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京城街道,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四周不是開門做生意的店舖商家,便是肉販菜攤,好不熱鬧。
玉靈以極快的腳程走在市集上,一個挑菜販子正好迎面而來,她閃了過去。
「剛才的那些人是誰?你為什麼一看見他們就逃?」西凰問,跟著她閃過菜販子。
「最不想見的人,所以不想照面。」
「那就是仇人嘍?」
玉靈沒空解釋,目光注視著街上的攤攤販販,忙著穿梭閃避。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你們之間的恩怨不解決,他們一定會纏你到底。」
他說話時,回頭看了後方一眼。
對方果然已在街尾引起一陣騷動,目無王法的作風讓周豹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橫行霸道,撞倒了幾個路人,弄翻了部分攤販的貨物。
「他奶奶的,快閃開!大爺捉人啊!」
「讓開!讓開!」
這群人簡直就是地痞流氓。
「他們追來了!」西凰提醒。
「駕──駕──」忽然,街道的這一頭,出現了另外兩名漢子騎乘快馬橫衝直撞地過來。「閃開!被馬踩死恕不償命!」
原來是周豹的同黨,計劃從另一頭包抄。
「哎呀!我的雞!我的蛋!」
「我的魚!」
「不聽勸,活該!」
他們衝過的地方,雞飛狗跳,當場亂成一團。
玉靈一看,立刻大感不妙,拉著西凰鑽進了另一個胡同,不料卻是死路一條。「走,出去!」
可惜他們一過轉角就洩漏行蹤,周豹遠遠的就看見了他們。「他們在那裡,快追!」
「是!」
玉靈刻意隱入人群,希望能藉此擺脫掉他們。
果不其然,周豹馬上被萬頭鑽動的群眾擋住視線,瞬間就失去他們的身影。「可惡!你們騎在馬背上有沒有看到?」
「沒有……」另外兩名騎士亦在原地打轉,突然間不知從何追起。
「可惡!」周豹破口大罵。「他奶奶的!」
玉靈沿著騎樓走,西凰緊隨在後。
直到兩人走出市集,西凰立刻氣喘吁吁地靠在牆角擦汗。
「太久沒干偷雞摸狗的事了,偶爾來這一下,心臟都快跳出來……」他閉眼輕喘。「玉靈,我願意為你出生入死,是不爭的事實,也明白你感激的心態,不過,老實說,我不喜歡你這樣舔我……」
他的話還在嘴邊,另一記黏答答、濕漉漉、腥呼呼,外加範圍又大又廣的「舌吻」,再次倏地從他右顎掃向右顴骨,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潮濕的痕跡。
多舔一次還不夠,這會兒,那片大舌頭幾乎將他的臉當成冰糖葫蘆,不但反覆舔上數十來回,連唾液都已經多得滴到地上,拉出絲來。
「夠了……夠了……」
他眼睛都快張不開來,隨即,他冷不防地從嘴裡吐出幾根毛髮,不敢置信地拎在眼前端詳。
「玉靈……哇!」
他正想抬頭詢問這毛是哪來,沒想到一張又瘦又長的黑臉,冷不防聳立在他眼前,害他一顆心臟差點沒從嘴裡吐出來,整個人瞬間跌退數步,三魂去了二魄。
「玉靈,你?!」
「我在這裡。」
她的聲音突然傳來,驚嚇過度的西凰驀地轉頭,這才看清眼前的情況,她壓根兒就好端端地站在他身旁,舔他的不是熱情如火的她,而是只畜牲!
看到那匹馬,他的臉當場垮下來。
「你這娘們,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來意不善的斥喝聲打斷西凰的思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他與玉靈一廂情願自以為擺脫掉他們時,他們居然已將兩人重重包圍。
好傢伙!他不禁責備自己一時的大意。
玉靈撇開視線,冷冷地道:「你說什麼,我不懂。」
「少跟我裝蒜,半年前你移花接木,把大爺價值萬兩的雙環雕花玉鐲掉包成一塊爛木頭,還想抵賴?」
「我不認識你,怎麼去偷你的玉鐲?」
外表黝黑粗壯的周豹,此時怒氣高漲,一副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但她卻一派冷靜自若、不以為意!
「若是一般小賊,大爺不可能記得,但你曾經和本爺正面起衝突,甚至將我的腿打斷,讓我在床上當了兩個月的廢人,如此深仇大恨,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認得!」
想他周豹也是外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居然會被這娘們擺了一道,此仇不報,教他以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聞言,玉靈的反應是緩緩掀起美眸,沉著冷靜地凝視對方,深吸一口氣,接著,霍地放聲驚呼。「官爺救命!有匪徒!有匪徒!」
她喊得驚天動地,周豹等人當場驚慌失措,以為身後真的有官差到。
「官差在哪裡?在哪裡?」
他們神色慌張得有如火燒屁股急忙,四處張望。
「慢慢找唄!」
玉靈將西凰手腕一抓,趁他們分神的那一刻,邁開步伐狂奔轉入旁邊的小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其中。
周豹驚覺被騙。「可惡,又騙我!你們快給我追!」
「是!」
幾名屬下立刻夾踢馬腹要追上去,怎料他們行動太匆忙,還沒來得及想到巷子僅容得下一個馬身,一群人已經在巷口撞成一團,場面一片混亂,將街道弄得灰塵滿天飛。
「笨蛋!笨蛋!還不快追!」
「是……是……」
他們終於重新上馬追人。「不要跑──站住──」
風聲颼颼、樹影幢幢,狂奔的腳步聲在樹林間大作。
「追──快追──」
狂奔的腳步聲後,是馬匹馳騁、夾著人聲的陣陣喧鬧。
「他們逃不遠的!」
西凰跟著玉靈的步伐,不斷往前跑,不過一下子功夫兩人便汗流浹背。
他們進入一處人煙罕至的樹林,樹林的深處有一座慘遭祝融之災的荒廢村裡,四處斷垣殘壁、雜草叢生。
「進來!」
為了躲避那些人,西凰靈機一動,冷不防拉著玉靈閃進當中一間空屋。倒塌的梁木提供了他們最佳的藏匿地點,他們索性透過窗欞注意外頭的狀況。
「周爺,這裡有一大片空屋,怎麼辦?」
「他們一定躲在這裡頭,給我一間一間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是!」
五匹馬分頭找,西凰在他們騎乘的馬匹從眼前馳過時,伸手壓下玉靈的腦袋,自己亦低頭躲開,以免他們從窗欞的縫隙發現兩人。
等他們走了一段距離後,他才鬆手。
「他們是──」
玉靈倏地伸手摀住他的唇。
「小聲點,他們還在附近。」她說。
西凰點頭,壓低音量問:「他們是誰?為什麼找你麻煩?」
「年初我到西山戒壇拜佛時,不小心和那一帶的地痞流氓撞上,剛從店家買來的玉鐲子不巧和他的玉鐲子混在一起。他是識貨人,一看到出自名家之手的雙環雕花玉鐲,便不要他的鐲子,反過來宣稱我的雙環雕花玉鐲是他的。」
「後來呢?」
「後來就像他說的一樣,我打斷他的腿,拿回我的玉鐲子。」
「所以他和你的仇就此結下。」
「我看他是輸不起,惱羞成怒!」
她本以為事情都過這麼久,他大概記不得她了,沒想到他心眼這麼小,急著將她生吞活剝。
「他們過來了,小心。」
西凰眼看他們接近,立刻拉她往暗處閃去,順著這股力量,卻突然傳出一記撕裂聲。
玉靈低頭一看,褲管被木塊勾住,裂了一大塊。
「什麼聲音?」西凰問,東張西望,剛才明明聽見了衣物被勾破的聲音。
「褲管裂了,我的腿被木頭劃傷。」玉靈說。
西凰順著她的視線,果然看見她腿上有一道細長的傷口,衣擺也被劃破了,擔憂的神色立即躍於臉上。「在這種荒涼的地方,沒辦法處理傷口,你忍著!」
玉靈眼神掠過他臉上,留意到他雙眉緊擰,流露著濃濃的心疼。
「不要緊,用這個包紮就行了。」她說,帕子勾在指尖,頂著一雙絕美的大眼睛遞上。
四目相交的瞬間,西凰並非對那雙不知不覺流露出迷亂魅惑的瞳子視而不見,即使她幽幽掀動兩片紅潤欲滴的唇瓣,亦能輕易挑起他體內的激盪,只是──
現在時機不對!接過帕子,他讓她坐在乾草堆上,自己則蹲在她身邊專心為她包紮傷口。
玉靈直直地看著他,不論他裝瘋賣傻、種種詭異行徑的目的為何,她坦承這一刻,她已被他熱切的眼眸和誠懇的情緒所迷惑。她發覺自己漸漸喜歡起他的各種表情,無論是嘴角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裝癡賣傻的模樣,或者是綻著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散發出危險氣息的他,無一不在她心底盪開漣漪。
突然,她發現不知不覺地,他竟已在她心裡挑起了一份特殊的牽繫──
「這樣就可以了,我替你揉揉。」
「啊?」
他無暇顧及她驚訝的表情。「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有……」她臉紅。
西凰看向窗外。「他們倒是很有耐心,我看你暫時留在這裡,我去引開他們,再伺機逃走。」否則,再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別亂動,躺著好了。」
他握住她的肩,二話不說將她的身子往乾草堆上推。
他不推還好,一推她,她左手臂的袖子反倒被草堆旁的斷裂木板劃破。
玉靈垂眼一看,衣服上又是一個大洞,雪白的肌膚一覽無遺。
「糟糕,沒事吧?」
「沒事。」
西凰皺眉,突然迷信起來。「我看這地方風水肯定不佳,咱們換個地方躲吧!」
他自顧自的抱她往樓上去。
「怎麼樣?你們那裡有沒有發現?」周豹的聲音在外面高喊,搜尋空屋時翻箱倒篋的聲音此起彼落。
「沒有!」
「繼續找!」
「是!」
躲上了樓的西凰,屏息聆聽他們的動靜,等到確定他們進入另一座宅邸搜查,才再望向玉靈──
「玉……」
他猛一回頭,卻被她在斜射進來的陽光映照下、顯得雪白無瑕的柔嫩手臂意外攫住了視線。
他的視線不自覺鎖住了那片白裡透紅的裸肌,雖然她未做任何動作,但衣衫下若隱若現的動人曲線,已控制了他的思潮。心緒在狂跳,意識在神蕩,種種情愫交織出曖昧的傾慕。
玉靈察覺到他的異樣,壓低聲音道:「你在想什麼?」
西凰喉間一陣緊抽,黑色的眼睛變得熾烈深沉,他慢慢降下手,一直到觸及蕩人心魂的體溫才道:「你引誘我。」
「我沒有。」
「你有!」
語畢,他突然扳近她的身子,目不轉睛凝視她的瞳仁,終而在控制權屈服於小腹深處的風暴時,以一種迫切想征服的慾念攫住了她的唇,緊緊摟著她。
是她引誘他飢渴地向她索求最親密的接觸,是她引誘他變得慾火難耐,是她引誘他不顧時間、地點,便向她進犯。
玉靈無法開口,也沒有阻止他,只是默默地承受他破繭而出的欲潮,或許……
連她都已無法自拔了。
西凰在她的唇上吻了又吻,追隨她悸動的心跳,讓濕唇往她喉間移去,吻了那誘人的頸部、再探索襟口底下的秘密。
他的右手肆無忌憚地覆住華麗綢子下的豐盈,施加力量地抓擰,以致玉靈必須閉上眼睛,極力嚥下澎湃的心跳聲。
他的唇重新回到她嘴邊,拂弄她唇角,正當他欲分開她的唇瓣時,樓下傳來一陣撞門的聲音。不速之客進屋了!
玉靈倏地拉回襟口,臉色明顯不耐煩。
追了這麼久、搜了這麼久,還不放棄?「可惡!本來不想和他們計較,但看來我若不出面,事情是不會結束的!」
她拿了他的佩劍,說罷就要走。
西凰及時拉住她。「他們人多勢眾,恐怕你沒辦法對付,還是交給我處理吧!」
玉靈勾起一邊嘴角,自鳴得意地笑了。「我會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給你看!」
話一說完,立刻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西凰依稀記得一瞬間她臉上的神情多麼自負、多麼目中無人,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
天之驕女──是他對她唯一的形容詞!
玉靈緩緩地由階梯下來,一雙晶瑩眸子往旁觀望,最終落在周豹等人的臉上。
屬下看到她,馬上大叫:「周爺,她在那裡!」
「什麼?!」周豹倏然回頭,隨即發出張狂的笑聲。「嘿嘿,居然主動現身了!」
「周爺,她在笑呢!」
周豹不屑一笑。「別以為用笑就想矇混過關,今天你若沒有將東西物歸原主,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玉靈徐緩而危險地向他們走數步,瞳底蓄滿了囂張的從容。「有能耐就來拿啊!」
周豹的唇角倏然垮下,頓時怒氣衝天。「臭娘們!今天若不教訓你,真把大爺給看扁了!」
他怒沖沖地衝向她,伺機要揪住她的髮髻,豈料在一瞬間玉靈神情驟變,她迅速從背後抽出一把長劍,刀劍無眼,一轉眼,賞了他一道血淋淋的刀疤。
周豹勉強往旁邊躲了兩步,看著自己皮開肉綻的手臂,登時難以置信地刷白了臉色,罵道:「今……今天不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我就跟你姓!動手!」
他吆喝一聲,四名手下奔上前相助。
「想跟我姓,你還不配。」
早已擺開架勢的玉靈,立即揚劍接戰。
數回合的周旋間,只見她輕而易舉地化解他們的劍式。
然而令她同感訝異的是,這些彪形大漢並非如她所想,儘是些四肢發達的呆瓜,四條手臂四把劍,使出來的全是凌厲攻擊,接擋數次後,也感到吃緊煩躁。
「擋得心都煩了!」她不悅地斥道,忽而,錚鐺數聲,四名攻擊者頓覺虎口強麻難忍,手中利刃應聲落地。
她再揮劍,劍掌互運,一陣搏鬥之後,四名男子的手腕關節居然被她挪脫,巨大的痛楚立刻使他們敗陣,狼狽地臥地呻吟不已。
周豹見大勢已去,又驚又怕,轉身跑出屋外。
玉靈注視他的眼神,變得更銳利,瞥一眼掉落地上的四把劍刃,順勢以腳尖在地下急擦,陡然便將劍刀打出,轉瞬間在周豹的面前插成兩排劍旗。
「啊?!」
周豹雙足一軟,跌了個狗吃屎。等他驀然回頭,玉靈已近在眼前。
「上次斷你一條腿,沒學乖!今天就讓你斷手斷腳,永遠不敢找我麻煩。」她目露凶光。「受死吧!」
周豹睜大雙目。
「啊啊啊啊啊──」
林中鳥雀震翅群飛,與天融合,煞是壯觀。
玉靈旋身走了,面無表情,恰似慣常的冷艷絕美。
而她身後的人,四肢完好如初,卻嚇昏過去,尿了一地。
玉靈一跨進屋裡,猝不及防一隻大掌閃來,她反應不及,下一秒已不由自主地被西凰拉進懷裡,順勢壓制在牆上。
她迎視著他炯炯瞳仁,看著他輕慢、寵溺地凝視著自己。
「你做什麼?」玉靈問。
他反問:「為什麼你要如此出色?為什麼你一舉一動都令人著迷?」
「出色?著迷?你說什麼?我不懂!」
他溫柔地打量著她的紅唇,慢慢將自己的頭貼近她,偎向她紅潤欲滴的唇瓣,對它們開啟了嘴。「我懂就可以了。」
玉靈自然而然地接納他,感受他的情意……
一天傍晚,西凰回到襲簡親王府,原本只是回來拿替換的衣物,卻正好遇上前來拜訪書大人的玄親王。
「多日不見,氣色不錯嘛。」玄親王說。
「吃得好、睡得飽,氣色當然好。」
「難道你以前都吃不好、睡不暖嗎?」玄親王隨意翻閱櫃上的書籍,屋內窗明几淨,是間靜雅的書房。
「感謝阿瑪將我撞傷腦袋一事稟報皇上,如此一來,我名正言順賺到了一個長假。」
無事一身輕,人自然跟著快活起來。
玄親王的視線由書頁中上移,淡淡地說:「那不會是無限期的供你玩樂下去,你自己要拿捏得宜。」
否則欺君,可是死罪!
西凰笑了笑,突然轉移話題問起自己感興趣的事。「我來的時候,看見大廳堆了不少斥資萬兩的禮品,你送的?」
「那是外官饋贈書大人的禮物。」
「外官?又是賄賂了!」
「不是賄賂,是初次相交的見面禮。」
「光見面禮就如此大手筆,那往後按時令年節送的禮,開銷可大了!」
他倒想認識認識這位「富可敵國」的外官,同樣在朝為官,為什麼他人總能因權勢顯赫受賄甚多,就是他那位向來與世無爭的阿瑪亦然,偏他為什麼就是遇不上這種好事?
怪哉!
玄親王說:「這種形式在大清朝十分普遍,外官常藉著這種方式廣結京城的人脈,如此一來,他們想保官位、求陞遷,都將因為京官的打點而事半功倍。花這點錢,換來長久的受益,值得!」
「難怪往往一個外官進京,各家的京官就爭相邀請,這種聚財的方式實在吸引人了。」西凰輕鬆說道,翩然離席。「我還有事,不奉陪了。」
「這麼急著走?」
「有人在等我,不走不行。」
絲毫未提到在宋府調查的事,西凰已然離去。
看來傳聞不假,西凰背叛他了……玄親王定睛目送他遠去時的背影,笑痕隱去,面容轉為冷沈。
他意味不明地道:「西凰,你可別忘了,饋贈禮品的名目裡,尚有一種禮叫「別敬」──那是友生離京時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