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回洛陽監工的玄玉,返回洛陽已有月餘,在得到建羽皇帝的旨意後,手邊所有待辦之事,立即上了軌道,一如他們所計劃的,開始順暢進行。這段時日來,最是讓他感到欣慰的有兩人,一是全心投入運河工程的康定宴,另一個,則是在永嘉積極練兵的余丹波。可在這段於平順的日子裡,一股始終潛伏在他心中的不安,正在暗地坐醞釀著。
「玄玉!」未經府內下人通報,即像陣狂風似的刮進書齋裡的顧長空,進門後當頭就朝他一喊。
「你怎從永嘉回來了?」事前沒聽余丹波說會放人回來的玄玉,納悶地瞪看著這個自從去了永嘉,就好一陣子沒見過的顧長空。
「我剛收到消息……」還未順過氣來的顧長空,隨意靠過案上的茶水急忙仰首灌下。
「什麼消息?」
看著他那不知情的模樣,顧長空不禁猶豫了一會,但在思考過後,終究還是狠下心告知,「聖上下旨素節公主與駙馬仳離了。」
「你說什麼?」倏然大驚的玄玉,當下拍案站起,探出一手就把他給扯過來。
〞聖上打算……打算將素節公主改嫁予南國太子……」眼見他反應不太對頭,邊說邊把他手挪開的顧長空,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
「和親?」玄玉不可置信地在嘴邊喃喃念道,抬起一手直撫著額際。
他點點頭,「現下長安那邊,正緊鑼密鼓的在籌備和親之事。」
為何要和親?
本就有一統天下野心的父皇,會想與南國皇帝交好,並籍和親以保兩國太平?
不可能。
若不為太平,那麼父皇此舉目的為何?
「回長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幾乎掩飾不住話裡的顫抖,「馬上回長安!」
顧長空一頭露水,「回長安做什麼?」
「阻止這樁婚事!」再不回長安懇請父皇撤回和親一事,那一切就太遲了。
說著說著就快步走向門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門前時,即被突然出現的袁天印給攔在門口。
他沒好氣地看著攔路人,「師傅,讓開。」
「我全聽見了。」神情肅穆的袁天印,動也不動地瞧看他著急的模樣。
「那就別攔著我。」急急想繞過他的玄玉,一刻也不願等,轉眼間又朝門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後淡道:「王爺,你救不了素節公主的。」
在他的話一出口後,深深倒吸口涼氣的玄玉,不願承認地停下了步伐轉身直向他搖首,當玄玉又想轉過身出去時,袁天印忍不住放聲在他身後大喝,要被親情蒙蔽了雙眼的他清醒些。
「王爺!」
頭一回聽不進袁天印諫言的玄玉,緊握著拳心,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難道……」他難忍地啞著聲,「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皇姐去南國送死?」
〞你們在說什麼?」原本還不明究理的顧長空,在聽了後,駭然失色地瞪大了一雙眼。
不能任他自毀前程的袁天印,雖是不忍,也還是要他認靖現實,「聖上既已下旨,這事就絕無轉圜餘地,袁某勸王爺還是死了這條心。」
玄玉動作極其緩慢地回過身來,面帶悲淒地看著要他撇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碼……」凝視著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無情地別過臉,「素節公主還有兩三年可活。」若是聖上在素節公主一嫁過去之後,即派人暗殺好討個戰端,那麼南國不免將起疑心,依地推斷,若是宣王鳳翔能在這些年內整合好太原,那麼聖上的下一步,即是進攻南國。
兩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聽了,兩眸空洞地瞠大。
「怎麼會……」有些受不住這消息的顧長空,腳下的步子往後倒退了兩步。
「王爺,你若還認我這個師傅,那就依我的話別回京。」逼迫玄玉殘忍的袁天印,進一步地要他斷了那個念頭。
喉際間哽咽得難以成言的玄玉,雖是明白袁天印此舉是在為他設想,但那個將被犧牲的,不是別人,是他嫡親的皇姐,是自小就呵護、疼寵著他的親姐姐,一想到在素節的身旁,還有個同樣視他為親弟的樂浪,他就不知該怎麼教自個兒忍住腳步不回一趟。
在心房被揪疼的那一剎那,玄玉深吸了口氣命自己冷靜下來,試著退一步回想著此事的前因後果,但無論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為何會選擇這手段也好,知道惟有如此一來,父皇才有機會一統江山也罷,現下的他,只想問父皇一句……
為什麼是素節?
為什麼……父皇非以殺她來達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著頭的玄玉,隱忍至極點,自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與素節感情有多深的顧長空,忍不住想勸他一勸。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讓他靜一靜。」知道他不願把傷口暴露給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過一臉慌急的顧長空,直把他紿攙出門外。
「王爺!」他倆才步出書齋,府裡的管家即與他們錯身而過,直在書齋門前大喚。
袁天印一掌攔下他,「什麼事?」
「府外來了個人,他要見王爺……」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頭一臉的管家,邊擦著臉上的雨水邊喘氣。
「誰?一直覺得不對勁的袁天印,馬上又追著問。
「駙馬。」
裡頭的玄玉聽了,立即打開書齋大門,頭也不回地衝向外頭,來不及阻止他的顧長空,才想追上去,卻遭袁天印按住肩頭。
「袁師傅?」
衰天印歎了口氣,「別追。」
一鼓作氣衝到府門外的玄玉,來到府門處時猛然頓住了腳步,在府燈昏黃的燈影下,他幾乎認不出那個滿面風霜、落魄狼狽的男人,就是月前那個在駙馬府裡興沖沖想見他的樂浪。僅只一個月,那個開朗樂觀的樂浪,已在人間永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縱使萬般不願,卻也還是被迫與愛妻分離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無距離的樂浪,面無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緊握著一卷聖旨。
在他腦侮裡不斷回想著的,是那日聖上不顧他們鶼鰈情深、不理會他苦苦乞求、素節哭著遭宮人自府中強押回宮時的種種片段殘景,以及,那張撤了他駙馬,並同時高昇他為河南府車騎將軍的聖詔。
綿密的雨聲掩蓋了所有音息,滴淌拍打在他們心上的回音,擲地有聲。
不知經過了許久,站在階上的玄玉,終於鼓起勇氣一步步地拾級下階,在走至樂浪的面前時,他張開嘴,許許多多想對樂浪說的話,在這當頭,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最是無情帝王家……」感覺自己早已死過一回的樂浪,心冷地看進他的眼底,「是嗎?」
像是會刺傷他般,玄玉用力地閉上眼,將他淒愴的目光隔絕在眼簾外,當淒冷的秋風拂過他的面龐時,在他記憶裡那些屬於往日的摺頁,一頁頁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飛。
那日長安一別,臨行皇姐還在遠處目送著地上路;兩年前,他即將啟程前往洛陽,捨不得他的皇姐,還暗地裡乘輿親送他到長安城外;在他頭一回識字唸書,是皇姐握著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寫下一筆一劃;浴沐在夕照下的時分,皇姐牽著他一同走過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陽將他們倆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晚來一陣風兼雨,寒意撲面襲來,沁冷入骨,在這時分,冷風灌進了高懸在府門上的府燈裡,搖曳不定的燈焰乍然熄滅。
疾風勁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紛紛打落在身上,有若針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淚霧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彷彿看見了,最後一盞殘留在他胸口裡的親情燈火,已被這突來的風雨狠狠澆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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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御河,經洛陽到盱眙入淮河,連接黃河、谷水、汴河和淮河,部份沿鴻溝舊道。山陽瀆,溝通淮河與揚子江,從山陽經揚州,由揚子入長江。
投入漕工、役夫百萬,開山鑿渠,引水通漕,浚通了原有的邢溝、河道,自洛陽至揚州的東西運河,大致上已竣工。
在回京覆旨後,返回洛陽的玄玉,攜袁天印一同前往永嘉探視一直在軒轅營練兵的余丹波。三年下來,集河南府與洛陽守軍,地方軍及朝庭募軍的軒轅營,營中軍員達三十萬人,在余丹波的統合與整頓下,倒也練兵有成。
但玄玉卻未因此而感到暢懷。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太原局勢日益緊張,捺著性子三年未動的鳳翔,想來應該也快採取行動了,一旦太原整合完成,接下來就只剩西南一帶,若是大將軍石寅也將久攻不下的西南一帶手到擒來,再休養生息一陣子,接下來就是……
「王爺?」陪著玄玉在軒轅營中巡視的余丹波,在他停下了腳步久久不動時,輕聲地在他耳邊提醒。
抬首看了四下一眼,玄玉習慣性地在營中四處搜尋著。
「樂浪呢?」
「在那。」領著他往校場走的余丹波,站在校場外遙指獨站在場中練劍之人。
看著自三年前來到他府前後,就徹頭徹尾變了個人的樂浪,手中所舞之劍,每一擊每一式,都重若千金、狠快難擋,心情百般複雜的玄玉,不禁歎了口氣。
「他還是一樣嗎?」不願返京、不願與人往來,更不願見到任何與皇家有關之人,成天就只是領著旗下的兵員操兵,再不,就是獨自舞劍、操戢、練箭,明顯地拉了一道牆把自己隔離起來。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樂浪,以往的那個樂浪,既開朗又樂觀,而今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自皇姐去了南國後,就未曾再有過一絲笑容。
「回王爺,卑職以為……」與樂浪同處一營的余丹波,也覺得不能再這樣任樂浪下去,「王爺還是找個機會同他說說吧。」樂浪個人私情事小,但若是影響軍心則事大,為了軒轅營著想,那個樂浪不處理一下不行。
「我能說什麼?」玄玉直搖首,「我又有何臉面去對他說?」
側首看著玄玉那雙負疚的眼眸,余丹波明白,這三年來為何他總是靜靜站在暗處裡看著樂浪,而不願去面對樂浪……不,與其說是不願,應當說是不敢,只因為他這個曾是樂浪視為親弟的王爺,也是皇家中人的一員,樂浪每見他一回,就會忍不住憶起三年前那張逼他夫妻離異的聖詔。
「素節公主南嫁一事,並非王爺之過。」聖止執意要派素節公主和親,誰能與聖上作對?即使他不願、卻也是莫可奈何。
玄玉苦澀地問:「但我袖手旁觀不是嗎?」
「王爺……」
「王爺,太守來了,他要見你。」已經去看過顧長空他們一回的袁天印,站在他們身後打斷他們的談話。
玄玉想了想,「一塊去瞧瞧。」
收到急報立刻趕來的康定宴,在袁天印去把人請來後,不待玄玉開口詢問,馬上衝著他稟報。
「王爺,太原的異姓王們起兵造反了!」
「造反?」剛踏進門內的玄玉挑高了眉,對這個消息並不怎麼相信。
「王爺……」急著想知道他意見的康定宴忙迎上去。
玄玉抬起一掌示意他稍安勿躁,來回踱步思索了一會後,淡淡輕問。
「沒參與造反的太原官員有多少?〞
康定宴又一字不漏地報出,「太原官員皆未參與,造反的只有異姓王們。」
想通了來龍去脈後,帶點佩服和激賞的笑意立即出現在在玄玉的面上。
「好個老三……」虧他想得到這主意。
「袁師傅?」不解他反應的康定宴,連忙轉首看向另一個好像也知幕裡乾坤的人。
「太原那些異姓王們,他們是被逼著造反的。」找了位置坐下的袁天印,悠然自得地搖著扇。
「被逼的?」異口同聲的康定宴與余丹波,在話一出口後,相視了對方一眼,不一會又馬上相互別開臉。
袁天印附上詳解,「宣王鳳翔想殺他們,他們自是會狗急跳牆。」鳳翔都把刀子架上他們的腦袋了,不奮力一搏,難不成坐以待斃嗎?
「難道說……」余丹波意看他們兩人的態度,愈覺得可疑,「這一切王爺與袁師傅早就料到了?」他們不會是早就知情了,只是在等的這事發生?
玄玉不答反問:「老三向長安調兵了嗎?」
「宣王得動兵銅魚後,閔祿與辛渡已率三十萬大軍自長安啟程前往太原。」已經鎮定下來的康定宴,也開始思索鳳翔佈置已久的太原這盤棋局。
在聽到這兩人的名後,玄玉不禁皺緊了眉心。
「閔祿和辛渡?」壞了,什麼人不找,鳳翔居然將這兩人拉來了身邊。
「都是宣王的人。」自朝中得到小道消息的康定宴,很快就證實了玄玉心中的假設。
「王爺,太原那方面……」頗為擔心太原兵力的余丹波,很想知道在這狀況下他打算怎麼做。「什麼也不必做,咱們只需隔岸觀火。」然而玄玉卻朝他搖著食指,「老三等了這麼久,就為這一日。」既然鳳翔會花心思找來閔祿與辛渡,這代表鳳翔並不只是想代父皇平亂,鳳翔更想借這二人,一舉解決那些異姓王。
余丹波更是不解,「難道王爺打算就這麼任宣王得到太原嗎?」太原兵力,原本就充裕,雖說異姓王之亂後,叛軍將會被消耗不少,但日後卻將成為鳳翔所有。
玄玉聽了,只是把頭調向外頭。靜看著遠處的校場上,看著那分屬於他的虧欠。一旁的袁天印注意到了他的反應後,也隨之看去,而後若有所思地瞧著樂浪。
「我不得不。」玄玉歎了口氣,也是沒有選揮餘地,「日後,父皇若欲出兵南國,那就絕不能少了太原的兵力。」因此,他不能阻止鳳翔。
奉玄玉為主的余丹波,在玄玉把話說出口後,即不再多言。雖然,他是明白玄玉為何會選擇不插手,但只要一想到閔祿與辛渡皆在鳳翔手下,他怎麼想就是怎麼覺得不妥。
「這裡就交給你了。」玄玉起身拍了拍余丹波的肩頭,而後朝康定宴吩咐,「回洛陽。」
在玄玉與康定宴相偕走出門外後,並未離開的袁天印轉了轉眼眸,起身走至余丹波的身旁,與他一同看著玄玉離去的身影。
「丹波,你知道閔祿與辛渡這二人嗎?」以他這麼擔心的表情看來,相信他應該知道那兩人是什麼樣的人物。
他點點頭,「家父生前曾提起過。」
「你對他二人有何看法?」
「二者皆為猛將,閔祿無謀嗜殺,辛渡深明用兵之道。此二人一正一反,各有所長,亦互補其缺。」兩者相較下,他是較為認同辛渡戰場上的作風,但辛渡為人陰險,他亦不欣賞。
袁天印故作思考狀地撫著下頷,「若你與樂浪聯手、氣焰會不會被他們壓下?」
「難說。」同為楊國效力,與他二者兵戎相見的機會不大,就算有那機會,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我想聽的不是難說這二字。」袁天印驀然將扇面一收,冷眼睨看向他,「而是你的篤定。」 經他一瞪,余丹波怔了怔。
「你那孤芳自賞的毛病,是該改改了。」摸透他脾氣的袁天印,以扇遙抬向遠處技場上的樂浪,「為了王爺著想,在聖上下旨攻南之前,想個法子去與他交個朋友吧。」將來,他們可將是玄玉率兵玫南時最重要的左右手,這兩手若是不合,玄玉就有得頭疼了。
「我非做不可嗎?」獨來獨往慣了,也不興交什麼朋友的余丹波,繃著一張臉,表情十分不情願。
袁天印莞爾地對他一笑,「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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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羽五年,太原異姓王以梁王為首,借口復僻前帝,擁兵盤據於雲朔二州,鳳翔在掌握太原情勢後,向朝庭調兵三十萬進軍朔州,為圖一舉攻下雲州。
這是表面上的說法。
實際上,擅用太原總管之職便,暗地盟搜集異姓王瀆職、謀亂罪狀的鳳翔,三年下來,把柄在手的鳳翔,在確定時機已成熟後,先是揭發異姓王親的子弟,進而址出了上頭欲護短的異姓王親,接著便展開了針對所有異姓王的清查,如他所願,所有異姓王們果真馬上團結串連了起來。
手中把柄多如一串粽子的鳳翔,要辦他們豈不容易?只是如此明裡法辦王親,罪等不大,聖上最多也只是沒收異姓王們的年俸,或是官降幾品。決定將馬蜂窩一鼓作氣桶到底的鳳翔,為求干戈相見,下一步即嫁禍梁王,聚黨叛亂、意圖謀反,放出風聲即將請聖上撤銷異姓王權、收回屬兵、押解回京送審。
深以為鳳翔真握有確切的證據,且在太原兵馬從鳳翔之旨隨即防後,信以為真的異姓王們為求自保,趕在鳳翔返回京城前,即北上雲朔二州迅速調來兵馬。
這一切,皆在鳳翔的意料中。
時值入冬,霜舞雪漫,太原已成雪京,替鳳翔監管著敵我兩軍一舉一動的賀玄武,就連身上沾滿了雪花的外麾都未及脫下,已腳步匆匆地踏進總管府內。 「如何?」正等著他消息的鳳翔,坐在廳裡氣定神閒地問。
「異姓王們無棄降之意。」前線來報,囤兵於雲州的梁王,非但不降,還兵援朔州,打算攻至太原後,再一路攻返京城。
鳳翔不以為然地哼了哼,「都已是熱鍋中的螞蟻了,還屈著一把老骨頭?」或許真要死到臨頭了,那些老傢伙們才會真的覺悟。
「我軍兵分二路後,辛渡已抵朔州。」賀玄武脫下外麾交給下人後,又續報戰情,「辛渡派人來報,朔州州城一破,將立即揮兵繼續北上追討叛將。」
「務必叫他手下留情,我可不想耗損朔州太多兵力。」那些敗兵之將,可全是太原的本錢,只要加以安撫招降,日後就是用得上的人。
原本還打算道出其他戰情的賀玄武,聽了他的說詞後忽地頓了頓,很是懷疑地偏首看向他。
他忽有一問:「太原的官員們都在等著看呢。」下頭的兵將可招降,那上頭指使的主子們呢?這兩者的際遇會不會有所不同?
「看什麼?」被他問得沒頭沒尾的鳳翔,不知他話裡的意思是什麼。
「看王爺將如何一戰泯恩仇。」
「恩仇?」鳳翔忍不住笑出聲來,「表叔在說笑嗎?我與那些異姓王們遠無冤近無仇,怎說成了一戰泯恩仇來著?」
賀玄武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笑意,「就任太原總管這三午來,異姓王們是怎麼對待你的,大伙都心裡有數。」
初來乍到,異姓王們就先給鳳翔下馬威,情況與玄玉剛到洛陽時如出一轍,即使是奉上了銀兩,貪婪的異姓王們卻只當他是頭肥羊,能宰則宰、能搾則搾,為了討好他們,鳳翔就連年俸也都贈了出去,不只如此,異姓王們更在公務上找鳳翔的麻煩,不僅不上稅,還借口要鳳翔返京,募來銀兩養著那些異姓王爺府裡的驕兵,說好聽是年節的歲錢,說難聽些,其實是為修築樓房、賭錢狎妓。
為了他們,鳳翔在太原所過的,根本就不是皇子該有的儉樸生活,在看他們的臉色忍氣吞聲地等了三年後,這已是鳳翔最大的極限。
因此在梁王起兵謀反後,太原的官員們都知道,鳳翔一清宿仇的機會來了,因此人人皆在暗地坐議論著,異姓王若是真敗,鳳翔將會如何對付他們。
「放心,我不會公報私仇的。」
賀玄武不禁滿面懷疑,「那你打算拿他們怎麼辦?」好不容易才捱到了揚眉吐氣的一日,他會饒過那些異姓王?想來就覺得不可能。
鳳翔回頭朝他眨眨眼,「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了,我的目標就只是他們的人頭。」
即使這話三年前就已聽過了,也在三年前就有了這個準備,可真到了時候,再聽這句話自鳳翔的嘴邊說出來,那寒意,卻是讓賀玄武自骨子裡冷起來。
「閔祿現下在哪?」踱至窗邊的鳳翔,仲手推開窗,仰首著著外頭紛飛不停的白雪,邊在心底計算雲州那邊的糧草還能吃上幾日。
「快到雲州了。」一想起閔祿那個殺人魔君,賀玄武就更是覺得頭皮發麻,「等等,你不會真想派上閔祿吧?」「有何不可?」倚在窗畔賞景的鳳翔,心情很好地揚高了唇角。
「但閔祿……」將遲疑懸在嘴邊的賀玄武,無論怎麼想,也不知該如何啟口才好。
傳聞百戰百勝的閔祿,之所以能屢戰皆捷,是因閔祿總拿柄斬過千人之力,站在衝鋒的士兵後頭,誰若不勇往直前、誰若退快,閔祿即當下斬了該士兵的人頭,讓所有畏懼於他的士兵們明白,不顧一切往前殺敵,或許還有條活路可走,但若膽怯,則必死無疑。
對待手下的兵將們尚且如此了,在遇上俘兵或是降將時,閔祿更是下手不留情地斬無赦,因此一旦將攻城之事交由閔祿來辦,到時,那些異姓王們……
鳳翔雲淡風輕地漾著笑,「就是因我知道閔祿是何種人,所以我才要派上閔祿。」
還想再多說上幾句的賀玄武,末及開口,就見鳳翔散去了所有的笑意,陰寒地別向他。
「告訴閔祿,一個活口也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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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天明就被太原總管鳳翔召集至總管大堂上的太原眾官,冒著大風大雪趕來後,個個抖顫著身軀在堂上靠站在一塊取暖,有些禁不住天寒的,則邊拉緊了官服邊打起哆嗦。
「凍死人了……」受不了室內寒凍之氣的太原知事管益德,忍不住朝堂旁鳳翔的下人叫道:「來人,再多置幾個火盆,多添點柴火!」
態度漠然的下人,扳著面孔回他,「回大人,王爺用震節儉,府中規定,每一廳堂只能置火盆二具,不可多置。」
「你……」被人潑盆冷水的管益德,脾氣正要發作,一旁與他是同僚的知事陸天寧,打圓場地拉過他。
「不過是個下人,別跟他一般見識。」三年來人人皆知宣王崇儉,既是來到宣王地頭,那就忍著點。
「大雪日的,那小子召咱們來究竟想做些什麼?」管益德邊撫捨著雙臂,邊看著遠坐在堂上閉目養神,似是正在等人的鳳翔。
左右瞥看丁一會後,陸天寧挨在他珥邊小聲道:「雲州破了。〞
「什麼?」後如後覺的他甚是詫異,撫著胸口倒吸了口氣。
陸天寧又壓低了音量低語,「聽說,閔祿與辛渡已班師回太原了。」
「那……梁王呢?」當下心中惶惑不安驟升至頂點的管益德,緊張地扯緊了他的衣袖。
他兩掌一攤,「沒消息。」
「這下該怎麼辦……」也不知梁王是生是死,管益德不禁急出一頭大汗來。
有些明白狀況的陸天寧,訝異地看著他。
「我說益德兄,難道……你還沒同梁王劃清界線?」在辛渡拿下朔州時,太原大多數的官員就已自清,拒絕承認與梁王有何關係,免得梁王一旦兵敗,鳳翔接著就將清理門戶。
懊悔得無以復加的管益德苦喪著臉,「我怎麼知道那些王公們會這麼不堪一擊?」
原本地看梁王勢穩,而鳳翔三年來也沒什麼作為,因此即使是鳳翔搬兵剿賊,他也還是較看好異姓王,怎知閔祿與辛渡一到後,局勢一下子就改觀了。
「別慌。」陸天寧拍拍他的手,低聲面授機宜,「待會鳳翔召閔祿他們上來時,梁王若生,你就改投效鳳翔,將你握有的梁王把柄都交給鳳翔。」
「梁王若死呢?」
「撇清關係,一問三不知。」日後鳳翔就將是太原名王言順的總管,可不再像以往一般有名無實,要想在太原混口飯吃,自然得投到鳳翔手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腳踏兩條船,兩邊皆觀望。
在等了近半個時辰後,賀玄武派來的家臣,來到堂上對鳳翔稟報。
「王爺,閔祿與辛渡到。」
鳳翔睜開雙眼,「叫。」
同時踏進堂內的兩位將軍,一身戎裝未換,肩上鎧甲上的雪漬也未拂去,率領著部屬大步踏進堂內。走在左邊的閔祿,身後的將官約莫三十名,手中皆抱著一隻正方木盒;走在右側的辛渡,身後只帶了二人,其中一人手捧著一隻黃巾包裡的布包。
「參見王爺。」
「請起。」恭候大駕已久的鳳翔,表情甚是滿意地瞧著這兩名特意自京中調來的心腹。
在堂上人人好奇地探看著這兩位立下戰功的將軍、與其所攜來的物品時,列站在一旁,見識不多的管益德,以肘撞了撞身旁的陸天寧。
「人稱黑白無常將軍的,就他倆?」一個虎背熊腰,皮膚黑得似炭,一個面目白淨得不像軍人倒似個書生,這二人,怎麼看也不像什麼殺人魔王。
「噓……」陸天寧忙將指按在唇上對他示意,「別那麼大聲。」
雙耳敏銳,聽見耳語的辛渡,站在堂上微偏過臉,—雙冷眸準確地找到弘談的兩人,目光短暫地在他二人身二停留了一會後,他別過頭去,自身後將官手中拿來黃巾布包,拱手將它上呈鳳翔。
「王爺。」
命他親自拆開布包後,風翔兩眼瞬也不瞬地瞧著擱在案上,那些命辛渡取來的異姓王印信與兵符。
「辦得好!」滿心大喜的鳳翔,絲毫不掩飾臉上的興奮。
辛渡謙謙回禮,「謝王爺。」
此時,太原官員之首,太原太守霍幾道,在眾官員急於求解的目光下站出列來。
他揚手指向他一排列的木盒,「不知驃騎將軍所攜木盒,盒中所裝何物?」
命人攜來木盒的閔祿,朝堂上看了鳳翔一眼,鳳翔笑了笑,示意地朝他擺擺手。
「揭蓋!」閔祿即朝身後諸將下命。
一聲令下後,諸將官立刻彎下身來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劃一地驟開木盒盒蓋,三十個盒蓋一敞,盒裡所擺的東西即映入眼官員的眼內,當下堂上眾官員莫不深深驚喘,只因盒裡裝盛的不是別的,而是血淋淋的……
人頭!
往昔在太原呼風喚雨,此刻,頭顱皆與身軀分了多的三十位異姓王爺,在盒中,目不瞑、口微張,死前的驚悸,猶存在臉上無法散去。
當奉旨拿下雲州的閔祿,開始對堂上的鳳翔細稟戰果之時,至此,始終無法得知雲州消息的眾人,終於知道在閔祿到了雲州後發生了何事。
雖然鳳翔三令五申,不得殺敗將兵士,入城後更不能妄動百姓一根寒毛,但身為主謀的異姓王們的下場可就截然不同,不但身首異處,每座王府、私宅全遭血洗,家眷子女、奴僕家丁,無一放過,徹底遭到斬草除根。
「諸位大人,盒裡的東西,都看仔細了?」聽完了閔祿的稟報,在堂上人人皆目瞪口呆之際,高坐在堂上的鳳翔,一手撐著下頷懶懶地問。
「王爺,雖說你乃太原總管,但未讀聖諭即擅斬朝庭命官司——」好不容易才自驚駭中回過神來的太守霍幾道,紫脹著一張臉,才想痛斥幾句,卻遭鳳翔冷聲截斷。
「你說什麼?」殘忍的笑意在鳳翔的嘴角躍動,「朝庭命官?」
「我……」被他眼中的殺意震懾住,霍風道的理直氣壯霎時成了怯嚅。
「擁兵叛變、意圖顛覆朝庭,此等賊人,本就是人人得而誅之!」鳳翔拍案站起,厲聲喝道:「本王所斬的,不是什麼朝庭命官,而是大逆不道的叛賊!」
「但——」
為免霍幾道日後將會被鳳翔盯上,或最惹來殺身之禍,一旁的官員忙扯住他的衣角,直向他搖首要他別再說下去。
「日後,誰若膽敢背叛朝庭、陰謀造反。」鳳翔先是以凶狠的目光掃視堂上的眾官一眼,而後猛然伸手朝地上人頭一抬,「盒裡裝的就是榜樣!寬廣的堂上,眾官員噤若寒蟬,惟有窗外雪花飄墜之聲,與鳳翔餘音裊裊不斷的震喝聲,兩兩相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