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河山4 第二章
    伏羲營耀眼的黃旗在藍天下飄揚,旗海下,一具具矛尖直指穹蒼,銳利的矛尖閃爍著燦眼銀光。

    絳陽大營外二十里處,軒轅營的兵馬與遠自丹陽開來的伏羲營遙遙相望。

    馱在肩上守護絳陽、九江的重擔,令自得知敵軍靠近後,就連著幾個夜裡沒法成眠的燕子樓,此刻緊張得胃部陣陣翻絞,坐在馬背上的他,手中的韁繩早巳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濕,他想,他雖沒有在言語上表露出半分情緒,但此刻若是有眼尖的人仔細盯著他瞧,相信定會看出他的異狀。

    聽人說,趙奔善攻城。

    當年滅南之戰中,趙奔先是攻下了由南國大將邢萊所鎮守的餘杭城,緊接著義再拿下三湖,而在最後三軍合攻丹陽之時,破城之計還是由趟奔這侗沙場老將提供給余丹波的,除了這些外,更別提趙奔從戎以來打過的無數場戰役,只要派人稍加打聽打聽,若是攻城之戰,趙奔絕對是先鋒的不二首選。

    他不能給趙奔有攻城的機會,遠在絳陽大後方的九江城,可不是用來給趙奔點綴生平戰績的目標。只是,他沒有把握能夠擊退節節逼近的伏羲營,尤其領軍者還是親自出馬的趙奔。

    滅南之戰中,多少次水裡來火裡去,他燕子樓都無二話的奉命照辦,無論任務再困難艱巨、再如何得以寡擊眾,他從不負余丹波所望,可這回在玄玉的令下,他頭一回行種揮之不去,怎麼也無法克服的恐懼感,一想到即將與他交手的就是昔日並肩作戰的破城英雄,不知怎的,他就有種畏戰的感覺。

    兩軍對壘,他這軒轅營當家的卻坐在馬背上畏戰?這算不算是懦夫?若符青峰仍在世的話,定會笑他不是英雄而是狗熊,可符青峰怎會知道,他這個狗熊走過的路,尚遠不及那位大英雄吃過的米鹽多,要勝趙奔,他必須很僥倖、很僥倖,而天曉得他還有沒有當年的那種好運道。

    持續前進的伏羲營,馬蹄聲轟轟撼動著眼前這塊干荒的土地,馬蹄聲像敲打在燕子樓的腦殼裡,他分不清充塞在他腦際裡的究競是他的心音還是蹄聲。他會刻意率軍王此,不把戰線直接設在絳陽等伏羲營大駕光臨,是因他必須拉長戰線,不能讓善攻城的趙奔有機會直接攻向絳陽城,若是離開城外,避免了城內外的攻守,或許,他還有點戰勝的機會。

    他本就是個酒鬼兼賭徒,個在這碰碰運氣,難不成還真拿絳陽的老本來跟趙奔拚?

    在燕子樓義取來掛在腰際的酒壺,再次大口灌下烈酒時,深伯他未出兵就會醉成個爛泥的袁圖,忍不住策馬靠近他的身側,要他別再製造緊張氣氛。

    「將軍,別-了?」都怪他這麼反常,搞得全大軍的人也都想在這時喝上一口。

    「你要不要?」燕子樓抹了抹嘴角,順手也把酒壺拿給看似緊張兮兮的他。

    袁圖的堅持很快就被恐懼感打敗。

    「也給我一口?」他需要定定心先。

    「太不公平了……」分不到半口的百夫長在後頭嘀咕,但很快就被轉過頭來的袁圖給瞪掉下文。

    燕子樓心不甘情下頤地在嘴邊喃喃,「若是以酒一較高下的話,本將軍才不怕那個無趣的老頭?」什麼楊國的大將軍?資歷差這麼多,簡直就是以老欺小嘛。

    袁圖遺憾地輕歎,「很可惜咱們比的不是酒,是人頭。」

    「所以我才說他是個無趣的老頭。」燕於樓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角,回頭朝嚴陣以待的大軍高聲一吼,「結陣!」

    在伏義營愈來愈靠近的情況下,面對敵軍的軒轅營很快即照事先的安排,將大軍分割為三路,當敵軍一進人伏遠弩的射程範圍內,數百座伏遠弩齊上緊弓弦,朝上射向天際,第二波也同樣上了箭的伏遠弩箭隊,在第一波尚未放下手中的弓弩時,立即跟上再派,前前後後,難以計數的箭矢如雨盛落在前方的旱地裡,令伏羲營的軍速不得不因此減緩齊舉盾御襲,就在伏義營前車梢有停頓時,軒轅營停止派箭,早就挖好壕溝躲等在旱地裡的伏軍,掀開頂上用黃土偽飾的護盾,伸出鳳頭斧齊砍敵軍騎兵的馬腳,在騎兵落地前,一根根直指天際的利矛亦往上奮力突刺。

    接繼溝中伏兵的軒轅營騎兵們,在另一波箭雨的掩護下橫越過旱地直搗向敵軍前軍,就在趟奔以為軒轅營想硬碰硬時,軒轅營的騎兵紛紛將溝中的伏兵拉上馬背,改投油水於敵軍前部後,迅速撤回平地的另一頭,因地油滑之故,伏義營的前軍尚未站穩,下一刻軒轅營派放上天際的火箭已襲來。

    連綿的火線築成長龍,硬生生阻斷伏羲營前進,因此地乾旱,而水又不能滅油,不得前進的伏羲營只好以土滅火,可軒轅營卻早就在旱地裡動過手腳,添了油與硝石的旱土,很快即引來另一陣濃煙與烈火。

    刺鼻的煙霧中,趟奔自大軍陣後來到前軍陣前,他-手掩著口鼻,沉穩地指揮著大軍中部以盾蓋在地上,一壁滅火一壁開道,當軒轅營趁著濃煙再次派箭之時,居於馬上的趙奔對箭雨視若無睹,絲毫不子以閃避。他迅速調來箭兵予以反擊,不讓軒轅營有第二次火攻的機會。不久,趙奔派出方形結陣的步兵亦開始掃除躲在旱地壕溝中的伏兵,在軒轅營又再派出騎兵前,趟奔手十的騎兵已采一御一攻的陣形交叉向前衝去,趕在軒轅營之前先行佔領旱地。

    沒把敵軍的小聰明放在眼裡的趙奔,在大軍一步步縮短兩軍軍距時,揚首看向北方的太空。

    這時,狄萬歲應當巳與期待已久的余丹波交手了吧?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千鼓難逢的機會,相信自信十足的狄萬歲,絕下會輕易放過特意由長安趕來攔截的余丹波。

    他盼望著,狄萬歲能自余丹波的手中,將元麾將軍這位子給搶過來。

    也是在這蔚藍的晴空下,高站在九江城上的冬卿,正迎風遠眺著這片她與玄玉-手打造出來的家園。

    在這片河山遠處的絳陽,此時應當已是戰火蔓延了吧?就不知這戰火,是否真會如她與燕子樓所料的,日漸逼至九江。

    軒轅營的兩支主力大軍在被余丹波與樂浪瓜分之後,燕子樓手下的兵員明顯少於趙奔所率的八萬大軍,就軍員數來看,絳陽不易守,若遭趙奔強攻,身在絳陽戰場上的軒轅營軍伍,早晚也是得退至九江,雖說九江在災後已重建,但要應付趙奔攻城的話,恐還勉強了點?

    「康大人。」她一手按下岡風吹亂的髮絲,側首看向身後,「城務進行得如何?」

    「已加寬護城河並加厚城壁,現下只剩將守城兵械輸入城內,」與冬卿合力包辦九江城內大小事務的康定宴,此時不僅臉上有著疲憊,頭上的白髮也明顯添了許多。

    「囤糧了嗎?」走進城樓裡避風的冬卿邊定邊問。

    「糧單已備妥。」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麼做不夠。

    「為免戰況生變,你帶百姓前往臨川一避。」若下能守住九江,也該保民為先。

    「太子妃不走?」康定宴愕然地問。

    她微微一笑,「我要在這等太子回來。」

    「但…」

    「九江必須守住。」勉強的笑意,很快就在她的臉上消失無蹤,替換上的,是連月奔波後掩不住的倦累。

    康定宴仍是反對,「可萬一……」

    「不會有萬一。」她堅定的說著,眼底昭示著決心,「我絕不將九江拱手讓出。」先且不說九江是她的家園,九江若破,位在長安的玄玉就將脂背受敵,她不能讓九江成了玄玉的拖累。

    康定宴直向她搖首,「若您出了事,下官該如何向殿下交待?」打從先前她出過事後,她就沒歇息過,現下她還得代玄玉守住九江城?難道她就不怕她會有倒下的一日?

    「百姓若出了事,你才更難向我交詩。」她還是一味要他走,「照我的話去辦,九江城內除民兵外,若有壯丁願留下,自是再好不過,其餘百姓則盡快將他們撤走、」

    此時康定宴耳裡所聽著的,是她一如以往的堅強話語,可在他眼裡所瞧見的,卻是她孤伶伶的身影。他仔細的看著她,將她孤單無助的模樣在眼中印成了一幅很深很深的印象,難掩心酸的他,登時不顧身份地倔起脾氣。

    「下官也不走!」

    冬卿好聲奸氣地向他解釋,「我不是說了你得帶百姓去臨川嗎?」

    「此事可派他人辦妥,下官不走。」

    「康大人……」她實在不想拿架子壓他。

    「太子妃有太子妃的堅持,下官亦有!」他反過來以一身官僚的氣魄駁回她的反對,「下官不能有負於殿下!」

    其實,冬卿大抵也知他為何不願走,這陣子來,康定宴會守在她的身旁任憑她使喚,應也是為了那些她拿命換來的救災錢,為了那份內疚,康定宴似乎總想好好彌補她些什麼。

    她歎了口氣,「由你吧。」

    「太子圮先回府歇著吧?」在城樓上的風也愈來愈強時,康定宴對還一徑看著城外風光的她催促。

    「康大人。」冬卿凝望著遠方沒有動,「你認為燕子樓是否能將敵軍阻在絳陽?」

    康定宴並不想打擊她,可在這種情況下,說謊似乎並沒有什麼意義。

    「並非下宮信不過燕將軍,只是趙奔威名天下人皆知,燕將軍要阻趙奔前進至九江,恐怕很難。」依他來看,絳陽不過是侗前哨站,真正要與趟奔一較高下,應會是在九江。

    抱持著同樣隱憂的冬卿,深思了半響,不得不另圖它計以保萬全,

    「派人傳訊至石守,命長空速援絳陽,我軍戰況若不利,棄絳陽保九江,到時長空務必得讓燕將軍安然撤至九江再守。」她停頓了一會,轉身再道,「順道告訴袁師傅,我在九江等他。」

    「是、」

    伸手接過袁樞親自遞上的軍盔,將它在頭際戴妥後,樂浪踩著馬蹬翻身上馬,策馬率軍出城。

    堯郡城,自古以來即是長安往西的起點,許多來自國外的商隊,通過堯郡城城門,為中原帶來了西域所產的美玉與香料,他記得在聖上宮中,就有一塊自大漠中帶來足足有一人高的玉石,被工匠們刻成了滿是仙山雲朵的蓬萊玉屏。

    但今日在出了這座城門後,他所迎接的並不是來自西域的商旅,而是由晉王所親率的益州大軍。

    攜軍前往堯郡城外十里處後,他身後一面面繡寫著樂宇的軍旗,與遠方繡寫著晉字的軍旗,諷刺地遙相對應。叫戰前,他所派去的使者,爾岱雖未殺之,卻也托來使明確回復,益州大軍絕不退兵,若聖上不改立太子,益州大軍將直驅入京。

    他不明白,爾岱為什麼不回益州?為什麼不安安份份地繼續當個晉王,當個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幸福,想要似靈恩或玄玉一般站在高處,是得付出同等的代價的,難道說爭個頭破血流就可以彰顯人生的不平凡?其實最珍貴的東西,往往就藏在平凡裡,像是他與玄玉之間類似手足又類似親人的情,也像是爾岱與石寅之間如父子般的情,今日這一戰,爾岱究竟知不知道他爭的是什麼?

    馬蹄揚起陣陣風沙,嘶嘶的音調聽來像曲遙遠的悲歌,顆顆沙粒扑打在面龐上,像針扎,亦像心底隱隱的疼。在戰鼓聲揚起時,樂浪拔出一旁的陌刀,在軒轅營大軍前忘記心底那些下解的疑問,替換上的是眾人皆要求的狠,過眼的風沙帶走他的心事,獨留下玄玉盼他平安歸來的期待。

    樂浪將手中的陌刀朝前一劃,軒轅營大軍開始展開進攻。

    戰場上,兩軍即將交會的那-刻,樂浪遠遠見到了為石寅帶孝的敵軍將領部眾,卻獨不見爾岱、率前軍騎兵衝進敵軍陣前的樂浪,快速衝鋒中,使勁將手中的長矛擲向敵軍領著前軍的副官,敵軍的副官兩手扶住穿透頸間的長矛栽下馬,樂浪在馳過他身旁時彎身自他緊握的兩手裡拔出長矛,迅速再剌向另一名指揮敵軍的副官,敵軍為首的前將軍見狀忙不迭要將指揮戰事的將員們往後撤,不想因損失了將員而無法指揮兵馬,樂浪在敵軍的前將軍揚手示意將員們後撤時,奮力再將手中的長矛一擲,挾著龐大力道的長矛,正中敵軍前將軍的腹間,掉下馬的前將軍的嚎叫聲蓋過喊殺聲,還試著想將插在腹問的長矛拔出,然而巳策馬上前的樂浪,在下一刻一刀砍下他的人頭。

    飛濺的血液被馬蹄踩過,袁樞緊跟著樂浪,當樂浪驅前砍殺敵軍將員時,袁樞就守在樂浪的身後為其掩護。戰場上-直部是這樣的,在你殺人之時,他人也同樣正準備殺你,或許你可以僥倖避過這一刀,但下一刀則不二正能及時接得住,尤其是在分神殺敵時,故樂浪將自身的安危一半交給袁樞,而袁樞又將自己的交給身後的副官,他們每個人都是靠著他人才賴以存活,人人的牛死都交付在他人的手上。

    擁擠的亂陣中,敵我兩軍部口口聲聲喊殺,發自喉嚨深處的叫喊聲,是為震懾敵軍,也定為自身壯膽,彷彿不這麼做就不能使出渾身力氣,但那自口中發出的聲音,其實只是種催眠自己的手法,藉此讓自己多添一些勇氣,也藉以逼退緊跳至胸口的恐懼?

    頂著風沙,益州大軍處在前軍後頭的左右翼兩軍,自兩處掩至,及時阻止了軒轅營的騎兵再次攻進,組成的-侗個方陣四面架起長矛指向外頭,不讓敵軍的戰馬再往前跨一步,樂浪令戰駒拾起兩蹄,朝身後用力揮手,袁樞一看,隨即再命身後跟上前的箭兵發箭,一根根搭載了油與火獸的箭矢,很快即掉落在敵軍的方陣裡。

    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味,味道很難聞,因其中摻雜著屍體燃燒的氣味。

    無人眼中藏有憐憫,因他們不能不這麼做,唯有在被殺之前,就先殺了敵人,否則死的就將會是自己。每個放箭的箭兵無言地一徑拉弓,敵軍兩翼的陣式遭火燒潰,像沙子-般散開來,等著這刻的軒轅營騎兵,又再次攜著長矛與陌刀繼續剿滅地面上的敵軍。

    原往堯郡城逼近的益州大軍,在前軍與左右兩翼遭受強烈猛攻後,大軍止住進勢,逐漸遭不斷往前推進的軒轅營逼退,自堯郡城外十里處往後退了一里又一里,這時處在中軍中的爾岱,依舊是很沉得住氣,他回首看了看身後那座早已準備好誘敵陷阱的小城,命左右開始撤兵至小城,準備迎接益州大軍的反攻。

    在哪裡?

    無數張敵軍面孔十,余丹波找不到狄萬歲的臉龐。

    洛陽城外之戰,軒轅營與伏蓑營在相逢之後,余丹波一如以往地採行擒賊先擒王的戰術,可卻岡狄萬歲的欺敵之計,他在戰場上找不到狄萬歲。放眼看去,無論足前軍、中軍或兩翼,陣中皆有身著狄萬歲戰袍的主帥,個侗都是狄萬歲也個個皆非狄萬歲,他不知道狄萬歲究竟是混藏在哪一軍裡。

    可狄萬歲卻清楚的知道他身在何處。

    為保存因應可能將久戰的軍力,余丹波並未命中路齊出,與前將軍袁衡並肩處在前軍的他,在前軍處指揮著左右兩翼護住後頭的中軍,試圖先找出狄萬歲破敵軍中軍,但與他采相反戰術的狄萬歲,則是率各路齊出,一壁包圍佔據戰場,一壁以蠶食的手法剌殺軒轅營前軍,直直地撲向被軒轅營視為領袖的余丹波。

    除了狄萬歲外,伏羲營所有人的目標也部是余丹波。

    被數量龐大的敵軍步兵困在前線的余丹波,挽弓一箭箭地射向不斷朝他衝來的步兵,他絲毫不敢停頓下手邊的動作,在他眼中,這些急於殺他建功的伏羲營士兵,像是四竄的毒蛇,若遭他們一口咬上,他們定不會鬆口放開,但縱使他的箭技再高,筒裡的箭矢也有用盡的一刻,分身無暇的他,無法拉開敵我之間的距離重組前軍結陣,此時的戰地已被派大軍佔據戰場的狄萬歲所掌握,在軒轅營前軍中,四下皆是衝入搗散陣形的伏羲營士兵。

    甩脫不開敵軍黏人的步兵,前頭伏羲營的中軍又即將大舉攻至,恐將戰敗的陰影在余丹波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無論他事前究竟是高估或是低估狄萬歲,此刻的戰況絕對是他事先沒有預料到的,即使是他現下想改派出中路,被困在前軍裡的他也無法出軍。他更擔心,一旦,他轉身命中軍前來支持,到時趕來的中軍正好會掉入已經將陣式擺開的伏羲營的陷阱裡,因此,他只能咬牙堅守著前軍。

    開戰後的前兩日裡,狄萬歲相當沉得住氣,始終都不派出主力,僅只是派出左右兩翼叫戰,余丹波並沒有因此受激,按照已安排好的步調,以前軍慢慢掃蕩?可在今日狄萬歲使出以攻城技法為底的戰術,四面包圍戰地,而後開始分割敵軍前軍的戰法時,余丹波開始懷疑,究竟該下該照著原本已擬定的戰略繼續苦撐下去?或是在這當頭冒險應變?

    此時此刻,有多少雙期待的眼眸在他身後瞧著他?他不清楚,他也沒有去管聖上加諸在他身上的元麾將軍殊榮,他只想著一雙眼眸,他不斷地想起,玄玉在將白虎之玉交給他時看他的那雙眼眸。

    他不能戰敗於此。

    在陣中遭敵軍分割戰術而與余丹波衝散的袁衡,在敵軍中路逐漸向余丹波所處的前軍靠攏時,他手舉著一面繡有餘字的將旗,騎馬領著一支小隊,沒經余丹波的同意,逕自引定一部份集中殺向余丹波的騎兵伍,以減輕余丹波的負擔。

    當袁衡成功地引定敵軍時,軒轅營前軍馬上獲得了喘息的機會,重新結成一個個方形陣反制敵軍的分割戰術,手握著將旗的袁衡,在逐漸馳遠的馬背上回過頭,遠遠瞥見了余丹波正朝他拚命揮著手,似要他快點回來,但因距離過遠、四下太過吵雜,他聽不見余丹波正嘶聲竭力的對他喊些什麼,在余丹波的身影被他身後追趕的敵軍遮去後,袁衡不回頭地帶隊殺出一條血路,繼續引走途中所見的每一個敵軍。

    刻意誘敵的他,也知道這是自尋死路。

    余丹波不遺餘力要他回頭的模樣,牢牢據在他的眼底,置換了眼前所掠過的一幕幕景況,在身後與兩側追趕的敵軍愈來愈多時,他拋開了手中的將旗,拿起側掛在馬腹旁的大弓,在疾馳的速度中準確地命中不斷想朝他們靠過來的敵軍,一徑上箭放弦的他什麼也沒多想,他只是想藉此替余丹波殺出一條不敗的命運。

    敵軍很快地響應他的挑釁,在他奔馳了數里後,如流星般殞落的箭矢將他們逐下馬背,密密麻麻的敵軍自四方將他們包圍,令無處可躲的他們,腳下所站之地成了四戰之地。

    根本就無路可走,無計可活。

    決心將他們剿滅在圍陣中的敵軍,派出了騎兵伍開始衝鋒,在極度恐懼與戰慄中,站在原地一動也未動的袁衡,以沉穩的音調對身後殘存的下屬說著。

    「誰都不許自盡。」

    顫抖的眾人不約而同看向他的背影。

    袁衡緩緩拉開了戰弓,「就算只剩一張弓一柄箭,咱們也要拚到最後一口氣。」

    眾人看著他一步也不退讓的側臉,在無聲中,他們放棄了另覓生路的念頭,或是以自盡代替戰死,與袁衡一般選擇了驕傲的他們,默然圍成圓陣,再次一一挽起手中的戰弓。

    手中的弓弦,因久候而隱隱顫抖,袁衡兩目直視著前方逼近的滾滾沙塵,在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中,他的心思忽地飄至遠處。

    再次站上沙場後,他總會忍不住想起當年那場余丹波與樂浪聯手敗盛長淵的戰役,他還記得,在盛長淵死後,樂浪那無奈的低語,以及余丹波為了他們不心死而勃然大怒的模樣。他一直以為,在他心中,盛長淵是無可替代的,但現下他所惦記著的,卻不是早已隨玉權而去的盛長淵,而是那個方才在他引開敵軍時,在他身後不斷要他回頭,不讓他去送死的余丹波。

    或許在下意識裡,他也在余丹波身上尋找著盛長淵的影子,當他發現余丹波在他心中的份量愈來愈龐大,而盛長淵的印子愈來愈淡時,他強迫自己絕不可忘記盛長淵,於是他不在口頭上承認余丹波勝盛長淵之處,更不承認,其實他是多麼想就這麼一直追隨那道令他折服的身影。

    他只是好強而已。

    若是可以,他很想把此時心底的話,全都老老實實的告訴始終都以為他們對自己仍有不服的余丹波,可是以往沒有把握的機會,如今已自他的手中溜走不再重來。

    數不盡的敵軍騎兵揮揚著大刀喊殺逼至,袁衡站在圓陣中挽弓-箭又一箭的射出去,當筒裡的箭矢用盡時,他拔出腰際的陌刀奮力往前砍殺,敵軍自四面八方衝向他們,將他們淹沒在捲起的漫大煙塵中,再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手邊的感覺有點頓了,喉際喊得有些嘶啞,原本充斥在窄氣中的血腥味道再也嗅不出來,燕子樓微瞇著眼揚首看向再次高照的烈日,而後他在已經變成制式的反覆殺人行為中察覺,時問在不知不覺中又過了一日。

    他不知道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多久。

    絳陽戰場上,燕子樓舉起酸麻到已沒有什麼感覺的手臂,將手中的陌刀再次刺向敵軍的頸間,但前仆後繼的敵軍,有若蝗蟲來襲,在歷經了數個日夜不止的攻守交鋒之後,軒轅營的每個士兵都又饑又累,原本守在絳陽城外的軒轅營,也已自退守至絳陽城,再次退守至絳陽城後。

    他攔不住趙奔。

    現下他只期望,軒轅營能夠擺脫緊咬著他們不放的伏義營大軍,在最短的時間內快速撤至九江城,但問題是,軍員數遠勝出他們的伏羲營,根本就不打算讓他們離開絳陽。

    急著想召回中路重整結陣的燕子樓,在與敵軍步兵肉搏之時,努力召回屢屢被衝破的陣線,就在他手中的軒轅營陷人苦戰時,另一陣自後方傳來的馬蹄聲,再次撼動大地。燕子樓在一刀捅向敵軍後,回首看向大軍軍後遠方,就見後頭的山丘上,飄揚著一面面軒轅營黑色軍旗,繡著顧字軍旗的大批援軍,當下令燕子樓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大批援軍,正是奉冬卿之命自石守開來,協助燕子樓撤兵至九江的顧長空之軍。

    在余丹波麾下待了多年,顧長空手底下的箭兵,箭術之精準可說是軒轅營之冠,不似趙奔或是燕子樓,顧長空手底下的箭兵,從不浪費半根箭矢,每發一箭,箭下必定留下一具敵軍的屍首,因此當顧長空率龐大的箭伍趕到前線時,戰局頓時改觀。

    結成新月陣型的援軍,最前頭的箭伍瞄準敵軍前軍,就算敵軍持厚盾力抗,只要找著一點縫隙就出手發箭的箭兵,仍是準確地命中盾外的手腳或人頭,兩旁距離較遠的箭伍,則以密集的箭雨阻攔敵軍前進,讓燕子樓與困在前頭的騎兵與步兵能夠把握時機往後撤至箭伍之後,縱使敵軍仍想追趕,護航的箭伍在顧長空的令下,硬是以箭矢拉出一段敵軍無法前進一步的敵距。

    時隔多年,再次重返戰場的顧長空,在這處數年前也曾淪為戰地的絳陽戰場上,沒有找到余丹波或是樂浪那令人安心的身影,這一回,他與燕子樓一般,都只能倚靠自己。他穩穩地握住手中尋常人拉不開的大弓,心定箭亦定,每每架在弓弦上的兵箭總是三箭齊發,當燕子樓他們已避至大軍後方時,他箭筒裡的箭矢也快告盡,他一壁發箭一壁召來巳伺機衝鋒的騎兵伍,在手中箭矢用盡時立即翻身上馬,改握著弩弓,結陣衝向敵軍欲重新整隊的前軍。

    快速衝鋒中,清一色皆側掛馬腹旁的騎兵齊握著弩弓再次發箭,當敵軍前軍忙著抵擋近距離箭襲時,拋掉弩弓的顧長空,率大隊改握著長矛攻王,采快進快攻的戰法衝進敵軍前軍裡,將銳利的長矛自馬背上一一往下刺進敵軍喉嚨裡。

    趙奔是在前軍被擊潰時,才不得不親自率中軍出擊的,因他沒想到,軒轅營裡,竟有個戰法類似余丹波的將員。

    然而見好就收的顧長空可不想與趟奔正面交手,一搗潰敵軍前軍,他立即下令騎兵伍速退回後頭與已經重新整編過的軒轅營大軍會合。

    只是,趙奔並不願成全他。

    座下的戰駒突然嘶聲長叫,不住地起蹄胡亂甩跳,被甩下馬背的顧長空,在落地時愕瞪著眼前深深勾陷毛馬身裡的鷹爪鉤,而其它與顧長空一樣都被迫棄馬的軒轅營士兵,在打算徒步逃出敵軍陣前時,更多的鷹爪鉤已自他們頂上拋來,將他們的身軀當成城牆般地勾抓住,使勁拉扯後,硬生生將他們的身軀撕成兩半。手中的長矛,在亂陣之中被拋中的鷹爪鉤給鉤斷了,在-地的碎屍之中,顧長空邊揚著陌刀擊走紛紛朝他拋來的巨鉤,邊叫落馬的手下們快退,忽然間,他的身軀大大一震,拉扯的力道幾乎將他給扯至敵軍陣前,在他終於能止住顛跛的腳步不讓敵軍將他拖去時,一陣撕裂的痛感亦自他的左腕處傳來。低首一看,他的左掌已不在他的臂上,連骨帶肉,遭那具趙奔親手所拋的鐵爪給撕了去。

    痛與熱,震愕與不信,令他的腦際有片刻空白。

    同樣的,令他恢復神智的仍是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另一波鐵爪集中朝他拋來時,他揮動著手中的陌刀快步跑向那名朝他衝來的敵軍騎兵,彎身閃過敵軍戰矛時一刀將敵軍捅下馬,努力攀上馬背後,他扯開了嗓子,-令那些想回頭救他的手下們先走不要理會他,當他好不容易在馬背上坐穩時,驀然間,他左臂的痛感狠狠加劇。

    順著再次鉤住他左臂的鐵爪看去,遠處不讓他退避的,還是手下不留情的趙奔。

    兩手握住鐵鏈的趙奔,不住地扯動,使勁地想將顧長空給扯下馬背,在拉扯的勁道下,顧長空知道,自己這同若是再落馬,遭敵軍包圍後定是死路一條,在這生死重疊的關頭,他的腦中頓時掠過了許許多多張熟悉的面孔,他用力一咬牙,不得不狠下心再次揮動手中的陌刀,斷臂求生。

    刀起刀落,飛濺的血液噴射至他的臉上,是種燙熱的溫度,在痛楚貫穿身體的那瞬問,他的兩耳什麼聲音部聽不見,他只是瞠大了眼眸,努力記住心中那些希望他活下去的面孔。

    掉落在地上的那截斷臂,就與-地的殘碎屍塊沒行任何不同,彷彿那並不是他的般,它只不過是沙場中尋常的-景,幾乎要痛暈過去的顧長空伏趴在馬背上,勉強以陌刀拍打著戰馬,頭也不同地衝向軒轅營大軍。

    對他斷臂的作為,趟奔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激賞,可在瞼上的笑意一閃而逝後,趟奔朝身後彈彈指,命已重新編整過陣型的騎兵疾追。

    疾馳中的馬蹄聲,混合了風聲與後頭的廝殺聲,聽來很模糊,趴在馬背上的顧長空,還未趕抵接應的援軍面前,已因大量失血之故陷入混沌的狀態,意識模糊的那片刻,他原本死命捉住馬鬃的掌心一鬆,自奔馳的戰馬上墜馬,身後追趕的敵軍很快就趕至,在他們將利矛往他的身上剌下前,一柄柄自軒轅營射來的兵箭及時挽回顧長空一命。

    亂仗中,顧長空推開身上中箭的敵軍屍首,-手掩著斷臂搖搖晃晃的站起,在身後殺聲四起裡,不死心地拖著腳步續朝我軍前進,縱使額上墜馬的傷口所流下的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令他幾乎看不見前路,他的牙關也因忍痛而咬合過度流出血了,但他還是兩腳一步拖過一步,當他再也站不住地跪下去時,登時一雙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他,用力拖著他繼續他未走完的路。

    被救一命後也趕來救他一命的燕子樓,此時已將軒轅營重新結陣完,並讓大軍開始退往九江,他趁著袁圖指揮菩斷後的前軍與追十的敵軍糾纏這當頭,奮力將顧長空拖離最前方的戰區來到開始撤退的大軍中部。

    跪在地上忙著替顧長字止血的燕子樓,在他看似快暈厥過去時,忙騰出一手拍打著他的臉頰。

    「別死啊?今兒個可不是死在這裡的好日子!」

    滿頭大汗的顧長空緊咬著牙關,「你說得容易……」

    「爭氣點……」將布條在他斷臂上綁緊止血後,燕子樓緊握住他的兩肩搖晃,「好歹你是來救我的,怎倒成了我救你?」

    斷臂的劇痛,令顧長空痛到說不出話來,不意瞥見燕子樓腰際上總是不離身的酒壺後,他-把搶過大口喝下鎮痛,在烈酒火辣地燒上他喉際時,他將酒壺遞給臉色可能比他還要蒼白的燕子樓。

    「往好處想……」顧長空還有心情自嘲,「往後,我再也不必看著那張美人瞼練拉弓了……」少了一條胳臂,看余丹波還能怎麼折磨他。

    「是是是,回頭我定叫余將軍封你為獨臂刀王行不行?」知道袁圖再擋也無法擋多久,燕子樓忙著趁趙奔未捲上重來前先帶大軍轉移陣地。

    「那也得咱們都能活著才成……」說真的,現在他還真滿想念那張囂張又目中無人的面孔。

    燕子樓用力哼了口氣,一把將他攙起,「難道你不知道,愈是辦不到的事,本將軍就愈想挑戰?』

    顧長空咧齒朝他一笑。

    「撤!』燕子樓揚聲朝前頭的百夫長大吼,「全軍速撤王九江!」

    「別忘了將絳陽的糧草……」顧長空用僅剩的一手抓緊他的肩頭。燕子樓頓了頓,不情願地再將站不住的他捉緊一些。

    「的確,沒道理就這麼便宜了趙奔。」就算他們來不及搬走那些糧草,趙奔也休想把絳陽的糧草當成戰利品,他燒也要燒了它!

    「末將這就派人去辦。」在燕子樓向他示意時,百夫長雖定心痛,也只能照做。

    當軒轅營再次派出大批箭伍斷後時,被拒在箭距外的伏羲營亦看穿了軒轅營的企圖。

    「將軍,敵軍有意撤至九江。」僥倖自箭下生還的前將軍,策馬至趙奔的身旁稟告。

    趙奔冷冷揚眉,「不許放過-兵一卒。」

    「是!」

    戰況先盛後衰。

    將益州大軍逼退至堯郡城外二十里後,在另一座小城裡交手的兩支大軍,因益州大軍長年習慣於在狹窄地勢交鋒,而軒轅營不適應這種處處受制的地勢之故,使得戰局在一夕之間有了變化。

    敵軍的身影不時在屋頂上閃現,被堵在巷弄之中的軒轅營前軍,軍員泰半死於箭雨之下,縱使能僥倖避過,敵軍持盾的步兵亦在巷中持刀誅滅生還者,凝於小城內無法佈陣,不願再多損失兵員的樂浪選擇不再攻堅,命全軍退離此城。

    留在最後頭與樂浪-塊斷後的袁樞,被躲藏在民宅中的敵軍在城中衝散了後,領著身後的部屬,極力想快些離開這座令人冷汗爬滿一身的小城。

    因城內建物多,馬蹄聲四處迴響在城裡,聽來感覺像是四下皆是敵,又都像是我軍戰馬的蹄聲,敵我的分野,在城中被模糊了,袁樞下能確定敵軍下-刻會從哪個方向撲過來,也找不到個能夠確定安全的地方好帶著弟兄們躲藏。

    負責斷後的他,絲毫不敢擅離職守,可藏在屋簷頂上的敵軍又不時偷襲,他不斷回頭向下屬確定大軍究竟全走了沒,在他也要跟著退離時,追趕而來的爾岱已領著前軍在接近城心處堵住他們。

    來不及退避,袁樞只好揮刀再戰,而由另-處退離的樂浪,則是在已經退出城外時,才收到袁樞的下屬通報負責斷後的他們遭到圍堵?當下樂浪立即命大軍先走,而他則再次帶兵攻入城內,一路上邊閃避著敵軍的箭雨偷襲,邊在城中尋找替大軍斷後的部眾,當他終於在城心處找著袁樞他們時,僅剩下一小支部隊的袁樞,正陷入苦戰。

    樂浪二話不說地前去搭救袁樞,以強勁的刀勢分開袁樞與爾岱後,他命袁樞快退,爾岱在見換了對手,兩眼倏地煥然一亮,手中的刀勢非但沒因來者是樂浪而有所遲緩,反而更狠更使勁,樂浪雖訝異於爾岱那有若陌路人的絕情之勢,卻也沒因此而對爾岱心軟,在粗啞的喘息聲中,他一步步地逼退爾岱,刀鋒次次劃過爾岱身上的鍾甲。

    他不是在讓,更不是手下留情,而是真的無法一舉拿下刀法高人一等的爾岱,來回的刀影中,看著爾岱那張好似不曾相識的臉龐,他想起那日玄玉轉達的聖諭。

    若不能生擒,殺了爾岱,亦是無妨。

    這道聖諭令他有些心寒,爾岱好歹也是聖上的骨肉,可聖上卻決然地下達此諭,不留父子之情,或許是聖上自靈恩死後就已決心只想保住玄玉一人,但更令他感到痛心的是,極力求勝的爾岱,眼中亦沒有玄玉或是聖上。

    這就是皇家中人的命運嗎?骨肉相殘。

    若這真是改變不了的宿命,那麼在玄玉出手之前,他願代玄玉先行對爾岱下手,可這麼做,也必定得讓他的靈魂割捨些什麼。

    爾岱吃力地接著樂浪的刀勢,那柄自小看過的陌刀,在樂浪這名天生的軍人手中快、沉、穩。當他身後的中軍已節節逼進城心,開始準備出城追擊朝菩堯郡城的方向撤兵的軒轅營時,他決定結束手邊之戰。

    「姐夫!」當樂浪一刀劃向他的頸間前,爾岱忙不迭地街著他大叫。

    樂浪猶豫了半晌,就只有那麼一下子而巳。

    自底下竄上來的陌刀飛快地擦過樂浪臂上的鍾甲,橫刀一擋後,樂浪像是自魔咒裡甦醒過來般,一腳踢向爾岱的腹部,在爾岱顛退之時跟上再補碼刀,吃了一腳的爾岱見狀不妙,改而將目標鎖在一旁不讓敵軍接近樂浪的袁樞身上。

    四處不斷擠過來欲攻向樂浪的敵軍,令守護樂浪的袁樞沒法去顧及自己身後,爾岱快步奔向袁樞,揮刀直取他的頸後,樂浪見狀隨即想上前去攔下爾岱,臨危之間,察覺到爾岱接近,袁樞轉身勉力接下一刀,還來不及再擋另一刀時,趕到的樂浪已橫擋在他的面前,在那間不容髮的片刻,樂浪一刀刺進爾岱的腹側,爾岱亦將手中的陌刀送進樂浪的胸坎裡。

    「樂將軍!」袁樞大驚失色,拚死將樂浪拖出爾岱的刀下。

    殺勢再起的爾岱立即跟上前再砍下另一刀,樂浪拾起一旁掉落在地上的長矛朝爾岱的臉上擲去,此時袁樞一把將樂浪拉站起身,將樂浪推至身後揚刀再擋又街上前來的爾岱,在那瞬間,袁樞在爾岱的瞼上看見

    一抹幾不可見的笑。

    「退至堯郡城……」上前與他-道力退爾岱的樂浪,-手掩著胸口,一手扳過他的肩頭,不戀戰地拉著他隨大隊一塊撤退。

    被樂浪催促得快定的袁樞,在急忙撤退的過程中,怎麼也忘下了方才在爾岱臉上見著的那一幕。

    退至堯郡城的路上,袁樞多心的注意到樂浪胸前的傷口並末止血,而原本還能坐在馬背上的樂浪,在愈接近堯郡城時臉色就愈顯蒼白,兩手緊握著馬韁的他還下住地喘氣,一抵堯郡城城門內,樂浪即坐不住地自馬背上摔了下來,事前即有警覺的袁樞趕忙在他墜地前接住他。

    汨汩的血水,自被陌刀刺出一個大洞的光明鍾甲中滲了出來,袁樞拿著布中用力壓按著樂浪的傷處,在試了好一會仍是沒法止住血後,袁樞索性卸去樂浪的鎧甲,拉開他的戰袍一看,位在心口處附近的傷口,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一股寒意登時爬竄至袁樞的背脊,他抖著手,顫顫地拔下髻上的銀簪,側著簪柄,將它貼在樂浪的傷口上,雪亮的銀簪在接觸到樂浪的血水時頓時遭染污成墨黑色,袁樞深屏住氣息,不置信地瞠大了眼瞳。

    原本還以為是尋常刀傷的樂浪,在震驚過後,以平淡的口氣說著「刀上有毒。」

    「來人……」袁樞幾乎止不住話中的顫抖,「來人,快傳軍醫,快!」

    下一刻,再也忍不住毒發痛苦的樂浪,自嘴邊不住流出血絲。

    「不會的!」極力想否認這個事實的袁樞,痛徹心扉的朝樂浪大喊,「不會的!下會的……」

    看著袁樞悔痛不已的模樣,樂浪也很自責,他沒想到,戰場上的爾岱竟這麼狠毒陰險,而他,則不該如此大意,更不該太小看了爾岱渴求權力的慾望。

    身體裡的血液好似正在沸騰,每一口吸進肺裡的空氣都像是在燃燒,樂浪斷斷續續地喘著氣,感覺喉際似遭人掐緊不能呼吸,他張開嘴,很想安慰伏趴在他跟前痛哭失聲袁樞,在袁樞口口聲聲說著是他害了自己時,除了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拍撫著袁樞的背外,他不知此時還能怎麼安慰所有追隨他的部屬,也不知他該怎麼原諒自己。

    余丹波的叮嚀,玄玉的掛心,都還在耳際,此時袁樞哀痛的哭聲,像是在代玄玉他們責備他般,一聲聲地在他耳邊責難著將不能守信來歸的他。

    若是早知道今日將會死在這,他定會在出兵前再多看玄玉幾眼,並找個機會,坐下來好奸與玄玉說上幾句體己話;他曾答應過余丹波,有空,會與余丹波一塊去洛陽,坐在聞名天下的洛陽酒家裡一塊喝上幾盅好酒;他還沒有向袁天印交待,日後定要站在玄玉的身邊看緊玄玉,別讓總是愈往高處走就愈沉默的玄玉,全把心事擱在腹裡誰也不肯說出口;他也還沒告訴冬卿,在那隻鳳鐲裡,有著他與素節的期待;他-直都忘了要告訴顧長空,別管余丹波又在營中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只管忍一忍、讓一讓余丹波就是,那傢伙只是天生外冷內熱,他不是那麼討人厭的……

    素節死後,他曾認為,生不如死,唯有死才能解脫,可現在,他卻貪婪地想讓等著他的素節再多等他一會兒,因他還不願離開這座熱鬧的人間,在這裡,有著自他喪妻後就扶持著他渡過難關,並與他肝瞻相照的余丹波,他還有這些視他為一家人的軒轅營同袍,在沒親眼見到玄玉完成大志前,他捨不得離開。

    他捨不得讓玄玉變得更孤單。

    急敲的敵襲鑼音在城頭上-聲聲地響起,沒忘記城外還有一場未完戰事的樂浪,伸出一掌握住袁樞的肩頭,懇求地看進他的眼底。

    「守住三十里敵距,無論如何……」    一旦這距離沒能守住,益州大軍就將兵臨長安,屆時,玄玉必定會冒險親征。

    被淚水模糊了視線的袁樞,哽咽地向他頷首,已趕來的軍醫在眾人催促下蹲跪在樂浪的身旁,-看胸前的傷勢,立即難過地鎖緊了眉心。

    靠坐在副官懷中的樂浪,命人拆散了他的髮髻,他親自以陌刀割了一束髮,接著他將始終都貼身放在懷裡的繡袋拿出,把兩者一塊遞王袁樞的面前,然而只希望軍醫能夠挽回他一命的袁樞,卻怎麼也下肯收下。

    「將這些交給殿下。」樂浪拉過他的掌心,強硬地要他收下,「答應我,定要親手交給他。」

    原本打算在退敵後立即自盡的袁樞,當下立即明白了樂浪想藉此要他活下去,他緊緊握住樂浪過於燙熱的掌心,在樂浪愈來愈喘不上氣時,他恐慌地看向身旁的軍醫,可軍醫卻伏地叩首表示無能為力,不給眾人半分希望。

    「告訴余將軍,我得食言了……」在四肢頻頻抽搐時,失去力氣的樂浪靠在副官的懷裡低喃。

    當眾人紛紛圍在他的身旁俯首采向他時,像是夜晚突然來臨般,樂浪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他痛苦地強睜著眼,很希望能夠看到那些他來不及看到的。

    他用力捉緊袁樞,「日後……張大眼代我看看。」

    「看什麼?」

    「我想看……玄玉他要走到的地方,是在何處……」

    他看見了,在不久的將來,遙遠的長安城裡正舉行著新帝登基大典,當禮樂悠揚地奏起時,那個幼時曾跟在他身畔習劍的玄玉,頭戴金冠手捧玉璽,在全朝文武百官面前登上九五之位。

    「樂將軍?」在樂浪的眼瞳停止顫動時,袁樞不願相信地低喚。

    滿足的笑容靜掛在樂浪的唇邊,他沒有開口響應,也永不再響應-

    那間,袁樞淒厲的吶喊劃過天際,迴盪在風中的哭聲,絲毫無損頂上穹蒼半分美麗,依舊,湛藍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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