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歐再度和我聯絡,他說找到了一個願意資助他對「歷史」進行反攻的人,叫做宙。
聽說,這個宙交換條件就是之後要將凱交給他,將那個失敗品的「未來」找回來再做一次實驗。
怪的人,不是嗎?
不管那麼多了。
歐問我,是否願意幫他?
傻瓜。
難道他真的不知道?
為了他,我連命都可以雙手奉上了。
老實說,她現在竟沒有那種面臨失業的煩憂,反而是放鬆的解脫。
為什麼呢?
邊想、邊走、邊愈覺得奇怪的衛然根本不曾注意前面的人緊急剎車,「咚」 的一頭就撞了上去。
「哎喲!」她吃痛的揉著鼻子,很無辜的皺起眉:「你怎麼停下來了?」
「你又跟著我做什麼?」冷傑想發火了。
他已經幫她從那家餐館裡解救出來了,她還跟著他做什麼?
他可沒那種送佛送上天的精神。
冷傑從不否認自己變得任性自私。他只對家人任性發脾氣,對待外人則是杯冷暖自知的溫開水;他自私得只愛自己的家人,對別人的生死尚隔閡一層淡淡的霧——那是功利社會中所有人的通病吧?
如今,這個衛然已經讓他打破自己的格戒,她還想怎麼樣?
「謝謝。」她深深的一鞠躬。「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她很慎重的許諾。「中國人說,一飯之恩,終身難忘。」
「嗯。」冷傑一見她目的達成了,拍拍屁股掉頭走人。
衛然眼睛眨呀眨的,遲疑不過半秒鐘,又忙不迭亦趨亦跟。
冷傑停了下來,她一慌,也馬上跟著停下。
搞什麼?他繼續舉步,衛然的腳步聲就又滴溜溜一起。
「你、到、底、要、做、什、麼!?」這樣反覆了三次,第四口,冷傑終於變成一隻LionKing!
他火冒三丈地看著她居然又是彎腰的預備動作,於是厲聲大喝:
「別那麼無聊了,趕快回家。」
沒看見夜色那麼濃了,月亮星星都出來了,女孩子根本不適合落單在街頭,別人還以為你是出來賣肉的。
「我……」她絞著手,大大歎一口氣。
人家說得並沒錯,但是她就是貪圖一點安全感,才會巴在他身後的嘛。
除了感激外,她對這個人尚有莫名的熟悉,讓她感到安全,彷彿似曾相識。
不能再麻煩別人啦,衛然呀衛然,你出來就是要學習獨立自主。
「打擾了。」她深深一揖,這回是真的打算走人了。
藍眸帶點錯愕、帶點深沉的不悅,嘴巴不受控制的喊了出來:「等等!」見她驚詫回頭,才不情願的又問:「你住哪裡,我送你。」
「這個……」她搔搔頭,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零錢,不好意思問:「你知道哪裡有便宜的旅館嗎?愈便宜愈好。」
看看那些角呀分啊的零錢,冷傑突然發現自己開不了口告訴她,那點錢她連汽車旅館的廁所也住不起!
「你不回家嗎?」冷傑蹙起眉尖問。
「我不能。」衛然垂下頭,語氣竟有些蕭條。
她當然不能回去,這回出來的自力更生,可是所內必然的考驗,別人能完成的,她當然也能。
這聽在冷傑耳中,又是另番解釋。
原來她真的是孤兒,無處可歸的小孩。
「你沒有家人嗎?」咦,這些問話似曾相識,他彷彿也這樣對誰問過……
衛然倔強地抿起唇,他似乎踩到她的痛腳了!天殺的,他傷害到她了。該死,他一向流暢的口才到哪去了?
「跟我來。」
就當他對她做的一點補償吧。
☆ ☆ ☆
入了夜的紐約,是燈火輝煌的不夜城。
冷傑的公寓採取開放式的黑白兩系純色設計,天花板呈圓穹狀,倍使物體的陰影顯得神秘。
站在門口踟躇的衛然根本不敢跨進去。
這個恩人好生奇怪?這又是哪裡?
「進來。」一直背對著她的男人似乎背上長了第三隻眼,突然冒出一句命令。
「是。」衛然像奉了指令的獵犬,應了一聲便連忙走進門內,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下。
「渴了嗎?」冷傑稍稍降了微-,逕自到沙發上坐定。
「渴了。」她這才想到,打下午到現在,喉嚨連潤口水的機會也沒有。
「去泡咖啡。」第二道聖旨頒下。
「是。」衛然當真被人使喚慣了,所以才會走到一半方猛覺不對勁,不過只來得及回頭來不及發問,一隻筆直的手指已從直豎起來的報紙屏障探出。
「往右手邊走。第二扇櫥門。快!」
「收到。」她馬上小跑步,找到擺設潔淨的廚房。
廚房碗櫥的第二扇門後正整齊擺著研磨咖啡機及咖啡豆、咖啡杯及奶球、砂糖一應俱全。
香濃徐熱的咖啡味很快瀰散整個住宅空間,不知不覺將冷傑的嘴角往上勾了起來。
一直以來,他都把這個「家」當成旅館,他在公司自有專用休息室,三天兩頭不在這,最如吃飯喝水般的正常事,他對這個家沒有什麼歸屬感——一直到現在,這股咖啡香,竟奇妙的溫暖了他整顆心。
咖啡總算擺上桌了,冷傑緩慢擱下報紙,對戒慎恭侍的衛然哼了一聲:「坐。」
「是。」
衛然馬上跳到沙發上頭,雙掌平放膝頭的乖巧漂亮坐姿,讓冷傑不由得想到馬戲團跳火圈的獅子,令人發噱。
冷傑悠閒地拿起咖啡杯。
一口咖啡、一記眼神、一回觀察。
衛然依然故我,也不知道是多愛困了,沒感覺他的打量,眼皮慢慢垂下,呈一副瞌睡狀。
這個女人有意思。「咖啡泡得不錯。」
「是啊,無咖啡因的咖啡最難喝了。」
「以後每天要兩壺咖啡。」
「茶比較溫和。」衛然完全合上眼皮。
「我的房間是左手邊第一間,記清楚,一步不准靠近。至於第二間客房歸你用,如果裡面缺少什麼要講。」
「其他的地方每個角落都要掃得干於淨淨。我只要求早上七點吃早餐——什麼?」冷傑的話被她的欲言又止打斷。
「請向你早餐吃什麼?」
嘿,這還真絕。
冷傑開始覺得有意思了,這個女人在半睡眠狀態都是這副德行嗎?居然還跟得上自己沒頭沒尾的話,舉一反三的發問,不曉得清醒後還記不記得?
再試她一下。「供吃供住,周薪三百美元。」
「做人不可以太貪心,嗯。」她這回煞有介事的搖頭晃腦。
「神說:我愛世人。」
「嗯,阿彌陀佛。」她合掌十字。
「善哉善就,你明天開始上工,去休息吧。」
「好,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阿門。」她當真乖乖起身,打結的腦袋在踏出三步路似乎回復幾絲清醒。「咦,不對,我是說——」
「我叫冷傑。睡覺去。」他又唬她了。
「晚安,我叫衛然。」又迷糊了!她一本正經的點點 頭。
「天色已晚,姑娘早點休息吧。」
「晚安。」
看著那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冷傑快憋爆的笑意終於哽發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有意思,這個女人太有意思了!這種笑話講一百年都不會厭倦吧。
狂笑的同時,心中的某一點似乎開始解凍,不再那麼寒冷。
☆ ☆ ☆
這是一個相當愉快、活潑的少女。
簡單的白襯衫及直筒牛仔褲點出她青春的色彩,黑色頭顱兩旁的馬尾巴晃啊晃的,像極小狗的耳朵。她又跑又跳,就是沒法一刻靜下來好好的走路,圓潤的臉稱不上是絕色,但是既可愛又充滿活力,渾身的精力令她像顆蹦蹦跳的墨西香跳豆。
「嘿!」當鐵門應鈴聲打開時,她想也沒想就撲上去,學無尾熊爬樹的動作。「好久不見,你想不想——呀!」所有剩下沒說完的話全變成一記驚呼,她重重地朝著對方壓了下去。
衛然只覺得自己被壓得快透不過氣來了,肺部最後一點氧氣都被這具「從天而降」的人體拾搾光了。
「咦咦咦咦?」少女才「壓」下去就知道自己搞錯了,不過她一點起來的意思也沒有,反而眨著濃墨的睫毛,凝著圓碌碌的黑眼看著衛然。「你什麼時候做變性手術啦?」
「我——」電視最近沒有上演「變男變女變變變」啊,上帝!
「嗚嗚嗚,你好過分,動這麼有趣的手術怎麼不叫我去參觀咧?」少女竟索性將臉埋在掌心,喃哭得欲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別裝了,演得真不像。」不耐煩的男音飄了過來。
「真的嗎?」摀住臉孔的手馬上放下,果真是一對快樂又淘氣的眼,眶邊兒連點紅腫也沒有,更不用說是淚水。
衛然看著少女嬉皮笑臉的抱住冷傑,還嘖嘖有聲地往他的臉頰獻上吻——突然,心臟就好像被只無形透明的手給狠狠擰了一下。
她知道那絕非只是少女的一廂情願,看,冷傑的表情雖然還是酷酷的,但五官的線條已放鬆不少,藍眸整個都暖了起來。
那是和他相處了一個多禮拜來不曾見過的表情。
「嘿嘿呵,你是誰呀?」少女又跳回衛然身邊,索求答案。
「我叫衛然,是冷先生的管家。」她趕忙表明身份。
「管家?」少女一臉的不信,又調回視線盯著冷傑,後者粗率的點個頭。
在冷傑把她從那家店帶出來後,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發現他是真的「請」她在這兒做管家。
為什麼要把「請」 這個字框起來?因為冷傑的「請」是威風凜凜的命令,她不由自主地不想聽都不行。
後來她自動自發的想通了,職業無貴賤,當管家就管家吧,更何況他雖然不曾明講,卻可是幫了她一個很大的忙,給了無依的她一個棲身的枝頭,給了她一個名正言順留下的理由。
凱和迪曾警告過她,外頭的人大多是披著羊皮的大野狼,不過她相信冷傑,就是知道外表冷然的他是個好人。
好人?
凱會如此嗤笑她的——人是無法輕易就標明上好與壞的標籤的,你眼中的好人,說不定是別人眼中的壞人。
那麼就這麼說吧,冷傑是她眼中的「好人」。
「喂喂喂喂,你什麼時候需要一名管家來著?」少女邊說,邊下什麼決定似地定定端詳著她。
老實說,冷傑顯然將單身生活的環境打點得條理分明、一塵不染,整潔的程度讓她這個「管家」都挺慚愧的。
這樣的人真的是不需要一名替他打點的管家,反倒是她住進來後,對家事的不熟練給他憑空添了麻煩吧?
「我是冷映析,哈羅。」少女笑瞇瞇的先行伸出友誼之手。「多謝你照顧我家老哥啦,他很刁耶。」
哥哥?
「對了,有沒有水果茶?」
「啊?呃?好,請等一下。」衛然尚未從那飄飄然的消息中回神。
哥哥?
「真不敢相信你會讓別人插足你的獨行生活。」沒大沒小的,冷映析閒閒拿起一支插在瓶中的跳舞蘭,審視那明亮鮮黃的色彩。
「怎麼來了?」冷傑無奈的口吻中有著輕柔如春風的寵愛。「學校呢?不去了嗎?」
「好無聊。我提早修完學分就溜了。」冷映析心不在焉的回答她老哥:「讓我落腳幾天就走人啦,省得老爸來抓。」
「我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怕起老爸來著。」
「從這一刻開始。」冷映析嘟起嘴:「喂,你哪裡挖到一塊寶哩?她長得好漂亮哇。」
寶?漂亮?冷傑嗤之以鼻,白眼往上翻。
當初是可憐她才會勉強僱用她,勉強、勉強啦,那真的是一時罕見的慈悲心乍現,所以才——
「匡嘟!」碗盤破裂的聲音讓兄妹倆跳了起來。
衛然害怕地發抖瑟縮在一旁,連檢拾碎片的纖指都是顫抖的,一個不留神,碎片尖銳的邊緣劃出一道傷口。
「住手。」隨後趕到的冷傑叱道,搶步上前將衛然拉走,抄手將那嬌巧身軀環抱,劈頭對隨後跟上的冷映析吩咐:「去清乾淨。」
在客廳的沙發上將衛然放下,他飛快的檢視那根白嫩的指尖,張口便含納入嘴,吮吸止血。
「呀!」衛然上不住紅雲飛舞,她沒有和人這樣「相處」過,卻也知道這是何等親眼的行為,向來躲在鏡片後的黑眸羞澀又膽大地覷著冷傑。
「這是第幾次了?」細心的替她上藥,他粗魯的問。
冷傑很生氣,非常的生氣。
因為他無法坐視她那雙白嫩小手上雖然細微卻明顯的纍纍傷痕,那些全都是在這類的家事行事之間留下的小小記號。
他氣她怎麼如此容易受傷。
他氣自己怎麼那麼在乎她受傷。
噢哦,他生氣了。
唉,想來也是,才短短幾天中,她就不知道摔破多少東西……微黯神傷地盯著自己另一手的手背,她又能如何說明背後隱含的原因呢?
從頭到尾旁觀的冷映析始終是圓睜著眼,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呢!印象所及,冷傑別說是這樣「關心」一個人了,就連注意也不曾有過。
「與眾不同,真的是與眾不同啦。」冷映析嘀嘀咕咕的。
呵呵,她決定了,就「委屈」一下,在老哥這兒窩個幾天,看看戲吧。
☆ ☆ ☆
「歷史」生態研究所。
原本應該是整齊、乾淨的科技化大廳現在是滿目瘡夷,牆上的瓷磚佈滿血跡及密密麻麻的彈孔,經過一場叛變的洗禮,怵目心驚的點出突變的一切。
一個滿臉猥褻的男人領著一批手持烏茲槍的傭兵四處搜尋著,帶上前嗅聞的杜賓大更是不時發出兇惡的低吠,銳利的大門牙上有著斑斑血跡,昭昭炫耀戰果的殘腥。
歷史生態研究所,毀了。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打從他七年前被迫逃亡以來,他就發誓要毀了這個鬼地方,哪怕這裡是他的「故鄉」也在所不惜。
是他們對不起他,不是他的錯。
「去那裡搜!」他指向最裡面的合成金屬門,傭兵們一齊應聲,一窩蜂沖湧而上。
門先被烏茲槍瘋狂掃射一陣後,被傭兵們用腳踢了開,裡邊有一大堆金屬儀板,旁邊的柱子竟擺有好幾個密封式大圓筒,看來沉甸甸的,天花板上的吊燈散發出五彩不斷變化的光芒,像迪斯可的舞池。
「原來這裡是研究『未來』的地方。」他冷笑,一眼望之便知。
架空的鋁金天花板間傳出幾不可聞的腳步聲。
他的手一指,數十枝槍口統統瞄準目標的,整齊劃一的金屬聲令人聞之心寒。
對方謹慎輕柔的腳步陡然靜止,只一瞬間,一道沉不住氣的敏捷身影騰空躍下,往就近的一名傭兵直撲而下。
「啊!」傭兵慘叫的同時,無數的槍聲速響,快得交錯在一剎那——
「停。」他意態悠閒的舉手示意,其他人驚魂未甫的收手,除了他之外,每個人都冷汗涔涔。
「歐先生。」一名傭兵低聲勸道:「這種畜牲不一槍解決,後患無窮哪。」
「出去。」歐出乎所有人意料下令。
傭兵們心疑歸心疑,不過他們可是奉旨一個命令一個動作,更何況他們也不想送死,是故二話不說便走人。
那只畜牲——是一隻渾身金毛的狼,說不出是什麼品種,卻有著野生動物最凶狠原始的面目,滿嘴沾著人的血肉,好不猙獰。
「好久不見,迪。」歐冷冷的笑著,猖狂的笑著。「不和我這個『長老』打聲招呼嗎?」
狼嘴裡吐出低吠,嗚嗚信唁,似不甘、更不願。
「沒想過我會衣錦還鄉吧?」刻意的,歐拍拍自己身上價值不菲的西裝,哼了老大一聲。
是沒想過。
狼放下了屍體,眈眈地用銀藍色的眼上上下下審視著這個男人,不恥及屑然同時流轉在瞳孔間,一下便激怒了歐。
「怎麼,不認輸是吧?嘖,都快要死了,還這樣倔強。我可以饒你一命、只要你告訴我『未來』在哪裡的話,也許我可以唸唸舊情給你個全屍,反正『歷史』已經是歷史上的名詞,你再嘴硬也是枉然。」
懷疑一匹狼怎會懂人言嗎?但是看著狠的項頸上寒毛直豎,身上的血也不知是自己或是地上屍體的,的確令人有幾分毛骨悚然的味道。
許是狼的眼光太嚇人了,歐倒退幾步,狼不假思索跟進。
「你還在掙扎什麼,哼,我已經把伊給宰了,也把凱給抓了,死的死、降的降,我勸你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吧。」
不,不自由、毋寧死!狼默默的在心中告訴自己。要死,他也要找個墊背的。
凱,對不起了——
「啊!」歐沒想到狼竟選擇反擊,一時躲不開、避不及,手臂上多了血淋淋的碗口大牙痕,痛徹心肺!
槍聲奪魂地只響起一次,當傭兵們再度進入室內,為看到的景況不解至極。
「把屍體弄走,他媽的!」
「是。」沒有人敢問出心中疑點。剛剛明明有隻狼的,怎麼不見蹤影了!
還有,躺在地板上那名金髮男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