯寶。
連續兩首童謠結束後,小朋友將主意打到南募身上,一群孩童吵著要他跟他們一起又唱又跳。
南募先是表情和善地拒絕他們,怎料他們不從,十多張嘴圍在他耳邊吵吵鬧鬧,南寡終於被打敗了——突然一躍而起,快然不悅地吼道:「跳舞我不會,但揍人沒問題!」
十多個孩童瞪大眼,一片靜寂,接著「哇」的一聲,忽然放聲大哭,全被他嚇到了。
大人們不禁捧腹大笑,他則十分得意。
玉桐搖頭,心想他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但縱使如此,她仍是發自內心地對他揚起笑容……一抹最寵愛的笑。
* * *
淡淡的燭光照亮斗室,婦人將燭抬放在桌面中央。
「玉桐姑娘,今晚就在這兒過夜吧,我們這裡沒什麼像樣的傢俱,有的就是一張床、一條保暖的棉被,希望你別嫌棄。」
「我不會的。」玉桐道。「但你把房間讓出來,等會兒要在哪裡睡?」
「我和小蘿蔔頭們擠一擠也能睡。」人多反而暖和。
「如果不方便的話……」
「方便、方便!」大嬸趕緊道。「咱們克難慣了,到哪兒都能睡。玉桐姑娘,你早點歇息,我出去了。」
「你也早點歇息。」
「好的、好的。」
熱心的大嬸離開後,玉桐打量起整間房間,房間裡沒有衣櫃,只有幾個簡單的竹簍放著一疊疊衣物。姑且稱為床鋪的地方,也僅是以幾塊粗糙的木板拼湊而成。
這裡的一切皆出人意料的簡陋,生活有多苦自不在話下。
「想什麼?」坐在床邊的南募,斂著一抹笑意,心情頗佳地問。
玉桐收回飄遠的思緒,轉而凝著他正色道:「想你為什麼還在這兒?」
「你是我的小媳婦,你在哪裡睡,我當然就跟你在哪裡睡。何況這間房還是他們熱情讓出來的,我當然在這兒。」
他漾在嘴角的笑意洩漏出一絲慵懶,自在地打量著她融在燭火中的金色身影。多細緻呀!
「我們又不是真的夫……」
「可他們不清楚!」南募打斷她道。「睡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他掀開棉被,拍著身側的床鋪等待她。
玉桐繃緊神經,遲疑地望著床。
南募輕輕一笑。「矜持是好事,不過山裡日夜溫差大,你不躲到被窩裡取暖,半夜可能會凍成冰柱。」
何止凍成冰柱,她還可能因此一病不起。別無選擇之下,玉桐只得再次確定道:「你真的不會對我怎麼樣?」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保證!」
「最好是如此,否則上次我在布莊失蹤,已經在家裡引起軒然大波,這次你又讓我在外頭過夜,若發生什麼事,爹問我,我就供出你!」
他重重的歎口氣。「知道了,睡吧!」
得到他的承諾後,玉桐緊張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下來,吹熄燭火,掀被、蓋被的,忙了一陣子後,兩人總算在床上安然躺下。
四週一片靜默,南募的氣息亦轉為平穩,唯玉桐的表情卻變為苦惱。「南募,你不是說你不會對我怎麼樣嗎?」她問。
「我是啊!」
瞧他多安分,躺著就躺著,動也不動的。
「既然如此,你的腳在幹嘛?」
他恍然大悟。「啊,原來是腳啊,一時間忘記了,對不住。」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痕,收回跨放在她大腿上的長腿,側躺的姿勢一樣不變。
「手呢?」
「好,好。」
他乖乖抬起攔在她腰際的手。
玉桐才剛鬆了一口氣,他卻霍地出手將她攬進懷裡,降下旋風般的吻。」你說過……不會對我不規矩,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他忽上忽下地吻她吻個不停,彷彿要將她唇中的甜蜜一概吸盡,她困難地從他唇間掙出一絲空隙。
南募貼著她的唇熱烈呢噥。「我也不想……但情勢所逼,我也沒辦法。」
說罷,便再一次深深吻住她的唇,品嚐她唇間難以言喻的芬芳氣息,一再刺激她青澀的意識。
玉桐渾身滾燙似火,不解地問:「什麼情勢所逼?」
「外面躲了人。」南募向她使眼色暗指門外藏了人。「可能他們懷疑我們的關係,現在正暗中探查。一旦讓他們發現我們不是夫妻,他們極有可能……」
「殺人滅口!」她抖著聲音搶白。
卯起來拷問他動作為何如此慢!十多個字霍地吞回南募肚裡,僅僅猶豫了一秒,他便很不要臉的順水推舟。
「是的,千萬別被他們發現實情……」
轉眼之間,伴著他低柔的呢喃,兩人的唇瓣再度膠合起來。
玉桐心跳紊亂,已分不清是因為來自門外的威脅,抑或是他那份教人難以抵禦的魅力。她只明白唇瓣堅定而溫暖的力道令她心神迷離,越吻她的心緒就越傾向南募,一心一意要迎向他的溫柔。
她的雙臂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脖子,降服在他的誘惑之下。
南募一再摟緊她纖細的嬌軀,迷醉在她紅潤的唇息間。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捧住她的雙頰,好不珍愛的問:「做我的少夫人好嗎?」
被他灌了不少迷湯的玉桐早已如癡如醉,迷迷糊糊正欲點頭應允之際,門口一陣轟然巨響,冷不防震醒她的神智——
門板垮了下來,壓倒在房內地板上,上頭則東倒西歪疊了一堆貼耳竊聽的人,有的甚至還來不及把貼在們板上的耳朵拉離,就這麼尷尬地對著玉桐與南募。
「不……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休息了。」竊聽者忙著打哈哈。
「我們……我們只是在檢查這房門牢不牢固。」
「應該沒吵到你們吧?」
「你啊,都叫你要找比較堅實的木板來當門了,像這樣把門撞壞了,對客人多失禮啊!」一個大嬸隨便指著一人罵。「我已經教訓他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大夥兒拚命幹笑,紛紛撤離,臨走前不忘將門板抬起靠回門框處。
夜還很長,沒門是不成的!
說比唱的容易,經他們這一鬧,哪還繼續得下去,玉桐甚至因過度羞慚而徹夜難眠,瞪著兩隻大眼睛直到天明。
她覺得很尷尬,第一次迷失在南募的男性氣息中時,她可以指稱是他下了符咒,讓她行為出軌。但昨晚她二度在他懷裡化成一攤柔情水,她就算再遲鈍,也都清楚自己迷上地了!
是啊,他的的確確是難得的好男人,除了悲天憫人的善良心腸外,模樣也長得挺不錯。愛上他,確實不是她的錯,但與他一起行為不檢點,就是她的錯了!
莫非她骨子裡就是這樣的一個蕩婦淫娃?
玉桐突然質疑起自己,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南募一路送她回家,直到她踩上宋府門前的台階,才出聲道:「太可惜了。」
玉桐心不在焉,沒弄清楚他語意,已經接道:「怎麼會呢?大家都住京城,要見面多的是機會。再說,攀巖走壁你最在行了,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小小一座宋府根本算不了什麼。」
她竟然大膽邀請他暗渡陳倉,南募頓時受寵若驚。「好啊,那還有什麼問題?」
「沒事的話,我進去了。」她仍然沒意會過來。
南募的反應是泛著溫柔笑容,輕手拉回她離去的身影。「你壓根兒沒搞清楚我說的話,我是惋惜昨晚的好事被人打斷。玉桐,你是不是有個應該給我而沒給我的答案?」
「什麼答案?」她不解地望著他。
「願不願意嫁給我做少夫人?」
玉桐傻眼,倏地燥熱起來。「我、我不曉得!時、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不送了,再見!」
語畢,一溜煙閃進府裡藏羞。
在害羞呢,南募滿眼柔情地凝著她離去的方向,獨自一人在門外多佇足了一晌,才收起離情依依的心緒緩步踱開。
* * *
宋府的老嬤嬤瞇著眼睛想看清楚針上的線孔,瞅了半天,總算穿過藍色的線,順利地繡起百花爭艷圖。
因兩天前徹夜未歸,又不肯提出理由而遭禁足的玉桐,正趴在花廳的書案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婦學。
嬤嬤見她魂不守舍,好整以暇的問:「你不是說他很樂意來找你嗎?兩天過去了,怎麼連個影子也沒見著?」
發現心思被察覺,玉桐倏地打直腰桿,嘴硬地道:「不知道,可能他公務忙,可能他……忘了說過的話,反正我也忙著讀書,沒空理他!」
「格格何必口是心非呢?」她繼續繡她的花。「你是我帶大的,個性我還不清楚嗎?真想見他,請下人們捎封信過去就成了,何苦坐在這裡苦思乾等呢?」
玉桐氣惱地道:「嬤嬤,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嗎?」
嬤嬤輕輕笑道:「因為我老是說中格格的心事,哪壺不開我提哪壺,格格當然討厭我。」
「既然你知道原因,為什麼偏要惹我生氣?」
有誰會喜歡自己的心事被人掛在嘴邊調侃呢?
「格格誤會嬤嬤了,嬤嬤從來就不會故意惹格格生氣,而是嬤嬤生來就是個粗人,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麼話嚼什麼話,實在學不會那些拐彎抹角的說話技巧。我看這樣吧,嬤嬤現在就替你到親王府跑一趟,省得你望眼欲穿。」
收起針線活兒,嬤嬤當真往廳外走。
玉桐立刻緊張地喊她。「別去,你少瞎攪和!」
「真的不要我去?」
「真的!」
嬤嬤打消念頭,沒趣地道:「那我去給你盛碗甜湯好了。」
見她走遠了,玉桐才重新坐回位置煩躁地翻書。老嬤嬤也是女人,為什麼就是不懂少女情懷,像她這樣急呼呼地跑去親主府找人,好像她這主子等不及找男人一樣。
由於實在沒心情讀書,玉桐乾脆把書扔了,拿起案上的紙筆隨手便寫下——雲燕子,西三十里——七個字。
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情全都寄托在這七個字之中,她清楚記得他抱著她在屋頂飛奔時的景象,身軀貼著身軀,她整個人被他的味道所包圍。
那一刻,她真想一直這樣下去,讓他緊緊摟著自己一輩子。
此時,廳內有腳步聲響起,玉桐直覺便以為是嬤嬤回來了,便對嬤嬤說:「甜湯你喝了吧,我不喝,免得胖了見不了人。」
「格格,是小的,善褚大人來訪。」宋府的僕役道。
「善褚大人?!」玉桐驀地轉頭,乍然看清來者,心一驚,險些失聲叫出。「善楮大人……你為什麼在這裡?!」
待僕役退下,善褚從容不迫地走到她面前。「剛好路經宋府,所以順道繞進來拜訪格格。」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你交情沒那麼好,你請吧!」
「你的態度這麼差,看來我們的交情的確很糟……」
字字句句掛在嘴邊,他的視線卻定定移向桌面,進而留意到她剛寫過的紙張。
玉桐立刻注意到他的眼神,連忙抓起紙張就要往袖子裡藏,不料他的動作更快,眨眼間便已壓住她的手腕,牢牢釘在桌面上。
他的手勁極大,玉桐氣憤地道;「我知道你善褚大人權大勢大,但這裡是宋府,請你自重一點!」
她不斷在掙扎,偏偏掙脫不了。
善褚朝她瞟了一眼,取走桌上的紙張。「寫了什麼讓你如此緊張?」
「不准看!」
她顫著聲音大叫,但儘管吼得再大聲,卻仍阻止不了他。當地將視線從紙上移開,回頭直視她時,那雙眼變得格外犀利、敏銳異常。
他問:「雲燕子在西三十里處?」
趁他沒留神之際,她霍地揮開他的手,起身憤怒反駁道:「那是我亂寫的,我不認識什麼雲燕子,快把它還我!」
「拿去呀。」
他將紙舉到半空中,玉桐本能地伸手去搶,但他卻快她一步地鬆開指節,讓紙張硬是在她面前飄落在地。
玉桐錯愕地看著地上的紙,再抬頭對上的竟是他蒙上一層寒冰般的無情臉孔。
他冷著臉吼道:「雲燕子是不是在西三十里處,我去了就知道!」
隨即沉下臉,揚長而去。
玉桐驚異萬分,立刻提步追去。「不!你不能走!」
端了甜湯回來的嬤嬤,這時正巧跨過門檻進來。「格格,甜湯給你端來,你……」
玉桐一把揮開她送上來的湯碗。
「你不可以去——善褚——」
湯湯水水潑了一地,老嬤嬤重心不穩地轉了一圈才跌坐在太師椅內,玉桐則早已追遠了。
* * *
一場浩劫——
陣勢如雲,蹄聲如雷,幾座宅院已面目全非,任由四面八方竄起的火舌吞噬焚燬。
宅院外則是一片淒厲的哭喊聲,居民眼中看見的,不僅是火焰延燒出的殘破景象,還有數不盡的冷血劊子手,手起刀落揮出的不醒噩夢。
居民四處躲藏,竄逃無門,他們已經記不得屠殺是怎麼引發的了,只記得轉眼之間這裡就成了人間煉獄,血流成河,慘叫聲衝破天際。
官兵狂嘯,無情追殺。
年邁老頭腳下一陣踉蹌,不慎撲倒在同伴的屍首上,手中的老胡琴登時滾得老遠。
尚來不及撿起,一道白光倏地自他頭頂劈下,鮮血四濺,老頭頓時呈現一副兩眼死瞪的青白死相。
下手殘酷的官兵們一腳將老頭的身軀踢得老遠,其他官兵毫無顧忌地踩踏而過。
殺戮尚未結束,手起刀落間,慘叫聲不斷。
鮮血灑落一地又一地,哀啼一聲又一聲,血與淚早巳混成一片……
* * *
南募手中的茶杯驀地滑出指間,眶啷一聲,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說什麼?」他倏地衝到僕人面前揪著對方領口怒聲喝問,一張臉慘白無血色。「你再說一遍!」
宋府的僕人被他嚇得臉色鐵青。「大人,你……你別這樣!」
「快說!」
他的怒吼幾乎震聾僕人的耳朵,急急忙忙抖著聲音說:「格、格格好像為了什麼『西三十里』的事,哭求勒郡王府的善褚大人別去,善褚大人充耳不聞地離開,她也跟著跑出府去了。」
京城西三十里正是明朝後裔躲藏的地點!
南募十分清楚那代表什麼意義,他一臉凝重。「多久以前的事?」
「大、大約三個時辰以前的事!府裡能作主的主子們恰巧都出府去了,下人們也只能暫時先將這事擱著不管,打算等主子們回府再稟報。」
「三個時辰……」
南募一震,整穎心涼透了。
眼神沉重一凝,他一旋身,立即十萬火急地奔出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