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新娘 第八章
    自須句智柏創立須句集團迄今,已邁入第四十五年。歷任兩代掌門人,皆是難得的商業奇才、投資管理的金頭腦,經營版圖不斷延伸擴張,堆砌成為現今企業王國的規模。今年的週年慶祝酒會,須句懷決定特別盛大舉行。

    為什麼特別?大家心照不宣,當然是為了公開總裁訂婚的喜訊。

    酒會選在五星級飯店舉行,兩百坪的會場佈置得十分隆重,以深淺藍色綢緞為主要搭配,金色絲帶穿插其間,入口的廊道兩旁擺滿薔薇科的純白笑靨花,華麗之中顯現典雅。與會人士除了各企業代表.還有數位政要及媒體記者。

    隨著輕揚的曲調,一對男女相偕進場,男人是正式的三件式禮服,女人則是俐落的PRADA褲裝,充滿年輕氣息,眉宇間還有一抹與男子相似的英氣。

    「游深怡,想不到你也會出現在這裡啊。"率性的她一向最不喜歡這種拘束的場合,今天算是興致突發、心血來潮很難得的。

    游深怡攏攏發,對一位女士沉甸甸的翡翠耳環皺眉,真是折騰。"是哪,還不感謝我?」

    "幹嘛感謝你?我很丟人耶。」男子揚眉。

    "是嗎?那我回去好了,反正你也不愁沒人黏呀,大帥哥。"他以為她喜歡來啊!

    游深哲不自在地笑笑,拉著她不放。"求求你干萬不要丟下我!"

    "這還差不多。瞧你嚇的,膽子都被女人纏光了,簡直笑死人。"她忍不住損他。

    不知道要他純情還是怎地,都三十歲了,身邊那麼多個名媛淑女連看也不看上一眼,還避之唯恐不及。怪哉,真這麼癡心?她這哥哥實在是稀有動物。更讓游深怡想不透的是竟然有不少女人看上他這副德行為他傾心,使得游深哲年年登上鑽石單身漢之榜,不時招惹一堆趕不走的蝴蝶。須句懷被套牢之後就只剩這個有價值的男人了嗎?台灣的優質師哥都到哪兒去了?她天天皺眉納悶。

    "我總不好給了期望,教人家傷心吧?"游深哲坦白道。多少明白自己的份量,也就不謙虛。

    "我替那些姊姊妹妹謝謝你了。"

    "不客氣。誰教我有良知,無法不專情。"

    "哥。"游深怡正色,"我還是那句老話,死心吧。"

    "你別澆我冷水。"他淡淡地說,內心有著挫折。他不是傻瓜,那麼多年的等待,等到了現在,一切依然沒有變化,結局其實誰都明白。但他就是沒辦法忘懷,戀慕若能用理智輕易割斷,人間又哪來那麼多情傷。

    "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呀。沒聽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

    "要是會開早就開了。"她嘟囔,"都告訴你別白費心機了,朝顏她不適合你。"

    他橫她一眼,十分不服。"這是什麼理由?不幫忙就算了,少說風涼話。"她就只會打擊他的自信心。報仇嗎?

    游深怡撇嘴,沉默了,事實上她從來沒告訴游深哲該死心的真正理由。

    算了!也怪他自己遲鈍。不過今天……看這場面,當事人當然是喜上眉梢啊,而

    朝顏……她還好吧?

    「深怡!"朝顏今天的身份是招待,穿著白色露肩禮服的她,唯一搭配的飾品是腕上用桂葉及花瓣編成的手環,看起來純潔又高貴,她優雅地穿梭在賓客之間,然後發現了他們,很快走了過來。

    「你可終於看到我了!"

    "你沒告訴我會出席呀。"以游深怡的背景,參加宴會的機會多如流水,但除了餐桌上的點心,這些活動對她而言從沒有絲毫吸引之處,而甜點在蛋糕店裡就有很多了。

    "我能不來嗎?"她說。

    朝顏微微一笑,換個方向。"游大哥。"

    看見她,讓游深哲的心又動了。也有些痛,加上情不自禁的著迷。

    他不是沒頭沒腦就能迷戀一個女人如此之久。這幾年他一直看著她的成長,看她由清靈到妍麗、從單純至成熟,到工作上的傑出成就,每天不斷在進步當中,他欣賞她這些變化,一點一滴地被吸引,比起那些千金閨女的養尊處優,朝顏看實可愛太多!所以游深哲不再看她以外的女孩了。可惜,她的眼晴卻從不看他。即使看了,也和他的不一樣。實在教人氣餒。

    如果她是另有所愛就罷了,偏偏他知道許多優秀的二代公子都和自己一樣吃了閉門羹,她的身畔空空蕩蕩,難道真沒有人能得她青睞?

    "好一陣子不見了,朝顏,今晚真熱鬧。"他收起落寞的表情,熱切地說。

    "是呀,要特別感謝大家的捧場。"

    「特別?是很特別。"他輕鬆地說道,瀏覽四週一圈。「先跟你老闆說聲恭喜。"

    "總裁待會兒就入場了。"

    "哎,他的運氣真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兩情相悅的終生伴侶,羨煞我了。"他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朝顏明白他話裡的含意,只能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游大哥,最近好嗎?"

    他怔仲了一會兒,注視她平靜無波的眉眼。終究還是無奈的笑笑。"好,還好。"

    「聽說頂冠正擴充多條國外廠線,進展十分順利。"

    "你呢?」

    "我也好。"

    "我每次看到你都很忙。」

    「工作可能是我們共同的娛樂吧。"

    "呵呵,說得沒錯,不過今晚應該放鬆一些。"其實能同她這般話,他也滿足了。

    游深怡左看看右看看,看他們兩人愉快地一談,差點抓狂。

    這時,游深哲一位生意上往來的友人過來招呼,她乘隙拉著朝顏到一旁,氣惱地吼她:"有沒有搞錯?你瘋了是不是?"

    "深怡——"

    「你呆了或是傻了?須句懷今天晚上訂婚而你竟然鎮靜得救我不敢相信!」還若無其事地跟人說笑,她才不信她心裡也是這般平靜。

    朝顏抽回自己的手。

    「你懂不懂得'反彈'?」

    "沒有用的。"

    "見鬼。所以你就逆來順受,還了無尊嚴地幫他張羅一切排場?"太悲哀了。

    朝顏臉色一黯,"何必說得這麼難聽?"

    「天,你不瘋,我要瘋了。」她幾乎咬牙切齒,只要有點個性的人都不可能忍受這種待遇,深愛的男人在面前訂婚,女主角卻不是自己:「你就待在這看著?他呢?他讓你這樣?」

    "我是招待。"朝顏答得理所當然。

    「朝顏,我拜託你有點個性,我不相信你真受得了。"

    她當然受不了。事實上她好想逃,逃得遠遠的,什麼都看不到。她沒有高貴的情操,她的愛情也是自私的,她萬般不希望須句懷牽別人的手,即便是待她如妹、善良完美的卜鈺蕾。

    她的心好痛,但又能如何?她欠他,不能擁有他。

    "須句懷未免過分得離譜了!"

    "這個結果我早就知道了,我有心理準備,你不必為我抱不平。"她強自鎮定地說。

    "心理準備?那我問你,你以後呢,怎麼打算?」

    朝顏用靜默回答。

    "你不要告訴我你會繼續待在他身邊。"游深怡氣得要冒煙了。

    "這是我們的約定。」

    "我就說他是變態!"游深怡忍不住搖她,"你別跟著他瘋好不好?」

    "深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相當相當懷疑!"

    朝顏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你也只能在一旁看看我沉淪,不是嗎?」

    游深怡皺眉,"是不是除了我,台灣已經沒有清醒的人了?"怎麼她身邊淨是些無藥可醫的癡情男女!她沒談過戀愛,到目前為止也沒興趣,實在不能瞭解他們的思考邏輯。她歎氣,心疼地望著朝顏。"要愛為什麼不愛對人呢?你愛須句懷愛得這麼深,他卻不能回報你。"

    這其實就是愛情的邏輯,沒有道理可循。

    樂聲逐漸緩停下來,四周跟著安靜,主角登場了,身後跟隨數位高價主管以及今晚另一個閃亮的焦點。

    "現在請總裁先生代表公司全體同仁致詞。"司儀朗聲宣佈。

    須句懷在熱烈的掌聲中步向舞台中央,從容沉穩的氣度完全是領導者的鳳范。從他的眼晴朝顏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是愉快的。他先環視整個會場,然後氣定神閒地開口,"今天是須句集團成立四十五週年慶祝酒會,在此首先感謝各界先進不棄,撥冗參加。須句集團自先父創業迄今經營四十餘載,一直以多元化發展為目標,創新與守成並進,深耕易耨,也有概成,今後亦將循此為進,還望繩衍糾謬,不吝指教。"場面話說完,他直接導入眾人矚目的話題,"在今晚之前,相信諸位已經預先知道我將宣佈的訊息,畢竟在這資訊發達的社會是沒有秘密可言的。"

    他後面這句話引起底下一片笑聲。

    朝顏別開口光,不讓視線停留在舞台上。

    游深怡拉著她,"走吧,別待在這兒了。"

    "不行,我不能走。"雖然這一片喜氣只會傷她。

    "現在,容我介紹我的未婚妻,她同時是大家十分熟悉的,在我身邊多年,一位美好的女子——  "逡巡的眼睛與卜鈺蕾相對,她嬌嫣地微笑,和身上的紅紡禮服交映成幸福的光澤。

    "你真是欠他的!"游深怡忍不住低喃。

    朝顏閉上眼,再張開,終於看向舞台。

    須句懷的表情忽然顯得莫測高深,微微一哂,越過了紅影,飄向角落的一襲淡白。"我的特別助理,夏朝顏小姐。"

    在趨熱的氣氛中,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答案。有三秒鐘,所有的人全楞住了。

    聽錯了……是不是?和傳開的風聲不一樣呀,怎麼可能?

    台下騷動起來,焦點倏地分成了兩邊,一邊是卜鈺蕾,一邊是夏朝顏,須句懷的前後任助理,並且是前後任的未婚妻人選,須臾之間便易了位。

    "懷……"卜鈺蕾彷彿從雲端驟然被拉下來,身子發僵,難以置信地望著須句懷。

    卜明達夫婦臉上的欣喜也消失,難堪而不解。迷離的空氣只一下即被濃烈的掌聲化開,眾人識相地有再多疑惑也不會表現出來,因為男主角說了便算!

    "我的天,他居然良心發現了!"游深怡雖然也覺得情況詭異,但她顧不了其他,忙不迭推朝顏往前。她錯愕地瞪著台上的須句懷,腦中一片空白,而他仍是處變不驚的模樣,靜靜用眼神示意她過去。

    這……早就是他的安排?所以他堅持為她挑選這件白色禮服?她不明白!

    他握住了她微顫的小手,在掌心貼合的同時,她用驚愕困惑的眼神詢問,他只是揚起唇角,在象徵儀式結束後,俯首親吻她的頰邊。

    祝賀的掌聲更熱烈了。

    "我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你會是我的新娘,唯一的。"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吹旋,只有她能聽見。"配合我。"

    朝顏隨他的要求,綻開靦腆的笑臉。當她的目光飄過整個會場,卜鈺蕾震撼哀傷的面龐形成一道強烈的光柱,刺痛地射進她眼眶,她彷彿凍結一般瞅著朝顏,那姿態令人同情而不安。一股窒重的罪惡感席捲了她。有人同樣受到了打擊!

    游深哲和其他人一樣,都被"誤導"了,對眼前驟變的安排感到意外及不可思議。

    朝顏不是沒有對象,她的對象就是須句懷!若是如此,他的一切疑惑就有解釋了,他怎沒早些看出來。他覺得自己遲鈍極了。

    有人靠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他低頭,是游深怡。

    「這就是……原因嗎?」他問。

    她沒答話,還是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夠了,他瞭解了。

    "另外還有一項訊息必須在此說明,很遺憾,這並不是個好消息。基於健康理由的考量,本集團的重要元老卜總事已於日前提出退休的申請,為使卜老能安心調養身體,我已經批准,騰空下來的職司權務將由以下幾位主管暫替……"似乎嫌今晚的節目不夠精采,須句懷冷不防又拋出了這一個意外。

    "為什麼?」

    私人休息室隔開了外界的騷亂、揣測,另成一團風暴。卜鈺蕾的聲音顫抖,虛弱地擋在須句懷與朝顏面前,她身上蜜膩膩的紅色在都成了反諷。不可能,她不相信懷會這麼對她!然而須句懷的眼睛冷淡得不見一絲感情。

    "你太激動了,鈺蕾。"他說,帶著無情的嘲弄。

    "懷,這是怎麼回事?」卜夫人也走上前,必須弄個清楚,這樣沒來由的轉變教她如何接受。這孩子糊塗了嗎?他沒有道理這樣做。

    "你開玩笑的,對不對?你不會……不要我的,我們明明說好,怎麼會變成朝顏?要和你訂婚的是我,她什麼都不是!"

    朝顏臉色一白,看看卜鈺蕾的咄咄逼人。

    「很遺憾,她現在『是』了。」

    「懷——」

    「鈺蕾,我向你求過婚嗎?」他突然問。

    "當然……」她一怔,忽地倒退一步,所有的確定一瞬間被模糊。"你是這個意思的,不是嗎?」

    "是嗎?」

    "你騙我!"她無法承受。

    "我只說了我準備訂婚,並詢問你們的意見而已,是你自己誤解了。"這根本是玩文字遊戲,任誰都明白。

    "你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他的溫柔,給她的期待,全是假的?」

    "是的。"他答得犀利而乾脆。

    「我愛了你這麼久——"

    "已經夠了。"他若一展柔顏,可以融化每個女人的心;但當他收起溫情,就是根荊棘。

    卜鈺蕾搖著頭,一直拒絕相信今晚發生的事。"沒有理由,你沒有理由這麼做,除了我和爸爸,還有誰值得你相信?你明知道我們的死心塌地,爸爸對公司赤膽忠誠,他一直幫著你,他根本不曾提出辭呈——"

    "沒有嗎?」須句懷淺笑,"很快就會有了。"

    "懷。"卜明達臉上有一層被羞辱的難堪,"你……覺得公司不需要我了可以直接明說,我會尊重你的意見。好歹我也是老董事長信任的人,這幾年盡心盡力為公司賣命,你不應該用這種方式……"

    "叔叔,你最近特別忙啊,和那些老朋友都敘完了嗎?」

    他臉色頓時大變。

    "你們都商量些什麼,退休生涯規劃?"

    "你——"

    "什麼意思?"卜鈺蕾聽不懂,但知道有些不對勁。"爸爸!"

    卜明達目光閃爍,不敢看自己的女兒。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叔叔,我給你的『驚喜』怎麼比得上你送我的呢?"

    "懷,爸爸他做了什麼?」

    "你父親私下串連保守派的董事,以高價秘密收購他們所持的股份,預備在董事會時運作,撤掉我的職位取而代之。"

    "怎麼可能?爸爸不會做這種事的,絕對不會,一定是誤會,何況他根本沒有能力收購其他董事的股份,你冤枉他了。"卜鈺蕾肯定地為父親辯駁。

    "他有。是不是,叔叔!"須句懷面無表情,眼睛迸著清冷的光芒。"只要利用開發案促使投資信心炒作,雙倍的甜頭讓他們拋空,之後再借股東搬風的亂流壓低買進,加上這幾年你以人頭暗自收購的有效證券,對我的頭銜確實形成一大威脅。況且還有那麼多受你拉攏的董事為靠山,這麼龐大的壓力,屆時我不屈從也不行。"

    "即使如此也不可能  "卜鈺蕾的話又被須句懷打斷。

    "他已經和美國的提斯集團談妥條件了,財力後盾不是問題。"

    "你一直在調查我?"卜明達問,領略到了須句懷的深沉、可畏,他竟從不曾察覺。

    "彼此彼此,比起你的老謀深算,這不算什麼。我爺爺當年是病糊塗了,才會看不出你老實面具下的野心,他怎麼也料不到唯一信任的『忠臣』為了權勢和慾望,竟不惜瓜分他一生建立的心血。你實在很會演戲呀,叔叔,傅民當時是替你頂罪的吧,所以你才會為他求情。不只是他,你還收買了不少嘍囉幫你作帳,瞞天過海吸取公款,這些把戲我早已看透了。"

    沒有什麼人是忠貞不二的,他很久以前就清楚這個道理,他其實從未真正信任依賴過卜明達。這老傢伙可以戴上慈祥忠厚的面具,他也可以付出虛假的溫情;他利用他鞏固在公司的聲威地位,他也同樣利用他的能力幫助自己。現在,整個集團的權力運作都在他手中了,而卜明達也終於露出把柄,須句懷便選擇最高明的方式將他從公司除名。

    「你甚至以為獻上自己的女兒,就能牽制我,即使最後露了相、撕破臉,也還有籌碼。」

    卜明達搖搖晃晃,站不穩了。

    "是真的嗎,爸爸?」卜鈺蕾問得小心翼翼,深恐答案是自己最不想聽的。"不會的,我不相信你會這樣!"

    須句懷冷冷地笑了。"很可惜,我少了一點點你以為的天真。"

    瞬間,卜明達彷彿老了十歲,面色蠟黃,溫厚的容顏不見了,貪私的野心亦被擊潰,只剩下狼狽的皺紋。他看著女兒,聲音沙啞,"一輩子為人奴才,我怎麼甘心呢?」

    卜鈺蕾要崩潰了,父親居然真的——

    "你好厲害,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你卻摸得一清二楚,為什麼?"他問須句懷。他藏了許多年,連妻兒都不知曉。

    "因為我從來不曾對你放心。而那些與你接頭的人,不少都是我的安排。"

    至此,朝顏完全明白了,為何須句懷說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因為他要清算!

    她更訝異的是,自己待在他的身邊這麼久,竟絲毫不知。他把一切一切藏在心裡,暗暗反撲。

    "反間計,好厲害呀……你比你爺爺還行,青出於藍,是我低估了……"卜明達面容扭曲地笑看,腳步踉蹌。他戲演得好,唬過了須句智柏;須句懷更行,一個轉眼便扳倒了他。而最悲哀的,莫過於卜鈺蕾了。

    她不安地走向須句懷,近乎絕望地問:"你對我從不是認真的,只是利用我?」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不見對她的一點憐惜,這才是他對她真正的感覺。

    "對你們來說,我的意義不也僅於此?"

    "不是!懷……"她乞憐地喚著,"我是真心的,你明知道。"

    "你只是你父親的棋子。"

    "我什麼都不曉得!"

    "是呀。所以我過不會委屈你的,鈺蕾,我說話算話,你的經理位置還是保得住,不必擔心。"

    這是什麼?一點施捨?她怎麼可能還待得下去!

    "你……根本沒愛過我,只是騙我而已,你好殘忍。"卜鈺蕾不能接受事實,須句懷居然跟她演了八年的戲!

    "恨我之前,先看看你那偽君子父親吧,他也騙了你。"是的,卜明達雖然表面裝作不敢高攀,但最初鼓勵女兒和須句懷親近的正是他自己。

    卜鈺蕾好不堪,哀痛地流淚,突然,她面向朝顏,眼中有些怨恨。"你早就知道了?」

    "我……"

    朝顏才開口,須句懷已擋在她面前。"你不必問她,這跟她扯不上關係。"

    "怎麼沒有,你培育她就是為了接替我!"難怪她會被外放,還愚蠢地替人作嫁,像個傻瓜。她不顧須句懷的阻擋,逼著朝顏,再也沒有親切可人的笑臉。"你不可能不知情,你一定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故意看我的笑話嗎?枉費我把你當自己的妹妹一般!"

    對父親的失望、須句懷的殘酷,她一古腦全轉到朝顏身上。"天,我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你一直都是我的威脅。"她她那張清純無暇的面孔,是她搶走了她的一切。

    "蕾姊——"

    "你不要臉!"

    對於她的指控,朝顏不想辯駁,也無話可說。因為須句懷的決定就是她的選擇,此時此刻任何辯解都只是虛矯。

    "夠了沒?我沒多餘的時間耗在這,你們還是及早退席得好。"須句懷冷冽的聲音更勝冰刃。

    對這家人他已用盡最後的耐心,再也不想看上一眼。卜鈺蕾沉痛地望著他。

    咚!

    "明達!"卜夫人驚叫。

    "爸爸!」卜鈺蕾回頭,慌張地扶住父親。

    卜明達捂著胸口,臉色漲紅,艱困地喘氣。"藥……我的藥。」

    須句懷看他痛苦的樣子,面無表情,冷血到了極點。"叔叔,你的心臟不好,真的該休息了。"

    "懷!"卜鈺蕾崩潰地大喊。

    "我的藥……"

    朝顏找到藥瓶,迅速遞過去。"監事。"

    "你滾開!"卜鈺蕾推開她。

    須句懷拉起朝顏,對眼前的景況只有冷眼。"老而不死謂之賊。"

    她走進他的房間,他正站在窗前。

    "監事住院了。"她反覆思量,還是告訴他。

    須句懷轉過來.對這消息沒有反應反而認真地盯著朝顏,深沉的神態有幾分詭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今晚發生太多的事了,朝顏到現在還一團混亂,她不解地問:"為什麼這麼問?」

    "你一直站在門邊,像是怕我。」

    她搖頭,"我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變化,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不告訴你,是不讓他們對你有戒心。"

    她有點意外他會對她解釋,他也在乎她的感覺吧。

    "你看起來仍在驚疑之中。"他說。

    "我……本來已經死心了。」她輕聲坦白。

    他喜歡她這句話,伸出了手。"過來。"

    她依言靠近,在半步之前被拉入他懷裡。

    "其實我的確可怕,你今天也看到了。"

    「我不怕。」她眸光如水,浸受他的一切。他的性情她是清楚的,如果恐懼,不會還乖乖留在這裡。而須句懷真的可怕嗎?其實可怕的應是那些戴著面具暗暗算計的人心!今晚朝顏已見識到最確實的例證,雖然下場令她同情。

    他微笑,揉撫她滑細的頸肩。"你是不應該怕,因為所有的人我只相信你,你是我萬中選一,唯一的。"

    他從來不曾這樣溫柔、親暱,將臉頰貼住她的,汲取她身上清新的香氣,薄熱的嘴唇吻著她的顴骨、下頜,到嫩紅的唇瓣。動作如此輕緩,帶著深濃的愛惜。「我喜歡你穿上我選的禮服,你是我的,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

    朝顏眼迷離地看他,所有情思,盡展眼底。不知何時,她的白色禮服垂落,她還來不及因突然的涼意與羞怯顫抖,身子已被擁上柔軟的床。須句懷的眼睛竄著異樣的火。這對朝顏來說是陌生的。是的,因為他還不曾真正佔有過她。

    而她的心,就和身體一樣沒有防禦。他滿足她全心承迎的姿態。她靈美的氣息教他著迷,摟抱她入懷,總使他染上那一份安謐、自在。

    "你呢?」

    朝顏張開眼,須句懷的臉龐就在身前,他的臉也是紅的,但她知道不是害羞。

    "……我愛你。"

    他撥開了她額上的發,他們之間不再有一絲空隙。"吻我。"

    屋外吹過一陣暖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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