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赤雪燕出現在他的房間時,烈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伸手取過冬柏送上來的人參茶,掀起杯蓋,在白煙裡狐疑地看著這位不請自來的嬌客。
「你到底瞧夠了沒?你是幾百年沒看過這麼如花似玉、青春可愛、天真無邪的女人嗎?」赤雪燕沒好氣地說著。可惡,她是生了瘤還是流了膿?有必要這樣看看看看看她嗎?她來找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咳。」一口上好的參茶就這麼噴了出來,這個女人真是他見過最不害臊的女人!
「嗟!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好髒的。」赤雪燕皺起了眉。真是的,還好她站得遠遠的,沒被他的口水噴到。
「沒有一個閨女會像你這樣說話的。」他擦拭唇邊的水漬,緩緩地說道:「你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她鼓起勇氣開口道:「我……我覺得你上次說的話……」吞吞吐吐地說著。「很對,所以我想請你……」
「請我什麼?」她今天是怎麼了?結結巴巴的。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她細如蚊蚋的聲音。
「請你教我怎麼成為一個溫婉嫻淑的女人!」豁出去了,她一口氣說明來意。
「啪啦……」
冬柏原本伸手要接下主子遞來的茶杯,卻在聽到赤雪燕這麼一番話後,一個不留神,將茶杯跌個粉碎。
「對、對不起!」冬柏快速拾起碎片。天啊!實在太好笑了,他若不趕快下去狂笑三聲,恐怕會內傷而死。
收拾好殘局後,冬柏匆匆退下。
「你說什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想再確認一遍。
「我說,請你教我怎麼成為一個婉約嫻淑的女人啦!」嗟,他是耳聾了不成?
「怎麼,想開了?」他嘴邊噙著一抹笑。
老天果然是站在他這邊的!
一定是他與香蓮的情緣未了,所以老天爺才會讓赤雪燕這個蠻女突然頓悟,想要走回本途,也讓香蓮回到他身邊,很好,非常好!
「因為,我跑去問璽哥哥……」她垂下眼,像只可憐的小貓。「果然,璽哥哥說他想要的妻子其實跟一般男人沒兩樣,所以……」
「我會幫你的。」
赤雪燕話都還沒說完,肩膀已搭上一隻手,她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喝!你嚇人啊!」這老古板功夫真是了得,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到她身後,而那張俊臉上還帶著微笑。
「不過,這訓練的過程很艱辛,你受得住嗎?」
「練武的苦日子我都熬過了,這點小事怎會受不住?」她那雙水眸此刻燃起熊熊鬥志。「儘管放馬過來!」
「好!」
秋意染上楓紅,謠言亦如野火燎原般蔓延開來。
那日之後,琅琊王搬進了千藥王的行館。
此舉引來宮中人們的議論紛紛,被拋棄的千藥王加上琅琊王,這樣的組合太過詭異,所有人都在揣測兩人不尋常的關係。
可熟知內幕的人卻不這麼想。
陽光燦爛,鳥語花香,美好的一天就此展開。
千藥王的屋內,只見赤雪燕認真萬分,小心翼翼地將手上的茶水倒入茶碗裡,霎時芳香四溢。
她先以白絹擦拭茶碗邊緣的茶漬,再將茶碗捧上前。「師傅,請用。」
坐臥在柳枝躺椅上的烈日,緩緩張開眼,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慢條斯理地端起她送上的香茗。
在一旁觀看的冬柏,不知怎麼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想要阻止主子喝這一碗茶,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突然——「噗……」
烈日在喝了口赤雪燕送上的香茗之後,立刻又噴了出來。
赤雪燕連忙閃身躲過他的口水攻擊。「真是沒禮貌,我泡茶給你,你居然全部噴了出來?」
「……你這茶裡還加了什麼東西?」烈日怒吼道,狼狽地拿起手絹擦拭自己的唇。「我從沒喝過這麼甜的茶!」
唉,自己的預感還真準。冬柏暗想。
「放了蜂蜜啊!」赤雪燕回答得理直氣壯,一雙美眸無辜的眨著。「你泡的茶這麼苦,好像藥喔,加點蜂蜜比較好喝。」
「你到底懂不懂茶道啊?」烈日的怒吼響徹整間屋子。「這茶可是我特地從故鄉帶來的,珍貴無比,一年才出產幾斤,而你居然如此糟蹋?」
「可是……真的好苦耶!」每次烈日示範泡茶給她喝,一喝下肚她一定會趕緊吞下一塊茶點,否則真會要了她的命。
「這茶本來就是先苦後甘,嚥下之後芳香盡出,久久不能忘其香,可你這傢伙什麼也不懂,還自以為是的亂加東西,簡直亂來!」居然異想天開的在茶中加入甜死人不償命的蜂蜜,真是被她打敗!
「你才奇怪咧。」她不服氣的提出自己的見解。「人生已經夠苦了,何必還要苦上加苦?多喝點甜的不是更可以慰藉苦澀的人生?」
「你……」烈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當他發火的時候,哪個人不是嚇得在一旁發抖?
這個赤雪燕果真另類,連思考模式都異於常人。
「如果要泡茶給我的璽哥哥喝……」她的眸子瞇了起來,像只可愛的小貓。「我就會要他嘴裡甜滋滋、心裡甜蜜蜜的。」
「你想太多了。」他冷不防地潑了她一桶冷水。「我說過,在宮裡的一切都要照規矩來。」
聽他這麼說,赤雪燕原本帶笑的小臉立刻垮下來,有些受挫地看著烈日。
該死,這女人怎能露出這樣無辜的眼神,害他莫名產生一股罪惡感,好像做錯事的是他而不是她。
「算了,先把茶擺一旁,我們去廚房。」說著就要踏出屋子。
「主、主子……」冬柏擔心地喚著烈日。「這不太好吧?」
主子該不會想教赤雪燕做飯吧?這粗魯的女人連茶都泡不好,還想學做飯,不把廚房燒了才怪!
「放心,沒事的。」烈日丟給一個要他安心的眼神。
「噯……」冬柏還來不及勸阻,烈日已帶著赤雪燕往廚房的方向前進。
「參見千藥王、琅琊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偌大的廚房裡,太監、廚子、宮女十餘人齊聲跪下,給不該出現的兩名貴客行禮。
「平身。你們都出去吧,把這裡留給我們兩個獨處!」赤雪燕急著想要學會一切技能,於是急躁地揮手打發他們。
獨、獨處?
帶頭的三位御廚,還有宮女、太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總覺得這話從琅琊王嘴裡說出來特別曖昧。
「笨!誰叫你講話這麼粗魯來著?你以為你在趕雞鴨啊?」烈日冷冷的嗓音傳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下讓下人們更加疑惑了。
「喔,是。」赤雪燕受教的點點頭,小腦袋垂了下來,乖巧得像只小貓。
「再這麼野蠻我就不理你了!」丟下狠話,他就不信她還改不過來!
「不要!」她小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苦苦哀求著。「求你別這樣對我,我只能靠你了啊,求求你,我會改的!」
天啊!
因為不放心而尾隨在後的冬柏恰巧看到這一幕,不禁頭痛了起來!這兩個人是神經太大條,還是完全不介意?這樣說話的方式,不明就裡的人聽了還會以為他倆有什麼曖昧哩!
「大人,您的意思是……」其中一位御廚大膽地問:「您要用廚房多久的時間?」
「給我們一個時辰。」烈日有禮地回道。「不好意思,請你們先去外頭休息一個時辰。」
大人都這麼說了,誰敢不從?只不過……走出去的宮女和御廚們,心中不禁產生一些曖昧的遐想。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後,烈日開始說明帶她來到廚房的用意。
「身為一名女子,有一雙巧手是相當重要的,我想,現在要你學女紅可能太遲了,不如先教你學會幾道菜,也許還能讓人想到你是個女人。」
「嗟,我本來就是女人好嗎?」她嘟起小嘴抗議道。
烈日一邊準備食材,一邊沒好氣地看著這個愛逞強的小女人,卻瞄到她那身女裝下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想起曾經在大殿上抱起她,突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難,連忙低下頭去準備東西,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你站在另一個鍋子前,我怎麼做你就跟著做,不要隨便亂加料,否則我不敢保證你的璽哥哥吃完你做的東西會不會中毒身亡。」
烈日將洋蔥、胡蘿蔔、肉排等食材分成兩份,而後拿著大杓子指著赤雪燕要她牢牢記住。
「好啦好啦。」赤雪燕在心中抱怨了起來。嗟,這個烈日真是有夠煩的,還超會記恨,把蜜蜂加進茶裡有什麼關係,反正都可以喝啊!
「我教你的這一道菜叫糖醋排骨。」他將肉排從盆中拿起。「首先將肉排洗淨,然後放進以醬油、糖、醋跟酒混合的調味料裡醃漬一下。」
「這還不簡單!」赤雪燕漂亮的眼眸亮了起來。開玩笑,使刀的功夫有誰比得上她?
只見她將肉排從盆中拿起,往上一丟,拿起菜刀在半空中胡亂劃幾刀。
「咚咚咚……」輕快的響聲在砧板上響起,肉排在赤雪燕精湛的刀法之下切成了六塊。
「好刀法。」他皮肉肉不笑地道。
「謝謝。」她綻出甜美的笑容,拉拉小裙子,做了個福身的姿勢。
看見她甜美的笑容,他有一瞬間呆愣住,記憶中,她從來不曾對自己如此笑過。
烈日看得有些癡了,只見她小小的臉蛋上,眸子瞇成了一道彎月,唇邊的兩個小梨窩若隱若現,這樣的她,的確會令所有男人傾倒……
猛然回神,他心中的警鈴大作,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對香蓮以外的女子有了心動的感覺?
不!不會的!
烈日搖搖頭,想甩去那些不該有的想法。
「ㄟ!」赤雪燕那張漂亮的臉突然靠近他。
「你、你幹麼靠那麼近?」他連忙退後一步。
「我一直問你接下來該怎麼做,你一逕的搖頭,一句話也不說,我才跑過來的耶!」這下子換赤雪燕拿著大杓子指著他的鼻子大叫:「你給我專心一點好嗎?要是我的太子妃寶座就這麼飛了,我一定領兵去攻打你的千藥國,以洩我心頭之恨!」
嗟,瞧瞧這女人居然說出這種話,他會喜歡上她才有鬼咧!
「把青椒、洋蔥、鳳梨、蘿蔔切片,再跟入味的肉排沾粉一起下鍋。」
咚咚咚的聲音響起,規律的聲音迴盪在只有兩人的偌大廚房裡。
「洋蔥好辣喔。」她一刀切下洋蔥,兩眼立即淚汪汪的。「為什麼要教我這道菜啊!這麼麻煩——啊!」
一個不小心,銳利的刀子硬是將握住洋蔥的指削去一層皮。
「小心點!」眼看赤雪燕受了傷,烈日立刻飛奔過來。「讓我看看傷口!」
她將受傷的手指緩緩伸出,兩道柳眉皺了起來。「好痛!」
眼看這口子有些深度,一時之間在廚房也找不到乾淨的布包紮,烈日想也沒想,就將她的纖指放入自己口中。
這一瞬間,兩個人都傻住了。
鮮血入口,伴著洋蔥特有的辛辣跟甜味,他沒想到自己竟吮了她的指,飲了她的血。
赤雪燕則美眸大睜,沒想到這個老古板居然會做出這麼大膽的動作。
廚房裡寂靜無聲,兩顆心一起狂跳了起來。
「好、好了!」
不一會兒,兩人像是被閃電打到般,極有默契的一起彈跳開來。
「回去記得用乾淨的布包紮起來。」他清咳了聲,提醒道。
該死,他怎麼會這麼做?烈日在心裡暗罵自己,他一定是被這個野蠻女給傳染愚蠢了,這麼大膽的舉動,他可是連香蓮都沒做過耶!
「嗯,好。」她只能這麼回答。
該死,她的心跳怎麼會這麼快?更詭異的是,她居然對這個老古板有種心動的感覺?不可能,一定是幻覺!
「那……我們今天的課程就到此為止。」他的心好亂啊,得快點回去沉澱一下。
她沒有回答,只是重重地點點頭。
兩人僵硬得宛如兩根木頭似的,一起步出廚房後,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逃了去。
他(她)怎麼可能會對她(他)心動?
這一夜,兩人都失眠了。
從那天起,兩人極有默契地不再提學做飯一事,而烈日和赤雪燕外表看起來雖然仍是針鋒相對,可實際上彼此都明白,有些東西在兩人之間蔓了開來。
「扇子舉高點,遮住你半邊臉……哪有閨女像你這麼外放的,又不是妓女!腳給我蹲低點!」
房內傳來怒吼,一向沉穩斯文的烈日居然也有獅子吼的一天,卻沒人敢上前阻止這頭狂獅的怒氣。
圓扇半遮面,白紗透雪膚,嘴上的一抹嫣紅在扇面上若隱若現,一張俏麗的小臉加上微微福身的動作煞是迷人,可若仔細一瞧——
她的唇角早已因微笑過久而微微抽搐。「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後都得這樣笑?」
「沒錯。」烈日倒是悠閒自在,懷裡的小白貓亦舒服地閉上眼。
他緩緩拿起桌上的茗茶,先吸一大口香氣,再飲一小口甘甜的茶液。
和他的悠閒相比,赤雪燕則像是受著酷刑。
從小習慣練武的她,怎樣也沒想到閨女要學的禮儀竟是這般繁複,真是折煞她也!
「女人真辛苦。」赤雪燕歎了口氣,拿著圓扇的手垂了下來,水眸顯得疲憊又無神。「雖然我身為貴族女子,可享榮華富貴,但這日子未免也過得太辛苦了!」
她的話讓烈日震了一下,這類似的話語,香蓮也曾說過。
他不知該怎麼回話,有一剎那,香蓮的身影竟和眼前的赤雪燕重疊在一起。
「在揚州國當女人太辛苦了。」她坐了下來,垂頭喪氣的模樣看來好惹人憐。「生為女子,在家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男人也是女人生的啊,為什麼女人就要這麼可憐?」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不行,他一定要糾正她那些不正確的觀念,他還等著香蓮回來咧!
「不,這是不公平的。」她提出反駁。
「為何不公平?」烈日瞇起了眼,這女人的確不好擺平。
「女人可以給男人一份完整的愛,但男人回報給女人的——」赤雪燕望向遠方,眼裡像是有無盡的哀愁。「就像一隻茶壺配多只茶杯。男人是不可能永遠陪在一個女人身邊,將愛只給一個人。」
「我可以!」烈日抗議。「我從以前就只愛香蓮一人,可她——」
「愛是最無形的東西,比鬼還可怕。」她笑了,那笑看來無奈又充滿自嘲。「來無影去無蹤,抓也抓不住,最後只會傷了自己。」
不知為何,此刻的赤雪燕有種楚楚可憐的柔性美,讓他的眸子怎麼也移不開……
「唉啊,完蛋了啦!」
赤雪燕突然大叫一聲,打斷了烈日欣賞的情緒,他皺起眉,臉上淨是不悅的表情。「你在鬼叫什麼?再大的事都沒有你現在的任務重要。」
「不是啦!」只見赤雪燕慌張地往門外走去。「我忘了令天下午璽哥哥差人過來請我去東宮品茗賞楓和吟詩作對。」
「吟詩作對?他怎麼不是請你過去玩騎馬打仗?」唉,看她現在這副粗魯樣,恐怕等她學會淑女應有的禮儀後,太子已經垂垂老矣。
赤雪燕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不會丟了你的面子。」
她從衣袖裡拿出鵝黃色的請帖,得意得像只高貴的小母貓。「瞧,璽哥哥多麼重視我,還寫了請帖來。」
「哦?是嗎?」烈日也從懷中拿出一封一模一樣的請帖,清了清喉嚨後便念出請帖的內容。「烈日愛卿:楓葉熟紅,秋情濃濃,東宮一片紅葉詩意萬千,如此美景,若有知音共賞,將是美事一樁,請至東宮小酌吟詩彈琴……」
「住嘴!住嘴!」赤雪燕忍不住追打起他。「你難道就不能讓我保有一絲絲幻想嗎?讓我覺得我在璽哥哥面前是獨一無二的。」
「我想你那封請帖上,應該只是把『烈日愛卿』改成了『燕妹妹』吧?」
「你給我住嘴!」可惡!他就只會欺負她嗎?明明知道她有多渴望得到璽哥哥的青睞,還故意這樣潑她冷水。
呵,他喜歡逗這個野蠻小女人氣得哇哇大叫。
這種感覺很奇怪,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發覺她的熱情奔放反而有種獨特的魅力,所有女子都是溫柔嫻靜,只有她是如此朝氣蓬勃,這是在香蓮身上也找不到的特質。
「我逮到你了!」
他稍稍不注意,在牆邊被她逮個正著。
赤雪燕小臉上有著勝利的笑容,她一靠近,一陣屬於她的香味淡淡地飄入他的鼻間。
「你放心,你在太子心目中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太子也絕對是喜歡你的。」烈日微笑道。他居然不會排斥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就像自然的花香。
「真的?」她暗自開心,忍不住挨近他的身子,柔軟的身軀讓烈日有了另外一種悸動。
「有一個這麼會打仗的忠臣,他自然是喜歡你的。」他不禁倒吸一口氣,這是怎麼回事?他居然會因為其他女人的靠近而起了莫名的悸動?這太不應該了!
「哼!我才不要他這種喜歡!」赤雪燕沒好氣地從鼻子哼了一聲,從他身邊走開。「我要他越來越喜歡我,喜歡到像丈夫對妻子的那種喜歡。」說完,便逕自走回屋裡休息。
他稍稍有了喘息的機會,但又有種想要親近她的衝動,看著那抹遠去的纖影,他始終不能理解方纔的悸動從何而來?
紅楓滿天。
午後懶陽上竿,金黃暖暖,好一個舒適的天氣。
醇酒徐徐入喉,讓人備感滿足,東宮的每個人都醉了。
手搖圓扇,輕踏蓮步,一襲桃紅綾裙的赤雪燕比酒更醉人。
「燕妹妹快來!」
太子明璽正與眾大臣吟詩作對,佐酒助興,赤雪燕的出現讓在場的大臣們起了一陣騷動。
「璽哥哥,雪燕來遲了。」她彎了彎膝,一個完美的福身,再加上圓扇半遮面的媚眼,叫在場的男人為之驚艷。
眼看自己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圓扇下的粉唇微微上揚。
看吧,她表現得很好吧?
杏眸含著驕傲直視烈日。
他沒有回應,不過心中仍是暗自得意,他烈日出品,必屬佳作。
「妹、妹妹不必多禮。」明璽也察覺出她的轉變。「幾日不見,妹妹好像……」
「好像什麼?」她甜笑,圓扇下的笑靨嬌艷萬千。「……璽哥哥還不讓我平身嗎?雪燕的腿兒都酸了。」
「呃……當然,平身、平身。」
烈日找到一個席位,便自行落坐,這小女人果真是個奇才,短短幾天便學完女子的禮儀,再加上天生的美貌,還怕明璽太子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今日邀眾卿齊聚一堂,除因各位諸侯將各歸領地外,本宮還有兩件喜事要宣佈。」明璽看向眾人,而後繼續道:「父皇臥病在床多年,國事由本宮一肩扛起,古書上說成家立業,而本宮的婚配多年來為戰事所耽擱,如今北方叛亂已平定,也是本宮立妃的時機……」
婚配?
聽到明璽要立妃,赤雪燕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本宮將立樂丞相之女——樂音音為妃!」
什麼?赤雪燕不敢相信。
原本掛在嘴邊的笑,僵住了。
原本想要起身的動作,頓住了。
她最愛的璽哥哥居然說出了這殘忍的事實,她原本殷殷期盼的美夢就此破滅。
赤雪燕看不清楚明璽如何笑盈盈地將席中那嬌滴滴的樂音音給牽出來,也聽不見此起彼落的讚歎聲,所有人都祝賀著這對郎才女貌的隹偶,可現在的她,已沒有任何知覺!
「接下來我要宣佈的第二件喜事是——」明璽好不容易將眾人的祝賀聲給壓了下來,接著慢條斯理地說:「父皇欣喜北方戰亂平定,琅琊王功在國家,且已屆婚配之年,而素聞千藥王風采翩翩,亦是稱霸一方之侯,故賜婚於兩人……」
明璽宣佈這項喜訊時,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找尋兩位當事人。
然而,席上卻不見兩人的蹤影……
午後,天氣變陰了。
突然,大地刮起一陣秋風,令人打從心底起了一陣寒意。
「駕!」
馬蹄揚起滿地的楓紅,強烈的悲憤藉由風馳電掣的速度爆發出來,黑馬上的人兒又悲又恨。
他不愛她!他不愛她!
握緊韁繩的手卻握不住破碎的心,心碎的滋味叫赤雪燕落下淚來。
她狼狽地從筵席上逃了出來,這世上最難堪的事,莫過於親耳聽到最愛的人要跟別人成婚的消息。
看來一切都只是她自作多情,做了這麼多事,也不過是獲得功在國家的美名。
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璽哥哥回應她的愛罷了,然而,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好恨、好恨!
「雪燕!」
急急的呼喊加上噠噠馬蹄聲,漫天的落葉中出現了另一匹白色駿馬,追來的人不是明璽,而是那個老古板——烈日。
「雪燕!你冷靜下來!」
烈日急了,這些天下來的相處,他摸透了她的個性。
赤雪燕雖然有些小孩子脾氣,卻是天真坦率,可以為所愛的人付出一切,這實在是像極了他。
雖然不苟同這個小女人的野蠻,可是他卻不能丟下她不管,因為,他們可說是同病相憐啊!
「你別衝動,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他扯著喉嚨大喊。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只是一逕的沉浸在悲傷中。「他不愛我!他要娶別的女人為妻!他不愛我……」
是的,光是他不愛她這個事實,就足以定她的生死。
沙場上的生死也不過一瞬間,她很努力的打贏戰役活著回來,然而他的一句話卻讓她生不如死。
「嘶——」
猛然間,馬兒受到攻擊,嘶嗚人立。
數道寒芒射來,赤雪燕尖叫一聲,感覺胸前一陣刺痛,定睛一看,數枚銀針插在自己的胸口上!
赤雪燕立即翻身下馬,揚起了漫天落葉,一時之間四周充滿了肅殺之氣,不一會兒,數名黑衣人包圍住赤雪燕。
「我們等你很久了,琅琊王。」
陌生的口音裡帶著濃濃的恨意,狼狽倒下的赤雪燕嗅到了一絲戰場上的血腥味,她很快地站起,身上卻傳來陣陣痛楚。
「你們是北方的叛兵?」她眨了眨模糊的眼,終於看清楚敵人的長相。
「沒錯,被你千萬大軍輾平的殘餘活口!」
帶頭的黑衣人眼睛赤紅,手裡握著白森森的大刀,像是要把赤雪燕給生吞活剝似的。「老天有眼,你終究落到我們手裡了!」
「哈。」她擠出一絲冷笑,一陣暈眩感讓她險些站不住腳。
「你笑什麼?」那群亂賊不解,咬牙切齒地警告道:「你現在可是中了毒針,別想做出什麼舉動,否則我們一刀就能將你斃命!」
「哈……」
她笑得更大聲了,一聲又一聲,震撼著這鮮血染成似的楓林,她纖細的身子快要承受不住那巨毒,可越是疼,她就笑得越激昂。
殺吧!
把她殺了,她就不必承受失去璽哥哥的痛;把她殺了,她就不必為了付出卻得不到回報而痛……
如果死了可以忘了一切,她很樂意承受。
「臭婆娘,等我一刀把你砍成兩段,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亮晃晃的刀光閃現,赤雪燕閉上了眼,默默承受這解除痛苦的一刀——
「鏘……」
她仰頭等了好久,預期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出現,漸漸的,她的鼻間聞到了血腥味,還有幾個重物倒地的巨響。
是她被銀針所傷的傷口流出血嗎?可她卻沒有力氣睜開眼看個明白,膝蓋一軟,就要往後倒去……
「你沒事吧?」突然間,她只覺腰間一緊,一雙大手將她緊緊摟住,讓她免去跌傷。
「醒醒!雪燕,醒醒……」
不管烈日如何叫喚,赤雪燕仍緊閉眼眸,一語不發。
「你這個笨蛋!」他扯起嗓子怒吼了起來,不停搖晃著她纖細的身子。「只是因為你愛的人不愛你,你就變成這副德行嗎?」
真是笨蛋!
剛剛如果不是他早一步趕到,將那些人都給解決,她早就被一刀砍死了!
「你快點給我睜開眼睛!」烈日為她的自暴自棄感到生氣。「你不是統領千萬女兵的琅琊王嗎?不過是被拋棄,你就想死啊?」
「啪!」的一個大掌落下。
「你給我起來!」他不留情地打著她的粉頰,想把她打醒。「你就這麼不堪一擊?你更少還有個讓你死心的答案,我呢?我是在成親前一天被甩啊!那我是不是更應該去死?」
「冷……」許久許久,她緊閉的唇終於發出聲音。
「冷?」烈日訝異於她的反應,連忙摸著她的細腕,卻發現脈象異常。
「醒醒,別睡啊……」
黑幕籠罩大地,烏鴉啼叫,更顯得一片淒涼。
入夜後的楓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初冬的冷意迅速滲進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
烈日撿了枯木,克難地生起了火,再以竹製桶,煮沸泉水。他看著昏迷過去的赤雪燕,不知該從何下手,只見她纖細的身子被披風裹著,火光閃爍之下,那張小臉越顯蒼白。
人命關天,此刻已非關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於是他動手解開赤雪燕的衣裳,準備替她療傷。
解下她的肚兜,一對粉嫩的渾圓呈現在眼前,烈日努力克制著不想入非非,將注意力集中在胸口的傷處。
「膚成紫黑,心脈紊亂,這是外族慣用的寒冰針。」
他提氣運功,點了她幾處穴道,赤雪燕立刻嘔出幾口黑血,令人怵目驚心。
「咳咳……」劇烈的咳嗽在山洞裡迴盪,她終於恢復一絲清醒。
「醒了嗎?」烈日細心地將她扶起,拿起手絹輕輕替她拭去唇邊的血漬。
「你——」
她看見了一張模糊的臉,漸漸地,那張臉孔清晰了起來,是烈日,皺著眉的俊臉離她好近。
「醒了沒?」他輕搖著她。
她腦子一陣天旋地轉,不禁皺起了柳眉。
「我是在地獄嗎?」赤雪燕緩緩說著,惡寒和疼痛交織,令她生不如死。
嗚嗚……神一定是在懲罰她,才會讓她死後還看到烈日這個老古板,嗚∼∼
「你給我清醒點!」烈日拍了拍她的小臉,聲音清楚地傳進了她的耳裡。
「你沒有死,你還活著,是我救了你!」
「我還活著?」重複這句話,赤雪燕終於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你中了寒冰針,我方纔已用真氣將你體內的毒逼出來,現在就靠你的意志力撐下去了!」
她沒聽進他的話,只想到先前聽到的噩耗,她的璽哥哥並不愛她,她付出的一切宛如流水……
他忙著替她披上衣裳,然而赤雪燕的眼眶卻蓄著一池淚,瑩瑩的淚珠滾滾而落。「為什麼要救我?」
烈日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是的,他為什麼救她?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看到她傷心奔出的身影,他就不自覺的追隨她而去。
「璽哥哥不愛我,我又何必……留在這……被……否決的……世界……」她止不住的淚水和心傷,隨著意識漸漸清楚而加劇。
「天下除了男女情愛,還有太多值得你去在乎的事。」烈日的話語像是和煦的暖陽,給了赤雪燕不同的想法。「何必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而了斷生命?他不愛你,並不代表你不好;人人都說蔥蒜臭,可每道菜卻都少不了它……」
「你說我是蒜?!」天啊,這個老古板,連安慰的話都不會說,她當然知道自己在璽哥哥的心目中只是個小角色,但他有必要講出來讓她更傷心嗎?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說的是,有人愛瑪瑙、有人愛珍珠,不能因為一個人喜歡瑪瑙就說珍珠不好。」
老天,這個蠻女還不懂嗎?
這是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安慰話,他很少接觸女人,不知該怎麼安慰起啊。
「可是我——」
「別再難過了,你長得那麼美,只要把野蠻的個性改一改,我相信一定會有成千上萬的男人拜倒在你的盔甲下……」烈日急著想建立她的信心,讓她找回自信。
看到他急得滿頭大汗的,她不禁笑了。
在失去所愛之後,眼前還有這樣一個男人,絞盡腦汁說好話陪著自己,她實在應該感到安慰了。
唉,雖然身為女兒身,但她從不輕易落淚,不流露自己脆弱的一面,然而現在,她好像終於有了一點點藉口讓自己……
卸下多年來堅強的偽裝。
「渴……」
她不經意地伸出小舌舔了舔乾澀的唇,水眸渴望地瞅著他,烈日不覺心跳加速。
「渴、渴嗎?我煮了熱水。」他空出一隻手,取下在火上烤的竹筒,用嘴吹涼後再送到她唇邊。「小心燙。」
「咳……」她才剛嚥下一口,沒想到卻噎著了,引起一陣劇咳,水從唇中溢了出來。
「你沒事吧?」烈日連忙扶住她,大掌輕撫嬌小的背,不忍見她如此難受。
「好……好燙……」赤雪燕抬起頭,含淚的小臉像只受盡折磨的小貓。「水……我渴……水燙……」
他索性吹涼了水,喝了一口含在嘴裡,想也沒想就這麼覆住赤雪燕的唇。
他……他在幹什麼?
赤雪燕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動也不敢動。男女授受不親耶,他、他這個老古板居然吻了她?她的小腦袋亂成一團,血液沸騰了起來,被寒冰針所傷的身子也因此暖和起來……
她柔弱地躺在他的臂彎裡,感受著他的溫柔呵護,嘗到了作為一個被保護者的幸福。
他看出懷中小女人的心思,烈日心上的一角也開始融化,情愫漸生……
兩人都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特殊的情感,用迷亂了還不足以形容此刻的美妙。
火光搖曳,山壁上映照出互相依偎的兩條人影……
曙光漸露,山洞外一片蟲嗚鳥叫。
燃燒了一整晚的柴火也已成了一堆灰燼,升起一縷白煙。
烈日和赤雪燕緊緊相依著入睡,渾然不覺已是早晨。
「嘶……」
飛辰?
睡夢中的赤雪燕隱隱聽到了馬鳴聲,讓她有些清醒起來。
「怎麼了?」感覺到懷中人兒的蠕動,烈日亦醒了過來。
「我聽到我的馬在叫……」她眨著眼,想要從他懷中站起,卻因為太虛弱而使不上力。
「別動,我抱你出去。」她的動作使得冷空氣灌入覆住兩人的披風之中,烈日發現自己竟該死地喜歡兩人一起取暖的感覺。「你傷剛好,正需要休息,別輕舉妄動。」
他的斥責聽在赤雪燕耳裡卻是帶著濃濃的關心,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張牙舞爪,乖乖的依偎在他懷裡,小臉不自覺的飄上兩朵紅雲。
這一夜,她睡得極好。
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沒想到和一個人相擁而眠的感覺這麼好,他溫暖的懷抱和規律的心跳令人安心……
「大人……雪燕大人……」
外面的人聲越來越近,她聽出那是華也彩的聲音。
「走吧,她們大概看你一夜未歸,所以出來找人了。」他抱著她,大步大步地往外走去。
外頭的陽光依舊,可是,有些事在經過昨夜之後,變得有些不一樣了……