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月幾日了?白天?晚上?
她想知道。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白晝、沒有黃昏,除了黑夜外還是黑夜,分不清 今夕是何夕。
周圍的環境像一顆圓形的黑球,走到哪裡,都是無邊無際的黑幕。
不知道身處何地,只覺得身體像飄浮在一定的高度,怎麼走都不覺得累,無所依歸 地停留在這裡面……她蜷曲著身子,將頭依緊著兩膝,縮坐起來。
她在等……等什麼呢?等……有人唸書、說話給她聽的聲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她聽都沒聽過的聲音。不過,她最愛聽的仍然是那 個低柔而磁厚,附在耳邊……她猜可能是附在耳邊……宛如催眠曲一樣,念著一本本女 德的書,催她心安入睡的聲音。
不過,鮮多時候,在那聲音響起時,她喉嚨就湧上重重的壓迫感,一陣苦澀幾乎要 脹破她的胸口。
煒……她才正想出聲,卻發現淚水已搶先冒出來,她只有苦苦咬唇逼回聲 音。
「寧……寧兒……寧兒……」
啊?在叫我嗎?我在這裡,你要唸書給我聽了嗎?
「我先替你換藥,再幫你沐浴,這幾天天氣熱,你流了不少汗。」
幫我沐浴?不要、不要!丟死人了,男女授受不親,我才不要在你面前脫光光,咦 ……啊──你在脫我的衣服,對不對,我有感覺,不要啦!走開!
「呵,你的嬤嬤是怎麼搞的,肚兜肩帶的結打得這麼緊,怕我非禮你不成?」
你……你還笑得出來?不要臉、不要臉!
「寧兒……」
呃?什麼事?
「你何時才要醒過來?我想你。」
一隻粗獷溫熱的大手輕輕按在她的額頭上。那一瞬間,她發覺她的心軟化了,緩緩 的、情不自禁的,她閉上眼睛感受他的存在。
額上的手柔柔拂開她的劉海,順過她的眼簾、鼻子、唇瓣,停駐在她的下顎,這是 一隻很溫柔的手。
「你已經沉睡了半個月,皇宮裡的御醫說你身體上的傷勢已無大礙,早該清醒過來 ,為什麼沒醒?」
可能是……我想留在這裡,不想走的關係。在這裡是孤單了些,卻沒有人欺負我, 在這裡……很好啊。
事實上,她心知肚明,她絕非「不想走」,而是沒有勇氣走。
「是否因為當初歌玄?救近乎氣絕的你,強將你的魂魄攝入麒麟血玉內,先救你的 身體再還魂,違逆天理的結果,便是你仍然回天乏術,而我加倍的痛苦下去。」
他以手指輕觸她的嘴唇,絲絲柔情地撫著。
她聽得出他的期待與懇切。
煒……煒雪……我……我們不要談這個了,談了只是徒增傷悲。
知道嗎?你教我「女兒經」的開頭語我已經會背了,我背給你聽:女兒經、女兒經 、女兒經要女兒聽。
第一件,習女德;第二件,修女容;第三件,謹女言;第四件,勸女工。
我今仔細說與你,你要用心仔細聽……***「丫頭,你睡了整整十七天了,舒服 嗎?」
喜葳把剛熬出來的人參魚湯捧在手上,親自一匙一匙地餵她喝下去。
流出嘴角的湯汁遠比她喝下肚的來得多,喜葳*沉迷在淡淡的花香味裡,寧兒在私 人的境地中淺淺而笑。
你的好我記在心頭,不過呢,你服侍人的技巧太差了,我的耳朵裡現在濕淋淋的, 你的魚湯八成全進我的耳朵了。
「寧兒,我到前幾天才知道,原來我被二哥騙了,煒雪貝勒一表人才,俊 得不得了,才不像他說的那麼醜,二哥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實在壞透了!」
嗯,這點我同意。格格,你……該不會迷戀上煒雪吧?你……該不會想跟我要回這 個丈夫吧?我……我……她心頭籠罩一片烏雲,小臉沮喪地低了下來。
「不過呢,你放心,我跟你說這個,絕不是跟你要丈夫,你安啦!」喜葳眉飛色舞 地嘿嘿笑。
真的嗎?你願意割愛?
喜葳的絹帕適時掩住那張小紅臉,輕咳兩聲,她輕聲細語地說:「我想跟你說的是 ,我從來不曉得我這個壞透了的哥哥,身邊的朋友竟然全是一些『秀色可餐』的傢伙, 比如:你的煒雪貝勒啦、武喜郡王啦、鳳青貝勒啦……」
不對、不對!歌玄貝勒跟煒雪不是朋友,他們是天敵……咦,話說回來,他們如果 不是朋友,那天煒雪?何提到歌玄貝勒?而且口氣很好,還說他?救我,將我的魂攝入 什麼玉裡,歌玄貝勒也懂攝魂嗎?他不是要捉諱雪嗎?
這是怎麼一回事?
還有、還有,鳳青貝勒是誰?
「?,就拿你八年前的救命恩人,嵐旭貝勒來說好了,簡直是人中之龍,豪氣干雲 的不得了!」喜葳低頭點點她的小鼻子。「你在這裡睡死了,一定不曉得法場裡莽古爾 那個大腦袋,就是他摘下來的。京城裡的人,雖然笑他們三人辦案辦到『罰銀懲治』, 不過對他啊,還是挺崇拜的。」比如她本人是也!
莽古爾死了?
這……這是真的嗎?
你、你剛說他們三個人辦案辦到罰銀懲治,「三個人」是什麼意思?格格、格格, 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事情?什叫他們三個人辦案?他們辨什麼案?
她迫切地想求證,偏偏聲音始終停留在她四周,傳不出,說不出口,急得她手忙腳 亂頻頻在原地轉著,想捉住一絲一毫的真實感。
然而不行,她無能?力。
不知情的喜葳擱下湯碗,拍拍她的額頭,笑道:「當然嘍,你的丈夫是幕後的大功 臣,如果不是他臥底成功,逼出莽古爾這老賊的原形,嵐旭貝勒是砍不到他腦袋的,所 以呢,你的丈夫功不可沒。」
寧兒震驚地摀住嘴。
所有迷思解開了──「這下子,你可放八百個心,你的丈夫才不是什麼皇上欽命調 查,涉有殺人重嫌的貝勒爺,壓根兒就是二哥胡扯出來。」
喜葳歎了口氣。「在你出嫁後,我有好一段時間很不諒解他,弄到最後,原來是我 錯怪他了,他沒有存心將你推入地獄,反而巧妙地替你安排了一個好歸宿。只是,他真 的用了一點私心,就是為了保護我……」
歌玄貝勒!
晶亮的眸子□NB427□上一層淚水。
她的臉色一片慘白,肩頭微顫著。原本晶瑩剔透的沾淚瞳眸,現在變成兩潭汩汩湧 出的淚泉,一串一串流、一串一串掉。
怎麼會這樣?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耶……耶……天啊!來人,快來人呀,寧兒流眼淚了──」
「快請大夫!不、不、不,去向皇上借御醫好了……」
***像一場風暴般,寧兒的落淚在華順王府掀起一場騷動。
儘管如此,她的病情依然毫無起色,在那一段反常的時間過後,一切歸於平靜,她 持續沉睡下去,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這天,煒雪利用練習騎射來打發時間,所以參加諸王家族行獵習武的活動,努力不 去擔心寧兒的病況。
馬背傳來的規律震動,對他起了安撫作用。
戰馬躍過矮牆,進入承德圍場的森林小徑。成群的大樹形成天然的綠蔭,洗滌著紊 亂的心靈,他不覺緩下馬速,放任坐騎隨興的走動。
這塊土地的靜謐深得沁人,除了鳥叫蟲嗚,就是林區外王公子弟習射時的吆喝聲。 如此一來,反而令人猶感身處兩個世界,以森林?界線,分隔出安靜與嘈雜的兩面。
「貝勒爺小心!」
刺耳的一聲警告,驚飛了林區一群鳥類。煒雪抬頭循聲而望,見兩個年紀尚輕的皇 室子弟出現在原野的另一頭。
他不可思議地發現對方立舉的弓箭正對準他,雙枝齊發的箭,一枝射中樹幹上臨時 架起的箭靶,另一枝則火速向他飛來──馬匹仰天嘶嗚的同時,他翻身滾到地上。一陣 熾烈的疼楚貫穿他的肌肉,箭鑲入了他的身上……***「嗚……嗚嗚……」
嬤嬤,你為什麼哭?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傷心?嬤嬤……不要哭,好不好?
「格格,貝勒爺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我明白……你心裡一定很苦,所以你不肯醒來 ,不肯面對他這樣的丈夫,這些……老嬤嬤都可以瞭解。但是……嗚……」
嬤嬤,當時我確實萬念俱灰,以為這世上沒有誰會去可憐我。可是,喜葳格格偶然 間的一席話,讓我看清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感情、親情、友情,多得我想像不到,我並不 孤單,不是嗎?
所以,不要?我哭泣。嬤嬤……「格格,你必須諒解,貝勒爺沒有不要你……情勢 所逼,他必須回報邪教藏匿的地點,再回去救你。否則以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敵不過一 幫邪教,更可能打草驚蛇,讓他們搶得先機逃逸無蹤。」
然後,殘害更多無辜的姑娘。
嬤嬤,我已經猜出內情了,他是不得已的,我知道。
「沒錯……嗚……他是太罔顧你的感受。太以國家大事?
重,但有哪個男人願意將自己的老婆送給別人?你苦,他比你更苦。」
她的話一針見血地刺到寧兒的心坎裡去。
「格格,你必須明白,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不能自私自利地救走你,從此 成為萬夫所指的罪人。你必須試著站在他的立場將心比心呀!」
我……對不起,我太不成熟了,只顧著自憐自艾,卻不懂得體恤他,我坦承我是在 賭氣,有點故意看著他?我的病情痛苦。
可是,嬤嬤,一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靈魂,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重新站在他面前… …我真的怕了,我不知怎麼說服自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如從前的在他懷裡當可 愛的小妻子。
「你醒來吧,別再昏迷了,他現在正需要你呢,格格!
嗚……嗚……」
他現在正需要我?邪教的事情不是已經落幕了嗎?他需要我什麼?
嬤嬤別哭,你哭得……我的心都揪起來了……「貝勒爺命在旦夕呀!」
你說什麼?煒雪……怎麼可能?
煒雪、煒雪人在哪裡?我要見他!嬤嬤,我要見他!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回答我 ,嬤嬤!
她像在一個死胡同裡,怎麼繞都繞不出去,誰來教她怎麼離開這裡?
是誰都好,快救她!路在哪裡?光亮在哪裡?她該怎麼出去?
「你是他手心的一塊肉,他愛你比愛他自己深。」
是、是,嬤嬤我都知道,都清楚明白了,但我想出去,我想離開這裡……可是路在 哪裡?我要怎麼走?為什麼都是黑暗?到處都是黑暗?嬤嬤,我找不到路。我不知道怎 麼醒來。嬤嬤!
「格格!你再不醒來,恐怕再也見不到貝勒爺了,貝勒爺今天上午參加行獵習武, 不慎中箭從馬背上摔下來,王府裡的主子們全趕過去,聽說恐怕……恐怕……」
恐怕什麼?嬤嬤,恐怕什麼?
她著急得哭了,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竄,到處找路。
該……該死!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她急得破口大罵。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醒 來!
「貝勒爺之所以會去行獵習武,就是因為他?你的病情已憂苦心煩多時,想藉著跑 馬射箭,讓自己疲憊的身心暫得解放。
他全是為了你啊!如果貝勒爺不愛你、不疼你,他何必如此呢?
你不能太執迷不悟!格格……」
嬤嬤,你不要哭了,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哪裡?他人在哪裡?我要去看他!
煒雪、煒雪──她努力睜開眼,上氣不接下氣,耳邊滑下一道冷涼的汗水。
她發覺自己渾身冒著濕冷的虛汗。
連忙擦拭汗水,她立刻掀起棉被,粗魯地抓住嬤嬤兩邊肩頭問:「嬤嬤,他在哪裡 ?我要去找他。快告訴我!我要去找他。」
嬤嬤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停了。
「他……他在承德圍場,從這裡過去有一段距離,騎馬會快一點……」
寧兒一聽完話,連忙爬起身亟欲跑出門去,但由於在床上躺太久,肌肉僵化了,害 她連跌好幾跤,最後勉強撐出房外,再東倒西歪,重心不穩地跑到馬廄騎馬。
「開門!我要出去,駕──」像一陣風似的,狂奔怒跑而去。
房裡的丫環,外頭打掃的僕役,馬廄裡的小侍,包括眼睛到現在眨都沒眨一下的嬤 嬤,全部僵立原地,?那間無法言語。
「醒來了……」
其中一個丫環先找回一點聲音。
「是的,格格,醒來了……」
「她去找貝勒爺了……」
「是的,她去找貝勒爺了。」好感人。嬤嬤持續呆愣中。
「不過,她的衣衫好像挺不整的……」
嬤嬤一怔。「哎呀,糟了,她只穿了件綢衣。不得了!」
她隨手抓了幾件衣裙,匆匆忙忙追她的主子去……***清風揚蕩中,一個衣衫不 整的嬌小身軀策馬奔騰,嚇壞沿途的路人。
「煒雪,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求求你一定要撐住。」
她放不下煒雪,一顆心牢牢繫在他身上,縱然她試著去忘、去解、去恨,仍然緊緊 糾纏在一塊兒。
所有的恩怨情仇,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好,不在乎他有情無情。就算她 這輩子注定為他終日落淚也無妨,她要他脫離險境。
「老伯,借問一下,承德圍場怎麼走?」
她朝城外馳騁一段時間後,攔下一位砍柴老人問。
「朝這邊直去就行了,姑娘你……啊……」老人家的眼睛差點沒掉下來,風吹動的 一?那,他隱約看見綢衣下春光外洩。
「謝謝老伯!」她絲毫不覺,踢打著馬腹,加快速度,奔往承德圍場。
當她騎馬進入圍場範圍,深山幽林,平緩的丘陵亦變?較陡直的坡地時,她心頭的 大石非但不能稍稍放下,反而懸得更緊了。圍場的範圍太大了,她根本不知道行獵習武 的地點。
「你在哪裡,煒雪?」
她的馬匹在原地轉了一圈,揚喝一聲,朝另一個方向逆風馳騁而去……嵐旭一把精 弓,策馭馬匹在濃密的林間狩獵他的獵物。
「貝勒爺,這不好吧?你來圍場是教習阿哥們騎射,怎麼撂下學生不管,一個人脫 隊跑來這裡打獵?」尾隨在後的小侍為難極了。
「沒問題!」他答得乾脆。「像煒雪貝勒這樣一等一的武將,他們都有辦法射下來 ,射箭技藝誰能與他們匹敵?
我放千百顆心!」
小侍臉頰抽搐。「就是這樣才令人擔心,他們可以將正前方的靶心,射成右出一百 尺,技藝也太爛了吧?」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他們學會了瞄準靶心,好兆頭!」他嬉皮笑臉地愚弄他, 爽朗不羈馭馬前進。
「哈!」小侍翻了一下白眼,跟上前去。
陽光下,樹影閃爍,眼側不遠處急閃而過一抹白影,嵐旭沉下臉色,以迅雷不及掩 耳的速度架弓上箭。
不苟言笑的瞇起眼,一窒,放箭──「中!」他志得意滿地發出讚歎。「好大的一 只肥羊。」
「肥羊?貝勒爺,你曾經何時在承德圍見過肥羊了?老天,你究竟射中什麼?」小 侍對他這個主子傷透了腦筋。「不會跟你的學生一樣,在人的臂上開個洞吧?」
小侍邊數落他,邊朝中箭獵物的方向騎馬過去。
「咦……貝勒爺,你的眼睛可能有點問題,什麼大肥羊?這根本就是匹馬!」
「馬?不對!這馬是棕色的,我射中的是一隻白色的肥羊。」
他迷惑地下馬查看,驀地草叢中沙沙響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力,他眼角一瞥。「哈 哈,我就說我射中的是一隻肥羊,一隻純白色的肥……一個女人?」
「啊──我的媽呀!」
看著主子手裡揪出來的人,小侍頓時失聲驚叫。
嵐旭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人,眼中不禁流露出讚許而驚艷的表情,接著開心的 大笑,動手拔起刺穿她背部綢衣擺,將她定在地上的弓箭。
「我真射中了一個人,而且還是女人。你叫什麼名字?」
一隻大掌突然拉起寧兒,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他。
寧兒被嵐旭突然俯下來的臉龐嚇呆了。「我……我沒空告訴你。走開!我急著去找 人。」
她轉身就想跑,嵐旭卻靈活扣住她的衣擺,輕輕一扯將她扯回自己面前,邪氣十足 的神色,擺明不放人。
「你是我射中的獵物,哪裡都不許去。」他一邊的嘴角揚起。「我們感情交流一下 ,我滿意了,你要走再走,如何?」
啪!一個巴掌摑下來。
「無恥、卑鄙!天下就是有你們這種不要臉的傢伙,才會出這麼多亂事,放開我! 」她氣極了,發著倔強的脾氣,咬牙要拉回衣擺,她最、最、最痛惡的就是這種自認瀟 灑的大情聖。
「你敢打我?」
嵐旭被打得莫名其妙,他不過想跟她聊聊天,有必要將他說成無恥之徒嗎?沒錯, 他是風流,但可不下流。
「我就是打你,你再不放手,我還要打你第二遍。」她不要在這裡跟他耗。
嵐旭震驚萬分的抿唇,細細盯著這張精緻的小臉,突然間他微微一笑,動手一抱, 利落地扛起她,將她安置在肩上。
「呵,這是你自找的,為了這一巴掌,我絕不放你。」
「啊!你……你……你……不要臉!非禮、非禮!」一陣突來羞慚,讓她的拳頭在 他背上拚死拚活地捶打,雙腿上上下下踢個不停。
「非禮無視,非禮無聽、非禮無言,有理、有理!」
他笑鬧送她上馬,不容置喙以左臂把她鎖在胸前,驅策他的愛駒奔出這片林子。
「放我下馬,你怎麼可以如此無賴。救命!救命啊……」
又羞又氣的小臉,死命地沿路叫喊。她的煒雪生死未卜,她卻到不了他的身邊,她 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這是不是天人永隔的預感?
想著想著,她的眼淚就縱橫滿臉,順著風灑落在嵐旭的頸邊,帶來幾絲細小的涼意 。
「你在哭?這麼討厭我嗎?」他蹙起眉頭,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魅力。
「討厭、討厭!我要找我的丈夫,為什麼你非要攔阻我的去路?我想見他……好想 好想見他。讓我走,求求你!」淚水幾乎灼熱了她的眼眶。
「你嫁人了?」擄人妻妾,淫惡大罪,哎呀呀,有點不妙!
「嫁了!嫁好久了,你到底放不放我走?」擦著眼淚,她忍不住衝口怒問他。
「依照我往常的『習性』,在這種情況下我會義不容辭放你走,因為我對嫁人的婦 女沒興趣。偏偏,你讓我一箭射中,又甩了我一巴掌,我……」
「我讓你打回來好了。」她倏地打斷他的話,像找到一線生機般,急急轉頭望他, 拉他的手按在她自己臉上,巴不得他狠狠摑下去,然後快快放她落地。
「我的力氣很大,這掌下去,你可能嘴角都破裂。確定嗎?」
「嗯。」她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我要打嘍,我──啪……」他伸出的大掌沒將她打得血淋淋,反而輕熨她細白柔 嫩的臉蛋。「玩你的。你的丈夫是誰?我送你去找他,至於你的馬匹,晚點兒我再讓小 侍替你牽過去。」他爽快接道,彎彎的笑眼,全是令人愕然的柔情。
怎麼態度差這麼多,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寧兒有點愣住。「呃……喔!謝謝你,我的丈夫叫納拉氏煒雪。」
「什麼……」嵐旭張口結舌。
***煒雪兩眼大睜,手臂上染血的白布,在他近乎本能地站起後,順勢滑落在地 。
「貝勒爺,您別站起來,傷口不好處理,還沒上藥!」為他治療箭傷的大夫,一時 反應不過來,語重心長請他坐回椅上。
而這些話再也進不了煒雪耳中。他終日期盼清醒過來的妻子,現在就站在涼亭外, 她的秀髮披散,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的綢衣褲,恍若劫後餘生的小殘兵。
他的好色老友嵐旭,則陪在她身旁,盈盈笑臉看著他。
「來吧,你昏迷多時的小妻子。」嵐旭笑著張開手臂,有如展示物品般地對他秀著 。
煒雪心狂意亂地走近她,視線一直沒離開她。直到他的手撫觸到再真實不過的溫熱 臉龐,他才相信這不是幻影。
「寧兒,你……」
「一路飆馬過來尋夫嘍。」嵐旭戲謔地笑說,拍拍手,對涼亭裡的阿哥、公子、華 順王府老老少少,一概閒雜人等呼道:「諸位,人家好不容易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們別 巴著大眼睛盯著人家瞧,走走走,閃到林裡涼快去。」
「行了,這下子你們要抱、要親都沒問題。」他笑嘻嘻地說。
在嵐旭臉上帶著笑意離去後,紅著眼眶的寧兒這才伸出雙手,縱情地依進丈夫的懷 中。
「煒雪!」
這一接觸,兩人像是發洩壓抑了太久的熱情般緊緊相擁,寧兒的淚濕了他胸前一大 片,他則摟得她密不可分,面容傾靠在她的頭側,欣慰感動地包圍她、擁有她、感覺她 確確實實存在他的臂彎裡。
他心跳的節奏澎湃得毫無秩序可言,他仍難以置信的質疑,這會是一場夢嗎?他幾 乎要斷念了,她卻帶著淚光出現在他眼前。
但,懷中的軟柔溫體,遠比夢真實、更熱切。不,這不是夢,她是真的清醒過來了 。
「嬤嬤說你中箭從馬背上摔下來有生命危險,煒
雪,你要不要緊?有沒有事?痛不痛?」寧兒抬起頭來,眨掉一層淚,立刻憂心忡 忡地追問著。
「我……」
她絕對不曉得,她鮮活的美是如何震撼他,觸動著他最溫柔的情緒,他欲言又止地 望著她,許久之後,才親吻她的額頭、她的髮鬢,最後禁不起那股排山倒海而來的激動 ,重新又將她擁進懷中。
「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就算一萬枝箭也射不死我。」
寧兒的喉間緊繃。「煒雪,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這句話該說的是我。寧兒,對不起。」
他的語氣裡充滿好多抱歉,聽得寧兒直掉淚。
「你……是這麼驕傲的人,原來也能謙卑地說抱歉,說得好好聽。聲音那麼柔,那 麼多情,我好喜歡,我接受。」
「我利用了你的純真,殘酷地將你逼進生不如死的境遇裡,有千萬個不該,對不起 、對不起……」
他強忍激動,多想極盡所能地哄慰她,為她撫所有的傷痛。
「邪教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在心裡已經有個譜。嬤嬤叫我將心比心,你沒有做 錯,煒雪。我想說的是,如果可以……煒雪,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她的眼淚倏然淌下,有太多的畏怕像陰影盤繞左右她的思潮,她好怕,真的好怕, 她一點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放手去愛?她需要他的應允。
煒雪深深凝視著她。「我們是夫妻,沒有開始,只有延續。寧兒,我愛你,至死方 休!」
他柔情似水的神情令她心悸,她靜靜聽著,默默想著,最後竭力地抱住他的腰,將 小臉埋在他的胸懷裡。
「──謝謝你,煒雪!我愛你,好愛好愛!」
「我也愛你,我的寧兒!」
「煒雪……」
氣歸氣,恨歸恨,她始終無法忘懷自己對他的情感,她捨不下他。
他注定是勝利的一方,打從揭開喜帕的一?那,他就贏走她的心,用不著攝魂,她 的靈魂、她的心全是他的。
她淺淺帶淚的笑靨醉在舞春弄葉的微風中,融在瑰麗的大地中。
新娘格格,找到了屬於她的真正幸福……終曲「煒雪,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
「可是它在流血,我看還是快讓那些人回來替你治療,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你不能放著它不管啊。」
煒雪心滿意足地笑了,好一晌,才意味深長地對她說:「而我不能放著你不管。你 曉不曉得,連續這幾天是誰幫你沐浴的?」
「你呀……」好丟臉。寧兒雙頰緋紅,垂著頭避羞。
「那你曉不曉得,連續這幾天……」他靠過來耳語。「你的綢衣內空無一物,除了 那對豐盈的乳房及雪白的小身軀……」
話還沒話完,已經看見寧兒臉色發白地揪住衣領往裡頭瞧,只見她五官一怔,接著 整張臉像在烤火一樣,紅燙到足以冒煙的地步。
「你你你……」
她羞憤得說不出話來,啊呀,她胸部的形狀、大小全勾勒在綢衣外,怪不得一路上 的人全目瞪口呆盯著她看,怪不得砍柴老伯下巴合不攏,怪不得剛剛那個人……「都是 你、都是你!我不要活了,我恨死你了……」
她哭著責備起他來。
夕陽西落的菊紅色餘暉下,遙遙小身影的兩個拳頭一直捶打在高大的身影上,看起 來好像很生氣,高大的身影是聳肩搖頭,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
見她火氣不斷,高大身影索性伸出雙手捧住小身影的臉頰,在她唇上烙下深深的一 吻,小身影的兩手便不再打他了,而是捂著臉頰垂下頭來。
高大身影這時一笑,遂不容置喙地抱起她,一同騎上戰馬御風而去。
看著他們兩人浪漫多情的模樣,嵐旭揚起迷人的嘴角。
呵呵笑的,他靠近華順王府一位閨秀格格的身旁,低聲說:「好浪漫的一對,是吧 ?」
「是啊,好浪漫,真讓人替他們高興。」格格笑逐?開地說。
「我是嵐旭貝勒,你家煒雪貝勒又愛又恨的好朋友。替我帶個口信給少福晉,告訴 她別跟煒雪提我以弓箭射中她的事。」
格格怔然轉頭。「你──」
「噓!別張揚。她沒受傷,放輕鬆。」
「還好,這我就放心了。」
「好女孩。」他給她一個迷人的笑容。「然後還要告訴她,我很抱歉霸道的扛她上 馬,你知道的,朋友妻不可戲。」
「什麼?」格格眉頭揪起。「你太過──」
「噓!小聲點,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張地摀住她的嘴。
「可是你未免太──」她的聲音全悶在他的手掌裡。
「好好好,不要吵,我請你吃飯?感情交流一下,你滿意了,就幫我這個忙,如何 ?」
啪──響噹噹的一個巴掌。「輕浮,哼!」格格掉頭就走。
「恭喜、恭喜!開春第二炮!」他的小侍在後面賊頭賊腦竊笑不已。
「你敢笑我?」嵐旭的臉都綠了。「王八羔子,納命來!」
兩個主僕開始在林區追趕起來,偶爾間傳來嵐旭惱羞成怒的吼叫聲。
霞光薄,暮色好,人間就屬這兩個人最嘈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