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生端著裝滿食物與飲料的托盤,輕盈地穿梭在咖啡館的每一個角落。
穿過吧檯,服務生走到牆邊的桌前,綻開笑臉問:「冰卡布其諾、烤布丁是哪位的?」
「我的。」湯子凱轉向服務生,斯文地道。
服務生馬上將托盤內的咖啡杯及小碟子送到他桌上,並將另一份熱拿鐵與栗子蛋糕放至藍藍面前。
「請慢用。」
服務生走了之後,湯子凱先品了一口咖啡,才繼續先前的話題。「我和忠偉從學生時代起就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做什麼事都在一起,一起考上醫學院、一起出國留學、一起當實習醫生。我沒想到在追求女孩子這件事上,會遭到他背叛!」
他和藍藍是在逃離婚紗店後,索性一起進了咖啡館喝咖啡壓驚。
藍藍吸了一口熱咖啡,轉而切起她的蛋糕。「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喜歡丁醫生。畢竟愛情是盲目的,它讓人看不見愛人的缺點。」
哼!休想離間她對丁醫生的感情!
「你別誤解我的出發點,是你問起我和秋雲、忠偉間的關係,我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你聽,可沒有破壞你和忠偉的意思。」
湯子凱瞪大亮黑的眸於,趕緊澄清罪名,免得惹得一身腥。
「我明白。」話鋒一轉,她突然問道:「不過,你為什麼喜歡秋雲?」
湯子凱乾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她……美麗、大方、善良。」
「的確很像秋雲的特質。」不過就是些刻意對外人營造出來的假象罷了。「男人都喜歡她這一型!」
湯於凱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所以只能拚命灌咖啡消除尷尬,然而卻不經意地打量起藍藍的模樣。
簡單來說,她的外型夠嗆、夠怪異,竟然將乳牛毛帽及蟒蛇皮紋的衣服配在一起穿,即使她有著兩扇漂亮的睫毛和細膩的五官也沒用,她活脫脫就像個不知人間疾苦、只愛打扮的低俗辣妹。
可惜了這樣一個好好的女孩!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怪!」她直截了當地說,見他吃驚抬眼,馬上補上一抹笑容。「沒關係,我習慣了!」
「謝……謝謝。」他尷尬地笑了笑。
「所以也許我們可以合作。」不經意的,她突然道,目光深邃地凝視他。
「合作什麼?」他不解地望著她。
藍藍端起咖啡,皺著眉說:「破壞他們的好事、各自要回原本屬於自己的對象啊!他們有他們的辦法,我們也有我們的詭計。」
他呆滯地注視了她半晌,頓了許久才連忙搖頭,退縮的說:
「不,我沒辦法。今天衝動的行為已經讓我後悔不已,我沒辦法再做一次。畢竟感情的事不能勉強,秋雲已經做了選擇,我就應該祝福她。」
「你甘心?」她率真的問。
他的心撲通一跳。「我……」
「願意當聖人?」
他無言以對,默默望著她。
「你信不信秋雲會因為我的一句話馬上對你刮目相看?」
他瞠大雙眼,與意志力激烈交戰。
「你只被耍了一次,所以心痛並不深刻,我就沒辦法了。」她老實招供。「我老是被自己的好朋友背叛,這一次,我吃了秤砣鐵了心,我要搶回自己喜歡的人!你也一樣,幫幫你自己吧,人是不能太善良的!」
她一瞬不瞬地睨著他,魅惑地撩動他的心意。
他不得不沉淪,那股強烈的負面魔咒,就像黑洞的力量席捲而來,把他卷人狂亂的深淵。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更反抗不了心魔
再想到言秋雲,他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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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左轉……」湯子凱透過擋風玻璃指著前面的十字路口說。
藍藍的三菱轎車馬上順著他的指示,在十字路中央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彎,再略踩油門,持續往前行駛。
然而她操作方向盤的同時,不由自主轉頭看了他一眼,一臉奇怪並且狐疑的表情。
這時候湯子凱又說:「前面巷口右轉……」
車子於是由大馬路轉進了較狹小的巷弄,速度在轉彎時變慢下來。
這時候,藍藍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我是說過要送你回家呀,不過你這是在幹什麼?」她的眉頭打了一堆結。
「告訴你怎麼走啊。」湯子凱納悶道。「不告訴你路在哪裡,你找得到嗎?」
「對啊!」話是沒錯,但問題不是這個,而是……而是為什麼他知道她住這裡?從台北市出發,他所指的路,一路都如此熟悉,然後突然之間,她已經來到自己的住家附近。
再五個車身的距離,她就站在自家的門口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的思緒被湯子凱打斷,他正解開安全帶道:「前面路燈下停,我家到了!」
「你家?!」五個車身不多不少,剛剛好。「你住這裡?」藍藍錯愕的問,彎著身子從擋風玻璃下往上眺望那兩排平行的公寓。
「是啊,剛搬來不久。謝了!」
他拍拍屁股帥氣地開門下車。
「哪有這麼巧的事?」藍藍始終不敢相信,在路邊停車時,一度喃喃自語著。
踩下煞車,扳起手煞車,解開安全帶,鑰匙一抽,她熟練地開門下車。
當她跟在湯子凱後面,一副理所當然地要進社區時,湯子凱反倒雙手環胸回過身來,審慎地看著她道:「我沒打算請你進去呀!」
她挑了一下眉。「我也沒打算進你家去坐啊。」
「那你幹嘛跟進來?」他瞧見她手中的鑰匙,恍然大悟,再抬眼注視她的瞬間,兩人忽然心有靈犀——
「我住那裡!」
異口同聲,一個指東,一個指西。
兩人心中不覺一陣錯愕,慢慢地放下手臂,慢慢地互望——
「搞什麼?!原來是鄰居?!」
兩人一起嗤道,一起進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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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們一進門,美國短毛貓就一直瞄瞄叫地纏在湯子凱腳邊,用身體輕輕摩挲著他。
楊子凱在廚房煮咖啡,藍藍則靜靜地參觀室內擺設,她在湯子凱還算頗有誠意的邀請下,答應到他家作客。
這屋子的空間和她的房子一樣寬敞,但隔局更優美,看得出來經過室內設計師設計,使客廳就算擺下一架三腳大鋼琴也不覺狹窄。
藍藍還看見牆上掛了些印象派的畫作,除此之外,一旁還有滿滿一整櫃的書。
文藝青年啊!她想。
湯子凱從廚房裡瞥見她一直在注意牆上的藝術品,替她倒咖啡時,主動揚聲解釋道:「都是贗品,從二手商品店找來的!」
他離開廚房,將飄著濃郁香味的咖啡遞給她。他健碩的體格,令藍藍忍不住多盯上一眼,一會兒後才小心的收回視線。
「謝謝。」
接過咖啡,她端在唇邊喝,只是在這同時她彎身俯視一副立在書櫃旁的人體骨骼模型,她睜大眼睛看得很仔細,因為從沒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人類的骨頭過,所以特別仔細。
摸看看……
這副骨頭可能有些歷史了,所以黃黃的。搓著指腹的觸感,這是她最後的結論。
「既然你和丁醫生是十幾年的好朋友,應該很清楚他喜歡些什麼?」她分心地問起丁忠偉的事,端起咖啡再喝。
「這當然。」湯子凱毫不遲疑地道,看她看骨頭看得這麼仔細,嘴角不禁浮現一抹笑意。「那是真的人骨,我從醫院借來的,你…
噗的一聲,藍藍口中的咖啡直接噴出來,濺得整副白骨都是。湯子凱嘴裡一句「你小心別弄壞」的話,也甭講了。
「對、對不起啊!我馬上擦乾淨!」
藍藍尷尬地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的抹布就要迎向白骨,但嘴裡說要幫忙,卻在摹地轉身對上它時,突然踩煞車。
她怕都來不及了,怎麼敢擦哩?她霎時進退兩難地位在原地盯著它。
畢竟來者是客,湯子凱見到她惶恐畏縮的模樣,心知肚明地抽走她手中的布,慢條斯理清理起人骨上的污漬。
藍藍無言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忍不住一直想著他說那是死人的骨頭,那他現在就是在擦死人骨頭的牙齒、死人骨頭的下顎、死人骨頭的肩腫骨……嗯!不行了!
她起了一陣哆嗦,搓著上手臂背過身,吐了吐舌頭,無法再看下去。
湯子凱瞟了她背影一眼,莞爾一笑。「忠偉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大概就是溫柔、文靜、有涵養的那種吧!他尤其喜歡擅於跳舞的女孩,那是一種難以自拔的迷戀,想克制都克制不了。」
藍藍頓住。「擅於跳舞的女人?」
「說到這個,他今晚和同事的好了要去ZeptunePUB狂歡告別單身,現在一群人大概全到了。」
他想起今早大伙在醫院相約的情形,他因為不喜歡那種吵鬧的場所,所以拒絕了。
「那還等什麼?我現在就去!」她抓起毛包包掉頭就走。
「喂!你去幹什麼?」他眉頭糾結,望著她奪門而出的背影,錯愕地大喊。
「我最擅長跳舞,我去引誘他,讓他愛上我!」
「不行啊!」
湯子凱提高音量,連忙追上去,但頭也不回的藍藍早搶先一步搭上電梯,等他抵達時電梯門正好關上。
看著顯示電梯所在樓層的電子數字變化,不祥的預感湧上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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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閃爍,五光十色,熱鬧的音樂瘋狂躁動,舞廳裡儘是解放自我的人潮,有職員、學生和裝扮不羈的青少年。
夜越深,人們越激狂放縱!
丁忠偉屁股才剛坐下,同桌的朋友已經送來了高酒精濃度的火紅玫瑰。
「喝!今天不把你灌到吐,不讓你走!」
朋友們包圍著他笑鬧。
「少來了,要發酒瘋你們發就行了,」丁忠偉說,推回那些要灌他酒的手。「我敬謝不敏,我不想丟人現眼!」
他很清楚,人一喝醉,十個有九個醜態百出。
「你幹嘛?還沒正式結婚就急著當好男人?」
「女朋友不在這裡,你就別裝了!」
一票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爭相調侃了忠偉。
丁忠偉索性跟他們玩開了,說說笑笑個不停。
藍藍從人口階梯走下,一眼就看到他們,她毫不猶豫地緩步走向他們。湯子凱說丁忠偉特別喜歡會跳舞的女人,這麼一來,誘惑他應該不是什麼大挑戰,只要輕輕在他面前轉兩圈,顯露身上姣好的曲線,應該就可以輕易攫住他的視線。
在這妖異的燈光下,她要他為她著迷……
她盯著他,途中與許多人擦身而過,直到抵達他們座位前的不遠處,她緩緩地動起肢體,與其他人一同跳舞,但漸漸的,她展現了她的企圖心——
舞步愈來愈快,動作愈來愈大,她恣意地舞動身軀。
她不受限於空間的狹小,她盡情扭動腰部、揮舞雙手,時而流露出狂野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在迫使她周邊的人退開,讓她一個人舞得盡興。
舞曲再變,節奏逐漸更決。
她全面釋放,踩著出色的舞步,時而旋身,時而甩頭,雙頰嫣紅了,盡情灑出狂野的魅力。
不知不覺中,舞池裡只剩她一枝獨秀,誰與爭鋒。
「你看她跳得多辣啊!」
「辣妹跳舞就是這樣,特別引人遐思!」
從舞池退下的人群裡,有人這樣說道。
幾句話傳進了忠偉那桌人的耳裡,好奇心被挑起,他們順勢抬頭往眾人的目光焦點望去。
這一看,當然血脈賁張。
他們也不住讚歎,在目眩神迷的五彩光束下,只見一女子恣情狂舞,順著舞曲每一節拍的變化,跳出迷醉人心的感覺,陷入於熾烈的幻境中。
至於丁忠偉,則早已被舞池中央那張迷媚的臉龐震住。
是她?他認出她來了。
藍藍淡淡地漾起笑容,以眼尾餘光勾住他,四眼有一剎那間肆無忌憚地對上,然而她隨即輕輕別開,繼續扭動四肢。
「她剛剛在看你耶!」丁忠偉身旁的友人激動地道,不斷用手肘撞他,唯恐他沒注意到。
「艷福不淺哦!」
「婚前出軌,忠偉,趁你還是單身,快把握機會!」
「少囉嗦!」丁忠偉不耐煩地道,斥回他們一群人下流的起哄。關於她眼眸中或溫柔、或熾烈的眼神,他看得清清楚楚,用不著他們提醒。
他記得她叫……藍……藍藍!
最不尋常的顏色,就像此時此刻環繞在她身上的神秘面紗。
友人自信十足的說:「不過真可惜,你欣賞的女孩子是擅於跳標準舞的,而不是這種熱舞!」
了忠偉聽著他們的對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但他的目光已強烈地被她吸引,卻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她跳的舞不是高雅流暢的華爾滋,但她身上卻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魁力。他看過她臭著臉坐在輪椅上,瞪著自己腳上石膏的模樣,也看過她閒散地看報紙的模樣,而現在……
雖然她的乳牛帽有些突兀,但她仍令他全神貫注地望著她,無法移開視線。
他的眼神鼓舞了藍藍。
藍藍得意地掀起嘴角,擺開舞姿準備來段更火辣的舞蹈,不料忽然之間,有人一把扼住她的右手腕,銀光從空中揮過,下一秒一副冰冷的手銬猝不及防地從天而降,銬在她的手腕上。
藍藍訝異地瞪大眼。
「搖頭族!」逮捕她的警員說道。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瞪大眼,臉都綠了,下一秒,她矢口否認——
「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有話到警局再說!」警員頭也不回的拖走她。
「警官——警官——就算是搖頭族用不著拿手銬銬吧——」
隨著被迫中止的舞曲,她晴天霹靂般急呼的聲音也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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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一臉木然地呆坐在椅上,神情除了呆滯、還是呆滯,像掉了魂似的。
這裡是警察局!
擠滿了從PUB逮來的青少年,他們的父母在接獲警方通知後陸續趕到警局,一下子就將這裡擠得水洩不通,活像個菜市場一樣。
一個剛替一名辣妹做完筆錄的警員,帶著筆和記錄本遠遠地朝藍藍走來。藍藍瞥見他,覺得很丟臉,馬上用雙手蓋住自己的臉,把五官蓋得密不透風。
警員坐下,簡潔有力地問:「叫什麼名字?」
「藍藍。」
「姓什麼?」
「藍。」
警員質疑。「藍藍藍?!不會吧,叫這種名字?」
「藍藍!」她的口氣不好。「姓藍,單名藍!」
「早說嘛!」警員責怪的說。
「你又沒問!」誰的錯啊!
警員在紀錄上填上姓名。「今年幾歲?」
「二十六。
「為什麼沒帶身份證?」
「因為沒帶嘛!」都知道沒帶了,還問什麼問?
「通知家人沒有?」
「通知朋友了!」所幸她記得社區守衛室的電話,得以透過管理員老伯與湯子凱取得聯絡。
「等他來的時候請他做個擔保,你就可以走了。」警員沒有刁難她,交代完就站起身。「還有,你的手可以放下了,我不會記住你的臉,大家以後路上遇到,我也不會認出你來。」
他心裡明白她遮住臉的用意,話一說完,就酷酷地走了。
藍藍這時才慢慢的放下手,看了警員的背影一眼,扁著嘴說不出有啥感覺。她眼角餘光瞥見從走廊闊步邁進、神色猶然慌張的湯子凱。
湯子凱也看見她了,不過他只看了她一眼,並未立刻去找她,反而攔下一名警員告知來意,拿出證件簽了一些東西,辦完擔保的手續才走向她。
「可以走了。」他說。
「我不想驚動家裡的人,所以才找你。」她低著頭咕呼,賭氣咂起的唇厚到可以吊上兩斤豬肉。
「我明」
不等他說完,她逕自起身,悶不吭聲地走掉。
湯子凱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感受到她陰鬱不悅的情緒,連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