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刷過,刺骨得讓人瑟縮,平日喧囂熱鬧的市區,今日顯得有些冷清,空蕩的街道上枯葉狂捲。
重劃區昂貴的路段上,矗立了一棟棟高樓大廈。
其中一棟白色大樓特別引人注目,在夕陽的照耀下,宣示它如帝王般的地位。
建築的造型特殊,由兩棟同一根基、漸上漸遠的結構組成,其上又分成許多小個體,像是要直插天際一般,又像是向著天空驕傲展開的一對翅膀。
它有著不容親近的威嚴,卻極少有人知道這棟大樓掌控了鄰近集團的生死。
「南翔」是篆刻在其上的銀色字體,也是這個組織的名字。
這個組織代表霸權、威信,並擁有大把大把的資金挹注。
自從南翔擊潰「上官」後,就沒有人蠢到敢與之為敵。
但是……此時,大樓內一扇桃花心木的大門緊掩,一股冷肅的氣氛正在醞釀。
砰!忽然房間內傳出巨響,大廳也跟著撼動。
三個男人皆面露驚恐,反倒是全身黑的短髮年輕人面無表情。
這位年輕人面孔極為俊秀,一身中性的打扮。除了對面的三胞胎,沒有人知道「他」是個女人。
冷靜的臉龐,堅定的眼神,突顯出她那桀驁不馴的個性,她的美融合了陽剛,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但是她那冰冷的神色,倒是與外頭冷冽的空氣十分相稱。
「看來頭兒真的發飆了。」言克駿縮了縮脖子。
「上官弘的走狗,竟敢在我們的地盤撒野,組織都快瓦解了,還這麼囂張?!」言克群感到不悅。「之前他們掌控的藥廠,似乎又企圖製作禁藥……」
「你們錯了,少主不是因為這些事而生氣。」言克盛取下眼鏡擦拭著。
「不是?那有什麼事會讓他氣成那樣?」言克群問。
「是和『j-sense』的事。」
「聽說那樁生意一直談不好,對方的副總裁有些愛刁難人。唉!要是一開始就交給對的人去處理,就不會鬧到現在還沒有結論。」言克駿摩挲著下巴。
「不過是個合併案,對他們也有好處,對方為何不答應?」言克群好奇問道。
「天曉得,屏,你說呢?」言克盛轉頭問門旁的人。
藍屏月冷笑。「你是『南翔』的軍師,你不知道的事,我又怎麼會知道?」
「你是在消遣我嗎?這兩年『南翔』每次遇上麻煩,哪一次不是你想出辦法應對的!」
頭兒挖來的屏月還真是個寶貝,也難怪他對她十分的賞識。
「聽說甚至出動了蕭意恬,程副總裁還是不答應。」屏月說道。
「哼,她是很有交際手腕。」言克盛不屑地接話。「可是對程楷華來說,她的美人計是沒用的。」
「為什麼?」屏月很疑惑,雖然不喜歡蕭意恬,但不可否認她還滿漂亮的。
「聽說程楷華是同性戀。」言克盛簡短丟出一句話。
「咦!」克群、克駿同時叫了出來,屏月也難得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程楷華到底要什麼?」言克群不解。
他不會是看上他們帥氣的頭兒了吧?若是如此,那可就糟了。
朱雀翔辦公廳的大門「砰」一聲敞開,四人不約而同望了過去。
一名身穿暗紅高領毛衣、絲質長褲的女人,直直走到屏月面前。
「你和程楷華是什麼關係?」蕭意恬不客氣的質問:「你串通他是不是?還是,你是他的老情人不成?」
一連串的指責令屏月沉下臉。「我不認識他。」
「騙人!那為什麼他指名這樁生意要你和他談?我早說過像你這種人,不應該帶進南翔!」
「你不要太過分了。」言克盛忍不住開口。
「不關你的事,你插什麼嘴!」蕭意恬罵了回去。
在南翔,誰不知道她有九成把握坐上少主夫人的位子,誰不是對她禮讓三分?像他們這種奴才,根本沒有資格同她講這樣的話!
「我說過了,我不認識他。」屏月瞪著她,一字一字從齒縫中蹦出,手微微擋住想上前揍人的言克駿。
屏月看起來沒有什麼脾氣,但遇上不可理喻的人時,她是不會客氣的。
尤其是面對蕭意恬時,她心裡便有一陣醋意不知作何解釋?
「你……」蕭意恬像是想在屏月臉上甩幾個耳光似的。
「意恬。」一個渾厚的聲音從辦公廳內傳來,打斷了她。「我說,請、屏、進、來。」
蕭意恬不甘心地抿抿唇,又狠狠瞪了屏月一眼,然後甩頭離開。
「屏,進來。」那聲音又說道。「旁邊三個多事的跟屁蟲可以回去了。」
朱雀翔一句話,將準備齊步走的三兄弟硬生生的堵回去了。
「屏,把門帶上。」朱雀翔將頭埋進手裡,空氣中瀰漫著憤怒和焦躁的氣味。
「少主。」屏月輕喚一聲。
他抬起頭,盯著屏月好一會兒。
屏月依他的眼神指示坐下。
朱雀翔背著手站了起來,倏地拉開落地窗簾,注視車水馬龍的街道,夕陽在地板上烙出一個長長的影子。良久,他開口了:「你……認識程楷華嗎?」
「上回和少主參加『j-sense』的晚宴時,有過一面之緣。」她完整地答道。
少主不常出門,但出門必帶著她。
她還記得程楷華的長相,他是一位長髮及肩的男人,俊秀的臉上總帶著嘲弄的微笑。
那時他坐在吧檯,看到屏月,邪魅的咬了咬下嘴唇,勾人的眼繞著她打轉——像是好奇,又像是看穿了什麼。
但,他始終沒上前找她說話。
屏月也有些躲著程楷華,他那種注視讓她十分不舒服。
似乎少主也常盯著她,甚至不避諱地和她對望,嘴邊也會有一抹笑容。
她知道他一向是霸道專制的,而吸引她、讓她願意為他賣命,是否也是這股強勢的氣質?
少主對她的好已經越來越明顯,除了「賞賜」以外,還有些說不出的……
她以為少主是冷血的,不會執著於任何事情,但她獲得的訊息是,少主比她所以為的更在乎她。
她自認聰明,但卻永遠不明瞭少主眼神中的涵義。
不過和程楷華比起來,她還是比較喜歡少主。
喜歡?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屏月蹙了蹙秀眉。
當少主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為她染上溫柔的光彩時,她便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狂烈的悸動。
這種莫名的感覺讓她感到恐懼。她在他的眼中,應該是個男人才對呀!
「在想什麼?」朱雀翔注意到她的沉默。
他扯掉束縛在脖子上的領帶,扔到桌上,金屬製的領帶夾敲擊木桌,發出沉悶的聲響。
屏月輕搖著頭。「沒什麼。」
她伸手摸著領帶,沒有目的地來回摩挲,上好的布料柔柔地滑過指尖。
「程楷華希望由你去和他談這次的合併案。」朱雀翔盯著屏月來回移動的纖纖玉指,突然感到一股不尋常的反應。
這樣的屏,有說不出的嫵媚,讓他如往常般移不開眼。
「我?為什麼?」屏月並不好奇,似乎是為了讓對話能持續下去才問。
她的手離開了朱雀翔的領帶,因為她突然想到少主不喜歡人家碰他的東西。
上次,蕭意恬不過拿起他桌上的水晶紙鎮,便引來他如殺人般的怒視。
當時看到這一幕,屏月沒有多想,只是認為少主不喜歡別人侵犯他的所有物。
藍屏月現在回想起來,才意識到那紙鎮好像是她送的……
朱雀翔半瞇起眼,深深吐了一口氣,背向她。「說不定,他是對你有興趣。」
他把這句話輕描淡寫地帶過,但面對這種可能性,他氣得差點想殺人。
辦公桌後是剛剛被他砸成碎片的玻璃鏡框。
程楷華竟敢打他身邊的人主意,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
朱雀翔恨人家跟他談條件,更恨有人拿這種讓他抓狂的混帳條件威脅他。
「我看這樁生意放棄算了。」他的火爆性格又再度燃起。
「這怎麼行?」屏月抬眼。
據她所知,這次的合併案很重要,也已經談得差不多,只是突然從美國殺出一個副總裁搞破壞。
「有什麼不行?」他沖極了。「我朱雀翔不需要迎合任何人,更不用接受人家開的條件。」
「『j-sense』對我們有極大的助益。」屏月輕聲提醒。
「沒有他們,我們也能得到想要的!」
屏月盯著發火的朱雀翔。「如果我去,程楷華就會答應這樁生意嗎?」
他生氣的時候,四周就像燃起熊熊烈火一樣,但也只有她能無視他的憤怒,像往常一般平靜地和他對談。
朱雀翔頓了頓。「他是這麼說的。」
「那我去就好了。」屏月微微笑道:「少主何必發那麼大的脾氣,嚇壞了外頭一幫人?」
她的笑像絲絹般輕拂過,竟掩熄了他的怒氣。
「你要去?」朱雀翔有些不敢置信。
「不過就是開個會。」屏月將那份企劃案拉到自個兒面前,優雅地翻著。
朱雀翔沉默了,他一想到程楷華對屏月有意思,就一肚子火。
這種不正常的情緒到底該如何解釋?連他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竟然想把一個男人緊緊鎖在身旁?這實在太不正常了!
他側眼瞟屏月,她正好在這時候抬手輕撥額前的頭髮,一條寬版的銀煉落在她細緻的頸上。
那是朱雀翔給她的,三兄弟也各有一條,但屏月的卻是特別訂做,和他是同一個款式。
屏月不知道,姓言的三個傢伙也不知道。
他說不出自己對屏月的感覺,只知道「他」冰冷的性格竟對了他的胃口,第一眼瞧見「他」,他只想把「他」留在身邊,完全不在乎這神秘的傢伙打哪來的。
朱雀翔一向專斷,決定的事當然不允許人家插意見。
他自認冷靜,沒有什麼事是他不能從容應對的,卻在遇到屏月後,一切都變了樣。
他變得易怒、煩躁、開會時,甚至會突然分神想起「他」。
而這些莫名情緒要發作時,面對屏月那雙如冰似雪般晶瑩的眼睛時,又消失殆盡了。
他對屏月的態度,溫柔得令人不敢置信,他竟想要溫柔呵護一個男人?
呵護?不,他要的不只如此,他想要觸碰「他」,甚至將「他」擁入懷。
他無法忍受這樣奇怪、無法控制的自己,因此他選擇了另一個女人……
敲門聲響起,打斷朱雀翔的思緒。
「誰?」他厲聲問道。
門輕輕打開,一個男人低著頭,快步走進來。「少主,這是你要的戒指。」
朱雀翔意味深長地看著屏月,隨意地揮了揮手。「暫時放在一邊。」
「那……要請蕭小姐來嗎?」屏月像是會意到什麼事似的,翻閱資料的手停頓了一下。
看到有了反應的屏,朱雀翔的臉則是沉了下來。「不。不用了。」
送戒指進來的男人嚥了一下口水。該不會是他講錯話吧?但藍少爺在這裡,自己應該不會遭殃才對。
朱雀翔對男人冷淡的下了指示。「下去吧!」
「是。」男人溜也似的逃掉了。
空氣的焦躁氣氛又迅速擴散著。
屏月的眼睛一直停在同一頁,原本像想說些什麼,卻又慢慢合上。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麼。」朱雀翔不耐煩說道,目光始終鎖著她。
「少主你……要和蕭小姐訂婚了嗎?」她不自在地低著頭,逃避朱雀翔的質問目光。
「也該是時候了。」朱雀翔輕聲回答,他打開淺藍色絨布盒子,看著裡頭各式各樣的戒指,鑽石光芒十分耀眼。
「什麼時候?」屏月瞥了一眼,被那奪目的光彩吸引。
這樣的戒指,戴在手上,應該很漂亮吧!記得,母親也有一隻鑽戒,只是她從來不戴,因為那是上官弘送的。
「暫定兩個月後。」他的口氣十分不悅,似乎很不高興屏月問這種問題。
屏月低下頭,那種悶悶疼疼的感覺是什麼呢?她沒有辦法說「恭喜」。
為什麼他要娶蕭意恬呢?是單純的政策聯姻嗎?少主不是不喜歡她嗎?
難道為了南翔,他要和自己不愛的女子攜手度一生嗎?
千百個問號堵在喉間,卻不知從何問起。
少主已經二十有八,算算……也該娶妻了,但這種事情不是她有資格過問的。他是少主,而她只是他的下屬,根本沒資格干涉。但為何她的心會如此不舒服呢?
她咬著下嘴唇,不發一語,絞著發白的雙手。
天氣微寒,她的手總冰得像什麼似的,不過這會兒,她的心似乎比這手要陰寒得多。
她對這場婚姻是不滿意的,但除了不喜歡蕭意恬外,好像還有什麼無法說明的因素。
朱雀翔看她絞在一起的手,不覺輕笑。「把手給我。」聲音低低地在耳邊響起。
藍屏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下意識地把手遞給他。
朱雀翔用他大她一倍的手幫她暖著。屏月這雙手,遠比蕭意恬的細緻、白嫩。若這是一個女人的玉手,那他一定會時時握著,捨不得放開。
屏月的手在朱雀翔厚實的掌心裡,有說不出的舒服,竟也沒有任何危機意識。
突然,一個冰涼的的金屬物套上她的指節,驚得她倏地抬起頭。
只見朱雀翔握著她的手,大拇指摩挲她無名指上的一隻鑲著碎鑽的戒指,默默注視著她白皙修長的手指。
屏月呆掉了,手掌冒出薄薄的汗,心臟狂烈的跳著,她想抽回,卻動彈不得。
朱雀翔的舉動令她十分不安,害她呼吸逐漸沉重。
她知道自己和少主之間有一道曖昧,但少主現在的舉動已經超過那道防線呀!
「少、少主?」她遲疑地喚道。
朱雀翔沒說話,臉卻是沉得嚇人,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你的手和意恬的差不多……借我量個尺寸。」
屏月仍是驚惶地看著他,什麼理由她才不管,她只知道少主的一舉一動透露著危險的訊息,令她害怕。
朱雀翔豈會沒發覺自己握著的小手正微微顫抖,但他卻霸道地不想放開。他褪下那只戒指,換上另一款純銀的,他不曉得為什麼要這麼做?「瞧尺寸」這種借口連他自己都騙不過。
他的手滑上屏月的手背,食指在她的手上來回輕撫,讓屏月充滿疑惑。
他的眼睛始終停留在屏月的手上,像是沉思,又像是玩賞自己珍惜的東西。
「少主……」屏月有些生氣了,語氣裡甚至加了些警告意味。
她不喜歡心中那股無法描述的情緒,更不想花時間去釐清自己對少主的感覺。
她留在南翔,為的只是報仇。
但少主對她的態度讓屏月差點忘了一切,甚至想向他坦承自己的真實身份,好讓他打消娶蕭意恬的念頭。
「少主,請放開我。」屏月像是下最後通牒地重申。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朱雀翔慢條斯理地回應,兩眼直直瞅著她。
屏月別過頭,不敢直視他。
朱雀翔輕扣住她的下巴,將她轉向自己。
屏月仍是不敢看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少主想問什麼……」
「我想問你……為什麼對我決定和蕭意恬訂婚的事,竟然一點表示也沒有?」
屏月愣了一下。「難道少主希望聽到我向你道聲恭喜?」
不是吧!他不是不喜歡蕭意恬嗎?
朱雀翔笑了。「不,我不是要你同我說恭喜,我只是想瞭解你的想法。」
「想、想法?」
「對。」
叫我不要娶她!讓我知道「你」也是在意我的……
「我沒有什麼意見,蕭小姐是個不錯的對象……」屏月心不在焉地敷衍他。
「說謊。」朱雀翔將她拉向自己,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些。「這種謊話虧你講得出來,你跟她明明很不合,不是嗎?」
「那又如何?少主到底希望我說什麼?」屏月變得有些焦躁。「我並不想干涉你的決定,也沒有資格插嘴,雖然我不喜歡她,但那也是我的事。而且少主會娶她,一定是有你的道理。」
「你說什麼?」朱雀翔冷冷地盯著她。
這句話聽在他耳裡,像是針在他心頭紮著。
難道「他」覺得他想和誰結婚都可以?難道、難道「他」不知道他心儀的人就是「他」?要是「他」是女人的話,他現在也不用這麼痛苦的壓抑了……
「我……」屏月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再說一次。」朱雀翔壓著她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
屏月猛然站起身,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背對著他,轉移話題。「少主,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失身份嗎?」
「不,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直覺走。」朱雀翔環起手,跋扈的冷哼一聲。「我想做的事,不需要理由。」
「對,所以娶蕭意恬也是你的直覺。」屏月轉身,隨即頂上一句。「我有什麼資格發表我的意見呢?」
「那是怎樣的『意見』呢?」朱雀翔提高了音量。「是要說她驕傲、她自私、還是老愛頤指氣使?」
「你不都很清楚嗎?那我又何需多說什麼?男人不就喜歡亮麗妖嬈的女人!」屏月失控地吼了出來。
「她沒有『你』美。」朱雀翔快速接了一句。
「你明明知道她……」屏月原本要吼出口的話忽然凍結,慢慢碎落一地,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問:「你剛剛說什麼?」
「她沒有『你』美。」
屏月不知該說什麼,一種被侮辱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心裡五味雜陳,這男人竟說她美!
「『你』言下之意,就是說男人是視覺動物,這樣說的話,我實在不應該娶蕭意恬,眼前就有更好的選擇……」朱雀翔挑釁地望向屏月。
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一向敬重你,希望你能收回剛才那句話,不,是那些話,恕我告辭。」屏月氣得快吐血了,但她仍努力克制脾氣。
她轉身準備離去,卻又半途停下腳步,說道:「恭喜少主要訂婚了。」
藍屏月沒有看向朱雀翔,故意錯過了他臉上恐怖暴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