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郡主愛錯郎 第二章
    果然,那小妮子一氣之下,回到蘭築開始收拾行囊,眼淚簌簌而下,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在歸雲莊住了十年,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想到早逝的雙親,想到自己的寄人籬下,更是引發她向來極少出現的自哀自憐,她實在不明白何以平日逗她開心的表哥會說出這般傷人的話。

    項瑋站在蘭築外,心裡懊悔不巳,卻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意,只得焦急地在房門口來回踱步,思忖挽回的方法。

    浣寧收拾好包袱,才剛踏出房門,便瞧見那個令自己神傷的傢伙,賭氣似地不搭理他,逕向外走去。

    「寧兒。」項瑋從後頭趕緊拉住她,語氣出兀全透露他的憂惶。在這緊要關頭,也顧不得自己的尊嚴,而採取最低姿態──誰教他愛逞一時口舌,才闖出這樣的禍事。

    「放手啦!」浣寧死命地掙扎,腦裡正閃過第一千次不原諒他的念頭。「我這討人厭,惹人煩的瘋狗會辱沒您尊貴的手。」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滑落。

    項瑋聞言,一顆心全緊揪著隱隱作疼,說起話來更是小心翼翼。「好寧兒,好表妹,是表哥說話太沖了,你就大人大量饒了我吧,我跟你賠不是嘛。」

    浣寧不再掙扎,卻仍背著他低首抽抽搭搭地啜泣不住。項瑋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半蹲下來為她拭去臉上的濡濕。「別哭了,再哭下去我的肝呀腸呀都給你哭斷了,嗯?」

    項瑋用一種自己無法言明的款款深情繼續說道:「都是我心眼太小,大男人還吃哪門子的飛醋。我想的是和你相處這麼久,把你當成無價珍寶在掌心呵護這麼多年,結果那個蘇亦卿才剛來一天,你的整個心思就全飛到他身上。我知道今天是多虧有他陪你打發時間,但是長久以來你還不曾為我挾菜,那個小子居然比我早一步得享這個殊榮,我心裡一酸就講出這種天地不容、人神共憤的話。你瞧,是瑋表哥太疼愛太在乎寧兒表妹了。看在這點,你就別和我慪氣了。好不好?」

    坦誠直率又溫柔的解釋安慰讓浣寧的怒火盡消,取而代之的是感動、心動,她終於咧嘴一笑,睫上猶掛著幾滴晶瑩。「傻瓜,你和大表哥是我最重要、最敬愛也是唯一的親人,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這句話怎麼聽來不大對勁?偏偏那嫣然一笑看得他昏昏沉沉,暈暈癡癡的,項瑋也就無暇無心去深思這個問題。他一手接過她手上的包袱,一手愛憐地揉揉寧兒的頭,說道:「瞧你這麼又哭又笑的。寧兒,答應瑋表哥,以後不可以輕言離莊,知道嗎?」

    「還說呢!都是你啦!」浣寧瞪著他,神態之間倒恢復成平時的模樣。「還要教訓人家!這下好了,人家眼睛鐵定腫得和桃兒一般大了,這麼醜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我就犧牲點、委屈點、將就點,讓你整一輩子,這成了吧?」

    「貧嘴!誰要嫁你啦?不理你了。」浣寧有些羞澀,一溜煙地跑回房,還不忘再送他一個「版權所有」的應氏鬼臉。

    只剩一個二愣子拎著可笑的包袱呆呆地站在蘭築的花園裡,不斷想著浣寧的嬌態而兀自傻笑……

    ※     ※     ※

    她不知道今夜為何又會情不自禁地來到梧桐林,莫非心裡在期待什麼?意晴用力搖搖頭,警告自己停止這種荒謬的想法。

    說真的,她是有些畏懼的。項昱不時流露的關懷與溫柔,以及浣寧天真無邪毫不設防的全然信賴,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雖然,項瑋對自己似乎略有敵意,但是很明顯地這是和浣寧的態度有絕對關係。只是畢竟是因著自己的緣故才讓今晚場面如此尷尬。或許她應當離開此地,項國夫已死,這債必須要金國來償,待在歸雲莊裡束手束腳的,行動起來定有不少牽絆。只是,這一去,又是飄萍飛絮的日子……

    以前,她不明白父親為何常獨自對月歎息,此刻卻有了憬悟──滿憂悒欲訴無人,唯望月一傾愁思。自懷中掏取出一管竹簫,絳唇輕觸,芳氣微吐,幽幽樂音流瀉。

    這頭吹簫人吹得忘我,那頭聽簫人聽得癡醉。

    是的,是項昱──在長青樓處理事情一忙便已至中宵,望著窗外與昨夜相似的情境,彷彿有種力量牽引著他漫步到梧桐林。究竟是什麼力量──是月景,抑或是月下的人影?他問了自己,卻不願尋求答案。

    一介白衣佇立林中,袖帶飄飄,恍若欲乘風歸去的天人,而蕭聲嗚然,竟有說不出來的悲涼。項昱緩緩走近,直到一曲吹罷才淡淡說道:「你有心事?」

    意晴沒有被驚嚇到,只是有些意外地轉過身與他相對。「是你。」

    兩人怔怔相對,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甚至覺得人聲會糟蹋這樣的夜、這樣的景。

    「我想……」意晴微弱的聲音還是先打破了原本無語的局面。「我……我還是想離開,謝謝莊主的款待。」

    要走了?他心底驟然升起一千個、一萬個不願和不捨,很強烈地知道──如果任憑眼前的人就這樣離去、就這樣走出他的生命,留下的一定只有自己無盡的後悔。一瞬間深沉的恐懼掛住了他──如果蘇亦卿堅持,那他又能如何挽留?

    「你……你離開後去哪兒?」他第一次發現開口說話也可以這麼艱難。「回家?」

    「家?早沒了。」她笑得淒涼,淌血八年的傷口在一日之內接連被觸碰,除了痛還是痛。

    「既然如此,何不留下?你也知道寧兒有多希望你能留下的。」他無法假裝平靜,語氣中有著明顯的焦急,並在心底默默多加三個字:還有我。

    「我明白,也知道你們都待我很好,」意晴極力壓抑內心動容的狂潮。「就是因為如此,我更不能留下來拖累各位。」

    「這……話從何講起?」

    躊躇半晌她才徐徐說道:「我必須為先父報仇、為亡弟報仇、為我家族中的人報仇。而仇家之一已死,另外一個我還沒調查出來確切的禍首,但我肯定那絕非好惹的角色,如果我的任何行動稍有差錯,或者被發現我與貴莊有關係,屆時,三、四百人會因我而慘遭池魚之殃的。」

    「哦?如何難對付?」項昱強抑著乍聞時的心驚肉跳,冷靜地問。「歸雲莊的力量也難以擺平?」

    她搖頭不語──再怎麼說,她那個未知的仇家是擁有調動金國兵馬大權的,歸雲莊在北方雖可以呼風喚雨,但若是被數以萬計的金兵圍攻……

    看著「他」一臉凝重,只怕對方的來頭很大,為「他」的擔憂和不安讓項昱忘情地執握「他」的手,急急道:「既然知道對方不容易應付,既然知道行動有可能失敗,又怎麼容許自己單獨出手,這麼草率的決定就像在玩命一樣!還有,我警告你──從你踏進莊裡的第一步起,莊裡所有的人就注定與你脫不了關係,所以你不能輕舉妄動,絕對不能!」

    這麼強硬的話卻深深深深地撼動了意晴,而她發現自己又再一次該死的感動了,而且──毫無招架之力。

    「但是,今晚的事你也瞧見了,我實在不願成為破壞你們表兄妹情誼的罪人。我想我還是離開比較好。」她執意要作最後的掙扎,只是,聲音軟弱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敢走?」他低吼一聲,抓著「他」的手忽地收緊。「你走才真成了破壞我們表兄妹情誼的罪人。想想,你若走了,寧兒準會認定是我這大表哥招待不周,還有,項瑋一定會被認為是逼你走的罪魁禍首。瞧!咱們表兄妹的情感就因你的遠走而毀於一且,難不成這樣的結果是你所樂於見到的?」

    「這……」她訥訥不知該說些什麼。真該死!他的口才實在有扭轉乾坤的威力!而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決心就這麼不堪一擊地霎時崩潰。

    「留下來吧!」項昱將聲音放輕放低放柔,更是令她無法抵擋。

    終於,她──答應了。

    看著他無掩飾的狂喜眸光,她心裡的躁動像蠟染般逐漸在頰上醉染成酡紅一片,有些靦腆地低下頭去,卻不意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溫暖厚實的大手緊緊包住,再也顧不得自己現為男兒身,急急抽出並背過身子以遮掩臉上彤雲。

    項昱如蒙重擊,那種含羞帶怯的表情,以及最後那欲蓋彌彰的動作,呵!分明是女兒神態!如此說來,蘇亦卿過火的俊俏、瘦弱的體型、只有自己一半的食量就都可以獲得解釋,不是嗎?還有,適才因震動未曾留意,如今仔細回想──那雙曾經緊握的小手,纖若香凝,確實也不該為男子所有。

    一陣喜悅襲來,竟致他幾乎把持不住,想立刻證實自己的臆測並非一廂情願。理智讓衝動暫且停住──揭穿真相恐怕會讓她不知如何自處而徒增尷尬,況且項昱實在不願給她任何理由,任何借口離莊去貿然復仇!

    在意晴終於驚覺無意間露出馬腳的事實後,當場開始狠狠數落自己的不夠鎮定。唉!又無法使時間倒流!只好祈禱這位「看起來」精明的莊主是「虛有其表」,要不就是在剛才「突然」頭腦發暈,意識混沌、視線模糊,外加智力衰退。

    可惜,她忘了那句至理名言: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呀!

    她所能想到的應對方法,只有三十六計的上上策;逃回房裡吧!幾乎是昨夜的翻版,她在說聲晚安後即施展輕功,欲盡速離開現場。

    豈料,項昱竟對著她的背影,運起內力洪聲喊道:「你的簫聲很美。」害得她一時分心,險洩了內勁自半空跌落。

    而他唇邊的微笑,久久不能平復……

    ※     ※     ※

    待在歸雲莊一個多月來,她已經逐漸適應這種平和的日子,原本心中被家仇磨礪的尖銳正隨著時日而圓鈍。這讓她感到害怕,徹底的害怕!恐懼像無孔不入的毒素,一點一滴地準備接收她的意志、她的理性、她的身體,甚至她的靈魂,她的生命。更令人沮喪的是,這藥石罔效的毒,不僅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慢慢慢慢地被吞噬、被埋葬、被淹沒,而且……竟如上癮般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她不是不明白成因為何,只是縱使心裡雪亮卻依然不能對症下藥──這個才是她所不解的。

    無力無助無言以對!

    唯一能做的,是不是只有消極的祈求──祈求自己的心志更堅定、祈求他們不要對自己這麼好!

    ※     ※     ※

    「大哥,這樣穩當嗎?」項瑋皺著眉問道。

    「嗯。」項昱輕聲回答,語氣中仍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項瑋明白大哥的脾氣,卻還是忍不住心中翻滾的情緒,繼續抗辯道:「雖然我相信蘇亦卿是個君子,但是讓他和寧兒在莊裡共處半月,我覺得不妥也不合禮數,孤男寡女的。不行!要不就大夥兒一起上路,要不就我留下看顧歸雲莊。」

    項昱深深看了眼前理直氣壯侃侃而論的弟弟一眼,自然清楚他內心的想法,只是由歸雲莊管轄經營的事業,項瑋必須開始瞭解、認識和參與。

    「瑋弟,」項昱淡淡說道。「大哥希望你能盡快熟悉整個家業的運作情形,也許再過個幾年,就由你接手當家,所以這回河洛一帶的暗中查訪,你一定得去。至於莊裡,有王叔照料著應該不會有事。況且……若是寧兒同往,以她好玩的個性,光保護她的安全就是一件累人的事。」

    「可是……」項瑋也知道項昱有他的考量,心中那殷湧動的不甘硬生生地壓抑下來,答道:「我明白了。」

    項昱點點頭,對他的讓步和體諒感到欣慰。「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啟程。」

    項昱緩緩走到窗前,外面漆黑一片,不見明月,是被雲層層遮住了嗎?梧桐林該也是這般的吧?糾纏心頭的人影該不會出現在那裡的吧?  

    其實,他非常清楚她的逃避。這一個多月來,每當兩人目光不經意地相觸,她總是匆匆掉轉,即使神色間不慌不亂,但是這等急促很難不洩漏一絲惶恐。

    她是沉靜少言的,一如乍來莊裡之時,也許仍有幾分冷然,但已不若初時總有針鋒相對的敵意。情緒上的收斂是很重要的自我保護,這是他最明白的,所以對於她的喜怒哀樂少現於外是可以體會的,真正讓他疑惑的是自己內心奔波的渴望──揭望能擁她入懷,能令她心安到卸下全部自我保護──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某部分已經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項昱唇邊微微勾起一抹甜蜜的苦笑。  

    而此時,在歸雲莊的某方角落中,也有個人兀自看著沒有星月的夜空沉思……

    再過十天就是父親的忌日了。心中那股痛楚的狂潮巨瀾拍擊著她每一條神經,淚水無聲無息地爬滿了雙頰;也只有在這樣獨處的深夜才能釋放壓抑的情緒,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

    並不是她執意要活在往昔的傷痛中,只是沒有人能瞭解天堂與地獄之間的分隔竟是如此的薄弱,在一夜之間,就能完完全全顛覆;八年前的一夜浩劫讓她毫無選擇地被打落到地獄之中,至今仍不得翻身。

    該回去一趟了!這些年在山上習武,沒法子祭弔父親,今年終於有這個機會,歸雲莊距汴京城快馬約三日行程,不算遠。身為長女,她是該回去看看自己曾經居住十二年的地方。

    況且,她真的該離開歸雲莊了。既然項國夫已死,她也就沒有任何必要待下來。繼續住在這兒,只怕自己會為莊裡的人帶來麻煩,這不是她樂於見到的。更重要的,她想早日逃開那份恐懼,否則……會不會從此為這份情感所羈絆?

    她是該走的!

    ※     ※     ※

    隔天一早,意晴拿著打理好的包袱直往項昱房裡,她不想驚動其他人,尤其是浣寧。八年前她痛失了一個弟弟,浣寧年紀與天朗相同,就像是貼心的親妹子,雖然要離開的理由很多,但意晴還是擔心自己會因她的細語相留而動搖決心。

    她站在梅塢前,瞪視著那扇門,竟遲遲沒有勇氣叩敲。項昱……光想著這名字就不自禁地顫抖,每回他的眼光瞧著自己,似乎能看穿洞悉一切偽裝,飽含著興味與戲謔。偏偏他是莊主,要離莊必得知會。

    在房門外徘徊了兩、三趟,連自己都看不過這等懦弱的行徑,終於在下了第一百次的決心後,舉起右手準備叩門。

    「吱軋」一聲,在她未敲門前,門就自動開啟了。結結實實嚇了她一跳,而見到開門的罪魁禍首時,更是讓她心一揪神一緊,當下不知該如何反應,就這樣呆呆地直視著他,連那只有辱使命的右手都忘了放下。

    項昱一開門也是一驚,不過隨即被意晴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給轉移,心裡直覺得有趣,強忍著笑意,說道:「起得真早啊!」

    「啊?」意晴看著他微微上揚的眼角,竟如喪失語言能力一般,只回應這麼一個字。

    這下子,項昱更是全身都沾染了笑,他輕輕地拉下她抬舉半晌的右手。「舉這麼久,不累呀?」

    她更不知如何回答了,累嘛不是,不累似也不妥,又是一聲「啊?」

    「有什麼事嗎?」他柔聲問。

    「嗯……這個……嗯……我……我想……我想……」她困難開口,有些怯懦地。

    「想什麼啊?」即使意晴快被她自己未察覺的紅潮淹沒,項昱還是忍不住難得的頑皮心性逗她一逗。

    「啊?」她又再一次口吃了。直到深呼吸三大口,穩穩心神,才鼓起沉默已久的勇氣,以迅捷的速度飛快地說道:「在府上叨擾已久,我想該是告辭的時候了。謝謝莊主的盛情款待。」

    本來滿腔沸騰的欣喜霎時凍結成慌急與不安,好在冷靜的理智旋即出面應對:「不瞞你說,我和項瑋將離莊半月,希望在這段時你能留下,代我們照顧寧兒。至於你要離莊一事,咱們之後再談,好嗎?」

    「可是……」她猶豫著。雖然她也十分關心浣寧的安危,但是回汴京一趟更是勢在必行。這該如何解決呢?或者到時再帶著浣寧一塊兒出莊幾天?唉!就當是答謝這一個多月來的款待吧──她頷首應允了。

    「謝謝。」

    她望著他誠摯的眼,不由得怦然心動,有些羞澀地輕啟朱唇:「珍重。」

    「啊?」這回換他有點不知所措了,心窩裡充滿了暖烘烘的驚訝與感動,良久才低低接了一句:「你也是。」

    ※     ※     ※

    對浣寧來說,表哥們的「微服出巡」已是司空見慣,畢竟他們有他們的工作,以前一個人待在莊裡十天半月的,的確有點煩悶無聊,不過這回可不同啦,有個亦卿大哥相陪,日子也就不難過了。

    「大哥,你教我那招打登徒子的功夫,好嗎?」這日下午,浣寧拉著意晴往以前望之生畏的練功房去。

    「嗯?」

    「就是你救我那回用的功夫呀!閃過來咻過去的,好有趣喔!」

    「你就只知道好玩有趣,也不想想自己為何會身陷險境?」意晴瞪了她一眼,半開玩笑地說。

    浣寧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這可不代表她因而放棄喲。「如果我學會了,以後也就沒有所謂的『險境』啦,對不對?」

    「其實這種身形迅捷的手法,不過是習於跑跳縱躍的結果罷了。當然,如果我當時運起內力的話是能夠讓他們受傷。不過,說來說去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你這小鬼靈精別這麼胡鬧貪玩,給你兩個表哥惹是生非。」

    「我知道啦!」哈!一聽就知道是在敷衍。果不其然,浣寧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甜甜膩膩地喊聲:「大哥──」

    真拗不過她,看樣子自己是步上項昱、項瑋兩兄弟的後塵了。「好吧,一些防身的功夫,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滿意極了!」她興奮地直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她倆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耗在練功房裡。雖然招式簡單,浣寧悟性也高,但畢竟要達到熟練的地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到的。可是在這之後,浣寧又耐不住地要求意晴教她使用兵器。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會遇到需用兵器的情境。」意晴淡淡地說,心裡百味雜陳,如果不是八年前那一夕之變,她根本不會有機會習武。

    她繼續說道:「你不明白的,一旦武功愈練愈高,人也就深陷其中益發不可自拔,這輩子就再也放不開那把劍和血腥恩怨了。」

    浣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裡隱約也感受到眼前亦卿大哥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

    意晴自懷中掏出慣用的短劍。「這把短劍給你吧,拿來防身用,嗯?」

    「謝謝……」浣寧接了過去。「可是,大哥你自己不是沒有了嗎?」

    看她一臉關心,意晴輕輕地笑了。「小傻瓜,真正要和別人動手過招,我會用懸在我房裡那柄長劍呀!至於防身,我可不會有登徒子意圖輕薄我。」

    「那可不一定唷!誰教大哥生得俊,我看比許多女子都來得俏。」浣寧促狹地對著她的亦卿大哥眨了眨眼,用曖昧的語氣說道。

    意晴只是一個微笑帶過,並未多說什麼。

    「大哥,這要在什麼時候用呢?」浣寧拔劍,反反覆覆地研究著劍身。

    「最緊急的時候、攸關生死的時候,你就對著目標,準確地使勁刺下去。當然,我真的希望你不會有需要它的時候。」

    「嗯。我會好好收著它的。」

    「寧兒,大哥有事想告訴你。」意晴頓了頓,繼續說道。「大哥過兩天必須離莊一趟,可能要三、四天才能回來,可是我答應項莊主要照顧你,所以屆時必須得帶你一塊兒去,我是知道你巴不得出莊一遊,不過你要答應我絕不私自亂闖亂逛,行嗎?」

    太棒了!這等良機真是可遇不可求!浣寧自是不會說出她對於一人留待莊中實有豐富的經驗,喜孜孜地說:「行、行、行,我一定又乖又聽話,保證不讓大哥多費一點點心力。」

    唉!她的保證實在是沒什麼作用,但是……自己居然對於這樣的回答感到高興,意晴無奈地想。

    ※     ※     ※

    好不容易說服囉嗦的王總管,兩個人終於騎馬往汴京而去;沿途上這小鬼靈精倒也沒惹什麼大麻煩,只是因著她的好奇心讓行程耽擱了不少。

    「大哥,對不起。」浣寧邊道歉還不忘狠狠賞坐騎一鞭。「害你要趕夜路。」

    「知道就好。」意晴對她這種軟綿綿的態度最是沒轍,只得認命地說。「你的保證早就逾期無效了嗎?」

    浣寧聰明地不作聲,只是甜甜一笑。

    果然,意晴無法做出任何嚴厲的苛責。「算了。既然已經這樣,也就沒什麼好說了。趕路吧!」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項昱警覺地從睡眠中醒來,野宿在外自須格外留心安全;他輕輕搖醒身旁沉睡的項瑋,壓低聲音道:「有人經過,小心些。」

    原本仍有一絲恍惚的項瑋,聽著漸近漸響的馬蹄達達,也不由得清醒些。在這種即將步入深秋的時節中,很少有人會願意向夜晚刺骨的冷意挑戰,這不尋常的現象,自然有必要注意一下。

    白衣飄然,在黑夜中竟是比星月更加顯明;緊接著是一身藕紅的嬌小女娃,兩人頂著寒風,無懼無畏地趕著路,渾不知有兩雙眼睛正緊盯著她倆瞧。

    「寧兒、蘇亦卿?」項瑋驚呼,心下大感詫異。

    縱然項昱見到此景已知來者何人,但聽到項瑋喊出這兩個日夜懸念的名字,心頭猶不禁一震,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奇怪,這兩個人怎麼會在這兒?」項瑋不解地問。

    這也是項昱想要得到答案的疑惑。「咱們悄悄跟上去,看看她們究竟要做什麼。」

    ※     ※     ※

    「我不要喝,這藥好苦。」浣寧皺起小鼻子,嘟著嘴嚷嚷,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良藥苦口,來,快喝下去。」意晴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捧著盛藥的碗,一邊耐著性子不斷勸誘,一邊輕攪著濃稠藥汁散熱。

    浣寧看一眼那碗濃濃黑黑還夾雜特殊氣味的藥汁,原本有心嘗試的勇氣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哀怨地懇求著:「大哥,我真的不要喝,這藥看起來就好難喝的樣子。拜託拜託啦!」

    看她憔悴蒼白的病容,和那雙滿載無辜的大眼睛,意晴險些又心軟地放棄了。但這回她明白自己必須有所堅持。「要不是你一路貪玩,咱們就不必連夜趕路,你也就不會受風寒。想想,這病究竟是誰惹出來的?」

    「是我。」她遲疑好一會兒,才不得不自認理虧地囁嚅道。

    「那還不乖乖吃藥?」意晴舀了一匙送到浣寧嘴邊。

    她再瞧了瞧匙裡的鬼玩意兒,終於張口喝了下去,苦得她眉眼口鼻全聚攏在一塊兒,緊抓著意晴衣袖的手也因強忍的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這樣才對嘛。」意晴不放鬆地一口接一口喂。

    好不容易如受刑般熬過服藥這關,浣寧的眼皮開始慢慢地沉重,一方面是連夜趕路的疲憊累積所致,一方面是大夫為了讓她徹底休息早日痊癒,在方子中安排了幾味有安眠作用的藥。

    外頭傳來打更聲,已是夜半時分了……意晴看著睡得安穩香甜的浣寧,暗暗為她的安全祈禱一番。八年了……她已經八年無緣重返故園,如今近在咫尺,整個人的思緒、靈魂早就為一種似箭歸心與近鄉情怯揉結的矛盾情懷所主宰,怎麼能再錯失一年,再與機會擦身而過?

    再次檢查浣寧的狀況,呼吸平穩順暢,熱度也稍稍退了,她應該能夠放心的。是啊──不能再猶豫了,快去快回,應該不會有問題的……應該……不會……

    心一橫,提起長劍,出了房門。也許是心神一直為浣寧的病和今晚之事所盤踞,意晴並未注意在她離開廂房後,自黑暗處閃出兩道人影,其一迅速沒入廂房,另一則尾隨意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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