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達達,掛著「回生堂」牌號的大騾車正以規律的速度朝西前進,掠發而過的風捎來了入秋的微薄涼意。
為掩人耳目,西門凜霜回復了女兒裝扮,一眼看上去不過是個尋常女子,絕難聯想到她就是「西門凜」;尤其,她又向東方昭商借了「回生堂」的牌號掛在騾車前後,誰都不會想到--西門家的當家少主竟會駕著「回生堂」的騾車……
「回去之後,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由於冷青冥傷勢未癒,同時為避免被朱老闆等人識破,所以只得坐在車內。
「就三個字--不、處、理。」西門凜霜說得輕快,顯然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年頭,誰先翻臉,誰就被認定是無情無義的小人,誰管什麼是非對錯呀?在洛陽,他們是以宴請的名義關起門來動手,咱們回去後要是有反擊舉動,在外頭可就成了先翻臉的小人。西門家犯不著為他們背負道義指責。」
「你想得夠深、夠清楚,只是將來路會更難走。」
「這條路,我生來就得走,所以我不想是難、是容易,只想該怎麼走。」嗓弦輕輕撥,彷彿一陣風過,不帶重的。
透過竹簾,隱約看得到她挺直的纖秀背脊,冷青冥低低嘎嘎地說:「你可以不想難不難走,我卻不能不想;為你,也為我自己。」
她是形,動靜視外,他是影,始終隨她。她系念的是西門家,而他系念的--是她。
一路走來,算是平順,幾次見到可疑人物,冷青冥和西門凜霜總能安然度過,想來定是「回生堂」那塊牌子起了不小作用。
進入陝界,便是西門家的勢力範圍,而冷青冥的傷勢也近乎痊癒,於是西門凜霜再度恢復男兒裝束,並將騾車換成雙騎,一如兩人出發之時。
「奇怪,怎麼覺得……怪怪的?」英眉微蹙,西門凜霜側頭問道。「好像哪兒不對勁……」
「山雨欲來風滿樓。」冷青冥沉聲回答。「肅殺之氣,太濃了。」
她輕輕頷首,表示同感。
汾城自古為陝東要地,對經營陸運、馬業的西門家來說,自然不是陌生地方,如今他們才進城,就發覺與平日無異的情景下似有暗潮湧動。
難道,真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或者……已經發生?
沉吟半晌,西門凜霜遞了個眼神,冷青冥登時會意,兩人同時翻身下馬,往斜前方的客棧去。
「小二,來兩碗素粥、五個饅頭。」
坐定後,他們暗自掂量四周客人,豎耳聆聽。常言道「江湖盡在酒食裡」,無論什麼人都得吃住,因此客棧酒樓向來是消息最靈通之地。
靜默觀察片刻,冷青冥先開了口。「霜霜,看出端倪了麼?」
瞧他瞳光朗澈,想來是心裡有底了。西門凜霜向他眨了眨眼,輕道:「在這兒不方便說,咱們各自用寫的,再對答案。」
冷青冥和西門凜霜以指蘸了茶水,分別在桌上寫了個字。兩人交換一眼,之後相視而笑。
她一掌拍上了他的肩。「看來,咱們是英雄所見略同。」
冷青冥淡笑。「即使你我不是英雄,咱們所想也多半相近。」
「好吧,那換個詞兒,就說是……」吊高了明眸,抬偏了螓首,西門凜霜竊笑在唇。「『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捏捏她的頰,他低靠過去,附在她耳畔,涼涼地說:「瘋丫頭,你吃東西向來慢,這會兒話又多,先說好,我填飽了肚子就走,不等你的。」
「哼哼,就會訓人!」瞪歸瞪、咕噥歸咕噥,西門凜霜還是只能大口大口啃饅頭、大口大口喝素粥。
面對知她如冷青冥者,唉……莫可奈何呀!
祭飽五臟廟後,兩人心裡均明白接下來將會日夜兼程趕回長安,於是先到城中采備乾糧。
「汾城一向往來眾多、光景繁盛,沒想到,情況竟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走走看看,西門凜霜不禁興了歎息。「就跟……唉……就跟長安一樣。」
瞅著她的側臉,冷青冥淡淡地接道:「西門家,亦是。」
他知道,這才是她真正的感慨。
西門凜霜輕輕頷首,揚晃的笑容裡透了絲滄涼的堅毅。「我知道,但我會撐起來的;擔子再重,我也會撐起來的!」
「霜霜,如今的西門家,不是你想撐就撐得起的。」冷青冥眉峰蹙攏。「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無論汾城、長安還是西門家,昔日風采都追不回來了。」
這話不中聽,卻很真實。
她長長吁了口氣。「我知道,但我不會放棄。」
「你這是強求。」
「我只是不願意就這樣認輸!」她有她的固執。「汾城、長安和西門家確實不如過去,聽說東京汴梁燈花永不熄,聽說江南水鄉魚米總無缺,這些……我肚裡都明白,但咱們未嘗沒有再起的機會呀!」
斜眼飛睇,她遞出反問:「這回,不就是個機會麼?」
「你是說……戰事?」
在客棧裡,他們分別在桌上寫下猜臆,結果同是一個「兵」字--往來汾城的外地人雖然不少,但那齊整的言行舉止,絕非尋常商賈走販,反而更像成群兵卒欲掩身份的喬裝;會有這種異狀,應是和西夏交邊的西界起了變化。
明眸煙亮,笑唇抿彎,她詳細地解釋道:「倘若真打起仗,光是朝廷運兵、補給,以及將士生活所需就會給咱們帶來多少生意?汾城、長安、西門家,不就有再興的可能了?」
她的話才說完,冷青冥倏地頓下步子,西門凜霜自然跟著停腳。
「怎麼了?」秀眉抬起,她不解地望著他。
端詳著她,冷青冥神情沉肅,半晌未語。
「我……說錯了什麼嗎?」西門凜霜小心翼翼地猜問。在她的印象裡,冷青冥很少會用這麼疾厲的目光審看她的,除非是她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沒錯,你說得都沒錯。」
見他舉步要走,西門凜霜一把扣住他的臂膀。「等等!把話說清楚,我知道你還有後話藏著!」
冷青冥回頭睞她,眸底蘊著深黯,遲疑了會兒,還是低啞著聲開了口--「霜霜,什麼時候你的眼裡只有西門家了?」
※ ※ ※
和他尷尬地相處,已經整整三天了,這是從沒有過的情形。
小時候,當然不乏與冷青冥鬧彆扭的紀錄,可他畢竟長她十歲,總會多讓著她些,即使兩人發生口角,他仍會忍住脾氣、耐著性子跟她說情道理,等她想明白了,就大方跟他認錯,每每不到兩個時辰就和解如初,彷彿未曾發生過任何不愉快。
這一次,卻沒這麼容易。
冷青冥那一問,雖然簡短,她卻啞口無言,就像被一根長針直直插入要穴,立時難以動彈。
這一次,不僅是她錯了,而且她自責、自厭到不知怎麼向他認錯。
霜霜,什麼時候你的眼裡只有西門家了?他的這句話,甚至會在趕路間的淺寐裡猛然出現,讓她甫閉合的眼皮馬上跳起。
她極度厭惡冷青冥口中的西門凜霜,卻又驚駭地發現--她,確實就是那個西門凜霜;在連自己都不曉得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面容如此醜惡的西門凜霜……而冷青冥,見她連日來臉色蒼白、神思幽忽,幾次關懷探問,都讓她用擎笑的表情和輕鬆的字句擋了回來,然後,就是迴避。
他的性子向來順淡,不強求眼前瘴霧立刻盡散,也就沒多說什麼,只是比平時更注意她,莫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他能給的、不願逼迫的深沉溫柔……
※ ※ ※
冷青冥和西門凜霜一路平安地回到長安、回到了西門家。
「小姐,你和冷護衛這回遠行,可有碰到什麼好吃的、好玩的?」萱兒一邊替酉門凜霜更衣梳發,一邊興致勃勃地問。
「你這丫頭,就知道關心好吃的、好玩的?」拉長了眼角,往後脫去,西門凜霜面露不悅。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找個話頭,想聽小姐說說話。」她慌忙澄清。「萱兒關心的,是小姐吶!」
西門凜霜凝著臉,沉默片刻後,忽地噗哧笑了。「瞧你急的……」
「小姐,你、你、你是嚇我的?」她抬高了聲線,屏在胸口的氣終於吐出。「我還以為你真惱我了……」
「嚇著啦?」
萱兒撇著嘴兒,點了點頭。
「這麼容易?那怎麼我老嚇不到冷……」那未說全的名字,卡在她的喉底,就像她現在的笑容一般,僵著的。
「冷護衛當然不同嘍!」萱兒並沒發現她的異樣,順口就將她的話接了下去。「萱兒跟著小姐不過五、六年,冷護衛可是和小姐共處了十多年,這怎麼比吶?」
西門凜霜輕輕一笑,轉了話。「你不是想聽好玩的麼?我同你說個刺激的。」拇指往桌邊比了比。「去去去,拉張凳子來,坐著聽才不累。」
「謝小姐。」
「說什麼謝?咱們家姓西門,不姓謝。」
萱兒知道自己又被小姐調侃了,吐吐小舌,只得認栽。
「話說那天我們剛進河南府洛陽城,沒想到就碰上了一群凶神惡煞……」
西門凜霜開始講述那天她和冷青冥的遭遇;當然,她隱瞞了其間發生衝突的緣由,以及她臨時發作的病,在關鍵處又不忘加油添醋一番,只聽得萱兒瞪大了眼、頻頻擦汗,兀自喘個不停。
「……最後,咱們剛好被一位大夫救了,這才保住兩條小命,就這樣嘍!」
「小姐,這一點都不好玩,很嚇人的!」
「可不是麼!」西門凜霜端茶啜了口。「出遠門,哪像你以為的那麼有趣?」
「阿彌陀佛,還好你跟冷護衛都平安無事!」雙手合十直拜,萱兒誠心地說,想想,忽又笑了。「唔……不過,以後只要有冷護衛在旁,小姐肯定平安無事。」
「哦?你這麼信他?」她揚揚秀眉,溫熱的酸楚在心底流蕩著。
「那當然啦!」萱兒說得理直氣壯,整個人彈站了起來。「就算是親爹娘、真兄妹都不一定能做到像冷護衛這般地步吶!」
「拼生忘死」這四個字,很多人說得出,卻少有人做得到;而冷青冥對她,確實做到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更為他不值。
她沒有資格領受他的好,半點資格都沒有!
西門凜霜抑下重重思緒,備好微笑,正要開口轉開話題,便被一記利落的女聲打斷--「霜霜。」
「娘!」見了來人,她立刻站起。
西門夫人康荃點頭回應,自行坐下。
「我想同你一個人聊聊。」話是對著西門凜霜說的,視線卻斜斜掃向萱兒。
「奴婢告退!奴婢告退!」二話不說,萱兒連忙快步出了房門。
西門凜霜目光定著,靜候母親發言。
「霜霜,這麼多天你人在外頭奔波,為娘老想著你的終身大事。」白透無暇的指甲,在木桌上輕輕敲著,發出規律的輕響。
「娘,這等瑣事,由孩兒親自處理便可,請娘不必操煩。」
指尖動作倏停,室內陷入沉默。半晌,康荃才稍稍提了嘴角,緩緩地說:「處理這麼件『瑣事』,費了三年還沒能解決,霜霜,我還能相信你麼?」
神色未變,西門凜霜仍噙著淡笑,不忙不亂地回道:「如果找不到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只怕西門家的基業會輕易落入他人之手,孩兒不得不謹慎。」
「你這句話倒說得實在。」康荃微微頷首,逸了喟歎,繼續道。「唉……本來當家是你,為娘的也不好干預什麼。不過,既然三年招親都沒有結果,這些日子我著磨著磨,覺得該是說話的時候了。其實,為娘心裡一直有個合適人選。」
眉心一緊,她當然知道那人選指的是誰……「青冥吶!」康荃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以青冥的處事能力和對西門家的瞭解,加上他沒別的親人。依我看,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不行。」她輕聲否決。
聽到她的拒絕,康荃不由得幾分著惱,面顏驟冷。「為什麼青冥不行?」
原因,她不能說,所以只有選擇迴避。
西門凜霜逕自陳述自己的想法。「孩兒考慮過了,這件事確實不能再拖,所以孩兒打算過了冬就出趟遠門,自己去尋找合適人選。」
「你是西門家的當家,怎麼能拋下西門家?」康荃不悅。
「孩兒期望早日尋到合適人選,不就是為西門家著想麼?」苦味拂過心頭,笑容依猶攀著。
自她年幼起,早就從娘那裡明白了--西門家,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責任。這句話,她從來未敢忘記,甚至,記得太牢了些……「可西門家總不能就這麼放著呀!」
娘的弦外之音,她豈會聽不出?靈透如她,素知康荃理事精明又愛權。暗歎口氣,西門凜霜遞出最合她心意的答案。「平時請娘代勞,這次出門,孩兒也只能向娘請托了。」
只要娘別將冷青冥捲入她選夫一事,又能開開心心,西門家就放給她吧。
「這個麼……」康荃聞言立時綻了笑,還沒忘了該有的掩飾工夫,故作沉吟。「好吧,為娘就替你守著,希望你盡快完成這件事。」
說完,她款款起身,便要離開,直到一腳跨出門檻,這才終於想起,於是回頭加了句:「你剛從洛陽回來,好生休息吶!」
「孩兒明白。」五內涼颼,西門凜霜還是含笑應了。
目送著娘的背影漸行漸遠,她仍舊仁立原地,未曾稍動,直到驚覺水氣在眼底暈開了,她才慌慌張張扯個笑,對自己勉強擠出了咕哺。
「我還沒把買回來的小鏡盒子拿給萱兒,萱兒……萱兒肯定會喜歡。對!我該拿給她,我該拿給萱兒,該給萱兒……」
※ ※ ※
月色如水,打窗隙悠悠淌進,柔潤了一室。
她靜靜側臥在床,目光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有種踏實的心安。
這是他數年如一日的工作。無論晴雨寒暖,每晚冷青冥都會親自檢查留硯齋的四周--從她九歲那年被一隻誤闖香閨的長蛇嚇得無法入睡之後。
西門凜霜瞅著他,彷彿瞅著過去他們共有的歲歲年年,是哭是笑、是喜是愁,她的旁邊總有個昂藏身形,不曾離合。而過了冬,她就要獨自離家為自己找個丈夫,之後當她再回西門家,一切就會不同了,完完全全不同了……思及此,心一緊,再顧不得任何彆扭,她開口輕喚:「冷哥哥……」
冷青冥微怔,好幾天沒聽她主動喊他了。
回過身,他正對向她,歡喜在胸臆間蒸起。「嗯?什麼事?」
「我……我……」那聲喚,有泰半出自衝動,如今卻搞得她自己措手不及,西門凜霜只得胡亂編了個理由。「我、我睡不著!」
他踱到她床畔,淡淡一笑。「睡不著,跟我說也沒用,快閉上眼才是。」
「跟你說,當然有用。」她主意已定,於是翻被坐起。
見她晶亮眸子兜轉,冷青冥不禁歎了口氣。「瘋丫頭,你想做什麼?」
每次,她有了什麼鬼點子,就是這副模樣,他最清楚不過了。
西門凜霜抓著他的肘臂搖了搖,嘿嘿笑說:「咱們上觀景亭去,好不?」
「現在?」他訝問。
「沒錯!」她笑答。
「外頭很冷。」他蹙了下眉。
「我不會得風寒。」她眨了個眼。
「這麼晚了,路不好走。」
「我相信你!」
她的話不太對勁……忍下直竄背脊的涼意,冷青冥咬牙問了:「你相信我?」
「難不成,是你相信我?」西門凜霜朝他瞪了眼,便逕自彎下身穿鞋,嘴裡繼續叨叨念著。「你這麼大的個兒,我可沒法子背你上觀景亭吶!」
夜林深深,仄徑漫漫,一盞燈籠在暗黑天地裡輕輕搖著、輕輕晃著,點亮了去路便無畏無懼。
搖呀搖、晃呀晃……搖呀搖、晃呀晃……「瘋丫頭,燈籠讓你這麼擺弄,要是旁人看見了,八成會傳出西門家鬧鬼。」冷青冥馱著嬌軀,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擔心什麼,反正,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來的。」
「你也知道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來?」挺鼻湊了個哼。「喊你『瘋丫頭』真是沒喊錯!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像個孩子不好嗎?」她的下亥兒抵在他的肩頭,嬌軟著聲問。
「好、好、好得很!」口氣頗無奈,表情卻帶笑,頓了頓,冷青冥又加了句。「是你的話,可以例外。」
後頭這句,是他心坎底的話--有太多時間,她必須做一個挑擔責任的當家,那重量,他能與她分攤,卻無法教她解卸。
「也是因為冷哥哥,我才敢任性吶!」偏了頸項,她的頰枕貼著他厚實的背,西門凜霜逸了聲輕喟。「能夠任性,真好!」
他微微一曬,沒有說話,前行的腳步始終穩健。
「冷哥哥……」她喚他,低而緩。該說清楚的事還是得解決,她不想連這個冬天都跟他處得彆扭。
「唔?」
「其實,前些時候,我不是跟你鬧彆扭……」她說得咕咕噥噥的。「我……我是在惱我自己。」
「冷哥哥說得沒錯,所以……我覺得自己好可怕、好骯髒。」如今這樣不必和他面對面,她才有勇氣向他吐訴內疚與自厭。「連戰爭會帶來生離死別這麼簡單的事,我都忘了,只記得西門家,我、我……我真是不好!」
「你一心為西門家著想,難免會疏忽其他的事,不是你沒這個心。這點,我不責怪你,卻不能不提醒你。更何況……」話到這裡,他的語氣忽地轉為輕快。「你呀,夠聰明了,平時我沒半點用處,逮著了機會當然得好好發揮。」
西門凜霜笑開了芳顏,在他肩頭拍了兩下。「現在這樣,好用得很!」
「是啊,為了方便你說心底話,還能當坐騎用。」他故意長吁口氣。
「我……我怕當著你的面說不出來嘛!」她嘿嘿乾笑。讓他馱著上觀景亭,確實是她想出來的權宜之計。
「傻丫頭,你應該明白,無論如何,我從來沒認為你不好。」冷青冥溫沉道。「再聰明的人,也有瞧不見的死角。」
她輕喟。「從小到大,我聽過許多人讚我聰明,可在我看來,真正聰明的人是冷哥哥,只是冷哥哥不在人前顯露罷了。」
「我不是聰明,是關於你的事,我總比別人更經心些。」
西門凜霜微微收緊環在他頸間的臂,在心底的歎息加深了--這漲滿的感動,她得拴牢呀,不能洩漏、不能回應,即使是丁點。
就在這時,她覺到頰邊落了一片涼。
「下雪了。」冷青冥停下腳步。
「是麼?」她仰望夜穹,哺哺著。「下雪了,真是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初雪。」
西門凜霜沒有應聲,只是靜靜瞅著漫空輕飄的雪花,因為鍍了月華而發出粼粼銀光。天地彷彿陷人靜止,雪落是唯一的舞動。
「冬天到了。」他低聲輕道。
「是啊,冬天到了。」她笑了,像在唇畔綴了朵霜花,絕美卻寒涼。
「你冷不冷?」
她的頰重新貼上他的肩背。「咱們在一塊兒,怎麼會冷?」
冬天到了--這將是她生命裡最暖和的冬天,同時,也是最短暫的。
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