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三,他好狠的心……」
在宮中得知消息的靈恩,難以置信地擱下手中所合的摺子,並為了鳳翔所做的種種而皺緊了眉心。
「太子想參宣王一本?」為他攜來消息的門人甘培露,站在案前審視完他的神情後,半猜測地問。
「參他?」靈恩將眼眸自摺子裡拉回來,靜擺在他身上。
他徐徐提供一條罪狀,「不請聖諭即斬朝庭命官。」
靈恩揚手一扔,將摺子扔飛了老遠,「哼,老三扛了個誅殺亂黨的大旗,斬得理直氣壯,我能參他什麼?」
「問題是,本原的異姓王們,真有謀反嗎?」舒舒服服待太原的那些異姓王,有必要放棄安穩富裕的生話,鋌而走險擁立不知要何時才能主事的前幼帝?且是在頭上有個朝庭派去監視的太原總管的眼下,不理會朝庭咧咧地蠻幹?早就知道這裡頭有譜的靈恩,沒好氣地問:「就算沒有,老三定也會替他們安上一個,況且人全死盡了,現下死無對證,你又能奈地如何?」「難道太子就這樣任宣王風光返京請功?」若是如此,那太子所能掌控的地方日後不就少了一個?靈恩朝他搖了搖頭,「以老三的性子來看,在邀功之他會先行請罪。」
「做做樣子?」
「難不成你以為他真有心認什麼過?」靈恩甚是不以然,「他是在給父皇一個台階下,父皇早就有心除掉太原的異姓王們,現下鳳翔借謀反之名這麼一做,不但順了父皇心意,也為父皇日後在朝上提供了個誅王的好借口。」
「那………」
「再怎麼說,老三好歹也在太原捱了三年苦日子,暫且就由他吧。」木已成舟,現下也改變不了什麼,只好大日後作預防,「叫太原那邊的人把他看緊一點,日後,老三一有風吹草動,我要馬上知情。」
「是。」甘培露在回答後又再開口,「還有一事,大將軍石寅派人回京,說是晉王諸兵三十萬,自請討伐益州。」
靈恩意外地回過頭來,萬沒想到爾岱竟也選在這節骨眼上動起來,他深吸了口氣,往後重重一靠,兩眼直視著殿上的裝飾。
「殿下?」
「老五那個悶葫蘆,自小就是事事都往心裡擱,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靈恩仰首看著殿上所繪的金龍,眼底抹上了一份深思,「他還有個習慣,沒把握的事,他不會出手。」自爾岱十三歲起,父皇就將他交給石寅,這些年下來,爾岱早已不是個孩子了,此次爾岱會主動請兵,想必是有絕對的把握。
「殿下打算怎麼辦?」
他決定以靜制動,「就等老五拿下益州再說。」
眼下長安、洛陽與太原,這三京皆已落入他皇家之手,目前就剩益州猶未收歸已有,一旦全國三軍統整,兵馬糧革備齊,父皇就將率大軍揮兵南下,敗了南國將天下國土一統。
在那之前,他必須著眼於大局,可不能就在這時斷了皇弟們的羽翼。現下皇弟們的所做所為,皆是為了朝廷,皆是為了助父皇一統天下,即使背地裡他們藏有不軌之圖、有意借此培植自個兒的勢力,在將來舉國攻南之時,他還得靠這些皇弟們效力。
因此,有功,他們儘管去拿,在江山一統前,他可以等也可以忍,但,他們可就千萬不要有過。
千萬,別有把柄栽在他手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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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若是來告訴我太原那方面的消息,那可免了,二叔已來這說過一回。」
夜深未睡的玄玉,在書齋大們遭袁天印開啟後,抬首看了他下眼,又再繼續埋首案上公務。
「我是來告訴王爺好消息的。」把門帶上後,心情甚好的袁天印,信步走至他的案旁。
「好消息?」
「上回在咱們離開軒轅營後,余丹波與樂浪就對上了,前陣子還當著營裡眾軍員的面,在校場上比劃了三個日夜。」找了位置坐下後,袁天印邊蹺起腳邊對他咧著笑。
玄玉一臉錯愕,「他們打了三天三夜?」素無交集,也不往來的那兩人,是怎麼對上的?
「可不是?」
「誰勝誰負?」邊瞧著他邊心生納悶的玄玉,雖是不解,但對結果也很是好奇。
「不分軒輊,全都累癱在校場上給人看笑活。」當向來冷傲待人,開口閉口都是軍令的余丹波,被樂浪揍黑了眼眶、打歪了一張冷臉,與同樣也半斤八兩的樂浪皆躺平在校場上時,可樂壞了三年來被他整治得半死的顧長空與符青峰。
玄玉直瞪向他,「這算是哪們子的好消息?」軒轅營劫兩名主帥,行為不檢、聚眾私鬥,還鬧了笑話,他們兩個究竟在想什麼?
袁天印放棄繼續拐彎抹角,「王爺,余丹波交了位新朋友。」他是忙糊塗了?都說的這麼清楚他還不明白?
「他會交朋友?」說起那個既悶騷又瞧不起他人的余丹波,除了眼埋還有他這個王爺及袁天印外,誰也看不上,更從沒聽說過他有什麼友朋。
「樂浪。」最大的收穫就是這個。
「樂浪願開口了?」喜出望外的玄玉,張大了眼睛。
袁天印意說愈愉快,「誰教余丹波天天派顧長空和符青峰去騷擾他?為此,樂浪可是每日必跑去余丹波帳中吼上一頓,就這樣,他倆天天吼、天天鬥,感情好得如膠似漆呢。」一個天未亮前就偷偷摸摸把人丟到帳前,—個天未黑前必定氣急敗壞地把那兩人給拎回去,軒轅營裡的人,近來看笑話總是看得樂此不疲。
「太好了……」總算是放下心中一塊大石的玄玉,—手撫著胸口,欣慰地吐了口大氣。
袁天印微微笑道:「因此樂浪那方面,王爺就別再多想了。」
這才知道余丹波與樂浪之事,是袁天印刻意造成的,玄玉有些慚愧地垂首。
「讓師傅為我操心了。」
袁天印不以為意地搖著手,「王爺也只有這事能讓我操心,比起其他人,王爺算是好多了。」他這點解不開的心結算什麼?那些皇子們的事才讓人頭疼呢。
「其他人?」除他以外,難道袁天印還另收了其他徒弟不成?
「很久沒同你聊聊了。」袁天印想了想,帶笑地往椅內一靠,「今晚,咱們師徒就就來談談人心這個東西。」
「人心?」不得不擱下公務的玄玉,對他所起的這個課題有些意外。
〞人心險於山川,難知於天。」袁天印隨意舉了個例,「聖上所誕四位皇子,王爺瞭解多少?」
玄玉識趣地一笑,「我想聽聽師傅這旁觀者的見解。」對於這等問題,玄玉知道,由自個兒這局內人看,遠不如他這局外人來瞧得明白。
既是如此,袁天印清了治嗓子後,便不客氣地開始作評。
「太子靈恩,多謀善嫉,善收買人心。太子在朝中一面整頓吏治,暗中偏袒臣私,表裡皆風光,對下則進言發展農桑,減輕賦稅與徭役,廣積民心。」
「這我知道。」或許他人不知靈恩是個怎樣的人,但他這皇弟可清楚了。
「宜王鳳翔,培植羽冀,剷除異已。」袁天印再轉至鋒芒甚露的鳳翔身上,「閔祿與辛渡,在剿叛賊有功後,隨即擢升為山西府螵騎與車騎將軍,而那些原本還處於觀望、想撿邊站的太原官員,在宣王斬了異姓王后,莫不飛快靠攏宣王,就怕沒了人頭。」
玄玉頷首同意,「雖然老三這法子是血腥了點,但不能否認,這的確是收效快速。」「晉王爾岱,不露聲色,遠朝政、積軍心。」
聽了他的話後,玄玉寶時豎緊了眉。
「康大人送來消息,晉王有意請兵三十萬,兵優益州。」彎身拉來案旁的火盆取暖後,袁天印警告似的看首他,「王爺可別小看了晉王,袁某以為,晉王此次出兵,只蠃不輸。」
「德齡呢?」玄玉擺擺手,要他繼續說下去。
「以逸待勞。」
「怎麼說?」爾岱那方面他尚可理解,但德齡……
袁天印緩緩透露出他還不知的消息,「今日袁某至康大人府上走了一趟,康大人說,信王派人到了他府上。依信王之意,東西運河,西起洛陽東至揚州,按理,漕運之權,揚州當享一半。」
他淡淡輕哼,「老四想撿現成?」
「乍看之下,信王是見運河日後可興富利,因此他揚州也要分一杯羹。」袁天印邊點頭邊說出德齡表面上所作的工夫。
玄玉隨之接口,「其實他是想掌握漕運。」
「正是。」袁天印笑吟吟地朝他拱手,「王爺,漕運之權可不能落入信王手中,否則王爺這些年來的努力,就成了為他人作嫁。」
「洛陽的異姓王之所以這麼安份,全都是因他們得靠康定宴壓著,而康定宴還得靠漕運發財,我怎可能會拱手讓出漕運?去告訴康定宴,想法子回了他。」花了多大的工夫,他才為洛陽開鑿了個財庫,德齡只憑一句地利之權,就想自他手中奪走?沒那麼容易!
袁天印不忘提醒他,「若信王不死心,將此事奏上朝庭呢?」暗的不成,德齡還可明著來。
沒想到這招的玄玉,頓時陷人了苦思。
「其實這也簡單。」袁天印不疾不徐地解決他的難題,「王爺只消在朝上說,運河方開通,許多規矩待立,一川不宜有二主,因此暫由漕運總督全權監控,若要分權,三五年後再分也不遲。」
「三五年後?」那還不是一樣要給?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別忘了咱們還有條南北運河尚未開鑿。」只要南北運河一開鑿好,屆時又是一條新的財路,那時,他們還介意德齡同他們爭那短短一段河道嗎?那點小錢,德齡愛拿就拿吧,反正兩條運河轉運點皆設在洛陽,德齡若想以南通北,照樣得給洛陽一筆買路財。
恍然明白的玄玉,緊斂的眉心當下疏散開來,「謝師傳教誨。」
說完了前話後,袁天印話鋒一轉,直轉至今晚他會來找玄玉的重點。
「以你來看,他們四人,何者該防?」
「全部。」不自負,也不高估自己的玄玉、從未低估過他們任何一人,也不敢對任何兄弟掉以輕心。
袁天印一手撐著頰,偏首睨看著他,「那……王爺當他們是自家人,當他們是骨血連心的手足嗎?」
面對這突來的問題,一時之間,玄玉倒也不知該怎一回答。
「袁某認為,王爺在未來幾年內,是該學習另兩個字了。」之前叫他學的,他都照辦了,但這回……可就不知他願不願。
「哪兩字?」
「絕情。」
房裡的靜謐來得很突然,夜色在寂靜中擱了淺,再也不流動。
自袁天印口說中出的那二字,在玄玉心中,似用刻刀鑿的,深深地刻上了心版。
自太子靈恩將洛陽總管一職交予給他之時,他就已考慮過親情這個問題,可纏繞在身上的親情,就像菟絲女蘿般扯甩不掉,即使他並不認為他們這些兄弟之間有什麼手足之情可言,但它還是像塊沉在心潮裡怎麼也浮不起的磚,沉甸甸地擱在心上的某一隅。尤其是在得知素節欲嫁南國太子之時。
「感情這玩意,身力皇家人,不能給,也給不起。」兜他臉上似有迷惘,袁天印遂把話再說白點,「若是其他皇子們都與素節公主一樣,在王爺心中佔了極重要的地位,那麼,他們就將是王爺最沉重的包袱,日後的致命傷。」
人非草木,自是不無情。但若打著感情這深沉的負荷,舉步維艱,亦難走遠,更惶論是在激川中逆流而上。因此若想在這場追逐戰中不落人後,就得先對付心裡那個名喚親情的心魔,不然即便是他日有機會能成大事,可只要對上了手足,就心軟拖遢遲遲下不了手,反而給了他人一舉消滅的良機,那該如何是好?
自古以來,能登九五者,何以擊敗群雄?
因為能狠,因為心中無魔,才能高站在金鑾之上自稱寡人,惟有能摒棄天性血緣,願遇神殺神、遇魔除魔者,才能寡。
「辦得到嗎?」見他遲遲不吭個聲、答句話,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袁天印,忍不住想確定一下他的心思。
「晚了,師傅先去歇著。」豈料玄玉卻別過臉,起身走至門邊送客。
袁天印怔了半晌,大抵瞭解他此舉後頭代表著何種心思,因此袁天印也不打算逼他,只是隨他意地走出房外。
在他走後,玄玉合上門扇,轉身走至一旁的櫃前,伸手自高處取下一隻漆盒,而後回到案內坐下,小心地揭開漆盒,自裡頭拿起那只素節所贈的鐲子。
冰冷的玉器,在他掌指的觸碰下,逐漸有了微溫,低首看著那雕工繁瑣的龍形玉鐲,許多前塵往事,彷彿都被他收藏在這隻小小的玉鐲裡。在那些往事裡,有苦有樂,有喜亦有悲,但大多都是在父皇登基之前的往事,然而在父皇為帝,每個人的身份都因此而不同了後,他所擁有的親情記憶,卻轉眼間變得很少,很模糊。
最深刻的,也不過是三年前素節被迫改嫁……
在人生來到不同的階段後,命運,似乎也帶他來到了不同歷程的起點。
先前,那個他早已想過,卻始終沒能拿個主意下定決心來的親情問題,在這晚,似乎,也已到了該抉擇的時分。
在案上的燭火熄滅前,玄玉強迫自己將手中的玉鐲擱回漆盒裡,順道也把素節的倩影,永遠,鎖進了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