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段綮躺在床上,雙眼直勾勾瞪視天花板。
眸裡刻著哀切,瘦削枯黃的臉龐,面無表情,卻自有一股慼慼側側的意味。
不一會兒,房門外突然傳來響聲。
他嘴角微微顫動,有點吃力地撐坐起身子。
就這樣坐著,目光凝住在房門上,彷彿正在等待些什麼……
半晌,門被撞開。
段綮緊瞅著那黑衣蒙面人,平靜說道:「侍衛全部解決了?爹身手果真不凡。」
段知崇愣怔片刻,隨即拉下面套,也平靜說道:「你倒心裡有數,我容不得你。」
「孩兒卻不知……為什麼?」
段知崇不答,拔出繫於腰間的匕首。
段綮無畏無懼,仍是一臉堅定:「爹若肯告知因由,孩兒死亦瞑目。」
段知崇猶豫著該不該答應,腳下卻絲毫沒延拖,大步往床前邁進。
手上的匕首,閃著冷冷的光芒。
「孩兒自小便奮發向上,事事盡心而無一絲懈怠,就是希望能做到最好,以慰娘在天之靈,及光耀咱們靖仁府的門楣。」段綮真摯並沉痛地訴說:「奈何,萬般努力,非但不蒙爹之讚賞,反而惹爹嫌惡。」
段知崇已立於他身前,匕首舉在半空,停住,斷然開口:「你該死,並非因為你不夠好,而是因為你太好了!」
「孩兒不明白。」
「你出色,潔兒無能,以致王爺有意傳位予你!」段知崇深邃的目光射出憤怒的鋒芒,恨恨說道:「這將破壞我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計劃,這將粉碎我進駐靖城王府的美夢!」
段綮被他凌厲的神色,奇怪的話語所懾,吶吶低囈:「爹……」
「住口!」段知崇暴喝,然後一字一字重重吼出:「我、不、是、你、爹!」
段綮腦中轟然一響,所有意識都在剎那間被炸個粉碎。
段知崇積壓多年的滿腔怨氣與憤意,此刻決了堤,便滔滔澎湃的翻湧:「二十三年前,我買通產婆,將你和潔兒調換,好讓自己的兒子在日後繼承王爺之位。如此,我便成為王府幕後的主子,統攝全城!豈料,你們兩父子偏生跟我作對,我煞費那麼多心血,到頭來,竟還是由你繼位!」
段綮瞠目結舌,整個人呆住了。
心頭的狂亂,令他並不能清楚聽進每字每句。然而,隱約的大意,已足以震碎他的神魂。
段知崇繼由齒縫中,迸出雷霆萬鈞的仇恨:「我在食物裡下毒,你竟絕食!好,那我便不迅速解決你,且由你活活餓死,更可消我心頭之恨!你原已奄奄一息,王爺卻在此時將你救出,害我一切又功虧一簣!現在,你死定了,我絕不會容許任何人事物,阻礙潔兒繼位!絕不!」
他踏前一步,匕首直刺段綮胸口。
「啊!」
段綮受驚嚇過度,只能怔愣無措呆視面前的段知崇--他慘叫著跌坐於地。
兩隻小腿下方,各探嵌一枚暗器。
床下一人影竄出,段知崇頸項立時遭劍尖抵住。
與此同時,窗口被破。
「綮兒!」段王爺嘶喊,狂撲向段綮。
父子倆相擁,百般滋味翻攪在胸臆,竟然痛哭出聲,無法自持。
刀振走到段知崇面前,俯首逼視,冷冷說道:「靖仁侯,你沒有花樣可以耍了!」
「好一招詐死還鄉。」段知崇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好一招請君入甕。」
雙腿傷口出,血流汩汩……
步登天劍尖依舊緊抵他頸項,悵然慨歎:「真相果如我所料想,我卻寧願自己猜錯。」
「步大人無需貓哭耗子!」段知崇眸裡佈滿絕望神色,但卻毅然昂首,堅持著最後的驕傲與尊嚴:「我段知崇是敗給命!不是敗給你!」
上身往前一挺,悄無聲息的,「正屠寶劍」穿過他喉頭。
* * *
段王爺仍決定替胞弟風光大葬,極盡哀榮。
段潔身世真相敗露,愧無容身之地,以連夜逃逸,不知所蹤。
總督大人段綮正位為靖城王府小王爺。
這樁「換嬰奇案」當然震撼滿朝,嚇壞全城民眾。而消息,亦沸沸揚揚傳播著……
奔喪時,段綮數度昏厥。他體虛氣弱,又遭此巨變,因此旋即病倒。
靖城王府,頓然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且說此刻,大廳裡瀰漫著僧侶的誦經聲,令人聞之傷感……段縈待不下去,悄悄離去,躲到後花園一角飲泣。
「郡主。」
她悵惘回首,接觸到一雙咄咄關切的眸子。
「刀護法……」
「我知道,勸你節哀順便也沒有用。」刀振懇切沉重地說:「可是,見你這樣,我真的很難過。」
她面頰上縱橫班駁的淚痕,直教他心痛如絞……
「謝謝你的關懷,刀護法。」段縈哽咽低語,心頭潺潺流過溫熱的感動……
「我沒事的。不過是一時感觸良深……唉!平民百姓總羨慕王侯世家的權勢與財富,卻不知,我們連最平凡的倫常之樂也無法享有……有的,只是手足相殘、勾心鬥角、陰謀篡位……」
「這種事,並非只存在於皇室!」刀振激動低喊:「江湖的陰險與醜陋,亦不遑多讓!當年我妻便是遭仇家殘害至死,我因此打擊而萌退隱之意。後來卻發現,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惡欲橫流!就有糾紛怨恨!退隱?」
喊完,他不覺震驚。萃芙遇害的事,是我心頭之最痛!除了步弟,從不曾向任何人提及!如今,為何會……
「謝謝你把我當知己,肯告訴我你的創痛……可是,我不希望你為了安慰我而挖掘塵封的傷口……」她垂首輕語,心緒澎湃跌蕩著感動與悸動。
突然不曉得如何和他相對,遂惶惶快步離去。
刀振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神。
* * *
匆匆數日過去。
靖仁侯段知崇已長眠地下,多少仇怨,亦如塚前爐裡的香煙,裊裊緲緲消散在空氣中……
「爺爺,小登登說,咱們大概後天就得起程返昆明瞭。」金小米側側低語。
「爺爺好捨不得你啊!」蚩寅長歎一聲,憐愛地撫撫她的頭:「王爺上回說要三個月才肯放我走,所以,咱倆爺孫重逢之期,快也得兩個半月後。」
「那麼,小米便在家裡等爺爺來!」她頹然噘噘嘴。
「其實,爺爺倒是挺不放心的。」
「不放心什麼?」她納悶。
「你和步大人啊。」自從喜獲孫兒後,這件事已成了蚩寅生命中的一大事。
「你這丫頭癡傻得可以!此事若不早日定下來、萬一發生什麼變卦,你是連命也不要的……」
「爺爺真會杞人憂天!」金小米似不以為然,語氣中卻滲透出強烈的無奈:「我和小登登,反正是一直這樣,能有什麼變卦嘛。」
「難,難說!」蚩寅搖頭歎道:「你扮西門望月,到煉虹山莊去演戲,雖然可令步大人在一年內『倖免』於姻親的事,可是你別忘了你自己啊。」
「人家怎麼樣嘛!」她嘟嘴嚷道,心中隱約明白蚩寅所指。
「爺爺有預感,你這次回去,步太公他們一定很快會替你招親……」
「他們逼不了我的!」她揚揚下巴,信心十足。
「唉!躲得過一時,躲不了一世,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你嫁不成步大人,可是會死的,對不對?」
金小米臉色驟暗,馬上嗔聲怨懟:「爺爺!你很討厭啦!明知小登登不會要我,不可能娶我,你偏偏提人家的傷心事!」
傷感一觸不可收拾,她眼眶開始泛紅。
「哎呀呀,你別難過!」蚩寅大驚:「爺爺不是故意要惹你哭,爺爺是要幫你和步大人定下來……」
「你還說?」她忿忿跺腳,語音哽咽:「定什麼定嘛!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先別急,聽爺爺說。」蚩寅輕拍她的肩安撫:「自從上回用藥失敗後,爺爺痛定思痛,反覆思量,再三檢討……」
「爺爺!」她像見鬼般驚震尖叫一聲,隨即便豎眉瞪眼,大嚷:「你別想出什麼爛主意!如果小登登再受到絲毫傷害,我可不會原諒你的啊!」
「放心吧,這次保證安全,絕無任何危險性!」蚩寅得意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嘿嘿嘿!我蚩寅神醫的「足智多謀」招牌,一定能重新建立起來!
一定!
* * *
權欲……真是蝕人心、奪人命的可怕力量啊!
步登天搖頭側歎,走向自己的廂房。
「步大人!不好了!」蚩寅突然迎面衝來。
「發生什麼事?」步登天被他慌亂惶恐的神情震住。
「小……小……」蚩寅猛拍胸膛,氣喘吁吁。
「太醫!別緊張,您慢慢說!」
「小米她……她服毒自盡……」
「什麼?」步登天差點沒嚇昏,大力緊抓蚩寅雙肩,狂吼:「她現在在哪裡?」
「在她房裡……」
步登天像箭般疾飛而去。蚩寅緊跟在後,嘴角擒著一抹洋洋得意的「奸」笑--酷小子上當了!
步登天猛衝到金小米的廂房。
一入內,便見她直直躺在床上。
「姨婆!」他幾近魂飛魄散,嘶喊著狂撲上前。
金小米雙目輕合,面容祥和。
臉龐、身子仍是溫熱的。
「她……她……」步登天聲音激顫,轉頭望向蚩寅,惶亂失措。
「小米因為你最近都不理她,所以便憤而到我的藥房去偷毒藥服下……」蚩寅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噎語:「她現在還處於昏迷狀態,待會兒才甦醒,然後一個時辰後就毒發……」
「解藥呢?」步登天焦急狂喊。
「這種毒藥性質奇特,其解藥必須現熬現服最為有效!我現在就去熬製,不過,步大人你千萬要緊記兩件事。」蚩寅緊張慎重的吩咐。
「太醫請快說!」
「小米待會兒醒過來時,你一定要騙她說她已服了解藥,性命無礙;另外,你一定要盡量哄她高興,順她的心意,絕對不能觸怒她!因為中了這種毒,惟有平心靜氣才能暫抑毒性,否則在我熬好藥之前,她可能已毒發身亡……」
「我知道!」步登天忙不迭答應,並催促:「您快去熬解藥吧!」
「好!步大人你要記得老夫所說的話啊!」蚩寅再謹慎叮囑一次,才佯裝倉促離去。
背轉身,又忍不住偷笑……
呵呵!霸道的春藥對付不了你這種君子,溫柔的「誘情藥」肯定能對症下藥!
「姨婆……」步登天連忙在床沿坐下,緊握金小米雙手,端詳她平靜的容顏。
你一定要撐到解藥熬好啊!絕對不能死啊!
你死了……我焉能獨活?
他的心絞痛難當,眼眶已然濕熱。
金小米透過眼簾縫隙,看見他淒惻痛苦的臉,於是不禁心疼起來,遂決定立即甦醒。
「恩……」先低吟一下。
「姨婆!」
她緩緩睜開眼,坐起身。
「你覺得怎麼樣?還好吧?」他攬扶著她,關切慰問。
她怒瞪他一眼,噘嘴嗔道:「哼!人家服了毒,就快死啦,還會好嗎?」
「你不會死的!」他記起蚩寅的第一項囑咐,便說:「剛才你昏迷時,太醫已經餵你服下解藥,所以沒事了!」
「我不信!你騙人!」
「是真的……」
她大力搖頭,重重說道:「我知道自己再過幾個時辰就會毒發身亡,你再亂哄我說沒事,我可要生氣啦!」
步登天立即噤聲,覺得為難極了,因為蚩寅的第二項囑咐就是:「……一定要盡量哄她高興,順她的心意,絕對不能觸怒她!」
她倚在他臂彎裡,抬頭凝視他,佯作可憐兮兮低語:「我平日那麼頑劣任性,又愛纏你、作弄你、現在我死了,你一定很高興從此可以脫離苦海……」
「怎麼會呢?」他溫柔且愛憐地輕撫她的粉頰,由衷傾訴:「如果你有什麼不測,我……」
「你怎麼樣?」她緊緊追問。
「我絕不獨活。」
「哼!你又在哄人家開心嗎?我死了,你頂多難過一下,像哀悼長輩那樣哀悼一下……」
「我是說真的。」堅決的語氣,誠摯的神情。
她樂極了,差點便要嬉笑出來,幸好及時掩飾住。
「唉!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人家真有點後悔一時衝動,服毒自盡……」
「你這丫頭,真的好傻好傻!」他側側慨歎,焦急尋思:不曉得太醫熬解藥熬得如何了?千萬要趕得及啊!
「誰叫你不理人家?」她嘟嘴怨懟:「前陣子就只顧著查案,好不容易案子破了,卻又整天陪著段王爺辦喪事!既然你心裡根本沒有我,那我還活著幹嘛?乾脆死掉算啦!」
「唉!段綮事件關乎人命,我當然要全力追查真相!」他連忙解釋:「而段知崇死後,段王爺及段綮所受的打擊極巨,靖城王府陷入忙亂中,我總不能坐視不理啊!」
「別說了!我反正是不會原諒你的!」她任性嬌叱,隨即卻又促狹地笑道:「除非……你將功贖罪,那麼人家就考慮原諒你!」
「好啊,你儘管吩咐,要怎麼將功贖罪?」見她露出淘氣微笑,他這才稍感欣慰。
解藥熬出來之前,我一定要哄得她一直這樣開心!
「唔……」她偏頭沉吟,模樣甚是調皮嬌俏:「我要你說很多很多好聽的話!」
「好聽的話?這是什麼意思?」他會意不過來。
「哎!你怎麼那麼笨嘛!好聽的話就是……」她不禁覺得有點羞澀,便埋首在他胸前,喃囈:「就是……你很疼人家、很在乎人家的那種話……」
「哦。」他恍然大悟,立即認真照辦:「從懂事開始,我就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疼你,照顧你,因為你輩分雖高,其實卻只是個淘氣愛玩的小孩,所以,除了尊敬之外,我也把你當成妹妹一般寵愛……」
「不要!」她忿忿大嚷。
這突然的叫聲,令他嚇了一跳。聽出她語氣中的怒意,他知道自己剛才一定是「服務不周」,慌忙補救:「我說得很差勁,一點都不好聽是不是?你別生氣,我再試試……」
「不必了!」她毅然低喊,鼓起勇氣,抬頭直視他。
眸裡流波楚楚。為什麼?為什麼你總不明白……
「怎麼啦,恩?」他憐愛地捧起她的臉蛋,深深凝視:「是不是有話要說?」
她嚶嚀一聲,撲進他懷裡,緊閉上眼,幽幽側側低歎:「從懂事開始,我滿心就只有你……我告訴自己,長大以後一定要當小登登的妻子……可是,可是……長大以後,我才發現姨婆是不能嫁給孫侄的……」
步登天目瞪口呆,完全震驚住。
「我……我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她泫然欲泣,哽咽著說:「你一直只當我是姨婆,是妹妹……」
突然覺得好羞愧好委屈,於是跳下床,飛奔向門口。
「姨婆!」他一把攔在門前,倉皇失措望著她。
她背轉身去,掩面痛哭。
本來是按照計劃演戲的,誰知真情卻猛然決堤,以致情緒失控……
那纖盈的身影、顫抖的肩頭、淒楚的哭聲,全似重錘般狠狠撞擊他心頭。
忍不住衝上前,由後緊緊環抱住她,暗啞低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我以為……」
「以為我只是把你當哥哥是不是?以為我只是個不通情愛的小孩是不是?」她哭喊:「你現在知道實情又怎樣?你反正總有那麼多顧慮,你反正不會要我,何況你根本不愛我!」
「不是的!我……其實我……這……」他急得結結巴巴,腦際一團亂,理不清頭緒。
「誰要你憐憫同情?」她哭著欲掙脫他的環抱。
「別這樣!你冷靜下來,你這麼激動會毒發攻心的!」他緊擁著她,盡力安撫。
「毒發攻心最好!你就可以趕快去娶妻生子,逍遙快活……」她崩潰似的嚎啕大哭。
步登天擔心極了,但又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能緊緊抱住她,語無倫次地呵哄。
終於,嚎哭聲漸止……
謝天謝地!她沒事!他鬆了一口氣,卻不曾停止自責:都是我不好!惹她傷心!我真該死啊!
金小米激動已然平息,對於自己剛才的失控,也覺驚愕。
「對不起!」他粗大雙掌捧起她的臉,用兩隻拇指輕拭去那滿腮的班駁淚痕,心疼不已。
「一句對不起就什麼都算數啦?」她嗔聲叱道。
「你要怎麼罰都行。」
「真的?」她唇邊漾起狡黠的微笑,烏黑凝眸經過淚水的洗滌,顯得更是熠熠瑩亮:「你自己說的哦!反悔的是小狗!」
「嗯。」他微笑,癡癡瞅著她。
突然發現,胸臆間竟流蕩起一種柔柔的悸動感覺。
這就是……就是動情?他自問,既驚愕又有點喜悅。
金小米蹙眉歎了一口氣,淒惻囈語:「我快死了,所以你可不可以撒個善意的謊言,說……你肯愛我?……反正是假的,你就當做做好事,讓我死而瞑目,好嗎?」
這般的癡切與委屈,令他心頭邃痛,狂拉她入懷,將臉埋進她的發叢裡,激動至無法言語。
「你連謊言也不肯施捨……」她幽幽惋歎。
「不是!」終於,他潛藏並且壓抑的情愫,衝破由理性及道德所構築的牆堤,滔滔湧出:「我要你!真的,我要你!我一直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後來發現……卻又不敢承認!只能強迫性的自欺欺人下去!我是笨蛋,也是懦夫!害你受苦、受罪、受委屈……」
她伸手摀住他的嘴,淚花在眸裡流麗閃爍,微笑在唇邊粲然蕩漾:「夠啦!這已經是我聽過最好聽的話!再聽下去,我真怕自己負荷不了這樣的幸福啊!」
「傻孩子!」他眼眶也微濕了,激動依舊澎湃翻湧在心頭。
「雖然是假的。」她皮性大發,故意作弄:「但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肯善意欺騙一個快死的人……」悲悲切切、慘慘慼慼到極點。
「我剛才說的全是實話!絕沒有騙你!」果然惹得他焦急解釋,惶然失措。
她樂透了,突然踮起腳尖,湊嘴到他耳邊,衝口低喊:「親一下人家!」
此語一出,兩人同時面紅耳赤。
她羞地將臉深深埋進他胸懷裡,不敢抬頭,心跳如狂:天啊!我說了什麼?
不害臊啊,金小米,你簡直是個大色女!
感受著懷裡那柔軟、濕熱、微顫的小身子,他緊張得心要破膛而出。
意識被淚情撩撥,他緩緩抬手,輕輕托起她的下顎。
金小米驚慌地緊閉上眼,兩簾濃密的睫毛惶惶抖動,朱唇灩灩欲滴,紅潤的漣漪在粉頰上盈盈泛漾……
他腦中轟然一聲巨響,再沒有理智,再無法疑豫,再不能克制,俯下頭,攫住那兩片嬌嫩柔軟的唇瓣。
……
終於,他抬起頭,卻不敢和她的視線相觸,只好將臉埋進她額邊的發叢裡。
幽幽馨香,令他神魂更為飄兮醺然……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無法清晰辨知。噢!亂亂的,慌慌的,甜甜的,醉醉的……
金小米雙臂緊緊環抱他腰際,粉頰貼著他胸膛。
好好玩呢!真沒想到,世上還有比好聽的話更美妙的事!
於是,把心一橫,決定就算當個大色女,也要……
「你好壞哦!人家是叫你親面頰,你怎麼咬人家的嘴唇嘛!」她在他耳邊頑皮的吹氣。
「對……對不起……」步登天本來還在忐忑臆度剛才的「侵犯」算不算是禽獸行徑,此刻聞言,嚇得臉更紅、心更慌了。
「一句對不起就什麼都算數啦?」
「你……你要怎麼罰都行……」
「罰你親人家的面頰!」她可是「罰」得非常理直氣壯,毫不心虛。
「是。」他當然非常聽話乖乖「受罰」。立即俯首,將熾熱的唇印在她白皙滑嫩的面頰上。
意識迅速淪陷,非但「禽獸問題」忘光光了,而且還不知怎的,嘴唇竟會由她的粉頰移到她的香唇上!
她伸臂,牢牢纏住他的脖子……
***
蚩寅端著補藥盅,興奮地往金小米廂房走去,思潮翻湧:唔,不曉得事情進展到什麼階段了?越「嚴重」越好啊!就怕什麼事也沒有!
他來到門外,先敲門。
步登天迅速開門,焦急低喊:「太醫!請快進來!」
蚩寅一見兩人衣衫整齊,不禁大為失望。待瞥著金小米甜滋滋的神色,他才有點欣慰--事情應該成功了吧!瞧小丫頭樂得……
金小米一直堅持自己快死了,服解藥也沒用,步登天哄勸得唇乾舌燥,她才肯喝下那盅補藥,在床上躺著。
蚩寅心急想知道細節,便要支開步登天:「步大人,小米服了藥,必須盡早休息就寢……」
「我在這裡陪她,看著她入睡!」他怎麼捨得離去呢?
「不行!」蚩寅非常堅決。「你在這裡,她一定會分心,如何睡得著?」
「這……」
「爺爺!」金小米立即抗議。「你幹嘛趕小登登走?我要他留下來陪我!」
蚩寅卻繼續向步登天「施壓」,愁眉苦臉說道:「步大人,請你體諒一下,小米如果不盡快入寐的話,解藥就不能充分消化……」
「好好好,我馬上離去!」步登天最害怕的,當然就是她體內的毒不能解除掉。
於是,蚩寅竊喜孜孜地「送客」。
金小米氣得直瞪眼,卻又無可奈何。
「太醫,她睡過一覺以後,真的就會完全沒事了?」步登天臨走之際,仍關切地問。
「步大人還不相信老夫的醫術嗎?不過……」蚩寅眨眼,曖昧一笑:「你也挺勞苦功高的嘛,哄得她如此開心滿足!」
步登天不禁靦腆,想起適才的唇舌纏綿……惟有迅速離去,以免被蚩寅看到自己的大紅臉。
「爺爺!你好討厭!反正解藥是假的,你就不能弄點好喝的東西給人家嗎?苦死了!」
「你已經快甜死了,當然要來點苦藥中和一下!」蚩寅奔到床沿坐下,馬上展開大逼供:「說吧!事情進展如何?」
「……他……他說他要我……」金小米粉頰泛紅,扭扭捏捏地說:「哎,總之……成功啦!」
「就這樣?」蚩寅挽回了「足智多謀」的招牌,卻忍不住追根究底!「他只說要你,沒有……其它的一些舉動?」
嘿嘿!瞧你羞成這副德行,哪有那麼單純?他暗忖。
「小登登……親了人家……」她凝眸流醉,羞不自勝。
「接著呢?」果然不出所料!蚩寅興奮追問。
「接著……再親一次……」
「然後呢?」
「然後……又再親一次……」
「好啦好啦,親吻的事不必再提啦!」蚩寅滿腔的期待已不耐磨,乾脆直截了當問:「你們有沒有生米煮成熟飯?」
「爺爺!」她粉頰燒紅,嬌叱:「你問這什麼問題嘛!小登登怎會是那種人?」
「他的確不是那種人。」蚩寅咧開一個大大的促狹的笑容:「可是……你是啊!」
「蚩寅!」石破天驚的凌厲尖叫聲爆發。
蚩寅在被輾成肉醬以前,已拔腿溜之大吉。
一邊溜,一邊得意心想:雖然,蚩小「米」成不了「吃小飯」,但親吻過,至少也算是「吃小粥」啊!
不錯不錯!收穫頗豐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