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怎麼笨、神經再怎麼大條的人,也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這幾天主屋內不尋常的氣氛。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深怕做錯一點事,就被扔到白樓的「思閉室」去。
餐桌上,朱雀翔不再叫屏月多挾些菜,深夜也不再提著酒瓶、酒杯,到她的房間和她暢談。
屏月也比平常更不愛說話,總是獨來獨往的。
僕人上甜點的時候,朱雀翔突然宣佈,再過兩個月就要和蕭意恬訂婚的消息。
三兄弟的眼睛睜得比乒乓球還要大,他們有志一同地轉頭看向他們親愛的藍屏月小弟。
藍屏月感受到他們的視線,平靜地望著他們,不見一絲情緒。
屏月都沒說話了,還有誰敢發表意見?
尤其是看到朱雀翔那張臭臉,笨蛋才會去踩他的地雷,又不是想被劈成兩半。
吃完飯,三兄弟硬是把她帶到褐房,圍著她開始炮轟——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為什麼不阻止他?」
「訂婚?開什麼鳥玩笑!」
屏月微微打了個哈欠,彷彿毫不在乎。「還好吧?」
「你是怎樣?我跟你講正經的!」
「你就這麼想看蕭意恬那個婆娘,大搖大擺進南翔啊?」
「你去叫頭兒打消這個念頭!我們下半輩子可不想毀在她手上!」
跟這三人講話特別累,他們一人一句,互不禮讓,為什麼不推舉一個人當代表啊?
屏月環起手。「我去叫他打消這個念頭?多麼可笑的想法,他是那麼固執,我說一句就有用嗎?」
「他比較聽你的呀!」
「他很少對你發脾氣。」
「你只要表明你的立場,至少他會重新考慮這件事。」
「沒用的。」屏月冷笑一聲。「沒看到他最近對我的態度嗎?別白費工夫了,讓我回去。」
想到那天少主說的話,藍屏月的臉頰馬上因為憤怒而火熱起來。
為什麼他要這樣說話?為何又要有那樣不尋常的舉動?
害她心裡,越來越不自在……
看屏月不肯,三兄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伙於是開始為訂婚宴忙碌,要是以往常的慣例,這種事必定是由屏月負責,但現在卻交由言克盛籌畫。
主屋內的感覺仍是陰陰森森的,明明是辦喜事,卻沒有人臉上帶有笑容。
屏月常常一整天見不到人,朱雀翔也沒有過問,只是在經過她緊閉的房門時,會忍不住停下腳步,眼神複雜地多看一眼。
他知道那天自己確實說錯了話,侮辱了「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話會蹦出他的嘴,如今想起來,實在很後悔。
但後悔的卻是因為自己惹屏月不高興,而不是有那樣的想法。
這種抱歉,是說不出口的。
朱雀翔撫著一顆越來越容易失控的心,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兄弟的臉也很難看,言克群甚至建議頭兒用黑色來佈置婚禮會場,言克駿則比較偏好靈堂版本。
而這些人當中,最快樂的非蕭意恬莫屬,她幾乎天天往這裡跑,晚上也偶爾睡在朱雀翔的房裡。
連一向不敢多話的僕人,也忍不住嘀咕。
「這樣的女人進南翔做什麼?挑東撿西又凶得要命,連昨晚少主在床上多熱情這種話她都敢講。」
「臉蛋生得妖艷有什麼用?真不知道少主是怎麼想的,我倒寧願少主和藍少爺在一起呢!」
「噓,這還不是為了南翔嘛!」
「可是我覺得少主還是比較疼藍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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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原來你躲在這。」
圖書室淡藍色的玻璃門被推開,言克盛瞧著斜躺在長椅上的屏月,不禁有些鬆口氣。
「嗯?有事嗎?」屏月抬手看表。「這麼晚,我以為你已經回褐房了呢!」
「我忘了東西,所以才又回來拿。」他晃了晃手中的東西。
「喔!」屏月點點頭,目光又落回書本上。
言克盛歎了口氣。「你還不睡?」這丫頭最近越來越孤僻了。
「我睡不著。」屏月眼神憂鬱。
言克盛調皮地笑了。「是不是隔壁太『吵』了?」
屏月的房間是主屋最大的客房,剛好位於朱雀翔臥房的隔壁。
「不是,隔音設備很棒,我沒聽見蕭意恬喊得有多大聲。」她認真地回答。
「你也回答得太露骨了吧?」言克盛又歎了一聲。
「會嗎?」屏月仍是沒有抬眼。
「算了,可不可以問一下,你和頭兒到底是怎麼了?早知道那天就偷聽你們說了些什麼。」
「吵架了。」
「你……」言克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跟頭兒吵架?!你也未免太猛了。你們為什麼開罵?」
「沒什麼。」屏月咕噥。
言克盛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屏月倏地抬起頭,將手中的書毫不留情地扔向言克盛,她有些生氣地說道:「你胡說什麼。」
言克盛往旁邊一閃,躲過了攻擊,嘴巴仍是說個不停。「這挺合理的呀!他說要跟蕭意恬訂婚,你氣到跟他吵架,難道沒有這個可能性嗎?」
「沒有。」屏月回答得乾脆。
「你喜不喜歡頭兒我不敢講,但我至少知道頭兒很喜歡你。」
屏月沉默了一會。「他喜歡我?」
「廢話,他要是不喜歡你,會把你硬留在身邊嗎?我們三兄弟同他一起長大,也沒見他對我們這麼好過。而且,我保證他的性向絕對『正常』。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有病,為何這樣折磨他呢?就告訴他實情嘛!」
屏月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吐出一句話——
「我來南翔,是為了替父母報仇,不是來談戀愛的。更何況他已經要跟別人訂婚了,何必再……」
「你們倆真是一樣固執,你真的願意看到蕭意恬那女人進南翔嗎?她準會把我們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
「我……」
言克盛的手機突然響起,打斷了屏月的話。
「搞什麼,這麼晚了……誰?沒看過。」言克盛接了電話。
屏月將地上的書撿起來,拍了拍。
言克盛則走到她面前,將手機遞給她。「找你的。」
「找、找我?」屏月愣愣地接過,不確定地「喂」了一聲。
「你好,不好意思,這麼晚了,沒有吵到你休息吧?」對方有禮地說著,態度有些慵懶。
「沒有,請問是哪位?」
「我是『j-sense』的副總裁程楷華。」
「喔,程先生好。」屏月不由得正襟危坐。
「我稍早有聯絡你,但是白樓的人一直說找不到你,他們又沒有你的電話,所以只好撥給言先生,請他代為轉接,麻煩你待會幫我向他致歉……」
「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知道明天是否有榮幸請你吃個飯,順便談談我們的合併案?另外,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藍屏月問道。
「嗯,到時候再說吧!你願意答應嗎?」
「是明天晚上嗎?」屏月再次確認。
「有事嗎?」
「不,只是有些突然,最近我們少主要訂婚了,所以比較忙,不太確定有沒有時間。」
程楷華輕聲笑了。「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那你明天中午以前再給我答覆,我的手機號碼是……」他念了一串數字。
屏月趕忙記下,又和他客套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是誰?」言克盛問她。
「程楷華,約我明天晚上出去吃飯。」
「哇,動作這麼快!」言克盛興奮得眼睛都亮了。
屏月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胡思亂想,他只是要跟我談合併案的事。」
「真的假的,說不定是追求『你』的第一步。」言克盛用手肘撞了屏月一下。
「拜託,我是女的。」屏月無奈地翻著白眼。
「他又不知道。」言克盛講得理所當然,唯恐天下不亂似的。
唉,言克盛這傢伙怎麼這麼八卦呀……
剛才在這裡義正辭嚴地要她面對自己的情感,這會兒,聽到程楷華約她卻又興奮成這樣。
她心裡已經夠煩了,言克盛還在這裡窮攪和。
好不容易將言克盛轟回去,屏月熄掉圖書室的燈,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悶悶地坐在床上,順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個絨布盒子。
盒子裡裝的是那天朱雀翔「試戴」在她手上的戒指——她當時是氣壞了,才會不小心把它戴走,等回到主屋,才發現戒指還在她的手上。
可是屏月又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回去找朱雀翔,但又不放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身邊。正躊躇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朱雀翔叫僕人送來了空的絨布盒子。
起先她不知道這盒子是要做什麼用的,後來才發現少主竟爽快地將戒指送她!
難道他寧願花「小錢」,也不要因為這點小事來找她嗎?
可是少主在想什麼,她已經越來越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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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楷華約你?」言克駿咬著棒棒糖,口齒不清地問。
「是呀!」屏月淡然回答。「你幾歲的人呀?還含著糖果。」
「厚,這超好吃的。」言克駿用「不識貨」的表情責備她。「要是讓頭兒知道程楷華私下聯絡你,恐怕又要發飆了。」
「這才不是什麼私下聯絡。」屏月不以為然。「對了,少主呢?」
「和蕭意恬出去了,那個時候你還在睡,頭兒特別交代女傭打掃時安靜一點,別吵醒你。」
屏月有些訝異地抬眉,卻沒說什麼。
「頭兒很關心你嘛!」言克群扯出言克駿口中的糖,塞入自己嘴裡。
言克駿「唉」了好大一聲,馬上撲上去搶。
真是兩個幼稚的男人。
「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屏月又問。
「沒有。」
「那……」屏月有些猶豫。
「你就去吧!又不是做壞事。」言克盛走了進來,坐在兩個弟弟中間,順手將要撲向言克群的言克駿推到一旁。「如果他問起你,我們會幫你隱瞞的。」
屏月要倒茶的手停在半空中。「為什麼要隱瞞?」
「這還用問?難道你希望他殺去餐廳把程楷華剁成十八塊嗎?告訴頭兒實情,大家可就要遭殃了。」
「怪了,明明就是去談生意,順便吃個便飯,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屏月不以為然。「少主回來時,跟他講清楚就好了。」
「你瘋啦?」三人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才疑神疑鬼咧!」屏月不理他們,逕自撥電話給程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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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一到,程楷華閃亮的銀色跑車準時停在門口。
「屏月,我勸你現在最好多看我們幾眼,因為你回來時,我們的頭可能都不見了。」言克盛掀起門邊的窗簾,對外看了一眼。
「他敢對你亂來,就給他好看,不用跟他客氣。」言克群接著說道。
「當心他在飲料裡下藥。」言克駿也提醒她。
屏月套上外套。「你們幾個真的很煩,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少女,你們怎麼囉唆得像個神經兮兮的老爹。啊!對了,叫少主砍一顆腦袋代表就好,反正你們都長得一樣。」她拍了拍言克駿的肩膀,極難得地開了個玩笑,便出門了。
正事在車上就辦妥了,程楷華利用等紅燈的空檔簽好了所有文件,前後沒花上五分鐘。
這傢伙,竟利用談公事引她出來。屏月不禁開始猶豫是否應該跳車回家。
「吃西餐好嗎?我訂了包廂。」程楷華溫和地對她笑。
「都好,我不挑的。」
一路上,他一直保持紳士風範,但不知道為什麼,屏月仍是想用「放蕩不羈」四個字來形容他。雖然他很客氣,也頗健談,但屏月內心仍十分防備他。
並不是因為三兄弟的那席話,而是程楷華給她這種感覺。
「程先生,可否請教你一個問題?」屏月猶豫了一下,心想程楷華應該不是那種沒有度量的人,才敢開口這樣問。
「請說。」
「你……其實並不好相處吧?」她終於問出口了。
「我說錯了什麼讓你誤會的話嗎?」程楷華皺眉。
「不,我只是覺得你刻意表現出喜歡我的樣子,但這似乎並不是你的本性。」
「哦?怎麼說?」他熟練地急轉彎,在一家西餐廳前停下。
「呃!因為你身上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這時,藍屏月突然想起朱雀翔,他的氣息也是危險的,但卻是一種霸氣的壓迫感。
若形容程楷華是月夜森林深處的豺狼,那朱雀翔就是一隻以優雅姿勢朝著獵物前進的獅子——兩者都帶著威脅。
程楷華聞言轉向她,卻沒說什麼,眼中有讚賞的訊息。
兩人間的沉默一直維持到侍者引領他們進入包廂後才打破。
「對不起,因為我想交你這個朋友。」
朋友?藍屏月非常不解。
「我對冷靜沉穩的人一直很喜歡。」程楷華繼續說道:「誠如你所說的,我不輕易和別人打交道,尤其是對……女人。」他的眼睛突然閃過光芒,直直望著屏月。
屏月聞言,差點失手打翻了水杯,但仍鎮定地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直說好了,我很好奇你以男人的身份留在朱雀翔身邊是為了什麼?」
屏月摀住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應該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吧?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被你吸引,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誘人。但奇怪的是,我對你竟沒有感覺,若是個男人,我早就採取行動了。」
「光是這樣,你就敢確定我的性別?」
程楷華搖搖頭。「我也查過你的背景,卻一無所獲,對你的瞭解僅止於——朱雀翔十分寵愛你。後來我想起之前曾經看過的一張照片,發現你和『j-sense』的行銷部門經理,簡直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她在十四年前的火災中喪生了。我調出她的檔案,知道她有個女兒。所以,這件事是不是很巧呢?」他優雅地晃了晃酒杯。
難怪她一開始聽到「j-sense」的時候,會覺得很熟悉,原來是因為媽媽以前在那裡上過班,懷孕後才辭職。
程楷華提及了屏月的傷慟,他揭開的,不只是她的真面目,還有她的傷心事。
火,彷彿又再度在藍屏月眼前燃起。
屏月咬著牙,良久才蹦出一句。「那不是意外。」
「什麼?」程楷華看著屏月不對勁的反應,也愣住了。
一開始發現這個真相,程楷華只是純粹對屏月充滿好奇,覺得好玩,但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屏月低著頭,氣憤地咬牙說著。「我父親、母親,還有未出世的弟弟,都被害死了,並製造成意外……」
這種結果完全出乎程楷華的料想,他本以為屏月是傾心朱雀翔,才會藉由女扮男裝接近他。
看著屏月削瘦的肩膀顫抖著,程楷華不禁心生憐惜。「他為什麼沒殺你?」
「因為我和母親長得很像,他們曾是青梅竹馬……我為了復仇,進了南翔,當時上官的勢力很強,我怕牽連到他們,才假扮成男的。」
她的胃裡翻攪,還記得母親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的嫻靜樣,父親教她打靶,還有在母親肚子裡顫動的小生命……往事歷歷襲擊她的胸口。
程楷華歎了口氣。「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事情是這樣,實在真對不起。」
屏月咳了幾聲,搖搖頭。兩人又沉默一會。
「那現在呢?上官幾乎瓦解了,為什麼你還……」
「或許是……我怕少主。」屏月緩緩答道。
程楷華眼裡充滿疑惑——原來他這個老朋友朱雀翔,還是跟以前一樣讓人退避三舍啊!
「他的眼神、他的態度,越來越教我感到害怕,我總覺得他想牢牢綁住我。」
程楷華愣了一下,便笑了。「他愛上你了!」
屏月驚訝地望著他。「連你也這麼說?」
「這是直覺。」程楷華笑著。「你不喜歡他嗎?」
「我……我不知道。他待我真的很好,我也樂意待在他身邊,但他的佔有慾很強,有時會壓得我喘不過氣。他以為我是男的都如此了,若知道我是女的,不知道他會怎樣對我?」
「他會很煎熬吧!不然怎麼會突然決定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說不定就是你搞得他失去理智與判斷力。」
「是這樣嗎?」屏月喃喃道,抬頭看著牆上的掛鐘。
「以南翔的實力,要找出上官弘應不是難事?若你的目的只是上官弘,應該會很容易達成。」
「這我……其實並不清楚。」
「若上官弘死了……」程楷華話說了一半。
「我仍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屏月毫不考慮地接話。
「為什麼?」程楷華又笑了,有些明知故問。沒想到他三言兩語就把這女人的心事騙出來了。
屏月恍然也意識到些什麼,所以笑了。
原來她是想要留在他的身邊呀!
她又看向了時鐘。
不知道少主回來了沒?以前不管多晚,他總是會替她等門,就像那些無數個夜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