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親王府
「格格……飯菜都涼了。」
「我不想吃。」華珞站在窗前一動也不動,無意迎視任何人的目光。
「可是……格格,這飯菜一擱往往擱上一整夜,你都不會去動它。」蘭蘭細細地低喃,殷殷切切地想說服她。
她淡然地搖頭,問道:「有沒有淇*的消息?」
「沒有。不過郡王爺雖然離開了富來客棧,但人還留在京城,只是你暫時找不到他罷了。」「也對,他並不想見到我這個令他心灰意冷的女人。」她的聲音細微得如一片飄落的花瓣。「我明白你急著找郡王爺向他解釋誤會,不過今天找不到,我們明天再找,遲早能找到他,到時你們一定能像以前一樣美好。」
「但為何我覺得他離我好遠、好遠?」
距離淇*向她下聘之日起,七日過了。
七天中新的流言傳起,卻一反昔日的惡意批評,成了祝福不斷的恭賀辭。他們說她是天下最幸運的姑娘,能擄獲浪子的心,讓武喜郡王捨棄自由與她共偕白首。
然而,天知道在這七天之中,她連他的人在哪裡都不曉得。與他之間就有如崩塌的洪溝,日益加深、加寬。總有一天,他所佇立的位置,將會是她怎麼也觸摸不到的地方……
「華珞,事實上感覺淇*愈來愈疏遠的人,不只有你啊!我們這一票親朋好友也很傷腦筋。」
一陣清雅優美的男聲傳進屋內,驚動了房內二人。等她們將視線轉向花廳,才發現站在桌邊微笑的翩翩身影。
「歌玄?」華珞感到意外。
「正是在下。怎麼,不歡迎嗎?」他笑問。
「不,當然不是,歡迎你來。」
「喔,這還差不多。」歌玄淡笑,走到她跟前站定。「否則現在你就算哭著求我,也休想我透露一絲一毫淇*的消息,華珞。」
「你有淇*的消息?」華珞臉頰的血色頓時變濃,黯淡的臉龐閃過許多紊亂卻喜悅的情愫。「當然有,我是何許人也。」歌玄泛起耐人尋味的笑,說得自負。
「他在哪裡?身上的傷好了嗎?人好不好?有沒有拿酒當藥喝?」她急切地追問歌玄,恨不得馬上聽見所有他的音訊。
「唉,苟延殘喘,大概撐不了多久了。」這會兒,換歌玄愁眉不展了。
「什麼?」華珞臉色發白,步伐不穩地撐在身側的椅背上。
「別緊張,我說的是他的人際關係。至於他的人嘛,生龍活虎,好得不得了!」此苟延殘喘非彼苟延殘喘吶,格格。
華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淚珠兒在眼中滾,開心地問:「快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你父親自從淇*下聘的那一天起,便開始多方壓制他的行動,無論是諫言、治策,舉凡國家大事,都要插上一腳。雖然表面上看似岳婿間的政見交流,實則利用淇*在朝廷的地位,一步一步鞏固自己的勢力。」
歌玄溫熱的手掌輕拭她的眼角,心想女人的眼淚最教人動心了,好不教人憐愛。
「淇*,他……」
「他的心情糟透了。」
「因為阿瑪的行為?」
「一部分。」他翩翩風度,柔和地說著。「另一部分不用我說,你應該明白是誰讓他這樣牽腸掛肚的。」他漫不經心地低語,就像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扉,雖甜蜜卻也苦澀。
華珞細嗓而溫柔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在哪裡?我有好多話想跟他說。」想見他、看他、聽聽他的聲音。
「現在的他並不好惹,連我都懼他三分,你確定要見他?」
她堅定地點了一下頭。「解鈴還須繫鈴人,儘管他的心已孤冷到我無法靠近,我仍期盼去解開他這個心結。」
「萬一他不想聽你解釋呢?」他試問,淇*的個性他太瞭解了。
沉重的隱憂讓她靜了一下。「不會的!」她決定放手一搏。
「好女孩。」他欣賞極了。「淇*的住處我並不清楚,不過衝著你這份果敢,我可以告訴你,秋季騎射武術比賽他一定會出現,你不如去找他吧!」歌玄笑道。
傳達了溫暖人心的答案後,示了意,歌玄便掉頭離去。
似乎,今天他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訴她這件事。
華珞眼中含淚笑著回望蘭蘭。「你聽見沒有?歌玄說他一定會出席騎射武術比賽,我可以去找他了。」
「是的,我聽見了……」
兩個姑娘相互扶持,喜極而泣。
***
承德圍場
秋季騎射武術比賽這天,陽光特別暖和,氣勢磅礡的行獵比武,在一串擊鼓聲後拉開序幕。
華珞身穿一襲藏青色的長袍,隨莊親王府的行列進入圍場。她說服了幾位哥哥們,讓他們瞞著莊親王讓她跟來。對於她的請求,幾位哥哥先是不答應,後來在她苦苦哀求之下,也只有心軟了。
圍場中一隊隊的人馬陸續進場,華珞心煩意亂地張望著那些高大的參賽者,希望能尋找到淇*的身影。
「華珞,鎮定點,既然歌玄貝勒說他會來,他就一定會來。」
說話的是華珞的二哥,平日他雖忙於朝政,與她鮮少有接觸,不過該關心時,他仍會表現出兄長的關愛。畢竟,莊親王府就剩她一個未出嫁的妹子,能疼愛也不過只有這幾天了。
幾天過後,她便是郡王爺的貴福晉,屆時再見面,連他這個兄長都必須向她行禮問好。
「二哥,我可以去找他嗎?」華珞抬頭問。
「擂台比武馬上要開始了,與其漫無目的到處竄,你不如留在這裡觀賽,郡王爺很有可能上台挑戰各方宗室皇子。」他冷靜地分析地道。
「那好吧。」
華珞點頭同意,開始在漫長的等待中期待淇*的出現。
幾場初賽下來,箭術、槍術,乃至於赤手空拳的搏擊,各種形式的比賽好不精采。
偏偏,她是越看心越急,越看心越慌,正當她想再次請求哥哥讓她去找淇*時,不經意瞥見擂台另一邊那熟悉的身影。
她微微一愣,定睛一看,頓時心亂如麻,喉間湧上陣陣克制不住的哽咽。
淇*老早就端坐在待戰席裡,他一襲嶄新的深靛色衣衫,平靜而沉斂地和幾位貝勒交談著。看來是那樣好,那樣英姿颯然,雖然臉上沒有太多的笑容,卻已令她欣喜若狂,放心了不少。
「傻丫頭,把眼淚擦乾,沒什麼好哭的。」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二哥,輕拍她的頭溫柔地說著。「對不起。」她喃喃道。
「你未來的丈夫,在劍術上一直出色不凡,等會兒他上了場,你得專心為他加油。哭得梨花帶淚,讓他看見是會害他分心的。」
「嗯。」華珞一聽急忙抹乾眼淚,抿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給哥哥瞧。
二哥微微一笑,重新調回視線觀戰。
不久之後,淇*便揚劍上場。他的劍術奇高,始終冷靜應戰,幾場賽下來不僅贏得滿場喝采,更有許多觀賽的小姐、格格們爭先恐後命僕人送來香絹,表達愛慕之意。
這可忙壞了小卓子,必須手忙腳亂地拒絕退回。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格格們才不管他的手怎麼搖、腰怎麼哈,卯起來時硬是不由分說地將香絹塞進他手中。強迫中獎,恕不退回!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小卓子懷中的絹子已堆成一座小山,華珞看見他向擂台上暫時休戰的淇*投以求救的眼神。
「全部丟掉!」淇*的反應是怏然咆哮出來,當場嚇壞了所有人。
小卓子心一震,雙手霍地打開,那堆絹兒馬上掉到地上,只見格格們莫不嘟嘴跺腳,誇張一點的更是哭鬧出來,指責淇*無禮囂張,當場引起一場小小的騷動。
「淇*,你實在太不解風情。」歌玄手執一把摺扇,輕盈地躍上擂台,笑容可掬地調侃著他。「我不需要迎合她們無聊的遊戲。」淇*的神色冷漠,毫無笑意。
「說得是,你郡王爺迎合的只有華珞格格一人,瞧我竟然給忘了。」他拱手作揖,歉疚地笑了笑。
「你說什麼?」淇*眼中冷冽一閃,一雙濃眉不悅地蹙成一團。
「我說你辜負了華珞。」歌玄揚唇哂笑,論點突然犀利地轉了個方向。
淇*眸仁深處燃起一簇火花。「辜負的人不是我,相反的是她這卑鄙的金枝玉葉。」他斂聲道。
「因為莊親王的一面之詞?我說淇*,你不會這麼蠢吧?」歌玄笑道。這人的壞習慣就是說話愛拐彎抹角。
淇*抿唇不語,懶得跟他廢話一堆,神情在閃過一股難以描繪的冷僻後,猝然疾速地舞開手中的劍,向歌玄刺過去。
歌玄以扇迎面一擋,險些躲不開他的攻擊。「我知道你不高興我管你的私事,也知道這不干我屁事,不過我實在看不過去。」
「那是我跟她之間的事,用不著你這外人來管。」
淇*手中的劍開始倏起忽落,招招致命,教人看得膽戰心驚,莫不為一直處於防守狀態的歌玄捏一把冷汗。
歌玄手臂一閃,躲過他的利器,卻同時被他劃破衣袖。見勢,歌玄立即反手出扇,逼他收劍。「淇*,我不希望你受制於莊親王的同時,連婚姻都埋葬進去。」他依舊從容應戰。
淇*的表情並無軟化之意,反而森冷地譏笑。「一場騙局下來,我能不埋葬婚姻嗎?」
「然而我卻看得出你深愛華珞。」歌玄再擋開一劍,折扇在掌中轉了一圈,乾淨利落地展成半圓。
「閉上你的狗嘴!」
「閉上我的狗嘴是沒什麼損失,倘若閉上的是你的心,毀的可就是兩個人的一生。依我所見,王爺詭計多端,利用自己的女兒當誘餌是絕對有可能,如果你不能冷靜地找出事情的真相,小心後悔莫及呀!」
淇*霍然停劍,臉上凝結著一股即將爆炸的忿恨。
他出乎眾人意料地倏然將視線掃向人群,鎖住人群中的華珞,直接嗄聲陰沉地問:「我如你所願答應娶你,你還奢求什麼?」
原來他早知道她的存在,只是一直視若無睹……
「我奢求你的諒解,奢求見你一面,奢求聽聽你的聲音……」在他那雙黑眸的逼視下,她柔澀地呢喃,真情流露。
淇*聞言笑了。「你想見我何必急於一時,婚後的一個月之內,我肯定讓你下不了床。」他的眼神森冷難近,語氣卻愉悅地知會她即將到來的性需要。
「你必須相信我,我沒有錯,我愛你呀!」
在他當眾殘酷地撕下她的臉皮,令她顏面盡失之後,她仍選擇就算傷心欲絕,也要一字一字拼出她真誠而可憐的破碎的心。
「你的愛令我作嘔,現在的你只配替我暖床!」
「不,我不相信這是你的真心話……」
淇*截口道:「由不得你不信,你給我滾遠一點,少來煩我!」
「但你說過你愛我的,我親耳聽見,你不能否——」
忽然間,驚呼聲四起,華珞雙眼赫然瞪直,一絲血痕順著頸部的線條淌流而下,污濕了衣領。
淇*手中的劍瞬間飛過她的頸側,插進她身後的樹幹。
華珞一動也不動,不知不覺地竟瞪著眼流下一串串的淚。
他竟下得了手?他對她傾吐了他的夢想、他的守護、他的情愛,他愛她如她愛他一樣,而現在他卻能親手摧毀一切,冰冷無情地將劍擲向她,全然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的喉嚨被悲傷堵住,發不出聲音,只聽見內心深處沉痛的悲泣鼓噪在耳際。
「我收回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包括那些噁心的字眼!」
淇*冷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旋即轉身離去。推了一路上擋路的觀眾,再看她一眼他都要倒胃口。
華珞心中傷痕纍纍,淇*這一劍絕情斬斷的不僅是她的信念,亦斬斷了她所有的寄托。
她總算嘗到自己天真的報應,憑什麼以為自己能再度走入他的感情世界,換來誤會冰釋後的幸福?
不可能的——
他不甘被欺侮,他的憎恨太深了!
***
明天就是華珞出閣的日子。
福晉在幾位嫂子與一直忙著追逐男人的恩羚陪同下,來到她的青夕閣打點新嫁娘的裝束與衣物,順道告誡她所謂的三從四德。
談著談著,氣氛卻感傷起來,一點也沒有婚嫁之喜的快樂。
「華珞,傷口還疼嗎?」
「不痛了,謝謝額娘關心。」
「華珞,對不起,都是額娘沒用,害你受苦了。」
福晉憐惜地理著她的鬢髮,一遍又一遍,直到華珞的手覆上她的手,將它包握在自己的掌中。
「額娘,你沒害我什麼,我不苦,不痛,只是領悟了一些事情。」
「但我一想起淇*拿劍傷害你,我的心就揪得發疼。華珞,你的心思向來細膩,這樣的傷害你根本承受不了,額娘知道的。」
「我沒關係。」
「華珞……」
「額娘。」華珞打斷她的話,不想再聽任何安慰的話。她道:「我有一些首飾珠花要給表姊及各位嫂子,不如你幫我吧!」
「這……為什麼要給你的表姊跟嫂子呢?」福晉訝異地盯著床上二箱滿滿的珠寶簪花。「你嫁過去後仍然用得到,而且這些不全是你最喜歡的飾品嗎?」
「我用不了這麼多,再說……」她頓了一下。「我跟淇*就要一路回西藏,行李太多是會拖慢行程的,不帶也罷!」
「那好吧。但你不替自己留幾樣嗎?」
「不用了。」華珞一語雙關,平平靜靜地分著每樣精緻的收藏。
「二嫂,這幾支髮簪是給你的,二哥一直忙於朝政,向來無暇送你這些珠珠花花的,這些就算我代他送給你。」
「華珞,我沒什麼東西可以回送你,就祝福你吧!」二嫂和善地道,接過簪花小心翼翼地收著。
「謝謝二嫂。」華珞說得很表面,明白再美的祝福也是枉然。「表姊,這幾盒水粉跟胭脂是給你的,我知道你很喜歡收集粉盒,如果不嫌棄,你留著。」
「我會珍藏。」
恩羚笑道,閒閒地看著那些不太昂貴,又沒什麼特色的粉盒,她是有那麼一點點嫌,不過看在她要離開這個家的分上,她就勉為其難嘍!
「至於這個,大嫂,送你……」
華珞條理分明地把一切東西分給嫂子們,一時閨房裡好不熱鬧,但是開心的不是新嫁娘,反樂了那群天外飛來一筆橫財的女眷們。
個個眉開眼笑,頻頻斟酌手中的寶物價值多少。其中幾個甚至毫不尊重華珞的意思,我要你的珠花、你要我的絹帕地當場交換起來,忙得不可開交鬧烘烘的!
直到最後,華珞將一隻價值非凡的玉如意交到福晉手中,大伙才眼睛一亮,不約而同合上嘴,盯住那只晶瑩剔透的玉器。
「額娘,這是我托人從和闐帶回來的玉如意,本來準備給你當壽禮的,不過現在提前將它送給你,希望你喜歡。」
「額娘喜歡,額娘喜歡!」福晉悲從中來,流著淚緊緊地抱住華珞,好生心疼地撫著她乖女兒的背,她知道她嫁得不幸福,她知道!
「額娘,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女兒……不能繼續留在你身邊陪你,請恕女兒不孝。」華珞一度哽咽,卻在最後被她硬生生吞回。她不哭,她不要額娘再為她傷神,她已經夠讓她傷心的了!
「傻丫頭,你永遠是額娘的乖女兒。」福晉抬起華珞的臉,細細地端詳著她。「這一去路途遙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自己委屈了,好嗎?」
「我會的,你放心。」
她溫柔而悠遠的笑容,埋著一個無悔的決定。
淇*的無情令她心碎,她卻無權去指責他,因為他只是一個外人,一個沒必要因她而受阿瑪所羈絆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